《自深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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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深深处- 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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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斯卡·王尔德       
原  序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有不少好奇的议论是关于《狱中记》的原 
稿的,大家都知道这部书稿在我这里,因为作者已经把它的存在告 
诉给不少朋友了。这本书用不到什么介绍词,更用不到什么说明, 
不过我所要说的是:这部书是我的朋友在他的牢狱生活的最后几 
个月内写的,是他在牢房里写的惟一一部作品,而且也是他用散文 
写的最后一部作品。 
 关于公开这部书,他对我说过这样的话: 
 “我不是为我的行为辩护,我只是说明我的行为。在我的信 
中,有几段是关于我在牢狱中的精神发展、我的品性的必然的演化 
和对人生智慧的态度的,我希望,你和别的与我有交谊而且同情我 
的人,能正确地理解我是用哪一种情态和样式面对世界的。一方 
面,我固然知道在我被释放这一日,我也不过从一个监狱转到另一 
个监狱,而且我还知道,总有几个时候,全世界在我看来也不过和 
我的牢房一样大,并且也同样充满恐怖。可是我还相信,在创世的 
时候,上帝替每一个孤独分离的人都造了一个世界,而在那世界 
里——我们内心的世界——一个人应该寻求生存。无论如何,你 
读我信中那些部分时,总会比别人少些痛苦吧。当然,我也不必使 
你想到我的——我们全体的——思想是怎样发展起来的东西,可 
是我还看到了一个可能的目标,通过艺术,我也许可以仍向这个目 
标前进吧。 
 “监狱生活使一个人能够适如其分地观照人和物,这是监狱生 
活所以把人变成石头一样的原因。被永远活动着的生命幻象所欺 
骗的人们,都是在监狱外的,他们随着生命旋转,并贡献给它的非 
实在。只有不动的我们,才有‘看’和‘知’。 
 “不论这封信对于心性狭隘和有病的头脑有没有益处,它对我 
是有益处的。我已经‘把我胸中的许多危险的分子洗净了’,我不 
必使你想到,对艺术家来说,‘表现’是人生的最高的、也是惟一的 
样式。我们是为发言而生活的。在我,在应当感谢监督者的许多 
事情中,他应许我给你自由写信这件事是最值得感谢的。在这 
两年内,我差不多已经被压在日渐增多的痛苦的重负下,可是现在 
有许多重负已经不存在了。在监狱的墙垣那边,有几株正在生长 
嫩芽的树,我很懂得它们正在等待什么,它们是在寻求表现呀!” 
 我敢大胆希望,这部很活泼、很痛苦的、描写社会的破坏和严 
酷惩罚的书,这部能对有高深知识的人的性格产生作用的《狱中 
记》,能使不同的读者对机警、愉快的作者有不同的印象。           
             罗伯特·洛士         
与你的友谊是我思想的堕落   
亲爱的波茜: 
 经过漫长徒劳的等待之后,我决定亲自给你写信,这既是为 
了你的缘故,也是为了我,我不愿想到在我被监禁的这漫长的两年 
里,除了使我痛苦的消息外,却得不到你的只言片语。 
 我们不幸的最可悲的友谊,已经在公众对我的谩骂声中毁于 
一旦了。但我仍然常常回忆起过去的友情。当想到憎恶、仇恨、轻 
蔑会永远占据我那一度充满爱的心灵时,我就不禁感到无限悲哀。 
我想你自己也不难想到,当我孤独地生活在监狱中时,你给我写信 
远比未经我的允许就公开我的信或献给我所不需要的诗好得多。 
&然,无论你选择什么:悲哀或激情、悔恨或冷漠作为你的回答或 
要求,世人对你说过的任何话都会一无所知。 
 我毫不怀疑,在我写给你的这封信里,会涉及到你我的生活, 
涉及过去与将来,涉及到变成了酸涩的甘甜和可能会变成快乐的 
酸涩,但也有许多东西会伤到你的虚荣心的痛处。如果真是这样 
的话,那你就一遍遍地读这封信,直到它消除了你的虚荣心。如果 
你发现这封信中对你的指责有不对之处,那你就要记住,一个人即 
使受到不该有的指责,也要心怀感激。如果信中有那么一段话能 
使你流泪,就像我们在监狱里日日夜夜都以泪洗面那样,这才是惟 
一能拯救你的东西。如果你去找你的母亲抱怨、诉苦,就像你向罗 
比抱怨我在信中嘲笑了你一样,让她可以奉劝你,安慰你,使你重 
新回复到原先那种自满或自负的心态中,那你就彻底迷失自己了, 
而你一旦为自己找到一个错误的借口,你不久就会再为自己找到 
一百个借口,那你就仍然是以前的你,没有丝毫变化。你不是在给 
罗比的回信中仍说我把毫无价值的动机强加给你吗?啊!你根本 
没有生活动机,你只有贪欲。动机是一种理智的目的。我们的友 
谊开始时你“很年轻”吗?你的错误不是你对生活所知甚少,而是 
你知道得太多了。你已把童年时期的曙光中所拥有的那种精美的 
花朵,纯洁的光,天真的希望的快乐远远地抛在后面了。你已迅捷 
地奔跑着经过了浪漫进人了现实。你开始着迷于阴沟及里面生长 
的东西。这就是你寻找我帮助你解决的问题的根源。我,按照这 
个世界的智慧来看是如此不明智的一个人,却出于仁慈和同情帮 
助了你。你必须从头至尾读完这封信,尽管对你来说,每个字可能 
都会变成使柔嫩的肉体燃烧或流血的外科医生的手术刀。要记住 
上帝眼中的傻瓜与人眼中的傻瓜是有很大区别的。一个对革新中 
的艺术形式或发展中的思想情绪、对拉丁诗的华丽或元音化了的 
希腊语的丰富音乐性、对托斯卡纳的雕刻或伊莉莎白时代的歌曲 
一无所知的人,仍然可能充满着最甜蜜的智慧。真正的傻瓜,如上 
帝所嘲弄、毁灭的那些人,是不了解自己的人。我有很长一段时间 
就做了一个这样的傻瓜,你做这种傻瓜的时间比我还长。不要再 
做这样的傻瓜了。不要害怕,最大的罪恶是浅薄。一切被认识到 
的东西都是对的。你也要记住:对你来说,读这封信时感觉到的任 
何悲哀,对我来说都是要写下来的一种更大的悲哀。他们允许你 
看到奇怪的悲剧性的生活形式,就像人在一块小晶体里看到了阴 
影。你只是获许在镜子里看到把死人变成石头的美杜莎的头。 
你自己一直是在花丛中自由漫步的,而旋转着斑斓色彩的美丽世 
界却被人从我身边夺走了。 
 我首先要告诉你的就是我强烈地谴责我自己。当我这个耻辱 
的被摧毁的人,穿着囚服坐在黑暗的牢房里时,我谴责我自己;在 
一阵阵烦恼的痛苦的夜里,在漫长单调的痛苦的白天,我谴责的也 
只是我自己。我谴责自己容许了一种不理智的友谊、一种最初目 
的不是为了创造和沉思美丽的事物的友谊完全支配了自己的生 
活。我们之间从一开始就有一道宽阔的鸿沟。你在中学里一直是 
游手好闲的,到了大学后变得更坏。你没有认识到,一个艺术家, 
特别是像我这样的艺术家,也就是说,一个自己创作的作品的质量 
取决于个性强度的艺术家,其艺术的发展需要思想、智慧的氛围, 
需要安静、平和与孤独。你崇拜我已完成的作品,崇拜我第一段悲 
伤时期的成功以及随之而来的辉煌的盛宴。你非常自然地为做我 
这样一个杰出艺术家的密友感到骄傲,但你不理解艺术作品产生 
所必需的条件和环境。我可以坦白地告诉你,我们在一起的那段 
时间内,我没有写出一个字,我这样说并非是修辞上的夸张,而是 
根据绝对的事实。不管是在托盖、格林、伦敦、佛罗伦萨还是别的 
什么地方,只要你在我身边,我的生活就完全是枯燥乏味的,没有 
创造性的。遗憾地说,你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我的身边。 
 比如说,我记得——这是从许多例子中选出的一个——1893 
年9月,我自己住了一套房子,这纯粹是为‘了不受干扰,因为我曾 
经答应给约翰·沃尔写一个剧本,但违了约,他当时正催逼着我写 
这个剧本。在第一周里,你一直没来,因为我们在你翻译的《莎乐 
美》的艺术价值上有不同的看法——这实际上是非常自然的—— 
因此,你只就此给我写了些愚蠢的信,并为此感到洋洋自得。在那 
一周,我写完了后来上演的《理想的丈夫》的第一幕,这一幕的任何 
细节都完美无瑕。第二周,你来了,我的工作就不得不中断了。每 
天上午11点30分,为了不受——尽管是安静的、平和的——家庭 
琐事所必然带来的干扰,我都要去圣·詹姆斯广场,就是想有个机 
会思考和写作。但即便如此也只能是徒劳。12点,你就来了,呆 
在我房间里抽烟聊天,一直到下午1点30分,而这个时间我又不 
得不带你到皇家咖啡馆或伯克利就餐。我们吃饭、喝酒常常要到 
下午3点30分,然后你回怀特斯待一小时。喝茶时间(一般在下 
午5点左右)你又来了,一直待到要穿礼服吃晚饭的时候。于是我 
与你一起在萨瓦或泰特街吃晚饭。我们一般一起待到午夜后才 
分开,就像在威利斯举行的晚餐不得不在第二天黎明结束一样。 
这就是我那三个月所过的生活。除了你到国外的那四天以外,每 
天都是如此,当然我随后也不得不去加莱把你带回来。因为我 
有一种既奇怪又带悲剧性的性格和气质。 
 你现在肯定认识到那一点了吗?你现在一定知道你不能孤独 
的。你的本性是如此急迫地需要别人的注意和陪伴,你缺乏任何 
维持你思想集中的能力:这真是不幸的事!因为我乐于想到事情 
不会再这样了——在需要智力的事情上,你至今还没能获得“牛津 
气质”,我的意思是说,你从未成为一个能够从容把玩思想的人,而 
只是达到亵渎观念的地步——所有这些,加上你的欲望和兴趣不 
是在于艺术而是在于生活,这一事实,对你自己修养的提高和对我 
们作为艺术家所创作的作品,不都同样只是破坏性的吗?当我把 
我与你的友谊与我和更年轻的约翰及彼埃尔·路易斯的友谊对比 
时,我就感到一种羞耻。我的真实生活、我的更高级的生活是和他 
们以及像他们一样的人在一起时得到的。 
 我现在且不说你与我的友谊带给我的可怕的后果,我现在只 
想谈谈我们当时维持的那种友谊的性质。对我来说,那是一种思 
想上的堕落。你身上或许有艺术家的气质的萌芽,但我与你相遇 
或是太早或是太晚了,因为我竟看不出来这种气质。一旦你离开 
我时,我的一切就恢复了正常。在我一直提到的那年的12月初, 
当我成功地劝说你母亲把你送出英国时,我就能重新修补起我那 
已被撕裂、践踏的想像之网,把我的生活重又掌握在自己手里,不 
仅完成了《理想的丈夫》余下的三幕,而且构思并几乎完成了另外 
两部完全不同类型的剧本,即《佛罗伦萨悲剧》和《神圣的妓女》,但 
就在这对我的幸福来说至关重要的情况下你又回来了,突然地,事 
先一点招呼也没打,就不受欢迎地回来了。自然我也就再也无法 
写完那两个未完成的作品,就那样让它们残缺不全地搁在那儿了, 
我再也找不回当初创造它们时的那种情绪。你也已经出版了许多 
散文,你现在也该承认我这里说的一切都是真话吧!不管你能不 
能认识到这一点,它们是我们友谊的心脏里的一个可怕的真理。 
你和我在一起时,你绝对是在毁灭我的艺术。我准许你一直站在 
我和艺术之间是我给予自己的最大耻辱和谴责。你无法知道,无 
力理解,也不会欣赏。我根本没有权利希望从你身上得到这些东 
西,你感兴趣的只在你的一日三餐和喜怒无常的情绪,你的欲望只 
在娱乐——低级的或连低级也算不上的快乐,它们就是你的性情 
或你当时的思想所需要的。我当时应该拒绝你进入我的房子,除 
非我特别邀请你,否则不准你接近我。我现在毫不留情地谴责我 
的懦弱,这一切都只是因为懦弱。与艺术相伴半小时所给予我的 
东西比与你在一起一年获得的东西还多。在我的生活中的任何一 
个时期,与我的艺术相比,一切都是微不足道的。但就艺术而言, 
软弱就是犯罪,特别是软弱毁灭想像时更是如此。 
宽容与陷阱 
 我再次谴责自己曾准许你把我带到彻底的、有损信誉的破产。 
我记得在1892年10月初的某个早晨,我与你的母亲二起坐在布 
莱奈尔的树叶发黄的树林里,我那时对你的本性还几乎是一无所 
知。在牛津大学时,我曾经从星期六一直到星期一都与你呆在一 
起,你也曾经在克劳默与我一起打了十天高尔夫球。与你母亲在 
一起时,我们的话题自然就转到你身上来,你母亲开始向我谈起你 
的性格。她说你有两个大的缺点,一是有虚荣心,二是奢侈挥霍。 
用你母亲的话讲,你“对钱的看法是完全错误的”。我清清楚楚地 
记得我是怎样因你母亲的话发笑的,我一点也不知道,你的第一个 
缺点会把我带进监狱,第二个缺点会导致我破产。我以为,虚荣心 
是年轻人佩戴的一朵优雅的花,至于挥霍——因为,我以为你母亲 
所指的挥霍无非就是挥霍而已——我的本性或我自己的家族中也 
从没有过勤俭节约的美德,所以当时我并未在意。但当我们的友 
谊持续还不到一个月时,我开始明白你母亲的话的真正含义了。 
你固执地要求一种完全不顾后果的奢侈生活。不管是否与我在一 
起,你都要不停地向我要钱,要求我负担你寻欢作乐的一切花费。 
这样过了一段时间后,你就使我陷入严重的经济困境。当你持续 
不断地越来越有力地纠缠我的生活时,我越来越觉得你的挥霍是 
那么单调乏味,因为你只是把钱花在吃喝这类无聊的快乐中。饭 
桌上不时出现红酒和玫瑰当然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但你远远不 
是为了品尝美味,而你对此又总是毫无节制。你不知羞耻地索取, 
毫无感激地接受。你慢慢觉得,你有某种权利花我的钱过一种你 
从不适合的毫无节制的奢侈生活,结果,这种感觉又促使你的贪欲 
越来越大,最后,竟达到这样的地步:如果你在阿尔及尔的卡西诺 
的某个赌场输了钱,你只是在第二天早晨在伦敦给我打个电话,把 
你输掉的钱数从我这儿转入到你的银行账户,根本想都不想自己 
在做什么事。 
 在1892年秋天和我被捕之前这段时间里,我曾经告诉过你, 
我与你在一起时花的钱加上我为你花的钱只现金就有五千多英 
镑,这还不算我开的账单。当时,你对自己坚持要过的那种生活一 
定会有某种想法。你以为我是在夸大其词吗?在伦敦,我与你在 
一起时,我们两人在一个平平常常的日子里的最普通的花费—— 
早饭、午饭、晚饭、娱乐以及坐马车等——是12镑至20镑之间,每 
周的正常花费自然是80至130镑。我们在格林的三个月里,我共 
花去了1340镑(房租当然除外),就这样我一步步成了破产者。我 
不得不认真思考一下我生活中的每一笔开支,这对我来说是一件 
可怕的事。“简单的生活,深刻的思想”当然不是你那时能够欣赏 
的理想,但这种浪费对你我来说都是一种抹不掉的耻辱,我记得自 
己吃过的一次最愉快的午餐是我与罗比在索霍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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