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监禁?”薛绍道,“他可是尊贵显赫的一品国公,官居要职的冬官侍郎。这样的朝堂大员被捕下狱了,还能做到人不知鬼不觉不成?”
“事情是这样的……”李仙缘又准备娓娓道来一番,一向薛绍神色,马上快语说道:“今岁江南水患,令兄奉命南巡治洪赈灾。到了任上不足半月,便被朝廷派来的御史给扣拿了,理由是有人告发他治洪不力并贪污赈灾款项。当时,与令兄随行的三十余名佐官与随从甚至包括厨子和马夫,全被当场拘拿,连夜就被押走不知去向了。”
“不知去向?”薛绍双眉紧锁。
“对,他们并没有被押回神都。直到小生离开京城为止,朝廷方面都还没有公开令兄之事。”李仙缘说道,“所以小生说,令兄是被秘密监禁了。”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些的?”薛绍问道。
李仙缘苦笑,“小生不是早就做了令兄的跟屁虫嘛,便随他一同南下治洪赈灾了。万幸当时御史前来捉人的时候,小生正好奉命在外巡视江堤。眼见不妙,小生便躲了起来。随后又偷偷跑回京城打探了一番消息,这便急忙前来报知薛公了。”
“那我的嫂嫂、侄儿们,还有我三弟一家呢?”薛绍问道。
“不太清楚……”李仙缘摇头,“事态紧急,小生不敢在京城多作逗留更不敢去令兄家里露面。估计……”
“估计的废话,就不必说了。”薛绍的神色变得冷峻起来,“你只说,你确信无疑的事实。”
“是,是。”李仙缘擦了擦额角的汗,说道,“在好多人正在四处搜捕于我,这点确凿无疑!”
“那你居然还能一路北上,穿州过县畅行无阻?”薛绍挺好奇。
“这还多亏了阿史那忠节!”李仙缘说道,“他奉命调任并州大都督府司马,带着一班子家眷随从准备北上赴任。小生当年曾在夏州与他有些交情,便冒死前去求他带我出关北上,他便让我混在了他的厨子伙夫当中,将我一路带到了并州。这不一路胡吃海喝而来,小生本是逃难,现在非但没瘦反倒是胖了。”
“左卫将军阿史那忠节,居然会调任并州大都督府司马?这样的人事变迁,太不寻常了。”薛绍嗅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琢磨道:“他与王孝杰的关系,可是非比一般哪……”
李仙缘也是连连点头,“当时小生也觉奇怪,便对阿史那忠节旁敲侧击的打听过,问他朝廷是不是也会把王孝杰调任并州?阿史那忠节只是称说,并不知情。”
“不管王孝杰会不会来,朝廷违反常规,突然把一位戍卫京城的重将调到并州来担任主理军事的大都督府司马,其用意就已是昭然若揭。”薛绍冷笑,“先秘密扣押了我的兄长当人质,又在我的后背顶上了一把尖刀……此等伎俩,岂止下作!”
李仙缘不由得一惊,“听薛公这么一说,小生倒觉得阿史那忠节肯把小生带到北方来,倒也不全是出于义气。他仿佛……就是故意要让小生来给薛公通风报信啊?”
“不然呢?”薛绍顿时笑了,“你以为,凭你的本事真能从江南一路逃窜,溜到我的跟前来通风报信?”
“呃……”李仙缘有点傻了眼,额头之上冷汗汵汵。
“他们,是故意要让我知道这些事情。”薛绍站起了身来,背剪着手慢慢的踱步。脸上的表情,岂止阴沉,简直肃杀。
“薛公说的他们,是指……”李仙缘试探的问。
“你心里清楚,又何必再问?”薛绍沉声道。
“小生,还真是有点迷糊。”李仙缘道,“按常理说,薛公现在手握重兵司职北伐,朝廷最不应该做的事情,就是对薛公步步紧逼。眼下却是……小生怎么想,都想不通!”
“你想不通,是因为你把朝廷看作了一个整体。”薛绍道。
李仙缘眼睛一亮,“薛公的意思是……有某些个别的,心怀异端的不轨之人,故意想要逼迫薛公与朝廷反目?”
“若非如此,党金毗、郭大封还有郭安,又怎会冤死?”薛绍双眉紧拧,“他们就是想把薛某人逼上绝路,最终与朝廷反目。准确的说,是与陛下反目。”
“小生仿佛知道,薛公所指的‘他们’,是谁了。”李仙缘说道,“倘若薛公与陛下当真反目,他们的获利将是最大。”
“对。”薛绍道,“这些年来,他们苦心孤诣的就是要铲除薛某人。凭自己的力量做不到,他们便假借陛下之手。倘若成功,就再也没了对手与之抗衡。就算失败,二虎相争必有一伤,他们总能坐收渔利。到时,他们权倾朝野为所欲为乃至窃取九鼎,几乎都是指日可待。”
“我说怎的如此奇怪,最近发生的事情都不像是出自陛下的本意……”李仙缘啧啧摇头,“毋庸置疑,陛下虽然有意削弱薛公的力量,但类似杀害郭安、囚禁虞红叶还有扣押令兄这样的蠢事,真不像是她能干得出来的。”
“如此可见,陛下对朝堂和群臣的控制之力,已是大不如前。”薛绍道,“否则,那些肖小安敢打着陛下的旗号,胡作非为?”
“去岁入冬之时,陛下害了一场大病久时不曾上朝,龙体已是大不如前。很长一段时间内,百官都难得见上皇帝一面。许多朝政大事,陛下都委托了张易之和张昌宗出面代为发号施令。二张又与武三思等人搅和到了一起,趁机迅速坐大,并开始大肆铲除异己。”李仙缘说道,“也就难怪,朝局会失控到如今的地步了。”
“看似偶然,实则必然。”薛绍说道,“就算陛下没有突然生出这一场重病,就算没有二张的突然出现与搅局。眼前的这一切,都是迟早将要发生的事情。”
李仙缘摇了摇头,轻轻叹息了一声,算是默认了。
就像薛绍了解的那样,李仙缘看似稀里糊涂,其实他比谁都清醒。
“李仙缘,我要你立刻返回京城!”薛绍突然语出惊人。
李仙缘差点被吓得跳了起来,“你、你说什么?”
薛绍上前一把揪住李仙缘的衣襟,沉声道:“我要你立刻返回京城,去办一件……我无法形容,它有多么重要的事情!”
“什、什么事情?”
薛绍气势惊人,李仙缘都有点被吓懵了。
“我要你回去,亲自面见太平公主。”薛绍松开了他,并拍了拍他的衣襟,语气变得尽量和缓,说道:“我要你把我们今天谈话的内容,一字不漏的全部告诉她。并且郑重的叮嘱她,一句话。”
“一句,什么样的话?”李仙缘瞪大了眼睛,问道。
薛绍说道:“告诉她,百忍成金。万事,等我回京再说!”
第1011章 鱼死网破()
深夜,太平公主府。
主宅卧房内,太平公主与上官婉儿同卧一塌,点着一盏灯,头抵着头肩挨着挨肩,看着一份写满姓名的文卷低声窃语。
“殿下,昨日李多祚已被贬出了京城。眼下这情形当真是不太妙了。眼下京城的兵马大权,几乎尽落武氏子侄之手。”上官婉儿指着文卷低声说道。
“确是一个大麻烦。”太平公主眉宇紧锁,“真没想到,他们连李多祚也能扳倒。要知道,李多祚可是裴行俭当年亲手栽培起来的大将,战功赫赫威望极高。若是按照军队的传统论起辈份来,薛郎都还是他的后辈。”
“李多祚统率御林兵马多年,深受陛下信赖,从无半点过失。”上官婉儿补充道,“饶是如此,他仍被御史弹劾,告他一个抗旨犯上之罪。理由竟然是,当年诺真水之战后,李多祚曾在丰州逗留多时,没在朝廷给出的期限之内准时率军回朝。”
“我记得当时李多祚不是身负重伤,留在丰州养伤吗?”太平公主问道。
“确是养伤。那一战,他几乎丧命。”上官婉儿叹息了一声,“然而,欲加之罪,其无辞乎?”
“可恨!……”太平公主恨得直咬牙,“看来,此前我们抱以最大希望的羽林卫,是难以指望了。”
“倒也不尽然。”上官婉儿指着文卷上的一个个名单,说道,“殿下请看,虽然左右羽林卫的两位前任大将军李多祚与娄师德都已不在京城了,但是还有两位将军我们可望争取——左羽林卫将军曹仁师,右羽林卫将军范云仙!”
“曹仁师恐怕不行。”太平公主摇头,“虽然他跟随薛郎打过吐蕃一战,此后关系倒也密切,但他毕竟曾是王孝杰的嫡系。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们不能冒这个险。倒是这个范云仙,当年他被酷吏陷害,是我们出手搭救了他。”
上官婉儿拧眉沉思了片刻,摇了摇头,“怕是也不行。”
“为何?”
上官婉儿说道:“既然他们连李多祚都扳倒了,又哪会放过夫君的旧部范云仙?我以为,范云仙怕是没几天好日子可过了。就算他们暂时不动范云仙,估计也会把范云仙盯得极紧。只要范云仙稍稍有所异动,恐怕就会落入他们早已布置好的圈套之中。”
“有道理……就怕我们刚一接触范云仙,就把他给害了。”太平公主非常愁苦的点了点头,“周季童,不就是前车之鉴么?”
提起周季童,上官婉儿也不由得叹息了一声,“想来,当时我们确是太过鲁莽了。”
“只怪他们心狠手辣!”太平公主的语气之中添了一丝怒意,“算起来周季童也是皇亲国戚,本宫的寿诞,请他夫妇二人前来赴个宴怎么了?犯得着对他痛下杀手吗?”
上官婉儿没有接话。因为她听出来了,太平公主口中的“他们”,可是包含了皇帝陛下在内的。
“不提此事了。”太平公主恼火的摆了一下手,“如今的千骑使……”
“赵义节?!”上官婉儿的声音之中,透出一丝惊喜。
“此人,你熟?”
“不熟。”上官婉儿说道,“但是,我记得他当年曾被夫君赶出千骑流放出京。后来不知如何他便投靠了安西虎师。诺真水之战后,他又兜回了京城重返御林军,并且做到了千骑副使的高位。周季童被害之后,他便升至了千骑使。”
“安西虎师?”太平公主问道,“难道他也是王孝杰的人?”
“倒也未必。”上官婉儿说道,“诺真水之战是夫君亲自挂帅,打的一场生死之战。如果赵义节真是王孝杰的人,再加上此前的过节,夫君不可能真正重用赵义节,并在回朝之后大表其功,让他得以荣升高位。”
“你是说,他明面上是王孝杰的嫡系,是薛郎的仇家。实际上,有可能是薛郎早早安插在御林军中的心腹?”太平公主好奇的问道。
“我不确定。毕竟军队里的事情,我们知之甚少。”上官婉儿说道,“但是我们不妨如此推算一番:当初夫君率二十万大军北伐归来,代表军方拥戴陛下改朝换代登基称帝,从龙之功莫可比拟。以夫君当时在军队里的能量和对朝局的影响,他亲手轰出去的人,除了他自己,还有谁能让赵义节重返御林,并且节节高升呢?”
“有道理!”太平公主仍有疑惑,“但又为何,这些年来赵义节从未与我们有过任何的交集走动。否则,我又怎会对他毫无了解呢?”
“这或许,正是他与夫君之间的默契和密约呢?”上官婉儿说道,“毕竟,殿下也说了,赵义节明面上可是安西虎师的旧部,还曾是夫君的仇人?”
“极有可能……”太平公主的表情之中添了一丝欣喜,用手指点着那份文卷,“那么,重点锁定这个人——赵义节!”
“好!”上官婉儿点了点头,又指向了另外两个姓名,“这两个人,倒也不能忽略。”
“唐真,潘奕?”太平公主皱了皱眉,“你把他二人的姓名写在这里,小小的羽林卫郎将,能有何作为?”
“殿下可别小看了郎将。”上官婉儿说道,“大将军总揽全局,将军负责具体事务。郎将,才是直接带兵练兵之人。并且,正因为他们不起眼,所以才更加方便行事。”
“倒也有理。”太平公主点了点头,“这两个人,我倒是听说过。但是,印象不太深刻。”
“唐真和潘奕,殿下对他们可能没有太大印象,婉儿却是知之甚详。”
“怎么说?”太平公主问道。
上官婉儿说道:“记得很早以前,那时夫君还刚刚入仕就职于奉宸卫,唐真和潘奕就曾是夫君的亲随。后来夫君出镇夏州,唐真潘奕等人留在了御林军中继续任职,从此就没有了太多的交往。但诺真水一战之时,他二人可是跟随李多祚一同参战了的。归朝之后,便因军功荣升了五品郎将。”
“婉儿,那么久的事情了,你竟然记得如此清楚?”太平公主挺好奇。
上官婉儿的脸稍稍一红,“当时皇帝陛下还是大唐的太后,她曾命我去过几次奉宸卫传话赐物,所以……”
“哦,原来如此!”太平公主做恍然大悟状,那表情仿佛是说,当初你和薛郎偷偷的谈情说爱的时候,肯定没少用唐真和潘奕这些人打幌子做掩饰吧?
“殿下,其实最关键的人物,还是他!”上官婉儿连忙岔开了话题。
“哎——现任右羽林卫大将军,陛下跟前的大红人,统率皇城御林军的首席重将,论弓仁嘛!”太平公主叹了一气,“我们连范云仙都不敢接触,又哪来的神通去打论弓仁的主意?再说了,你看他上次镇压右卫叛乱时的那股子劲头,分明就是唯皇帝陛下马首是瞻,除她之外谁都不认。这样的狠角色,我们怕是难于争取了。”
上官婉儿咬了咬牙,“若是不能争取,就必需设法除掉。”
“那恐怕更难。”太平公主直摇头,“为了能让论弓仁一枝独秀,皇帝不惜把用了多年的李多祚都给舍弃了。现在他是皇帝最信任的大将,手握重权灸手可热,连宗楚客见了他都要礼让三分。据说他现在根本不离皇宫,随身常带数百精锐甲士,时常亲自守卫在陛下左右,连睡觉的时候都身着甲胄手握钢刀。”
“所以我说,论弓仁,要么是我们最大的助力,要么是我们最大的麻烦。”上官婉儿说道,“若能攻克此关,我们,大事可成!”
太平公主双眉紧皱,表情严峻的点了点头。
正当此时,门外传来一声,“殿下,急报!”
是班剑女侍回来了,太平公主忙道:“进来说话!”
一名班剑女侍推门进来,俯耳在太平公主身边快语说了一番话。
太平公主脸色骤变!
上官婉儿吓了一弹,“殿下,怎么了?!”
“出事了。”太平公主深吸了一口气,“出大事了!”
“究竟何事?!”上官婉儿惊声问道。
太平公主深吸了一口气,“薛郎的兄长薛顗,被秘密拘捕囚禁起来了!”
“啊?”上官婉儿的脸色也变了,“如此节骨眼上,竟然!……”
“看来,他们的出手远比我们想象之中的,要更快、更狠!”太平公主咬了咬牙,“时间不多了。我们,无法再等!”
“可是殿下,时机远远还未成熟!我们的准备,也一点都不充分!”上官婉儿急道。
“我知道。”太平公主的语气也急切起来,“可是你想过没有,一但薛顗有个三长两短,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后果?”
上官婉儿飞快思索连连眨动着眼睛,说道:“如果薛顗有失,整个薛氏大族或将难保,连殿下和我们也必会受到殃及。如此一来,夫君必然与朝廷反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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