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绍七战七负,临洮已失,他退守凉州。”武则天喃喃道,“十五万大军,居然被噶尔钦陵的十万大军打成了这样……吐蕃人,竟能如此凶猛?”
上官婉儿的脸色顿时就变了,有不出话来。
“陛下勿惊。”库狄氏倒是冷静,连忙道,“先夫在世之日时常对臣起,噶尔钦陵高原枭雄,用兵之独到古今罕有人及。吐蕃军队向来骁勇,不可当面以缨其锋。臣认为以薛公用兵之能,就算吐蕃大军再如何厉害,他没理由连战七溃丢城失地。这败得异常,看起来更像是诈败诱敌,另有所图。”
武则天的眼睛微微一亮,“那依夫人之见,薛绍意欲何为?”
“臣不知。”库狄氏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将帅的意图更加无法在军报当中一一言明,否则会有泄露军机的嫌疑。”
“对朕也不能吗?”武则天皱了皱眉,“难道朕还会出卖自家的将士?”
“非也。”库狄氏道,“陛下你想一想,这军报是公开的奏报,从两千多里外的凉州送到京城来,经由多人之手,此后恐怕还要在朝堂之上公开。如果薛公在军报当中一一言明自己的用兵意图,那还不传得天下尽知?因此,他只能是就事论事照实上报。至于这七战七负退守凉州的背后有何隐衷,只能是薛公自己心里知道。另外先夫在世之日时常谈起,卫公谋战派用兵之精髓,就在于‘奇正’二字,虚而实之实而虚之。战场形势瞬息万变,胜负相倚环环相扣。今日之连败可能就变作明日之大胜,反之亦然。所以臣认为,陛下大可不必因为薛公这七败而有所忧虑。战争一天不结束,胜负就一天没有厘定。”
上官婉儿顿时吁了一口气,夫人睿智言之有理,我真是关心则乱!
武则天听完后沉吟了片刻,轻吁了一口气缓缓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朕细细想来,也确是如此。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薛绍在军事上的才能早已被证明多次。饶是噶尔钦陵再如何强悍,薛绍也没理由毫无还手之力。如今七战七负退守凉州,看来更像是麻痹敌人诱敌深入。但是朝野上下对此战极度,每天都在有很多大臣问起战况,子民们也在里坊之间每天热议,朕面临的压力可不。现在好不容易来了消息,却是七战连败。朕该要如何对满朝文武和天下子民去解释呢?”
“陛下,这没什么好解释的。因为最终,只有战争的结果才能明一切。”库狄氏道,“如今的事实摆在眼前,仁者见仁智者见智,麻木不仁者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心怀不轨者则会兴灾乐祸甚至落井下石。因此臣认为,这倒是一个见证人心的大好时刻。”
武则天眼睛一亮,这话有道理!
这是一场关乎社稷安危的大战,满朝文武都应该抛弃私念,众志成诚合力抗击外敌。朕倒要看看,谁会在薛绍七败之后兴灾乐祸落井下石。这种人不思报国心无社稷只怀恶毒之私,是大大的奸臣,绝不能留在朕的朝堂之上!
第994章 巾帼不让须眉()
在将对吐蕃的战事公开之前,武则天觉得,很有必要提前把这消息告诉一个人。她的女儿,太平公主。
于是,女皇派人将太平公主请进了宫里。这时已是傍晚,太平公主带了长子薛麟玉一同进宫给外祖母请安,今晚就打算住在宫里了。
武则天见了薛麟玉先是一惊,“长这么大了?”
“娘,麟玉今年是长得特别快。”太平公主笑吟吟的,慈母之相溢于言表。
“孙儿给外祖母磕头。”薛麟玉跪了下来,一板一眼的磕头行礼。
“好、好!快起来!”武则天开心的大笑,“来,到朕这儿来!”
很显然,这样的祖孙之礼远比君臣之礼更能让武则天欢喜。毕竟是老年人了,隔代情深在武则天身上也是行得通的。
薛麟玉很听话的走到了武则天身边。武则天上下的打量,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大笑,“真壮实!半年不见,朕的好孙儿都长成一个大小伙子啦!”
“娘,你是觉得他更像薛郎,还是更像我呢?”太平公主笑着问道。
武则天仔细打量了几眼,“像他爹!俊!”
“娘!——”太平公主不满的叫了起来,“难不成像女儿,就不俊了?”
“俊,都俊!”武则天哈哈的大笑,非常开心的拉着薛麟玉的手,“长这么大了,外祖母都不敢再抱你。不然这老胳膊老腿的,都要折喽!”
薛麟玉咧嘴笑道:“外祖母一点都不老。和我娘站一起,就像姐妹!”
“这小子!”武则天大笑,“和他爹一样,生了一张巧嘴儿呦!”
“目无尊长、胡说八道!”太平公主则是怒了,“招打了不是!”
薛麟玉连忙躲到了武则天身后嘿嘿的笑,“外祖母救命,娘又要揍我了!”
“瞧瞧你,多大个人了,还躲在外祖母身后?”武则天将他拉了出来,颇为欣慰的上下打量着他,“长得真快啊,都快和你娘一般高了。再过两年,都能成亲了。”
“外祖母,我不要成亲。”薛麟玉笑道,“我要当将军,像我爹那样抗击夷狄保家卫国!”
“小子有趣。”武则天笑吟吟的道,“这成亲和当将军,又不冲突。你看你爹,还是一边当驸马一边当将军?”
“也是哦!……”薛麟玉眨巴着眼睛,“那我就一边当将军,一边等着外祖母赐婚给我选媳妇!”
“哈哈!”武则天大笑,“这小子真有意思!”
太平公主哭笑不得,“退下吧,小小年纪不学好,尽会胡说八道!”
薛麟玉嘿嘿的笑,正儿八经的给武则天施礼告退。
“去吧,找成器他们玩去。”武则天笑呵呵的。
太平公主坐到了武则天身边来,她知道,今天母亲叫她进宫肯定是有事。
武则天也没有多说,将薛绍送来的战报给她看。
太平公主慢慢的,细细的看完了,不动声色面无表情又将战报合起,放到了桌上。
“你如何看?”武则天问道。
“胜负兵家常事。今日输了,明日赢回来。”太平公主淡淡的道,“我对薛郎有信心。”
“世上没有必胜的战争。万一他输了呢?”武则天问道。
“以后再赢回来。”太平公主仍是淡定。
“万一他回不来了呢?”武则天咄咄逼问。
太平公主深吸了一口气,“那就让麟玉长大了去赢回来。麟玉不行就他弟弟来。他兄弟俩人不行,还有定国!定国不行,还有琳琅刚刚生下的一对没来及取名的儿子!如果这些儿子们全都不行,我就带上全家的女眷到地下去寻薛郎向他请罪,是我们教子无方,辱没了他的一世英名!”
武则天笑了,拉过太平公主的手来轻轻的拍,“为娘随口一说,你不必如此当真。”
“娘,其实你问的这些,从薛郎出征的第一天起,女儿就已经想好了。”太平公主微笑着说道:“女儿已经不会再像十年前那样,听说薛郎要出征就哭哭啼啼饮食俱废了。他能为国效力为君分忧,是我们整个家族的荣誉,女儿以他为豪。哪怕有一天他打了败仗回不来了,女儿也会撑起这个家,把他的遗志传递给他的儿子们、乃至孙子们。我绝不允许我们的子嗣当中,出现废物脓包甚至祸国殃民之辈,否则我会亲手杀了他!我要让我们的子子孙孙都永远铭记,薛郎当年的誓言——薛子当为天下雄!”
“好女儿,为娘没有白疼你!”武则天将太平公主抱进了怀里,拍着她的肩膀,“别怕,别怕。薛郎会转败为胜,薛郎会回来的!”
太平公主的眼泪默默的流了出来,滴在武则天的衮冕上。
“这的儿女和侄子们当中,也就只有你胸怀磅礴英果大气,像娘!”武则天喟声长叹,“太平,太平,巾帼不让须眉!你若是个男儿,那该多好?”
“娘,女儿身没什么不好。”太平公主偎在武则天的怀里,轻声道,“是女儿,才可以嫁给薛郎那样的英雄伟丈夫。一生无悔,死亦无憾!”
……
噶尔钦陵的大军,已经快有一个月没动静了。
就像古龙里写的那样,高手往那里一站一动不动看似毫无防备,浑身上下全是破绽。但若出手去攻,就会发现那些破绽全是陷阱和杀招。
薛绍不敢大意半分,每天都会亲自到第一道防线的城墙上来,用望远镜观察四周。郭安的斥侯也从来没有闲定过,每天都在努力的打探吐蕃人的动静,重点盯察了他们的后勤补给情况。
一月之内,后方给噶尔钦陵送了两次粮。每次送的都很多,看起来他军中的存粮至少还能撑个半年。
但薛绍觉得,这很有可能是障眼法。因为想从千里外的高原上运来这么多的粮食,实在是太艰难了。再者,吐蕃的赞普未必会那么大方源源不断的给噶尔钦陵供粮,这对他来说与“资敌”的差别并不太大。
想要让斥侯潜伏到吐蕃的大营里,这是不大现实的。因此薛绍只能猜想,那些堆满的粮车上未必就真的装的是粮食。噶尔钦陵可能是在用“望梅止渴”的法子稳定军心。
但猜想毕竟只是猜想,薛绍可不敢就此认定吐蕃军中已然断粮。眼下最要紧的是弄清楚,宅了一个月毫无动静的噶尔钦陵,究竟打算干什么?
薛绍拿望远镜看得仔细,一边在认真思考。身后却响起了喝斥声和刀剑相撞的声音。
月奴在和郭安比剑。众部曲和军士们一同围观,大声叫好。
若论各种斥候技巧和马术箭术这一类军中战法,郭安肯定强于月奴。但要比拼剑术和武功,那他就真的未必有多大把握了。
两人刀来剑往拼得激烈,月奴果然占据了一些上风。她的腿法尤其凌厉,这让她占了很大的优势。
郭安毕竟不敢使出全力,因此节节败退连忙跳出战圈,“认输,我认输!”
众军士一阵起哄大笑,又给月奴欢呼喝彩起来。
“胜之不武!”月奴说道,“郭安,你未尽全力!”
“我当真已是尽力。确是夫人剑法超群武艺非凡,非郭安能敌。”郭安说道。
“胡说,你明明大有保留!”月奴不饶人。
薛绍收起望远镜回头说了一声,“活动一下筋骨而已,点到即止。”
“是。”月奴和郭安一同应诺。
部曲和军士们都散了开去,一路议论纷纷,说想不到夫人武艺如此了得,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薛绍心里冷不丁的冒出个荒诞的想法:月奴武艺这么出众,是否因为她有着特殊的天赋遗传呢?
这事不能想。一想,薛绍的心里就像是扎下了一根针一样。
实际上这根针早就扎下了,就在薛楚玉那日出阵回来之后。
正巧这时,吴铭拿着几份文书过来了。至从让吴铭担任随身书令使之后,薛绍真是有了一个惊喜的发现。原来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的吴铭,除了武艺高得惊人,还能写得一手好公文。
想来也是,他曾经辅佐兄长薛顗在济州为官多年,又曾经在西域从军担任主帅的斥侯统领。这样的人想不“文武双全”也是难啊!
吴铭递上几份文件是需要主帅签字的,薛绍签了,说道:“大师陪我下几盘棋,如何?”
“乐意奉陪。”
薛绍转头对月奴道:“你一身是汗快去洗洗,完了就去安顿晚饭。”
“好。”月奴不疑有它,抹着汗就大步走了。
吴铭面露一丝微笑,他大概已是猜到,薛绍想要找他问什么了。
二人下了城头来到帅营里,摆上茶水棋盘这就开杀了。
身边也没有什么耳目,棋行几手之后,薛绍不经意的问道:“大师今年贵庚?”
“四十有七。”
“完全看不出来啊!”薛绍略微一惊,“大师比我兄长还要年长,面相看来却我的年岁相若?”
“纯阳之体内功心法,无欲无求随遇而安。或许有利保养。”吴铭笑道。
处男?
薛绍笑道:“不会吧?”
吴铭半开玩笑半当真的道:“莫非主人打算,给我娶妻?”
“哈哈!”薛绍笑道,“我记得大师曾经还俗从军,怎会一直没有娶妻呢?”
吴铭淡然一笑,“我不是自己主动从军,是被流放充军的。”
“为何?”
“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吴铭手里捏着一枚棋子,淡淡的道,“我从来没有对谁完整的讲过,包括令兄。主人,真的想听吗?”
第995章 那年的少年()
薛绍一直好奇吴铭的故事,他一直想问,但碍于探人**之嫌。吴铭虽然名为家臣,却实如长辈。但是现在,薛绍特别想知道。
吴铭脸上挂着一丝淡淡的微笑,手上轻盈捏着棋子落入棋盘,“闲来无事,我就随便说说吧!”
薛绍点了点头。心说吴铭确有很多怪癖,比如从不睡床只睡一根绳子,留光头读佛经却喝酒吃肉,文武全才却甘做一奴仆。我几乎从未见他大惊失色或是伤感沉闷过。他唯一一次的深情流露,还是很多年前在裴行俭的家中,我无意中见他对着裴行俭的官服下拜。
吴铭一直是个很淡然甚至称得上是超然的人。薛绍对他的故事充满了期待。
“很多年前,我还只是一个少年。”吴铭微笑着说道:“准确的说,是少林寺的一个小沙弥。我还在襁褓之中的时候就被送入了山门,我在那里长大。”
薛绍点了点头,示意他。
“那年我随一位老禅师下山云游。行至长安郊野时,我们遇到一伙贼人打劫行人。”吴铭说道:“有一对夫妇已经被打翻在地,贼人正准备抢走他们的女儿。老禅师不会武,我便出手相救。那时我自恃刚强年轻气盛,人是救下来了,但我也失手打死了人。”
“后来呢?”薛绍问道。
“老禅师说无论如何,出家人不该杀生。还说我戾气太重与佛门无缘。他要将我逐出山门。”吴铭轻笑了一声,“我苦苦哀求亦是无用,老禅师抚袖而去留下我孤身一人。我救上的那户人家倒是好心,说愿意从此收留于我。我拒绝了,带着我被打死的尸首,就近去了咸阳县衙投案。我希望借此洗脱我的冤屈,然后重归少林寺。”
薛绍眨了眨眼睛,“那户被你救下的人,是何来历?”
“主人马上就知道了。”吴铭淡淡的微笑着下棋,说道:“到了问案之时我才知道,被我打死的是咸阳县尉的儿子。他在途中见到了那姑娘美貌就想抢回家中,因此被我撞见。”
“那真是麻烦大了!”薛绍说道。
“不麻烦。”吴铭微然一笑,说道,“因为令尊出手相助了。”
“为何?”
“我救下的那名女子,是令堂心爱的贴身侍婢。”吴铭说道,“令堂仁厚,准她回乡省亲并将父母接到长安来享福,不料路遇恶霸。回去之后她将事情对令堂说了。堂堂的大唐公主和驸马,哪会管不下这点小事?于是我无罪获释了,并在令堂的说情之下重新回到了少林寺。”
“后来呢?”
“后来,令尊和令堂随二圣迁居洛阳,离嵩山少林近了。”吴铭说道:“那名侍婢闲来无事就上到少林来因此引得一阵风言风语。我很不高兴叫她不要再来了,她却说以后我会来得更勤。”
“她是喜欢上大师了。”薛绍笑道,“她叫什么名字?”
“惜奴儿。侍婢无姓,只有小字。”吴铭笑了一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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