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袆之犹豫片刻,上前递了一份奏章,“并州都督府长史李孝逸六百里加急来报,突厥十万大军突袭云州,薛讷出兵迎战得胜。但与此同时,突厥另谴两路大军各有五万之众,同时攻打代州与朔州。二州兵微将寡没能守住,同时陷落了。”
“薛讷,竟如此无能!!”武则天大怒一巴掌拍到了桌案之上,砚台毛笔都被震落了。
刘袆之叹息了一声,说道:“太后,这不能怪薛讷。至从程务挺还朝之后,朔代兵马多半谴散,我朝也一直没有再谴大将前去镇守,而是草草的将朔代二州一同划归在了云州都督薛讷的麾下。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纵然是薛仁贵再世,在敌军的三路夹攻之下,那也只能守得住云州这一城一地啊!”
这时武则天不由得想起了很久以前,薛绍给他周季童出任代州都督,代替他阵亡的父亲周道务,子承父业镇守边关的事情。当时自己没有同意,现在担任千骑使的周季童就在门外。
而那天在政事堂当中,薛绍曾说“我们在河北的防线也有薄弱之处”。但当时他的话没有说完,就被报信的斥侯给打断了。此后,便再未谈及。
往事,不堪回首!
武则天连连深呼吸,“敌军现在打到哪里了?”
“袭卷朔代之后,突厥两路大军合兵一处,直下并州。”刘袆之答道,“并州都督府长史李孝逸率军抵挡,战之不利退守城池。突厥人已经把并州的州城太原城给包围了起来,转而分兵前去攻打其他州县。各个州县自行组织反击和抵抗,有胜有败。”
“文水县呢?”武则天的眼睛已经瞪到了极大,众人都怕她把眼珠子给瞪出来。
“文水县……”刘袆之双眉紧皱,真有点不敢说了——谁不知道文水县是太后的祖籍老家?几年前她按帝王的规格在文水县立下了“武氏七庙”追谥她的祖先们,为此都和裴炎闹翻了。
“说!!”武则天一拍桌案。
“已经陷落!”刘袆之反正是豁出去了,说道:“突厥破城之后,屠尽县中男女老幼。还一把火把武家的祠堂给……烧了!”
“卡嚓嚓”一声惊雷巨响,屋外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而下。整个洛阳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沉之中。
武则天忽觉一阵天塌地陷,浑身发软摇摇欲坠。
众人一同惊叫起来,上官婉儿离她很近,慌忙将她给扶住了。
“本宫无恙!”
武则天一把推开上官婉儿,嚯然站起大袖一挥,雷霆喝道——“快把夏官尚书,薛绍请来!”
“太后,薛驸马……失踪了!”
“那就找啊!——找!!!”
……
此时此刻,薛绍一行人已经抵达了河陇之地的延州,驻马停在延昌县城外。
薛绍用马鞭指着县城,对郭安笑道:“郭安,当初我奉命征讨白铁余时,曾经这里被你手下的一群黑猴子给挡住了。你们还生擒了郭元正。记得吗?”
众人一同大笑。因为当年的那些“黑猴子”,现在正有好些个跟在薛绍的身后。他们成大唐最精悍的斥侯,薛绍最亲密的战友。
“不知道郭元振,薛楚玉他们现在怎么样了。”郭安轻叹了一声,说道,“我现在是心急赶到夏州,又害怕真到了夏州。”
“别说这些了。”薛绍深吸了一口气,“吴铭、月奴还有虞红叶和她商队,都在延昌县里等着我们。走吧,进城先与他们汇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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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7 浪迹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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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玄月如钩
武则天独自一人站在望仙台上,双眉微皱俯视洛阳,任凭夜风吹散了髻。
孤独!
她突然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
哪怕当年在感业寺落为尼之时,那种孤独的感觉也没有现在来得这样刻骨噬心。
“感业寺……那时我还年轻,有着足够的勇气和时间去挑战命运,面对的失败都不曾灰心和放弃。”武则天情不自禁的喃喃自语,“那时,稚奴也还在……有他在,我就还有希望。”
仰头看向头顶的那一轮玄月,武则天微微眯眼,“你在看着我吗,稚奴?……哪颗星星是你呢,稚奴?”
“我很伤心,你知道吗?稚奴……”
“曾经我们最信赖的大臣,在你尸骨未寒之时就想置我于死地。我把他杀了。”
“我们的儿子,有了皇后就不认亲娘,我把他废黜流放了。”
“我们最器重的大将,要在北方起兵谋反。我本该杀了他,但仅仅是把他废了。”
“还有你的好外甥,好女婿,曾经你说他是皇家硕果仅存的英才和希望……”武则天微微苦笑,“但在我最需要他的时候,他离我而我去了。”
“现在,我们三十年的努力和心血,在被突厥人的铁蹄践踏。”
“星星一眨一眨的,你是在斥责我,还是在安慰我呢?稚奴……”
夜色中的神都洛阳,在武则天的眼中变作一片烟雨朦胧。
一道白色的影子,不经意的掠过眼帘。武则天连忙擦了擦眼睛,低头定睛一看,好像是玄云子。
“玄云子,是你吗?”
“太后,是我。”
“上来!”武则天稍稍感觉一丝庆幸。这种时候,有个聪明的女子来陪自己说一说话,挺好的。
玄云子登上了望仙台,施礼。
武则天头一次认认真真的打量玄云子,她拥有让天下男人动心的绝世美貌,一袭白衣不施脂粉,从头到脚干净到一尘不染。
“年轻,真好。”
玄云子稽一拜,“臣,是来向太后告别的。天亮之后,臣就要走了。”
武则天微微一惊,“你要去哪里?”
“去我该去的地方。”玄云子微然一笑,稽再拜,“臣临走之前,特意前来拜谢太后。”
“谢我什么?”武则天有点纳闷,玄云子从来不拘于这些俗礼,今天这是怎么了?
“臣要拜谢太后臣真正的认识了我自己。”玄云子说道,“我不会再有迷茫,也不会再有痛苦。有生以来,我第一次如此执着如此坚定的想要去做一件事情。不问前尘不计后果,甚至不问对错,无怨无悔。”
“你究竟想要去干什么?”武则天提高了一点嗓门。
玄云子微然一笑,定定的看着武则天,没有回答。
很少有人敢在自己面前问而不答,武则天既觉得恼火又有些诧异。但和玄云子对视片刻之后,武则天突然就明白了,“你要去找薛绍?!”
“不是找,是追随。”玄云子说道,“我知道他去了哪里,也知道他是去干什么的。”
“他去了哪里?”武则天的声音变得急切了。
“夏州。”
虽然多少猜到了一些,但武则天仍是呆立了半晌,良久无语。
“记得那天在上清观里太后对我说,我最先得要做好薛绍的妻子。少了这一层,其他的都将没有意义。太后还说玄云子一定行的,你从来都不会看错人。”玄云子微微一笑,说道,“现在我要告诉太后的是,太后你的确没有看错人。我做到了,我会真心诚意的像一个真正的妻子那样,去追随薛绍。无论他在哪里,无论他要去做什么。我只要追随于他,哪怕浪迹一生!”
“浪迹一生?”武则天笑了,多么幼稚而可笑啊!
于是她笑的时候毫不掩饰她对玄云子的嘲讽,并怀着刻薄甚至是恶毒的问了一句:“那如果薛绍,一直都不喜欢你呢?”
“那是他的事情,我无法去决定。”玄云子相当淡定的微笑,“当我看到薛绍流泪的那一刻,我就突然明白了:原来这世上还有那么多值得我们用心珍惜和誓死撼卫的东西。从那一刻起我就下定了决心,薛绍喜欢我也好,不喜欢我也罢。我与他的婚姻能得善终也好,不得好死也罢玄云子,从此就跟定薛绍了。”
“跟着他,你能得到什么?你又能做些什么呢?”武则天仍是嘲讽而且不解的质问。
“或许我什么都得不到,也什么事情都干不成。”玄云子平静的答道,“但如果不去追随他,将来我一定会后悔,我会恨我自己一辈子!”
“……”武则天顿时愕然无语。
“多谢你,太后。”玄云子第三次稽而拜,“如果不是你提出赐婚,我或许永远都不会明白,原来我早就爱上了薛绍。”
武则天定定的看着玄云子,表情很淡漠,眼神也有些茫然。但嘲讽突然就消失无痕了。
“爱情,或许真的一文不值。尤其是当它,面对权力之争的时候。”玄云子微然一笑,说道,“但我想每个女人一生之中,至少也要有那么一次,爱情而奋不顾身。不然等到我们人老珠黄甚至行将就木的时候,连一段可以拿出来细细品味的回忆,都没有。”
“你在讽刺本宫?”武则天脸色一沉。
“我是在羡慕太后。”玄云子淡然一笑,“你很幸运,你遇上了天底下最爱你的男人。他什么都愿意给你,甚至包括这一座大好河山。”
“够了!”武则天脸色骤变,“你走吧!”
玄云子微微一笑,既没害怕也没有走,依旧平静的说道:“我会走的,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会背叛太后。就像薛绍一样,他也从未想过要背叛他的国家。我们都只是想要去做一些,我们的份内之事。”
“难道本宫一直都在阻挠你们,不让你们去干份内之事吗?”武则天大声质问。
“对。”
武则天愕然,“玄云子,你竟如此胆大?!”
“若非如此,太后又怎会选中我呢?”玄云子仍是相当淡定的微然一笑,“薛绍是忠臣,是英雄,还是胸怀热血勇于担当的忠臣和英雄。他有足够的能力做一个好尚书,甚至是一个好宰相。但是他厌恶政治,厌恶充满仇恨阴谋自私和狭隘的政治。所以,这个朝堂并不适合他。”
“……”武则天睁大了眼睛瞪着玄云子,像是愤怒,又像是震惊。
“因为在他的心中,国泰民安才是最大的政治。”玄云子道,“你让他在神都这个富贵温柔乡里坐看疆土沦丧,坐看他的袍泽弟兄纷纷带着不甘和愤怒死去,本就是这世上最残忍的折磨。所以,他走了。”
“这些,全都是他亲口对你所说?”武则天问道。
“他从未提过。他甚至都不大愿意跟我说话。”玄云子微微一笑,笑得颇有几分自豪,“我以为,被薛绍视为母亲老师和伯乐的武太后,会是这世上最了解薛绍的人。但没想到,玄云子这样一个很招薛绍讨厌的女人,竟会比武太后了解到更多。”
“……”武则天咬牙,拧眉,无语。
“聪明如太后,怎会如此呢?”玄云子微笑,摇头,“究竟是什么,蒙蔽了太后那一双雪亮的眼睛?”
“如果说够了,你就走吧!”武则天无奈的长叹了一声,转过身来双手扶着凭栏,淡淡的道,“本宫今天,不杀人。”
“太后既然不杀我,那就好人做到底再赐我一件东西。只有带着它,我才有脸出现在薛绍的面前。”玄云子说道。
武则天脸色很是一沉,“你很能得寸进尺!”
“这件东西,我想太后会乐意相赐的。”玄云子仍是淡定无比的微微一笑,“韦待价丧师辱国,百死莫赎。河陇危机,唯有薛绍才能力挽狂澜。太后何不做个顺水人情,改命薛绍为提点陇右道诸州各府兵马的行军大总管,也好让他名正言顺的去领兵作战呢?”
武则天眉宇一沉,“说下去。”
“薛绍是出走了,但他并非是叛国,更没有背叛太后。”玄云子说道,“一纸任书,不过几滴笔墨三尺绢帛而已。就让玄云子将它带到薛绍面前吧,将来若有重逢,太后和薛绍也好面对彼此。太平公主,也不会从此陷入痛苦之中。”
听完这番话,武则天转过头去眯起了眼睛,怔怔的看着夜空,低声的喃喃自语道:“如此简单的事情,我竟然需要玄云子的提醒才会懂得怎么去做……稚奴,难道我真的是被什么东西给蒙住了双眼?否则,我又怎会变得如此的愚蠢和迟钝了呢?”
河陇,延昌县。
虞红叶奋尽全力,亲手拉开了两扇沉重的大门。
“公子,全在这里了。”虞红叶拍着手喘着气,带着笑说道。
薛绍走进大门仰头看去,粮食衣被堆积如山,一眼看不到头。
“这是我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大的仓库。”薛绍禁不住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虞红叶,大唐的史书上,应该有属于你的一页。”
虞红叶抿然一笑,“公子说笑了,红叶只是一介商女,哪能留名于青史?”
“哪怕,只是一介商女。”薛绍扭过头来看着虞红叶,认真的说道:“你也比很多的宰相王公,更具资格!”
第828章 为谁而战;为何而战()
薛绍的一句“我需要情报”郭安带着一百多条行军千里之后双腿还在抽筋的汉子,以最快的速度扑向了前方未知的战场。
一路摸索过去,郭安等人见到最多的就是逃亡的百姓,溃败的残兵,还有无人收敛的尸首。人都在逃离,郭安和斥侯们只好逆行。
在灵州大都督府境内之后,郭安都怀疑自己已经变成了阴间的鬼差。否则,又怎会行走在地狱之中?
他们见到了很多熟悉的面孔躺在尸堆之中散发出恶臭,也见到了沸腾的大铁锅里上下翻腾的人手人脚,锅边总是围着一群似人似鬼的枯瘦流民。以往杨柳依依的清水溪流,现在已被尸体填塞堆甬成山。城镇集市店铺街道只剩一片灰烬,乡村田野杳无人烟。偶尔看到了一两个活物,也是叼着腐烂人头的野狗或是豺狼。
打了好几年的仗再多的死人都见过了,郭安和斥侯们以为自己早已习以为常甚至是趋于麻木。但是深入灵夏二州几天的侦察下来,他们前所未有的憎恨战争,憎恨突厥人,憎恨打了败仗的韦待价和因为内斗乱成了一锅粥的所谓朝廷!
回到延昌报信的每一个斥侯,无不带着浓烈的杀气和怨恨。迷信的小百姓们见到了他们,只当他们是被惨死的冤魂缠上了身,吓到两腿发软避之犹恐不及。
夏州都督府治下的延州,暂时还没有被战火波及,因此成了流民和溃兵们争相奔入的避难所。但是刺史跑了县令跑了,官差衙役也加入了抢食的逃难的队伍。的秩序在贺兰山惨败的头几天,就已经完全崩坏。
就在郭安等人外出侦察情况的几天里,仅延昌一个小县城就已经涌入了上万的流民和溃兵。他们在第一时间就把能看到的食物全都抢光吃光了,然后就有人跪在了路边举起婴儿和孩子大声的叫卖,说一个孩子只换三张粟米面饼,或者是同样大小的一个孩子——煮别人的孩子吃,总好过煮自己的。
多年的战争经验告诉薛绍,战争真正可怕地方其实并不是战场上阵亡了多少英勇的将军,而是战败之后的秩序崩坏和流离失所的百姓。这时的法律条文和道德约束都将失效,平常再和善的人在这种时候也容易变成吃人的恶魔。
在薛绍看来,眼前延昌里的上万流民,远比上万的突厥敌人还要难对付。他倒是想过开仓放粮救济这些难民和溃兵,但是自己并没有足够的人手用来维持秩序。只要这仓库一打开,饿疯了的难民和溃兵就能在同一瞬间全部变成吃人的强盗和恶魔。更何况,虞红叶和月奴还有商队的一批女子,现在都住在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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