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麟玉死死抱着吴铭的大腿淘大哭,陈仙儿、月奴、琳琅和他的文课老师们全都在旁边,但谁都劝不开。
太平公主吃了一惊,“这是怎么回事?”
薛绍却是心里清楚,吴铭在家里一直教习薛麟玉的武功已有多年,彼此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很浓厚的师徒之谊。现在吴铭已经准备离开薛家重回少林了,薛麟玉当然不舍。
吴铭一直都很喜欢小孩子,大概是因为他自己的儿子早年就惨死在了吐蕃人的手上。所以薛麟玉从出生起就一直得到吴铭的深切关爱,要说“视同己出”也不为过。
看到儿子痛哭,太平公主心里可不好受,她连忙走过去要劝。
薛绍却一手将她拦住,大步走上了前。
陈仙儿一见薛绍走来当下惊讶,连忙弯下身来对薛麟玉说了一声,“你爹来了!”
薛麟玉顿时就像是打了鸡血一样,马上松开了吴铭从地上一爬而起,手忙脚乱的擦鼻涕抹泪然后站得标标直直,对薛绍弯腰拱手作揖,“孩儿拜见父亲大人!”
薛绍走过来,也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薛麟玉眼睛都不敢乱挪一下,规规矩矩的站着。
众人无不屏息凝神,心说世子深知他的父亲最讨厌男人哭鼻子,看来他还是很有怕主。
“吴大师和你弟弟定国去往少林是为修行,又不是生离死别,你什么?”薛绍声音不大语气也不重,但很有威严。
“是,孩儿知错了……”薛麟玉连忙认错。
太平公主在旁边捏了一把冷汗,就怕薛绍动手抽打儿子。
“回去先把你那张大花脸洗洗干净,然后将《论语??学而》篇抄写一百遍。挑其中写得最好的一篇装裱起来送给吴大师,做为留念之礼。”薛绍说道,“大男人重情重义不是坏事,但不要徒流于表面。你若当真珍惜吴大师,以后就好好的练武,并用你这一身武功干点正事,别一味沉迷于走马射箭打猎玩乐。”
“孩儿遵命……”
“去吧!”
太平公主连忙要上前,薛绍将她拦住,“你别动!”
于是薛麟玉的文课老师将他带了下去。
太平公主苦笑,小声道:“你为何拦住我?”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准备要找人替他抄写《论语??学而》篇了吗?你这做娘的就叫告诉他作弊,也不学好!”薛绍冷冷道,“倘若宠溺太过,小心慈母败儿!”
“我哪有……”太平公主被当着很多人的面这样训斥感觉挺没有面子,小声道,“你少说两句。”
薛绍想了一想,说道:“我这些年来我时常离家远征在外,没有太多时间管教儿子,倒也不能全怪你。以后我离家的日子少了,这小子我得好好的管一管。十来岁的孩子最是叛逆,可不能学坏了。”
太平公主连忙将薛绍拉到了一旁,小声道:“管教归管教,但有一件事情你千万别忽略了。”
“何事?”
太平公主说道:“麟玉渐渐长大,也开始交朋处友了。我发现他和皇嗣的长子李成器特别的投缘,有事没事他就叫我带他进宫,去找皇孙在一起切磋音律和绘画。麟玉原本对这些不是太感兴趣,现在受了成器的影响,他也开始认真学习了。”
“皇孙”是李成器现在的封,与他父亲“皇嗣”的身份保持一致。
薛绍哪里不知道太平公主的言外之意,虽说国家大事不能全由私人交情来决定,但私人交情也能转化为一股不可忽视的政治力量。太平公主是在提醒薛绍,不妨在选择“拥立储君”的时候,能够替儿子的将来多作考虑。
寻思了片刻,薛绍问道:“麟玉和皇嗣的第三子李隆基的关系,如何?”
“李隆基?”太平公主愣了一愣,说道,“我娘下令,已经将他这个庶出的皇子,过继给我已故的长兄、孝敬皇帝李弘为嗣。他并不打眼,你怎会突然问起呢?”
“随口一问。”薛绍淡然道,“麟玉年纪也不小了,有些行为要对他进行规劝和约束。现在正是立储之争的白热化时期他暂时不要再与李成器过多接触。免得让外人误以为,我们在放出什么特殊讯。”
“有道理。我会约束他的。”太平公主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旁人,小声道,“但你跟我说句实话,你更希望谁能正得储位?”
薛绍沉吟了片刻,“当然是,容易相处一点的。”
太平公主明白了,薛绍是指皇嗣李旦。
皇嗣李旦性情恬淡,为人沉稳,他身边的妃子也都一直表现得中规中矩没有越轨之人。反观被贬的庐陵王李显,他本身就是个缺乏才能没有修养的大草包,否则当年也不会轻易被武则天和裴炎拉下马来。再者他有一个特别让人不省心的妻子韦氏,她不仅和薛绍有过矛盾,还尤其让太平公主深为厌恶。
两相对比,李旦确实是最为合理的人选。
但是太平公主很快就提出了疑问,“但我娘未必这么想。在朝的拥李派大臣大多愿意拥护皇嗣,如果皇嗣果真因此入主东宫,那他的力量将会变得十分强大,从而威胁到我娘的位置。再者,长幼有序也是立储的原则,难保不会有人借机推举庐陵王,从而奢求拥立奇功。”
“没错。”薛绍说道,“现在朝中大臣分别以皇嗣与武承嗣为旗帜,化为两大阵营。他们争得越起劲,这两位入主东宫的可能性就将越小。真到了不可收拾的时候,你娘只需召回庐陵王这一支奇兵,两路人马都要算盘落空,女皇的位置将会更加的稳如泰山。”
太平公主思索了片刻,说道:“如此看来,庐陵王的异军突起几乎已是必然。怕只怕,因为那些旧怨再加上庐陵王夫妇的个性,到时会比较难于相处。”
“不打紧。”薛绍说道,“当太子未必是一件好事,尤其是面对你娘这样的女皇。就算庐陵王能够回归并且入主东宫,他所面临的也将是前所未有的重压,时时朝不保夕。只要你娘一天还在,他就一天翻不起什么大浪。在此期间我们要做的,就是跟定女皇脚步疏远太子李显,并且暗中亲近和保护皇嗣李旦。余下之事,相机而行。”
太平公主暗暗心惊,“难道你从现在就开始打算,在我娘殡天之后行废立之举?”
“你的担忧,为时过早。”薛绍说道,“只要你娘一天还是大周的女皇,那我们夫妻二人就只会效忠皇帝一人,不可能做到两头讨好。至于以后将会发生什么,谁也说不准。真到了你娘龙驭殡天的时候,无论是谁想要继承那张龙椅,还真得问一问我薛某人,答不答应!”
太平公主满脸愕然的眨巴着眼睛,好似有话说,却又不敢说。
“你在想什么?”薛绍问道。
“我在想啊……我就随口一说,你千万不要当真!”太平公主小心翼翼的道,“既然我娘都能当皇帝,那我能不能当……皇太女呢?”
第1031章 我说了算()
皇太女?
薛绍既不发怒也不发笑,只是侧目看着太平公主上下打量,一言不发。
太平公主被他看得浑身不舒坦,也自知有些荒堂,忙道:“我就随口一说嘛……”
薛绍心想,难怪她最近上蹿下跳的对与政治沾边的事情,都表现得特别积极。原来是心里动了歪念头。如今不把她们这点邪念掐死在萌芽状态,将来后患无穷!
“来我书房!”
太平公主看着丈夫拧身而去的背影,不由得暗暗心头一紧:又去书房,他不会又大发雷霆吧?……那地方,简直就像是刑房!
没办法,太平公主还是去了。
“可以。”太平公主点点头,心里却在暗暗发紧:为何他越是轻描淡写,我越是感觉有些紧张呢?
“我先问你。”薛绍道,“一但你成皇太女,你的两个哥哥将要置于何地?”
太平公主一愣,思索了片刻,不敢回答。
薛绍就笑了,“才一个问题你把你问住了?”
“封亲王,善待之。”太平公主答道。
薛绍笑道:“在天下子民的心目当中,他们才是最为合适的继承人。突然冒出一个皇太女抢了先,你认为天下人会同意吗?”。
“我娘也是女人,古往今来唯一的女皇帝。”太平公主说道,“她能成功,我为何就不能?”
“是,你娘是成功了。”薛绍说道,“但你想过没有,古往今来都是皇族家天下,皇权只在一家一姓当中传递。但为何现在大周的朝堂之上,拥护前朝李氏的势力仍旧如此强大?政权重归李唐的呼声仍旧如此之高?为何包括你我二人在内,也宁死不会让武承嗣继承大周的皇权?”
太平公主拧起了眉头,“因为武承嗣无才无德,必然败坏江山。
”
“仅仅是如此吗?”。薛绍淡然一笑,说道:“假如武承嗣贤德有才,你会愿意让他继承大周的江山吗?”。
太平公主沉思了片刻,摇头,“不会。”
“想过原因吗?”。薛绍问道。
太平公主再度沉思了片刻,说道:“大周虽是女主武氏江山,但在人们的心目当中,他是与大唐一脉相承的。李家的皇子,才是众望所归的继承人。”
“对。”薛绍说道,“你娘是成功的当上了女皇,但她也并非是完全的在逆天而行。实际上,她之所以能够成功,恰是因为她遵循了必然的历史规律,尊重了千年的文化传统,获得了天下大多数的。大周王朝从表面上看是一个独立的崭新的王朝,但它本质上仍是大唐,只是改换了一层表面的妆颜而已。再有一个残酷的事实我们不能当面说给女皇听,但我们自己必须心理有数。”
“什么事实?”太平公主问道。
薛绍沉默了片刻,说道:“你娘改唐为周隆登九五做了皇帝,这是事实。但从根本上讲,她没能完全脱离大唐时代这个范畴,真正创造一个完全属于她的时代。用残酷直白的话来说,在天下人眼中,她只是暂时着大唐的江山社稷。迟早一天她是要还回来的。因此,哪怕武承嗣是百年不出的圣人,哪怕你的两个哥哥都是蠢才脓包,是借的那就得还,这个道理是天经地义的。这就是为什么现在很多的前朝大臣能在大周的朝堂之上立足,并且他们还敢于理直气壮的拥立李姓的皇子。你娘自己的心里也是有数的,她之所以能够得到江山,不是因为她真的是弥勒转世天命所归,而是她通过将近五十年的勤政爱民不断努力,这才获得了天下大多数人的拥护和。一但她敢违备大多数人的意愿逆天而行,她这个皇帝也会当不下去。
”
太平公主听完后认真思考了好一阵,说道:“你说得有道理。那么我也是李这的子女,我为何就不能继承皇权?”
“因为这太逆天了。违备千年的传统,也叫逆天。”薛绍说道,“传统之所以能够成为传统,就是因为他能符合大多数人的意愿,能够得到大多数人的认可。之前我已经说过了,你娘能够当上女皇,表面上看起来是一件相当逆天的事情,但本质上她只是暂时接管了江山,迟早还要还回来。如果她不还,那才叫真的逆天,她和大周王朝会同时走向灭亡。如果她敢立你当皇太女,便是另一种逆天。这和她不把江山还给李家没有区别。原因是——你当皇帝之后,准备立谁当太子?”
太平公主顿时愕然,立薛麟玉?……她姓薛啊!
立我两个哥哥的儿子?……这不是和我娘现在一样的处境了吗?!
“没话说了吧?”薛绍双手一摊,“就算不扯那么远,在你当上皇太女之后,我算什么人?”
“……”太平公主抿了抿嘴说不出话来,因为细下一想,到时好像还真是没有什么合适的“名称”来送给薛绍。名称都搞不清楚,又谈何位置呢?
“好吧,就算我勉强可以接受‘太子婿’这样一个四不象的称呼。”薛绍再道,“那你当皇帝之后,我算什么人?——柳怀义之流?还是裴炎之流?总之你都会要干掉我,对吧!”
“不会的!”太平公主马上叫了起来,“我可以与你共治江山!”
“别逗了。”薛绍笑道,“你是在二圣身边长大的,前事种种还需要我细说吗?就近了来说,你娘会与柳怀义或者张昌宗张易之共治江山吗?”。
“不会……”太平公主轻声答了一句。
薛绍一拍巴掌双手一摊,“连我这个唯一能够大力扶植你的人,都会被你干掉。
干掉我之后,我的那些袍泽弟兄和朋友们还会服你的气吗?到时候你靠谁来坐稳江山?——琳琅?张虔勖?还是朱八戒?”
“罢了、罢了!”
太平公主苦笑不已的摇了摇头,重叹一声,“这个傻问题,我们以后再也不讨论了!”
“不,必须一次性讨论清楚。否则你念念不忘,只会泛滥成灾。”薛绍正色说道,“你我做了十几年夫妻,你应该了解我不是泥古不化的那种人。既然你有了这样的想法,我不会一棍子打死。道理,我们一定要说通。你若能说得我心服口服,我会心甘情愿的誓死助你一臂之力。反之,你若当真心服口服了,以后也就不要再有这种不切实际的念头,免得惹火上身家门不幸!”
“你放心,我不会再胡思乱想了。”太平公主认真的说道,“其实我自己心里也清楚,我不该有这样的念头。但是这个念头就像自己有了生命一样,生生的钻进了我的心中。”
“这个念头,就是**。”薛绍说道,“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提醒你,权力这个东西轻易不好驾驭,因为它会让人上瘾不得自拔。如果缺乏足够的自制力,就轻易不要去碰它。这几年来我时常征战在外,你和你母亲的关系一直非常密切。受到她的一些影响,你的权欲也在不知不觉之中渐渐的膨胀,只是你自己没有察觉而已。现在你的心里已经出现了不好的苗头,如果不尽早的正视于它并消灭它,迟早一天会惹下大祸!”
“我知道了……”太平公主长吁了一口气,郑重的点头,“以后我只管紧紧跟在你的身后走,再也不会有的自作主张。”
“你是公主,你有你的尊荣和自由,我没想过要你当我的应声虫。”薛绍说道,“但是在大是大非面前,你不要忘了我们是一个整体。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对。”太平公主说道,“如果心中不是有着这些根深蒂固的意念,今天这些话我也不会对你说。薛郎,我们都会犯错。但在对方犯错的时候,我希望我们都能有足够的耐心和包容去规劝对方,帮助对方。今天你做到了,我感谢你!”
说罢,太平公主双臂伏地额头贴上,认认真真的对着薛绍正拜了下来。
“爱妻请起。”薛绍上前将她扶起,握住她的手,微笑道,“你说得对,我们都有犯错的时候或是想歪的时候。这些年来,你对我的包容的帮助非止一般,难于言表。往后,我希望我们仍能携手并进,做一世好好的夫妻。并且让我们的子孙后代,也都能有个好的未来。”
“好。”太平公主嘴角上扬欣慰的微笑,上前来抱住了薛绍躺在了他的怀里,安安静静的拥抱着,闭上了眼睛。
“只要还能躺在你的怀里,无论这个天下如何变幻,我全都不怕!”
薛绍抱着她轻轻的拍抚,心中也是释然无比的长吁了一口气。
历史这东西真的说不好,必然的规律真的是无可逃避。只差一点,太平公主就会要变得和历史上的那个太平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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