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安第二次“呵”了一声,仍不言语。
年轻男子略显愠恼的咬牙皱眉,沉吟了片刻,他一挥手。
几名狱卒将一个大铁笼子抬进了牢房。
笼子显然是新做好的,很大很结实也很沉重,他们抬的十分费力。
“郭安,似你这般粗鲁的莽夫,一定没有吃过鹅鸭炙这等的美食。”年轻男子斜瞟了郭安一眼,道,“记得三年前的今日,便是二月二龙抬头。我和我的几位兄弟聚于一堂,约好各献一道美食然后一同品鉴,看谁能够胜出。我便自创了这一道鹅鸭炙的美食。你想知道,它是如何烹制的吗?”
郭安根本就懒得搭理他。
年轻男子也意了,便自言自语道:“我先将铁笼放置于烧旺的炭火之上,然后将鹅鸭投入铁笼之中,笼中再放置调配好的酱醋五味汁。鹅鸭受热十分干渴,便会饮用酱醋五味汁来解渴。等到它们羽毛落尽肉身烤熟,酱醋五味汁的味道已经遍尽其身。运用此法烹制的鹅鸭炙,堪称天下第一美味。”
郭安看了一眼那个刚刚被搬进来的大铁笼子,正在被几名狱卒抬架到火盆上去。
他第三次“呵”的冷笑了一声。
“今天,又是二月二龙抬头。”年轻男子仍在自言自语,声音当中仿佛还有了一丝悲意,“每年的今天,我们兄弟几人都会聚于一堂品鉴美食。今天,却不能。你可知道,却是为何?”
郭安淡淡道:“该是鹅鸭炙吃了太多,遭了报应。”
“你!……”年轻男子瞬然气煞,大喝一声,“将他架出来,投入笼中!”
“不必麻烦,我自己走进去便是。”郭安泰然站起来身来,指了指牢门,“打开牢门。”
几名狱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无人上前。
“冤有头债有主,不怨你们。”郭安仍是淡然,“开门。”
终于有一人上前打开了牢门。
郭安走了出来。
几名狱卒不约而同的后退了几步。年轻男子也有点紧张,悄悄往后退了一步。
一名狱卒小心翼翼的道:“郭将军,我们都知道你身手非凡。如果不是你自来投狱,没人能捉得住你。就算是戴着镣铐,如果你真的想逃,这天底下没有哪个地方能关得住你……”
郭安环视了他们一眼,呵呵一笑,走进了铁笼子里。
狱卒们顿时目瞪口呆,因为他们已经听到了皮肉被灼烧发出的嗞嗞声,并闻到了一股焦臭味。
但是郭安就像个没事人一样,只是静静的站在铁笼子里。
年轻男子也有点惊愕,他大叫道:“加炭,加炭!!”
一盆又一盆烧得通红的火炭,被扔进了铁笼子脚下的大盆当中。
郭安身上的囚衣已被点燃了,但他仍是静静的站着,牙关紧咬一言不发。
年轻男子用一块绣帕捂住了嘴鼻,不清不楚的吼道:“今天我就把你给灸了。用你一条狗命,用他一双眼睛,祭我兄弟的在天之灵!”
郭安的头发都已经被点燃了,但他仍是一动未动。
几名狱卒都已经有点看不下去,悄悄要往外走。
“你们几个。”郭安突然道。
几名狱卒吓得惊叫,仓皇回身跪在了铁笼前,“郭安将军,你是天神,你是真天神!!”
“我不是天神,我就快死了。”郭安费力的,一字一顿的道,“帮个忙,替我传个话给薛太尉。就说,郭安到死也没有向人求过一声饶。他当年在三刀旅给我们提出的要求,我终于,做到了。”
……
三日后,躁动不安早已多时的右卫洛水大军,终于哗变!
自党金毗与郭大封被下狱之后,朝廷从御林军训当中抽出两名将领,前去暂领右卫军事。这日清晨,怒不可遏的右卫将士冲进帅营之中,用麻绳将那两名御林军将领给绑了个结结实实扔上了一条军船他们漫无目的飘在了洛水之上。
然后,驻洛水军营的右卫大军三万余人,一同哗变!
由于并非战时,这三万大军仅仅配备了训作需要的少批战马和漆枪横刀这些轻型武器。
但他们是右卫的军人,这些武器对他们来说,已经太够用了。
搭载着那两名将领的军船还刚刚飘到江面上不久,右卫的人就已经冲到了洛阳城的定鼎门前。
路上的百姓吓坏了,仓皇逃遁。
守城的军士傻了眼,只能第一时间关起了大门。
“你你们都是右卫的兄弟?”守城将大声叫道,“你们这是要作甚?”
“速开城门!”
“否则杀将进去!!”
“鸡犬不留!!!”
守城将差点一头从城头栽倒下来,连滚带爬就往后跑。一边跑,他一边喊道:“右卫疯了,右卫的人全疯了!”
守城将一跑,城头的军士呜嚷一阵大叫,全都跑了。
“右卫!那可是右卫的洛水大军!”
“谁他娘的要跟右卫打?!”
“那可是一群,连虎狼都要剥皮抽筋烤肉吃的混蛋啊!”
……
皇宫里,炸了锅。
一半的文武官员和守城将几乎是同一造型的,连滚带爬的闯进了万象神宫的丹墀之中。
武则天倒是在龙椅之上,端坐如常,威仪不减,“何事?”
“陛下,右卫哗变,已攻杀到定鼎门前!”
“知道了。”武则天面沉如水,“郭元振何在?”
班列中的郭元振死死一皱眉,心不甘情不愿的站了出来,“陛下,臣在。”
“夏官尚书薛绍,你这位侍郎领袖夏官。”武则天道,“如今右卫出了事,你有何计较?”
“陛下……”郭元振早已做好了思想准备,慢慢摘掉了自己的官帽将它放到了地上,说道:“臣对此,无话可说,也无能为力。臣只能引咎辞官,并甘愿受罚。”
“……”武则天咬牙,沉默。
这时狄仁杰站了出来,说道:“陛下,当务之急并非是追责,而是解决眼前之乱。”
“朕知道。”武则天道,“朕就是想让郭元振前去安抚右卫。但你看他现在这副子,朕还能派他前去吗?”
“啊?原来不是要治罪?”郭元振一个激灵又将帽子从地上捡了起来,戴好,急道,“陛下,事不宜迟,万一真让右卫的军士冲杀了进来,那可就一切失控了!”
满朝的人都发出了嘻笑声。
“你们还笑得出来?!”武则天怒不可遏的拍案而起,“郭元振,朕命你前去招抚右卫大军,止住哗变。朕不妨把丑话说在前头,他们如果愿意回头,朕可以既往不咎。如若不然,朕翻手之间也能让他们全都灰飞烟灭!”
“是是,臣知道。”郭元振连道,“那些混小子就是不懂事,陛下别生气。臣马上把他们全都骂回去!”
说罢,郭元振扯腿就跑了。
武则天气得长叹了一声,坐了下来。
狄仁杰暗暗抹了一把冷汗,心说眼前之事可大可小。右卫这些人其实闹得并不太凶,否则以他们的能耐,现在整个洛阳城肯定早就血流成河了。
既然他们还有所保留,那就一定会有条件提出……
武则天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于是,她和满朝文武一同坐在这宫殿里,等。
等郭元振的消息。
快到了傍晚,郭元振总算是回来了。
一回来,他又将帽子解了下来,放到了地上,“陛下,臣无能……”
“朕现在,不治你罪。”武则天几乎早有预料,淡然道,“朕只想知道,他们都说了什么?”
“臣……不敢说。”
“朕可以从别人那里听到。”武则天道,“然后回来,治你个欺君之罪。”
“别,别……臣说!”郭元振叹息了一声,“他们,只是想要一颗人头。”
武则天的声音猛的一沉,“是要朕的吗?”
“不,不是!”郭元振道,“是,张易之!”
武则天再次拍案而起,“绝无可能!”>;,。请
第1076章 一点红()
皇帝的答复一点都不出乎郭元振的预料之外,所以他只顾灰头土脸的站着不再吭声了,只是眼睛偶尔瞟了一瞟宰相狄仁杰。
阁部的宰相,岑长倩离死人只差一口气的距离,娄师德外放去了河陇,武三思从来不会在这种关键时刻站出来说话,再者就算他说了皇帝也不会听。新晋的大红人宗楚客倒是挺有发言权,但此事因张易之而起,宗楚客又与张易之关系非常之密切,所以眼下他也不会冒天下之大韪的跳出来讲话。眼下,也就只能指望狄仁杰能够力挽狂澜了。否则,当真被那些怒火攻心的右卫军士杀破了定鼎门,后果不堪设想。
巧得很,盛怒之中的武则天,也像郭元振一样有意无意的瞟了狄仁杰几眼。郭元振将皇帝的这个小动作收入了眼中,心中顿时一亮看来她也在等着狄仁杰出谋划策,或者说,在等着狄仁杰来给她一个台阶来下。
皇帝与宰相之间如果这点默契都没有,那也就太离谱了。何况狄仁杰一向聪明绝顶,他马上站了出来拜言道:“陛下息怒听臣一言!”
“讲。”武则天龙袖一挥,做出了一个挺明显的“制怒”的动作。
“陛下,右卫的军士已经没有了统帅的令指挥,群龙无首便随时有可能失控。何况他们现在正在气头之上,犹如一盆正在熊熊燃烧的烈火。此刻朝廷对其采取过激的举动或是施以刚烈的言辞,都如同火上浇油。”狄仁杰朗声道,“因此臣以为,哪怕陛下不答应他们的要求,也可以采取尾婉一点的方式来进行回绝。”
在座的人都听出了狄仁杰的话中之意,武则天更是一语道破,“你是让朕,施以缓兵之计?”
“陛下英明。”狄仁杰道,“一但城门被破,百姓罹难神都蒙尘。此等后果,哪怕事后惩处的肇事之人,也将于事无补。”
“言之有理。”武则天顺坡下驴,并问道,“不知国老,有何高见?”
也不知从何时开始,武则天开始用“国老”来称呼狄仁杰,以示对他的份外敬重。朝廷上下一并效仿,“狄国老”三字早已如雷贯耳。
狄仁杰道:“臣建议,先将拘押在大牢之中的党金毗等一干右卫将军释放出来,命他们出面安抚右卫大军。”
“你是说,右卫的将军?”武则天反问。
狄仁杰连忙拱手拜道,“除,郭大封之外。”
武则天心中一琢磨,郭大封出言不逊涉嫌谋反被逮个正着简直无可抵赖,党金毗等人只是受到一些牵连,这事早已朝野尽知。狄仁杰如此区处,倒也算是合情合理。
正当皇帝还在寻思之时,一个声音突然高亢响起,“陛下,此举万万不可!”
众人一看,宰相宗楚客跳出来了。
武则天眉头微皱,“宗卿,有何高见?”
宗楚客说道:“眼下右卫的军士已然哗变,便已是目无王法背反了朝廷。说白了,他们已经是一群亡命之徒,否则不会行此下下之策。此刻,如果朝廷再将党金毗等人放还,正好让群龙无首的右卫叛军有了主心之骨,这与放虎归山有何不同?因此,臣强烈反对放还党金毗等一干罪将。臣还建议,朝廷理当以最快的速度做出军事部署以防不测。若能安抚,则是最好。如若不能,就当迅速的扑灭右卫的叛乱!”
“宗相公所言差矣!”狄仁杰忙道,“右卫的军士的确是哗变了,但很显然他们还守着最后的底线。否则,他们早就开始攻打定鼎门了。此时此刻,如果朝廷派出军队前去镇压,势必将他们逼上绝路。到那时,无论谁胜谁败,神都洛阳必将血流成河尸骨如山。我大周王朝,将因此元气大伤!”
“如若党金毗等人放回之后与哗变军士沆瀣一气共同谋叛,又将如何?”宗楚客针锋相对的喝问。
狄仁杰轻叹一声,“如若对党金毗等人动之以理晓之以情的好言相劝,或许会有好的结果。即使不成,局面也不会再坏到哪里去了。”
“如此心怀侥幸,怎能力挽狂澜?”宗楚客上前一步,拱手拜道,“陛下,臣请命即刻调谴大军前往定鼎门,以防不测!”
狄仁杰急道,“陛下,就算要防患于未燃,也切不可将军队直接调往定鼎门!否则战事一触即发,后果不堪设想!”
宗楚客声音更大,“陛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陛下,就让狄某带上党金毗一同前往定鼎门!”狄仁杰也提高了声音,凛凛然如同大喝,“如若不成,就让他们先拿狄仁杰开刀祭旗!”
此言一出,满堂皆静。
宗楚客也不作声了。倒不是他真的已经无理可讲无话可说,狄仁杰连命都敢不要,自己还拿什么去跟他争?
武则天双眉紧皱,看了看宗楚客,又看了看狄仁杰,仍在惦量沉思。
这时一个弱弱的声音响起,“陛下,还是臣再走一趟,去定鼎门探一探口风吧?”
武则天抬眼一看,是郭元振。她问道,“你探什么口风?”
郭元振道:“臣就告诉他们,朝廷答应先放党金毗将军等人回来。其他事宜,容后细商慢议。臣认为,就算他们不会马上答应撤离,也至少不会越演越烈,先稳住他们再说。”
武则天一听,这个折中的办法好像可行。于是她点了点头。
郭元振急忙又去了。
夜半时分,皇帝和大臣们仍旧留在万象神宫之中,毫无退朝散班之意。右卫的军士也举起了火把围在定鼎门前,一副剑拔弩张之态。
郭元振到了定鼎门申明了朝廷的态度并苦劝右卫的军士,总算和他们达成了初步的口头协议。右卫的军士答应,如能见到党金毗将军,余下事宜都好商量。
郭元振如释重负,急忙回去向皇帝覆命。
等他回到万象神宫,傻了。
就在昨夜,党金毗死了。倒是没有人谋害,他自己在狱中上吊自杀的。
党金毗为何自杀,眼下已经不是特别。
的是,现在那些右卫的军士哪里还会相信,党金毗是死于自杀呢?!
郭元振没话说了。狄仁杰和宗楚客也不再争论。
丹墀之内,鸦雀无声。
年过七旬的武则天苦苦熬了一夜,脸发灰眼发黑白发仿佛都增多了,就像瞬间老去了几十岁。
静静的,过了许久。
众臣终于到女皇喃喃说出了四个字,“调兵,平叛。”
“陛下,调哪里的兵?”郭元振急切问道。
武则天看了郭元振一眼。
郭元振也正好仰头看着皇帝。
就这一对眼,郭元振猛然感觉心中一寒。
杀意!
那是浓浓的杀意啊!
郭元振分明察觉到,皇帝对自己已经不仅仅是不信任,而是动了杀意!!
“论弓仁!”武则天低喝一声。
“臣在!”极少在朝堂之上发声的羽林卫大将军论弓仁,站了出来。
万众瞩目,满朝文武都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一位从高原之上走来的盖世虎将。
“朕命你,率领右羽林卫兵马前往定鼎门平叛。”武则天道,“即刻起,神都与西京及关内兵马,尽皆听由你一人调谴。除了朕,没人再可以对你下令。”
“陛下,这!……”论弓仁直接愣住了。他看了看宰相狄仁杰与宗楚客,又看了看刚刚还“领袖夏官”的夏官侍郎郭元振,着实的感觉如坐针毡。
“朕已下旨。”武则天声音一沉,“尔等,是要抗旨吗?!”
“臣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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