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手如此之快!”狄仁杰惊呼起来。
“与其说快,还不如说他们是挑准了日子。”薛绍双眉紧锁,“今天是我大婚的日子,多数的宰相和重臣都来金谷园赴宴了,只有武承嗣等人没有来。”
“如今皇嗣已入列竟门那个九死一生之地。”狄仁杰道,“如若皇嗣吃刑不过被迫招认了,一切休矣!”
薛绍说道:“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兵分两路。一路去往宫中劝谏神皇收回成命,第二路去往丽景门阻止来俊臣用刑。”
“狄某请膺,进宫劝谏。”狄仁杰说道,“丽景门的那一群酷吏只认神皇,谁都不曾放在眼里。不知薛公可有办法,令其暂时束手?”
“狄公且慢,听我一言。”薛绍说道:“眼下要救皇嗣,却不可直言硬谏。需得拐弯抹角、曲线营救。”
狄仁杰眨了眨眼睛,心想薛绍肯定比我更加了解女皇,于是问道:“敢问薛公妙策?”
薛绍示意郭安出去掩上门,再对狄仁杰道:“这几年来,神皇也一直为立储之事烦恼。朝中大臣已多数分为两派,一派拥护皇嗣一派拥护武承嗣。其实据我本人的观察,这两个人都很难真正入主东宫。神皇心目当中最理想的太子人选,根本就京城。”
狄仁杰眼睛一亮,明白了!
薛绍丝毫都不担心,以狄仁杰的觉悟之高还能想不透这其中的奥妙。于是这话也就不用说破了,他道:“因此,眼下要救皇嗣,最好的办法并不是犯颜直谏的强令神皇收回成命,而是顺着神皇之意帮她一起打压皇嗣。我们必须让神皇感觉到,我们并非是营救皇嗣而去,而是神皇本人着想。换句话说,既然皇嗣不肖,那他就不该住在东宫之内忝居皇嗣之位。杜绝眼前朝堂内斗之乱相,神皇必须早正储位。”
狄仁杰满副惊愕的愣神了半晌,终于也是想了个明白。他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如此一来,也能彻底绝了武承嗣之念?”
“对。”薛绍说道,“薛某是一个带兵打仗之人,在我看来战争都无法避免流血与伤亡。如果能够得到全局最终的胜利,的牺牲都是再所难免。我知道这条计策有点毒辣,有可能会把皇嗣给搭进去。但只要此计能够成功,就能彻底摧毁武承嗣对东宫的觊觎之心。这对我们来说,就是最大的胜利。与此同时,只要皇嗣失去了争夺太子之位的资格,那再要保住他的身家性命,也就不难了。狄公以为如何?”
“好一出鱼死网破,借尸还魂。”狄仁杰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这不得不让狄某想起了当初诺真水一战时,薛公派出的百人部曲。他们身上绑满了大炸雷,冲向了元珍的阵营……”
“皇嗣的命运,肯定会好过我那一百名部曲兄弟。”薛绍双眉微拧面露一丝苦色,说道:“这些年来,神皇今天打压武承嗣,明天打压皇嗣,但都不会真的杀掉他们当中的一个。归根到底这不过是君王的权术,神皇一直都在努力的平衡皇嗣与武承嗣两派力量。现在这局势越演越烈,皇嗣居然都被投入了丽景门。如果再不收场,朝堂必然上演一出血雨腥风。我认为,神皇本身也不愿意见到这一幕。所以,现在是时候让神皇明立储君,稳定朝堂、稳定人心了!”
“言之有理。”狄仁杰道,“狄某这就进宫面圣,去劝谏神皇。但狄某仍有焦虑,来俊臣那些人向来心狠手辣,万一他们下了死手……“
“狄公放心。”薛绍道,“丽景门我已经闯过一次了,也乎再多闯一次。干这样的大事肯定会有风险,关键时刻,薛某绝不畏畏缩缩明哲保身。”
“好!”狄仁杰深呼吸了一口,拱手拜道,“狄某,这就进宫!”
“为避耳目,还请狄公从后门小道走。”薛绍道,“我便推说不胜酒力已然醉倒兄长和三弟代为招待宾朋。待我改换服色之后,与狄公一同出发!”
“好!”
稍后薛绍便脱下了这一身新郎官的喜服,穿上了一品太尉的绛紫朝服,金章紫绶,佩玄山玉,戴进贤三梁冠,腰上挎起了太一御刀。
三骑,薛绍、狄仁杰和郭安,从金谷园的小道骑马奔出。此刻,竟连上官婉儿和太平公主等人,都不知道薛绍已经离开了金谷园。
当薛绍和郭安出现在丽景门前时,守备在那里的一群役吏都吓呆了。他们当中不乏有人还记得上次,薛绍带上一群将军怒闯丽景门弄死周兴的情景。于是这次薛绍刚一出现他们就惊慌的闪避开来,还有人手忙脚乱的打开了大门,问都没问就放薛绍进去了。
薛绍一路畅行无阻的进到了丽景门监狱的审讯大堂,看到了血腥一幕。
皇嗣李旦倒是安然无恙,但他手下的一名乐工已经是从胸到腹被划开了一个大口子,血流满地肠子都快流了出来,躺在地上已是奄奄一息。
来俊臣见到薛绍突然闯入早已吓了个魂不附体,慌忙上前来解释说,我等并未动刑,只是这个乐工非要强出头给皇嗣辩解没有谋反,他还要自己的心掏出来证明,自己没有说谎。
李旦站在一旁满脸煞白呆若木鸡,就连看向薛绍的眼神都是空洞的。
“来俊臣,你先把此人抬下去好生救治。然后,你只管审问案情。”薛绍冷冷的道,“我听说皇嗣涉嫌谋反,因此特意亲自听证。既然是谋反,必然少不得有带兵的将军参与。我绝不容许人、哪怕是与我生死之交的袍泽弟兄,做出一件威胁到神皇之事。否则薛某人必当大义灭亲,叫他死无葬身之地!”。
食物中毒,被迫休息了两日。刚刚有所恢复。
第1036章 一言九鼎()
薛绍搬了把椅子往审讯堂里一坐,表示自己并不干预审案,只是旁听。
但是,这让来俊臣的脑仁都疼了。
其实在场的人全都知道,薛绍是为救皇嗣而来。但他一开始就把话挑明了,是想亲耳聆听案情,想要知道是哪个“将军”参与了谋反。
案子本身不关薛绍的事情,但在朝的“将军”薛绍全都管得着。那么他突然出现在审案现场,似乎也就说得通了。
与此同时,薛绍还无形之中把案件的审讯,拉进了一个最让来俊臣头疼的“误区”——必须要有带兵的将军参与,才有可能是真的谋反。否则,光凭孤家寡人的皇嗣和眼前这几个乐工仆婢,能干得出什么大事呢?
骑虎难下的来俊臣也没办法了,只得按部就班的审案子。他再傻,也不会傻到当着薛绍的面去对皇嗣李旦用刑,于是审讯就真的只是口头的审问而已了。
皇嗣李旦的心里,对薛绍的来意当然也是心知肚明。于是他一口咬定自己没有谋反,对于自己两个妃子行巫蛊之事也并不知情。
于是这案子就像是肥皂剧一样的,绕过来绕过去的不停审着,一直快要到了傍晚。
就在来俊臣准备宣布择日再审时,女皇居然亲自来了。
和她一同来的,还有刚刚升任内史令的宰相李昭德,宰相狄仁杰,以及御史中丞魏元忠。
这三位,都是如今朝堂之上“拥李派”的骨干力量。来俊臣等人一式就明白,皇嗣李旦这是要获救了。他不禁暗暗替自己捏了一把冷汗——还好我没来得及对皇嗣动用大刑啊!
李旦见了女皇,匍匐于地的跪着一声不敢吭。
薛绍上前,拜见女皇。
“薛绍,你不是应该在金谷园举行婚礼吗,又怎会在此?”武则天当着众人的面,问。
薛绍答道:“臣听闻有人谋反,特意前来询问案情。陛下圣听,但凡谋反都离不得将军与军队的参与。臣必须第一时间知道有哪些将军参与到谋反当中来,然后着手处理防犯于未燃。因为事出匆急臣一时之间没得来及向陛下秉报,还望陛下恕罪!”
武则天“嗯”了一声,再眼堂中,惊问是何人流出的鲜血?
来俊臣连忙上前,将那名乐工自剖胸腹的事情对武则天说了。
武则天大为惊奇,当下决定先去那位不怕死的乐工,他是一位安国归顺来的胡人,名叫安金藏。
安金藏倒也命硬,受了那么狠的伤居然还没有断气。武则天见他昏迷,当下叫人将他抬入内廷请御医国手精心治疗,又叫来俊臣暂将皇嗣收押等候圣令行事,还特意叮嘱了一句“不得虐待”。
然后,武则天谴散了狄仁杰等人却叫薛绍随她一同回宫,她要好生问话。
薛绍心里清楚,眼下已经不能用“将军参与谋反”这种拙劣的理由来搪塞了。这种借口顶多只能用来糊弄来俊臣那些“下人”,对武则天是没有用的。
关键时刻,自己必须直陈立场表明心迹,否则就是掩耳盗铃,心怀不轨。
君臣二人坐下,武则天开门见山,“承誉,对于皇嗣谋反一案,你有何”
薛绍拱手一拜,说道:“陛下圣听,臣无法判断皇嗣是否真要谋反,臣也并不关心他是否真的谋反了。”
“哦?”武则天略感惊奇,问道,“此话何意?”
薛绍正色道:“臣以为,无论皇嗣是否想要谋反,他都掀不起大浪。只要臣一天还活着,就绝不容许人犯上作乱,威胁到神皇陛下的安危。”
“好。”武则天颇为欣慰的点头微笑,再道:“那你又为何匆匆忙忙的从婚礼现场脱身,赶到了丽景门呢?”
“那是因为,臣不希望皇嗣死于酷吏的刑法。”薛绍直言。
武则天眉头微皱,“为什么?”
“因为他是陛下的亲生儿子。”薛绍说道:“臣也是为人之父,最不愿就是骨肉相残。臣愚见,无论皇嗣犯下了什么样的过错,陛下可以随意的处罚他,多重都行。但陛下不应该处死他或是让酷吏残害于他,因为陛下一共就只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了。时间会带走一切的恩怨情仇,但骨肉亲情一但折损,就真的再也无法弥补了。因此,臣才会甘冒风险闯入丽景门阻止来俊臣动用重刑。只要陛下能够饶皇嗣不死,臣自愿承担这一次的犯上逆旨之罪。请神皇责罚便是!”
听完这番话,武则天沉默了良久。
这时御医来报,说安金藏苏醒了。
武则天连忙起身,“承誉,陪朕一同前去人。”
“是。”薛绍应诺。
君臣二人去了偏厅,见到了躺在病榻上奄奄一息的安国乐工,安金藏。
安金藏见到了女皇特别的激动,想要起身,却起不了。
“躺着别动。”武则天走了过去叫侍从取来坐蒲在病榻前坐下,问道,“你为何要剖心明志,为皇嗣辩解?”
安金藏一边流着泪,一边用他细弱的声音说道:“神皇明鉴,审案的官员要对我们这些服侍于东宫的仆婢和乐工动以酷刑,逼我们构陷皇嗣谋反。臣只是一个未蒙教化不识大义的卑微乐工,但是臣就是说不了假话。臣觉得,与其被酷吏用刑折磨然后屈打成招,还不如剖心一死来得干脆。皇嗣没有谋反,臣不能昧着良心污蔑于他啊!”
“……”武则天良久无语,轻叹了一声,说道:“安金藏,你的心朕。那的确是一颗良心。”
“陛下……”安金藏泪如雨下,“臣斗胆进言,虎毒尚且不食子啊!现在你的儿子居然还需要臣这等卑微之人舍命去救,陛下,良心何安?”
“贱人大胆!”近旁的宦官怒斥。
“住口!”武则天低喝了一声,站起了身来,大步朝外走去。
薛绍觉得,安金藏这个不怕死的人,句句话都像是毒针一样,刺中了武则天的要害。
果然,这世上最牛逼的永远是不怕死的人!
薛绍眼神清冷的环视在场的御医和宦官人等,说道:“好生照顾安金藏。稍有闪失,唯尔等是问!”
“是……”
薛绍大步走出,追上了女皇。
武则天大步不停的走回了房间,坐在坐位上,脸色苍白冷汗淋淋,连眼神都有些空洞起来。
薛绍还从来没有见过武则天,像现在这样仓皇失据过。他有点犹豫,还要不要留下。
于是他试探的道:“陛下,臣先请告……”
“坐着别走。”薛绍话没说完,武则天急语道,“哪怕今天是你的新婚大喜,朕也必须耽误你一回”
“陛下说哪里话?”薛绍道,“比起陛下的安危与国家的宁定来说,臣的婚事微不足道。”
“嗯……”武则天有点茫然的点了点头,愣神了良久,方才说道:“薛郎,你说……朕究竟该要怎么办?”
这句话,武则天问得很无助,也很失落。
薛绍沉吟了片刻,说道:“陛下,臣理解你的苦衷。儿子也好侄子也罢,手心手背都是肉。无论伤了哪一个,痛的都是陛下本人。”
武则天的眼睛微微一亮,认可的点了点头,“这种话,也就只要你会才对朕说起。”
“陛下如今的处境,不得不让臣想起,前朝的一棕旧事。”薛绍说道。
“哪一棕?”
薛绍说道:“当年贞观一朝后期,太宗皇帝也曾经因为立储一事而大伤脑筋。朝中大臣,也因为夺嫡之争而分成了不同的派系,彼此明争暗斗水火不容。这导致君臣猜忌父子猜忌兄弟相残朝堂内乱天下不宁。”
武则天双眉微拧的缓缓点头,薛绍说的这些事情是她亲身经历过的,哪能不知道呢?
实际上,武则天远比薛绍知道的,要多得多。当时她还是李世民的才人,也就是从那时候起她与后来的太子李治相识相爱,继而改变了人生,甚至改变了这个天下。
“臣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再一次在本朝发生。”薛绍抬起头来,正色则天,认真的说道,“臣也无法容忍人做出伤害陛下的事情。无论他是谁,只要他敢动手,臣一定谬力诛之,不死不休!”
武则天的表情微微动容,她听明白了薛绍的弦外之音——无论是皇嗣还是武承嗣,只要他们生出不臣之心想要谋反,我薛绍就要亲手弄死他们!
此刻,武则天的内心真的是百感杂夹。
眼下,拥李派和拥武派两系人马夺嫡,已是闹得水深火热。如果再不阻止,真的难保他们会不会兵戎相见重演“玄武门”的惨剧。然而无论是皇嗣还是武承嗣,他们全都过不了薛绍一关。只要他们敢有异动,必然是粉身碎身的下场!
正如薛绍所说,手心手背都是肉,武则天绝对不愿意旦或者武承嗣当中的一个,落得如此下场。同时对于薛绍立场坚定的“誓死保卫”,她又非常的感动。
然而还有一个最为残酷的事实,武则天做不到视而不见——政治|斗争从来都是你死我活,没有息事宁人之说。万一真被逼到了绝路上,谁都不会坐以待毙,豁出命去誓死一搏的可能性,是很大的!
政变,本就是一场高风险高回报的赌博。这就是为什么历史上有那么“宫庭政变”发生的原因之所在。
“薛郎,那朕究竟该要立谁为储呢?”武则天总算是问出了这一句,她早想问起却一直没问的话。
“无论陛下立谁,臣都拥护。”薛绍正色说道,“臣只想说,现在的确是到了不得不立的时候了。再作放任,其势将不可收拾,朝堂会因此而乱,天下会因此而乱!”
“哎……”
武则天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双手撑住额头,闭上眼睛,露出一脸的痛苦之色。
武则天的心中清楚,其实薛绍已经表明了态度,之前他说的那一棕“贞观旧事”就是证明。当时太子李承乾与魏王李泰太子之位争得不可开交,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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