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大胆!”武则天怒喝一声,“你以为,你不交出来,朕就找他不到了吗?你信不信,朕弹手一挥就能把洪门上下彻底铲除?!”
“儿臣当然相信。”太平公主说道,“还请陛下息怒,其实儿臣只是建议陛下,不要如此急于处理薛顗的事情。若能拖上一拖,结果或许会好很多。”
武则天眨了眨眼睛,“你言下何意?”
太平公主施了一礼拜下,说道:“陛下,儿臣杀官劫囚之罪,从未推脱。薛顗是否有罪,律法也会自有公论。但此时北方正在酝酿一场大战,这才是关乎国家社稷的大事。与之相比,儿臣之生死与薛顗之罪否,皆是小事。陛下要处理儿臣和薛顗,何不等到北方大战结束之后,再说呢?”
最后这句话,当真是一针见血的戳中了武则天的心中所想!
太平公主的话绝对没错,和北方的战局相比,太平公主和薛顗的事情全都是小事。
此战薛绍如果胜了,当他挥军回朝,所有明里暗里与他作对的人,到时候都会自动败下阵来,至少也会被迫停止一切针对他的动作,其中还包括女皇武则天。归根到底一句话,在绝对力量面前,任何的阴谋诡计都是罔然!
反之,如果此战薛绍败了,那事情也就变得更加简单了。武则天不必再费任何心思,就已经能够达到削弱薛绍的目的,甚至有可能薛绍就死在北方回不来了。那她再要如何处理太平公主,如何处理薛顗和薛氏大族以及和薛绍沾边的所有人,如何安排大周王朝的未来,就全都只在她一念之间了。
所以武则天认为,无论结果如何,太平公主的这个提议,仿佛都是万全之策!
“你先下去歇息。没有朕的旨意,你不得离开内廷半步!”武则天说道。
“是。儿臣告退!”
太平公主知道,母亲接受了她的提议。她默然的转身,走掉。
武则天凝视着太平公主的背影,心中暗道:太平,你已经把所有的赌注,全都押到了薛绍的身上。
你就那么确信他一定能赢?
你难道没有想过,以前他能赢,是因为背后有朕对他的大力扶持。但是这一次,他没有。
你就那么确信,他不会背叛你?
如若某天,薛绍能够凭借一己之力在北方自立为王独断乾坤,甚至有机会能取朕而代之。你猜他还会不会抛下唾手可得的那一切,回来与你这个糟糠之妻,同患难、共生死?
“朕好像,曾经也是个一个老珠黄的糟糠之妻……”武则天自言自语的,呵呵的轻笑了一声,“太平,我的孩子,这世上没有谁是值得绝对信任的,尤其是与权力沾边的男人。被叛对他们来说,只是常家便饭。如果被叛还没有发生,只是因为背叛能够换来的利益,还不够丰厚罢了!”
黑沙,大风袭卷,沙尘弥漫。
薛绍和赫连孤川并肩站在水泥彻成的碛口城头之上,眯着眼睛,朝北方眺望。
“薛帅,你真的要这么做吗?”赫连孤川拍打了一下结实而冰冷的水泥墙垛,“多好的城关啊!百万雄师,也难于攻克!
“城池再如何坚固,也只能被动的防御。我们总不能指望,敌人一批又一批的主动前来撞墙送死。”薛绍说道,“在我看来,只有进攻,极其果断而勇猛的进攻,才是真正赢得战争的唯一法门。”
“薛帅,请恕在下多言。”赫连孤川说道,“在下不懂战争。但是在下一直在想,这场战争,一定有打的必要吗?”
“其实,我知道肯定有很多人心里在想,薛绍冒着天下之大不韪也要和突厥决死一战,无非是继承了他老师裴老令公的遗志,以灭突厥为己任。再有,就是为了自己的官位、爵位、名声和野心。”薛绍沉吟了片刻,说道:“在其他人看来,反正现在突厥也很老实,这场战争怎么看,也怎么没有必要。我说的,对不对?”
赫连孤川笑了一笑,“对。”
薛绍扭头看了赫连孤川一眼,也笑了,“也就只有你,敢在我面前一口承认。”
“某既非官又非将,完全不用担心因言而获罪,有什么不敢承认的?”赫连孤川说道,“再说了,某可能还是薛帅的朋友。朋友之间,从来不需要拐弯抹角。”
薛绍轻松的笑了一笑,说道:“这场战争是否有必要,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看法。其实,太平盛世歌舞升平,人人都想要。但是战争与和平从来都不会离得太远。突厥与中原之间的矛盾,永远不可调和。近年来突厥屡遭重创实力不振,这才夹起尾巴老实了几天。一但某天他通过休养生息恢复了元气,必将再犯中原。所以,只要突厥汗国一天还存在,战争的巨大隐患就一天不会消除。面对这样的战争,我们永远是被动的。从来都是在蒙受了战争的损失、承受了战争的痛苦之后,我们才发起反击。这样的反击成功也好失败也罢,都已经无法挽回那些损失,更无法消除那些痛苦。”
“我不想看到,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我是军人,我的职责就是干掉敌人,保家卫国。趁我还在权位,趁我还能动弹,趁突厥当前最为弱势,我为何不能一鼓作气消灭他,永绝后患?”
“某听明白了。”赫连孤川点头,“关键的四个字,职责所在。”
“你能明白,我很高兴。”薛绍对着赫连孤川微然一笑,说道:“因为,有很多理应明白的人,始终未能明白。还有更多明明是明白的人,却非要装作是不明白。”
“天下之大,知己从无几人。”赫连孤川说道,“在某看来,某的糟糠之妻能够明白我,就已是足够。别的,全都随他去吧!”
薛绍点头微笑,“这样的洒脱,值得我向你学习!”
赫连孤川问道:“薛帅,某要问一个很过份的问题了。你的妻子太平公主殿下,她能明白你吗?”
“能。”薛绍答得毫不犹豫,“就如同,我能明白她一样!”
第1014章 恨河()
漠北,周军大营帅帐之前。
薛绍平常坐的帅椅是空的,但营中依旧是旌旗飘飘刀戈雪亮,中侯威武司阶雄壮。薛楚玉披坚执锐的昂扬站立在帅椅之前,眼神凝重的看着前方不远处,一队突厥骑士护着几辆车马徐徐行来。
在场上百将佐,也都和薛楚玉一样凝神看着那队车马。
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时刻。那几辆马车里面,该是坐着几个非常重要的人物。重要到,他们能决定十万人的生死,甚至是国家命运。
车马停住了。领头的突厥使臣已经是大家的老熟人,他先下了马毕恭毕敬的走到了薛楚玉的面前,弯腰一礼,“大将军,敝使幸不辱命,送来了薛元帅想要的人。不知薛元帅,人在何处?”
“贵使辛苦。”薛楚玉说道,“你把人带到我面前来即可。”
使臣面露喜色,“如此说来,薛元帅还没有从朔州回来?”
薛楚玉没作声。
使臣长吁大气拍额庆幸,“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众人皆知,事先薛绍给他的期限,是自己从朔州回来就必须见到他想见的人,否则就要开战。也就难怪突厥使臣会是这样的心情了。
“人呢?”薛楚玉才不在乎他的心情。
“是,敝使马上去请他过来,与大将军相见。”说罢使臣马上朝马车走去。
“他?”薛楚玉暗自沉吟了一声,“不是——他们?”
所有人,都把眼神投向了那张马车。
一个男人,穿着突厥贵族服饰的男人,全身被绳索绑缚着,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所有人发出了一声惊嘘!
——王昱?!
薛楚玉也瞬然瞪大了眼睛,但他马上恢复了镇定,抬手一指怒声喝道,“为何要绑?”
“大将军恕罪!”突厥使臣有些慌忙,“请听我解释!……”
“是我叫他们绑的。”是王昱的声音。
人们更加惊疑。现场变得静悄悄的。
王昱朝帅帐走来,低着头,谁也没看,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
薛楚玉的眼睛微微眯起。时隔许久,他仍旧清楚的记得当年在于都今山,自己潜入突厥牙帐差点杀了王昱的情景。
那时的王昱,应该是薛楚玉这辈子见过的所有人当中,最为难、最无助也最痛苦的那一个。
那时,他连求死都是一种奢望。
终于,他鼓起勇气活了下来。不仅仅是保护到了薛楚玉、艾颜母子和玄云子等人的性命,并带兵扑灭了阿史那默啜的叛乱。也就是在那一场叛乱之后,突厥汗国的缔造者阿史那骨咄碌也去世了。
那一场草原的内乱和骨咄碌兄弟的死,对突厥汗国来说是一个极大的削弱。如果不是暾欲谷横空出世力挽狂润,突厥汗国说不定就在那时候灭亡了。
突厥的衰弱无疑就是大周的胜利。此消彼涨,从此以后突厥再也无力发动对南方的侵略战争。大周因此节约了多少军费、少死了多少人,无可计算。也正是因为突厥这边腾出了手来,大周才有了针对吐蕃的战争胜利。
如此说来,王昱是典型的“身在曹营心在汉”,对大周他是立下了大功的。
可是现在,王昱又确确实实的成了一名“突厥人”。不仅仅是因为他现在穿着一身突厥贵族的服饰,更因为他已经在突厥成家生子,娶的还是骨咄碌的女儿,根正苗红的突厥公主。再加上他曾经是大周的将军,被俘之后背叛投敌并身居高位,这些又是中华传统的道德观念所不能认同的。
所以,在场的所有大周将士,看向王昱的眼神都十分的复杂。
在所有人的注目之下,王昱走到了薛楚玉的面前,双膝跪下,以额触地。
“罪人王昱,前来受死。”
八个字,像八根针刺在了薛楚玉的心头。
以他的性情,他早想大步前迎,先撕了王昱这一身碍眼的突厥衣服,再给他一个大力熊抱。
可是薛楚玉没有动,淡然而不失威严的道:“来人,先给王将军松绑,请他下去歇息。好生款待。”
“是。”
左右军士上了前来,将王昱从地上扶起。
王昱静默无声的跟着军士走了。至始至终,他没有抬头看过任何人一眼。
薛楚玉走上前几步,好不容易在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对突厥使臣道:“还有人呢?”
“还有……谁?”突厥使臣一脸茫然的反问。
薛楚玉眉头一皱,耐着性子平声静气道:“王昱的家人。还有玄云子。”
“这个……”使臣吱唔起来,“还请大将军,帐内密谈如何?”
薛楚玉心知那些人都没有在其他的马车里,不帐得恨了个牙痒痒,但也只得暂且忍耐,大声道:“众将听令——今日之事,不得有任何私下妄议。违者,严惩!”
“是!”众将都接下了号令。
其实薛楚玉不下令,大家也都心中有数。王昱这个人原本就不简单,他既是上官婉儿的表弟又是薛绍的唯一亲传学生,还曾一度很被女皇看好,仿佛前途无量。现在他又成为了眼前这场战争的关键人物。有关他的事情那几乎就等同于是军国大事,谁也不敢乱嚼舌根。
薛楚玉把突厥使臣了帅帐里,二话不说一个字,“讲。”
突厥使臣也看出来了,薛楚玉这个大将军虽然没有薛绍那般的雄辩口才与飞扬霸气,但他整个人就如同一把刚出鞘的剑,还是一言不合就要杀人见血的那种宝剑。
看来,跟薛楚玉绕弯子非但没用,还有可能会要命。
于是突厥使臣简明扼要的说起了重点:“敝国牙帐之意,请大将军收到王昱之后,先行退兵一百里。退兵之后,敝国会把余下之人送来。就当是互表诚意,还请大将军不要见责。”
薛楚玉深呼吸了一口,拧眉,咬牙,沉思。
突厥使臣突然莫名的感觉心里一阵发寒……这个薛大将军,随便动一动怒便是煞气森森,他究竟杀过多少人了?
“来人。”薛楚玉突然大喝一声,“传我将令,全军即刻拔营启程,南下一百里重新安营扎寨。”
“啊?”突厥使臣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也太干脆了吧?
“我很没耐心。”薛楚玉的声音几乎没有任何感情,“希望你遵守诺言,否则后果自负。”
说罢,薛楚玉就走了。
突然使臣流了一满头的冷汗,不停的挥袖去擦,碎碎念的小声道:“怎么我遇到的这些人,全都一个比一个怪?”
十万大劳,顷刻间全盘而动,浩浩荡荡向南方迁移而去。
王昱得到了很好的关照,吃得好住得好,有人服侍没人打扰,但也没有人和他多说一句话,包括他最想见的薛楚玉。
五日后,十万大军南撤百里重新下营,驻扎了下来。
突厥使臣如约而至,又送来了几辆马车。这一次,送来的是王昱的家眷——他在突厥娶的那位公主,还有他的一对儿女,都来了。
所有人都很意外,包括王昱自己在内。大家都没有想到,突厥会答应把这些人给送回来。
但是,玄云子仍旧没来。
突厥使臣说,再请周军南撤百里,到时自然会把玄云子送来。
薛楚玉没吭声,腰间那柄快刀一闪,突厥使臣捂着耳朵大声惨叫起来。鲜血流了他满脸,地上已经多了一片耳朵。他大声叫道:“华夏礼仪之邦,两国交战尚且不斩来使。大将军却是为何……”
“本将一介武夫,不识礼仪只认对错。”薛楚玉冷冷道:“你既然敢于欺诈于我,便要后果自负。”
突厥使臣痛不欲生的捂着血脸,“大将军纵然是杀了我,那也无法改变牙帐的决定。若要见到玄云子,大将军只能……退兵百里!”
“传令,退兵。”薛楚玉下了令。
突厥使臣简直欲哭无泪,“大将军既然明得事理知晓大节,奈何又要为难敝使……小小的耳朵?”
“我记得我告诉过你,我很没耐心。”薛楚玉淡然道,“这次借你一片耳朵再转告一下你们的牙帐,我很没耐心。”
“好吧,敝使告辞!……”
突厥使臣也不敢多说什么,左右随从给他简单医治了一下,匆匆又去。
周军再次拔营起寨,南行而去。
次日夜晚,周军在一条河边驻扎了下来。
薛楚玉把王昱叫到了河边来,两人单独谈话。
“你终于肯见我了?”王昱主动发话。
“为何要说——终于?”薛楚玉的神情很自然,就像寻常的老朋友说话那样,“其实我一直想见你,就想和你好好聊一聊。但无奈事情太多,难得片刻空闲。”
王昱苦笑了一声,“我们,该聊一点什么?”
“很多,很多。”薛楚玉轻轻的吁了一口长气,“但是,真不知道该从哪里聊起。”
两个男人,都怔怔的看着眼前这条河,发起了呆来。
“记得当年我重伤濒危躺在马车上,就是沿着这条河一直北上逃难。很多人,走了很久,走得很辛苦。”薛楚玉满怀回忆的说道:“当时如果没有这条河,我会死,很多人也会死。”
“是的。在大漠里行走,没有水远比没有食物更加可怕。”王昱指了一下这条河,“知道它叫什么名字吗?”
“这条河还有名字?”
“恨河。”王昱说道,“突厥可汗骨咄碌——也就是我的岳丈,给给它取的名字。”
“为何叫它,恨河?”薛楚玉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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