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0儒林外史 作者:清·吴敬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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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10儒林外史 作者:清·吴敬梓- 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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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七千金,你一总呈出,归公便了。”萧云仙哭着应诺了。看见父亲病重,他衣不解带,伏伺十余日,眼见得是不济事。萧云仙哭着问:“父亲可有甚么遗言?”蕉昊轩道:“你这话又呆气了。我在一日,是我的事;我死后,就都是你的事了。总之,为人以忠孝为本,其余都是未事。”说毕,瞑目而逝。 
  萧云仙呼天抢地,尽哀尽礼,治办丧事十分尽心。却自己叹息道:“人说‘塞翁失马,未知是福是祸’。前日要不为追赔,断断也不能回家,父亲送终的事,也再不能自己亲自办。可见这番回家,也不叫做不幸。”丧葬已毕,家产都已赔完了,还少三百多两银子,地方官仍旧紧追。适逢知府因盗案的事降调去了。新任知府却是平少保做巡抚时提拔的,到任后,知道萧云仙是少保的人,替他虚出了一个完清的结状,叫他先到平少保那里去,再想法来赔补。少保见了萧云仙,慰劳了一番,替他出了一角咨文,送部引见。兵部司官说道:“萧采办理城工一案,无例题补。应请仍于本千总班次,论俸推升守备。俟其得缺之日,带领引见。” 
  萧云仙又侯了五六个月,部里才推升了他应天府江淮卫的守备,带领引见。奉旨:“着往新任。”萧云仙领了札付出京,走东路来南京。过了朱龙侨,到了广武卫地方,晚间住在店里,正是严冬时分。约有二更尽鼓,店家吆呼道:“客人们起来!木总爷来查夜!”众人都披了衣服坐在铺上。只见四五个兵打着灯笼,照着那总爷进来,逐名查了。萧云仙看见那总爷原来就是木耐。木耐见了萧云仙,喜出望外,叩请了安,忙将萧云仙请进衙署,住了一宿。 
  次日,萧云仙便要起行,木耐留住道:“老爷且宽住一日,这天色想是要下雪了,今日且到广武山阮公祠游玩游玩,卑弁尽个地主之谊。”萧云仙应允了。木耐叫备两匹马,同萧云仙骑着,又叫一个兵,备了几样肴馔和一尊酒,一径来到广武山阮公祠内。道士接进去,请到后面楼上坐下。道土不敢来陪,随即送上茶来。木耐随手开了六扇窗格,正对着厂武山侧面。看那山上,树木凋败,又被北风吹的凛凛冽冽的光景,天上便飘下雪花来。萧云仙看了,向着木耐说道:“我两人当日在青枫城的时候,这样的雪,不知经过了多少,那时倒也不见得苦楚。如今见了这几点雪,倒觉得寒冷的紧。”木耐道:“想起那两位都督大老爷,此时貂裘向火,不知怎么样快活哩!”说着,吃完了酒。萧云仙起来闲步。楼右边一个小阁子,墙上嵌着许多名人题咏,萧云仙都看完了。内中一首,题目写着《广武山怀古》,读去却是一首七言古风。萧云仙读了又读,读过几遍。不觉凄然泪下。木耐在旁,不解其意。萧云仙又看了后面一行写着:“白门武书正字氏稿。”看罢,记在心里。当下收拾回到衙署,又住了一夜。次日天晴,萧云仙辞别木耐要行。木耐亲自送过大柳驿,方才回去。 
  萧云仙从浦口过江,进了京城,验了札付,到了任,查点了运丁,看验了船只,同前任的官交代清楚。那日,便问运丁道:“你们可晓的这里有一个姓武,名书,号正字的,是个甚么人?”旗丁道:“小的却不知道,老爷问他却为甚么?”萧云仙道:“我在广武卫看见他的诗,急于要会他。”旗丁道:“既是做诗的人,小的向国子监一问便知了。”萧云仙道:“你快些去问。”旗丁次日来回复道:“国子监问过来了。门上说,监里有个武相公,叫做武书,是个上斋的监生,就在花牌楼住。”萧云仙道:“快叫人伺侯,不打执事,我就去拜他。”当下一直来到花牌楼,一个坐东朝西的门楼,投进帖去,武书出来会了。萧云仙道:“小弟是一个武夫,新到贵处,仰慕贤人君子。前日在广武山壁上,奉读老先生怀古佳作,所以特来拜谒。”武书道:“小弟那诗,也是一时有感之作,不想有污尊目。”当下捧出茶来吃了。武书道:“老先生自广武而来,想必自京师部选的了?”萧云仙道:“不瞒老先生,说起来话长。小弟自从青枫城出征之后,因修理城工多用了帑项,方才赔偿清了,照千总推升的例,选在这江淮卫。却喜得会见老先生,凡事要求指教,改日还有事奉商。”武书道:“当得领教。”萧云仙说罢,起身去了。 
  武书送出大门,看见监里斋夫飞跑了来,说道:“大堂虞者爷立候相公说话。”武书走去见虞博士。虞博士道:“年兄,令堂旌表的事,部里为报在后面,驳了三回,如今才准了。牌坊银子在司里,年兄可作速领去。”武书谢了出来。次日,带了帖子去回拜萧守备,萧云仙迎入川堂,作揖奉坐。武书道:“昨日枉驾后,多慢!拙作过蒙称许,心切不安,还有些拙刻带在这边,还求指教。”因在袖内拿出一卷诗来。萧云仙接着,看了数首,赞叹不已。随请到书房里坐了。摆上饭来,吃过。萧云仙拿出一个卷子递与武书,道:“这是小弟半生事迹,专求老先生大笔,或作一篇文,或作几首诗,以垂不朽。”武书接过来,放在桌上,打开看时,前面写着”西征小纪”四个字。中间三幅图:第一幅是“椅儿山破敌”,第二幅是“青枫取城”,第三幅是“春郊劝农”。每幅下面都有逐细的纪略。武书看完了,叹惜道:“飞将军数奇,古今来大概如此。老先生这样功劳,至今还屈在卑位。这做诗的事,小弟自是领教。但老先生这一番汗马的功劳,限于资格,料是不能载入史册的了。须得几位大手笔,撰述一番,各家文集里传留下去,也不埋没了这半生忠悃。”萧云仙道:“这个也不敢当。但得老先生大笔,小弟也可借以不朽了。”武书道:“这个不然。卷子我且带了回去,这边有几位大名家素昔最喜赞扬忠孝的,若是见了老先生这一番事业,料想乐于题咏的。容小弟将此卷传了去看看。”萧云仙道:“老先生的相知,何不竟指小弟先去拜谒?”武书道:“这也使得。”萧云仙拿了一张红帖子,要武书开名字去拜。武书便开出:虞博士果行、迟均衡山、庄征君绍光、杜仪少卿,俱写了住处递与,萧云仙蒂了卷子,告辞去了。 
  萧云仙次日拜了各位,各位都回拜了。随奉粮道文书,押运赴淮。萧云仙上船,到了扬州,在钞关上挤马头,正挤的热闹,只见后面挤上一只船来,船头上站着一个人,叫道:“萧老先生!怎么在这里?”萧云仙回头一看,说道,“呵呀!原来是沈先生!你几时回来的?”忙叫拢了船。那沈先生跳上船来。萧云仙道:“向在青枫城一别,至今数年。是几时回南来的?”沈先生道:“自蒙者先生青目,教了两年书,积下些修金,回到家乡,将小女许嫁扬州宋府上,此时送他上门去。”萧云仙道:“令爱恭喜,少贺。”因叫跟随的人封了一两银子,送过来做贺礼,说道:“我今番押运北上,不敢停泊,将来回到敝署,再请先生相会罢。”作别开船去了。 
  这先生领着他女儿琼枝,岸上叫了一乘小轿子抬着女儿,自己押了行李,到了缺口门,落在大丰旗下店里。那里伙计接着,通报了宋盐商。那盐商宋为富打发家人来吩咐道:“老爷叫把新娘就抬到府里去,沈老爷留在下店里住着,叫账房置酒款待。”沈先生听了这话,向女儿琼枝道:“我们只说到了这里,权且住下,等他择吉过门,怎么这等大模大样?看来这等光景,竟不是把你当作正室了。这头亲事,还是就得就不得?女儿,你也须自己主张。”沈琼枝道:“爹爹,你请放心。我家又不曾写立文书,得他身价,为甚么肯去伏低做小!他既如此排场,爹爹若是和他吵闹起来,倒反被外人议论。我而今一乘轿子抬到他家里去,看他怎模样看待我。”沈先生只得依着女儿的言语,看着他装饰起来。头上戴了冠子,身上穿了大红外盖,拜辞了父亲,上了轿。那家人跟着轿子,一直来到河下,进了大门。 
  几个小老妈抱着小官,在大墙门口同看门的管家说笑话,看见轿子进来,问道:“可是沈新娘来了?请下了轿,走水巷里进去。”沈琼枝听见,也不言语,下了轿,一直走到大厅上坐下,说道:“请你家老爷出来!我常州姓沈的,不是甚么低三下四的人家!他既要娶我,怎的不张灯结彩,择吉过门?把我悄悄的抬了来,当做娶妾的一般光景。我且不问他要别的,只叫他把我父亲亲笔写的婚书拿出来与我看,我就没的说了!”老妈同家人都吓了一跳,甚觉诧异,慌忙走到后边报与老爷知道。 
  那宋为富正在药房里看着药匠弄人参,听了这一篇话,红着脸道:“我们总商人家,一年至少也娶七八个妾,都像这般淘气起来,这日子还过得?他走了来,不怕他飞到那里去!”踌躇一会,叫过一个丫鬓来,吩咐道:“你去前面向那新娘说:‘老爷今日不在,新娘权且进房去。有甚么话,等老爷来家再说。’”丫鬓来说了,沈琼枝心里想着:“坐在这里也不是事,不如且随他进去。”便跟着丫头走到厅背后左边,一个小圭门里进去,三间楠木厅,一个大院落,堆满了太湖石的山子。沿着那山石走到左边一条小巷,串入一个花园内。竹树交加,亭台轩敞,一个极宽的金鱼池,池子旁边,都是株红栏杆,夹着一带走廊。走到廊尽头处,一个小小月洞,四扇金漆门。走将进去,便是三间屋,一间做房,铺设的齐齐整整,独自一个院落。妈子送了茶来。沈琼枝吃着,心里暗说道:“这样极幽的所在,料想彼人也不会赏鉴,且让我在此消遣几天。”那丫鬓回去回复宋为富道:“新娘人物倒生得标致,只是样子觉得惫赖,不是个好惹的。” 
  过了一宿,宋为富叫管家到下店里,吩咐账房中兑出五百两银子送与沈老爷,“叫他且回府,着姑娘在这里,想没的话说。”沈先生听了这话,说道:“不好了!他分明拿我女儿做妾,这还了得!”一径走到江都县喊了一状。那知县看了呈子说道:“沈大年既是常州贡生,也是衣冠中人物,怎么肯把女儿与人做妾?盐商豪横一至于此!”将呈词收了。宋家晓得这事,慌忙叫小司客具了一个诉呈,打通了关节。次日,呈子批出来,批道: 
  沈大年既系将女琼枝许配宋为富为正室,何至自行私送上门?显系做妾可知。架词混渎,不准。 
  那诉呈上批道: 
  已批示沈大年词内矣。 
  沈大年又补了一张呈子。知县大怒,说他是个刁健讼棍,一张批,两个差人,押解他回常州去了。 
  沈琼枝在宋家过了几天,不见消息,想道:“彼人一定是安排了我父亲,再来和我歪缠。不如走离了他家,再作道理。”将他那房里所有动用的金银器皿、真珠首饰,打了一个包袱,穿了七条裙子,扮做小老妈的模样,买通了那丫鬟,五更时分,从后门走了,清晨出了钞关门上船。那船是有家眷的。沈琼枝上了船,自心里想道:“我若回常州父母家去,恐惹故乡人家耻笑。”细想:“南京是个好地方,有多少名人在那里,我又会做两句诗,何不到南京去卖诗过日子?或者遇着些缘法出来也不可知。”立定主意,到仪征换了江船,一直往南京来。只因这一番,有分教:卖诗女士,反为逋逃之流;科举儒生,且作风流之客,毕竟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一回 庄濯江话旧秦淮河 沈琼枝押解江都县



  话说南京城里,每年四月半后,秦淮景致渐渐好了。那外江的船,都下掉了楼子,换上凉篷,撑了进来。船舱中间,放一张小方金漆桌子,桌上摆着宜兴沙壶,极细的成窑、宣窑的杯子,烹的上好的雨水毛尖茶。那游船的备了酒和肴馔及果碟到这河里来游,就是走路的人,也买几个钱的毛尖茶,在船上煨了吃,慢慢而行。到天色晚了,每船两盏明角灯,一来一往,映著河里,上下明亮。自文德桥至利涉桥、东水关,夜夜笙歌不绝。又有那些游人买了水老鼠花在河内放。那水花直站在河里,放出来就和一树梨花一般,每夜直到四更时才歇。 
  国子监的武书是四月尽间生辰,他家中穷,请不起客。杜少卿备了一席果碟,沽几斤酒,叫了一只小凉篷船,和武书在河里游游。清早请了武书来,在河房里吃了饭,开了水门,同下了船。杜少卿道:“正字兄,我和你先到冷淡处走走,”叫船家一路荡到进香河,又荡了回来,慢慢吃酒。吃到下午时候,两人都微微醉了。荡到利涉桥,上岸走走,见马头上贴着一个招牌,上写道: 
  毗陵女士沈琼枝,精工顾绣,写扇作诗。寓王府塘手帕巷内。赐顾者幸认“毗陵沈”招牌便是。 
  武书看了,大笑道:“杜先生,你看南京城里偏有许多奇事,这些地方都是开私门的女人住,这女人眼见的也是私门了,却挂起一个招牌来,岂不可笑!”杜少卿道:“这样的事我们管他怎的?且到船上去煨茶吃。”便同下了船,不吃酒了,煨起上好的茶来,二人吃着闲谈。过了一回,回头看见一轮明月升上来,照得满船雪亮,船就一直荡上去。 
  到了月牙池,见许多游船在那里放花炮,内有一只大船,挂着四盏明角灯,铺着凉簟子,在船上中间摆了一席。上面坐着两个客;下面主位上坐着一位,头戴方巾,身穿白纱直裰,脚下凉鞋,黄瘦面庞,清清疏疏三绺白须;横头坐着一个少年,白净面皮,微微几根胡子,眼张失落,在船上两边看女人。这小船走近大船眼前,杜少卿同武书认得那两个客,一个是卢信侯,一个是庄绍光,却认不得那两个人。庄绍光看见二人,立起身来道:“少卿兄,你请过来坐。”杜少卿同武书上了大船。主人和二位见礼,便问:“尊姓?”庄绍光道:“此位是天长杜少卿兄。此位是武正字兄。”那主人道:“天长杜先生,当初有一位做赣州太守的,可是贵本家?”杜少卿惊道:“这便是先君。”那主人道:“我四十年前与尊大人终日相聚。叙祖亲,尊翁还是我的表兄。”杜少卿道:“莫不是庄濯江表叔么?”那主人道:“岂敢,我便是。”杜少卿道:“小侄当年年幼,不曾会过。今幸会见表叔,失敬了。”从新同庄濯江叙了礼。武书问庄绍光道:“这位老先生可是老先生贵族?”庄征君笑道:“这还是舍侄,却是先君受业的弟子。我也和他相别了四十年。近日才从淮扬来。”武书又问:“此位?”庄濯江道:“这便是小儿。”也过来见了礼,齐坐下。 
  庄濯江叫从新拿上新鲜酒来,奉与诸位吃。庄濯江就问:“少卿兄几时来的?寓在那里?”庄绍光道:“他已经在南京住了八九年了。尊居现在这河房里。”庄濯江惊道:“尊府大家,园亭花木甲于江北,为甚么肯搬在这里?”庄绍光便把少卿豪举,而今黄金已随手而尽,略说了几句。庄濯江不胜叹息,说道:“还记得十七八年前,我在湖广,鸟衣韦四先生寄了一封书子与我,说他酒量越发大了,二十年来,竟不得一回恸醉,只有在天长赐书楼吃了一坛九年的陈酒,醉了一夜,心里快畅的紧,所以三千里外寄信告诉我。我彼时不知府上是那一位做主人,今日说起来,想必是少卿兄无疑了。”武书道:“除了他,谁人肯做这一个雅东?”杜少卿道:“韦老伯也是表叔相好的?”庄濯江道:“这是我髫年的相与了。尊大人少时,无人不敬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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