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墨青衣
【,】
☆、Chapter01
罗比面包是斯托克最好的面包屋,没有之一。
——因为它是斯托克小镇唯一的一家面包店。
这年冬天的一个傍晚,外面刮着雪风,一个穿着朴素的女人围着头巾匆匆走到了面包屋的橱窗面前。她的鼻梁以下被一条厚旧的苏格兰围巾遮盖的严严实实,只有一双蔚蓝的眼睛彷佛会说话般展露在外面,像大海一样深邃。
“威克姆太太,今天你可来迟了。”面包屋的罗伯特先生用轻柔的口气说,看向女人的眼神有些异样。
女人局促地跺了跺脚,白霜将她金色的眼睫毛覆了浅浅一层,这让她很有一种楚楚动人的美。
“抱歉,罗伯特先生,我今天工作的有点晚,”她搓了搓已经旧的露指的羊毛手套,“不知道您这儿还有没有……”她面孔有些涨红,看上去难堪又可怜。
“特意留了点给您,威克姆太太,”站在温暖室内的罗伯特先生几乎是用上帝的语气主宰着这个可怜女人的表情,“虽然你让我等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抱歉……哦……对不起……罗伯特先生……先生……这……”女人看起来像是更不安了,她嗫嚅着,用近乎乞求的目光看着橱窗里的罗伯特先生。
“都在这儿了。”罗伯特先生将橱窗的拱形活动板往两侧推开,将一个褐黄色的纸袋推了出来,女人连忙垫脚去接,她的手冻得通红,但并没有生疮,看上去红的可怜可爱。
“谢谢您,罗伯特先生,仁慈的主会庇佑像您这样的善心人的。”女人充满感激的说,刚要把纸袋接过来,罗伯特先生手一松,纸袋一晃,里面一些烤焦的、碎裂的面包片就顺势滑了出来——罗伯特先生脸色一变:“你就不能小心点吗?威克姆太太?还是你不打算要了?”
“不不不,罗伯特先生,都是我的错,是我的手冻得没知觉了,没有接稳。”女人急急忙忙地道歉,两脚几乎彻底离地般的依附在橱窗外的红砖墙上,不停的将那些洒在柜台上的面包碎片捡起,小心翼翼地重新放入纸袋里。其中有一块婴儿巴掌大的离得有些远,女人垫脚往前倾了好几回都没拿到,不禁拿求助的眼神望向罗伯特先生——他只要一伸手,完全触手可及。
是的,触手可及。
罗伯特先生眼神深沉,他不紧不慢地将那块面包拿起往女人手中递来,女人满眼感激地伸手去接,罗伯特先生翘着嘴角把面包片放进了女人手里,女人感激地想要收回手把面包片放进纸袋,她的手就被罗伯特先生紧紧握住了。女人惊呼一声,手就要回缩,但她的力气哪里比得上一个男人的,身体又是这样一种重心前倾的姿势,“威克姆太太,这些日子你也在我这儿拿了不少面包屑了吧,”罗伯特先生不紧不慢地把玩着女人红通通的手,他的手热烫热烫的,裹着女人的小手按理说应该格外的温暖,女人却彷佛挨着一块冰似地,整个人都寒得僵直了。“像我这样的人,从来就不会对女士要求什么过分的要求,但你这双眼睛……”罗伯特先生的声音低沉又嘶哑,“实在是太迷人了。”他叹息地注视着彷佛石化了的女人,“总是让我情不自禁,威克姆太太,我想您愿意允可一位对您充满爱慕的男人的亲近对吗?”他暧昧地沿着女人细腻的肌肤摩挲,声音充满着诱惑,“就当是为了以后更多的面包屑甚至……更完整的面包?”
“……先生,您有太太了……”女人一直在很努力地挣脱罗伯特先生的钳制,“您有太太了……”
“她知道我一向同情像夫人这样的可怜人,被丈夫抛弃,还带着一个随时可能死去的孩子……哦,威克姆太太,你——”
“罗比!”面包屋后面传来女人的呼唤声,“都这么晚了你怎么还站在窗口吹冷风?”
罗伯特先生手下意识一松。
女人如蒙大赦,忙不迭把手抽回,低头从衣服里摸出三个便士放在柜台上,抱着纸袋就匆匆往回跑,连头也不敢回一下。
出了罗比面包屋的屋檐,外面的冷风就像刀子一样往女人脸上刮,女人紧了紧围巾,眯着眼睛,用力抱紧怀里的袋子往家的方向跑去。
女人的家就在一所救贫院的隔壁,一幢破旧的二层楼红砖房,有的地方因为年久失修看上去有些坑洼。在墙角的积雪里隐隐露出一些枯萎的紫藤,等到明年春天它们又会重新攀爬上墙,给这幢房子增添一点艳色。女人进了门,绕过了地毯上一大堆还未完成的手工玩具,来到壁炉前,观察了一下火势,见里面的火光距离她离开的时候已经黯淡了许多,不由有些犹豫地将目光扫向旁边那堆得只有她小腿肚高一点的干柴。
他们家买不起柴火,用的都是去镇外树林里捡回来的——往日女人都是跟着救贫院的修女和孩子们去树林里捡拾,但她哪里比得上他们人多力量大,他们去一趟可以保持大半个月的消耗,她却不行,不论她再怎么省着用,也没办法撑到救贫院再出去的时候。她不是不能自己一个人去,只是——小镇上的治安实在称不上好,现在又是冷的可以冻杀人的天气。镇长自己都缩在家里烤火睡大觉,哪里会管外面人的死活。她的容貌在这个镇子上向来就容易招惹是非,如果……想起自己刚醒来头一次独自出门,险些被三个醉鬼拖进小巷里的一幕,女人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女人脸上的表情愈发的挣扎,就在这时,房间里几声闷在喉咙里的压抑咳嗽让女人悚然一惊。不行,她不能再让孩子受冻了!想到房间里咳得满脸通红的儿子,女人牙根一咬,今晚就奢侈一把吧!她这样对自己说,把纸袋搁在矮桌上,将四五根木柴折成手臂长的树根堆架进壁炉里。
房间里的温度几乎是以倍道而进的速度暖和起来。
女人站在壁炉前很快就热得额头淌汗了,她把脖子上围得紧实的苏格兰围巾取下,叠好。转身进厨房拿出一瓶果酱,将纸袋里大块的面包挑拣出来放在一个底部被熏得黑漆漆的盆子里,又从壁炉侧边的空隙处抽出两根铁钎架靠在壁炉的火焰上方把盆子用铁钳送了进去。她耐心地蹲在壁炉前,时不时给面包片翻一下身,即便被火气熏得两眼发红也没有离开。
房间里逐渐弥漫出一种小麦特有的香气。
女人咽了口唾沫,鼻子也跟着动了动,给面包片的翻身动作更勤快了些。
大约烤了三五分钟的样子,女人重新用铁钳把盘子小心翼翼夹出来,指尖触了触面包的软度,弯了弯眼睛,拧开旁边的果酱瓶,拿勺子小心翼翼舀了两勺涂在了两片最大最好看的面包片上。涂好后,又拿出一个看着就是孩子用的盘子出来,把两片面包片移了过去,切成整整齐齐的数片,走进卧室里。
卧室里的光线十分昏暗,女人轻手轻脚走了进去,来到一张木床边上。
木床被许许多多的衣物和棉絮垫得厚厚的,一个面色惨白的小男孩紧闭着双眼躺着,他病怏怏的,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女人鼻子一酸,轻声推了推小男孩,“宝贝、宝贝,起来吃点东西了。”
睡得不沉,但整个人都晕乎乎的小男孩在妈妈的呼唤中清醒过来。就着壁炉昏暗的光,小男孩将凑到眼前的这张漂亮面孔尽收眼底。他瘦小的身躯下意识颤抖了下,与女人如出一辙的蔚蓝大眼睛也流露出恐惧的颜色。
小男孩的恐惧让女人喉头一紧,女人连忙露出一张灿烂的笑脸,“宝贝,你忘记了吗?妈妈已经向上帝爷爷保证过不打你了。说话不算话是会像匹诺曹一样长长鼻子的。”女人将盘子搁在旁边只有三只脚的床头柜上,冲儿子做鬼脸。
小男孩定定的望着女人,眼神充满惊恐和不安,女人也耐心的回望他,眼神充满宠溺和爱意。小男孩的脸渐渐红了。他抿了抿发白的小嘴唇,低低咳了两声,不好意思地向女人道歉:“妈妈,对不起。”
女人翘了翘嘴角,“没关系,是以前的妈妈太坏了,让我们的小阿尔瓦伤了心。”她倾身上前亲吻小男孩的额头,“妈妈以后会好好补偿宝贝的。”
在女人身体前倾过来的时候,小男孩的身体又不受控制的僵直了一秒,但很快就因为女人充满爱意的吻放松下来。
“宝贝的肚子一定饿得扁扁的了,都怪妈妈,没有早点赶回来,”女人的声音充满歉意,“来,这是今天的新鲜面包哦,阿尔瓦尝尝看,我特意给你涂了你最喜欢的草莓果酱。”献宝似地用小叉子戳起一块送到小男孩嘴边,“啊……”她做出一个张口的动作。
作者有话要说:
嗷呜,这是新文。
☆、Chapter02
小男孩秀秀气气地咬了口,边咬还边偷眼去看女人的表情。他吃得很慢很仔细,就彷佛吃的不是寻常的面包片而是无上的美味。女人耐心地看着他吃,脸上是鼓励的微笑。
吃了大概四五分钟的样子,小男孩低头瞅瞅女人喂到嘴边涂满薄薄一层的果酱面包,犹豫了下,将叉子试探性地推了过去,“……妈妈,一起。”他的声音很低,奶声奶气的,眼睛倒映着门□进来的余光,亮得女人心都软和了一片。
她凑近儿子把面包片推过来的小手,上面残留的青紫瘀痕让她心脏狠狠一抽,她强挤出一个夸张的笑容,假装用力在面包片上咬了一口:“真好吃!”
男孩的眼睛更亮了,他抿抿小嘴,把叉子继续往这边推,眼睛里小心翼翼地期盼看得女人心中更是欢喜,她啊呜啊呜连着几口空咬在面包上,随后做出一副吃得好撑的样子把叉子推回给儿子。
小家伙困惑地眨巴了下大眼睛,盯着没有丝毫变化的果酱面包,又疑惑地去瞅母亲‘吃的不能再撑’的夸张表情,蔚蓝的眸子里满是困惑。
“妈妈真的吃饱了,盘子里的都是宝贝的了,”儿子眼中的纳闷让女人沉重的心有了些许减轻,她弯眼笑着,“别让它冷了,凉到肚肚就不好了。”
小男孩听从了母亲的嘱咐,慢慢将小一片面包吃了个干干净净,就连盘子里的指甲大的小碎屑也被他捡起来扔嘴巴里抿了。女人眼眶有些发涩,起身把儿子抱了起来。
她不抱还好,一抱,怀中本来已经放松下来的小身躯立刻就僵直了。手也用力拽住了她的衣袖,力道大的几乎让女人心惊。
女人急忙就着昏暗的光线低头去看儿子的脸。
只见小男孩脸色苍白,瞳孔因为恐惧而缩小:“妈妈,不要丢我,我会乖……”他几乎是哑着嗓子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妈妈怎么会扔宝贝呢,妈妈这是要抱着宝贝去起居室涂药啊,卧室里冷,妈妈舍不得冻到宝贝呢。”喉咙里彷佛哽着硬块的女人强笑着亲吻儿子的额头,发现那儿已经汗涔涔一片,“妈妈会把宝贝抱得紧紧的,妈妈保证。”她的声音也同样变得沙哑了。
小男孩低着头没有做声,眼睫毛不住颤动,紧拽着女人胳膊的手却没有丝毫放松的迹象。
知道自己还没有取得儿子信任的女人彷佛感觉不到胳膊上被狠狠掐住的痛意,小心翼翼把小男孩抱到壁炉前的沙发上。
这个沙发看上去虽然破旧但并不显肮脏,裂开的口子也被女人用碎布剪了好几个星星月亮歪歪扭扭的用针线补好了,瞧上去还颇有几分童趣。
女人把小男孩放在沙发上,被靠着沙发扶手,轻手撩开了他打了个几个小补丁的棉布睡衣。
小男孩的胸肋骨异常的明显,下面却有一个大大的肚子。
女人眼眶微红,知道那都是饿出来的,肚子里面都是腹水。以前的她到底有多坏啊,这样对待一个孩子!当然,这不是最让她自责的!
更让女人恨不得杀了自己的是小男孩心肺处皮肤明显的青紫瘀痕,那块地方她已经用救贫院院长给的药膏涂了两三天了,还是没有化开的迹象。她不知道以前的自己为何要这样残忍的对待一个孩子,唯一知道的是——她以后一定要好好的补偿他,好好的把他抚养长大。
“这是特兰太太给的,听说对消肿祛瘀很有效果,宝贝忍忍,妈妈给你揉揉好不好。”这还是第一次在孩子醒着的时候涂药,女人还真有点紧张。
小男孩和女人几乎如出一辙的眸子里明显闪过畏惧的颜色,他踌躇了很久都没有点头,眼睛在女人的脸和药膏还有自己的小胸脯上打转。女人耐心地等着他——再不敢犯刚才那种说都不说一声就把他抱起来的错误。
“妈妈你揉吧,我不怕疼。”小男孩大概是慎重考虑过了,抿抿嘴唇,眼神很认真的说。
女人松了口气,在手心打上一点药膏在小男孩的胸口慢慢揉了起来。她揉的力道不大,但却充分让药效得到了发挥。就彷佛天生会似地——女人对医药方面的东西非常的敏感。但她都记不起来了,从她那日在酒气熏天中肮脏被褥里醒来,她就忘记了所有的一切。
小男孩也确实忍得住疼,他除了几声实在忍不住的咳嗽外,室内除了壁炉枝干被烧的哔啵声外,竟然不吭一声。
无法想象一个三岁孩子也有这么大忍痛力的女人边拿手绢给他擦脑门上的汗边说,“忍不住就叫出来,妈妈会轻一点。”
男孩小小地吸着气,“不用。”他摇着头说。
女人看得心疼,故意开口说话把他的注意力转开。
“宝贝不疼吗?妈妈帮宝贝擦得都流冷汗呢。”
小男孩沉默了一会,小手无意识抠着沙发边沿被女人补好的黄色小星星,“……以前叫,被脸红红的妈妈听到打……后来就不叫了。”
尽管知道自己追问下去一定会恨不得掐死自己,女人依然问了。她边给儿子揉着小胸脯边说,“脸红红的妈妈是什么?”
“不知道,”小男孩摇头,鹦鹉学舌,“特兰太太说看到脸红红的妈妈就不要出声把自己藏起来。”
这下女人听懂了。她微微仰头,试图让眼睛里涌出的泪水倒流——那都是你的罪,别以为几滴鳄鱼的眼泪就能够洗清。
“那妈妈的小宝贝是不是藏的很好?”女人强忍着满腔的难过,红着眼睛继续问。小男孩的注意力被她成功转移了。
“特兰太太说我藏得好,”小男孩的语气有些自豪,“我总是躲在家里的柜子里,妈妈除了出门从来不打开,”他有些不安地偷眼瞟了下女人,“不过特兰太太后来不让我藏了,她让我看见脸红红的妈妈就跑到隔壁去。”
“为什么呢?”女人声音很温柔的问,手下的力道慢慢减缓,逐渐带上了些许安抚的味道。
清晰感觉到那一处闷疼减轻的小男孩有些昏昏欲睡,“不知道……有一次我藏了很久很久……特兰太太找到我就不让我藏了。”
“很久是多久?”女人呼吸一窒。
小男孩勉强支起眼皮回答母亲的话:“对不起,妈妈,我不知道……”
女人闻言一怔,旋即自嘲一笑。是啊,她的宝贝还只是个三岁的孩子,能有条有理的说出这番话已经很不简单了。
“宝贝藏的地方能看见太阳公公和月亮婆婆吗?”女人把自己昨天给儿子讲过的故事提出来做桥。
小男孩精神明显振了振,他显然很喜欢母亲昨晚的故事。
“有,我躲在后面的小木屋里,看了,嗯……嗯……”他把瘦巴巴的小爪子伸出来一个一个掰,最后把大拇指和食指揪出来,“两次太阳公公和一次月亮婆婆。”
两天一夜滴米未进!
一个孩子!一个未满三岁的孩子!
难怪特兰太太会不让他藏了,以她以前的冷血,儿子就是活生生饿死在哪个角落里恐怕也发现不了!意识到这一点的女人后怕不已,情不自禁把小男孩用力抱进了怀里。
“……妈妈?”小男孩并不习惯母亲的拥抱,他挣扎了两下,试图从她怀里挣脱出来。
忆起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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