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贺俭看着那个索元礼,小声道,“昨天那些伏刑的军士,就是索元礼奉太后之命,从千骑调人去砍的头。回来交令之后,太后就将那几个千骑卫士拨给了索元礼充当亲随。连千骑的人都能被他弄走,看这情形,这个怪模怪样的胡人以后怕是会要得势了。”
“知道就好。”薛绍道,“今时不同往日了,以后你们的言行举止也都注意收敛一点,别给人捉了把柄。”
“嗯,属下明白。”
离开皇宫时,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鼻子真的变灵了,薛绍隐约嗅到了空气当中,弥漫起了一股让人心生不安的奇怪味道。
告密!
酷吏!
特务政治!
白色恐怖!
看着洛阳的天空,薛绍不禁喃喃自语——
“这些,难道也是历史的必然的吗?”
第780章 穷极恶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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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是月中十五的朔望大朝,薛绍这位兵部尚书再忙,也必须亲自去上朝听政了。
当薛绍和两三百名文武大臣一同走进贞观殿时,不约而同的被一个放在朝堂正中央的大铜家伙给完全吸引到了。
它形如邮筒但比邮筒要大,四四方方重逾千斤,每一面都涂成了不同的颜色。
大臣们对这东西猜测不休,但薛绍的心里却是再也清楚不过了。他心想,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玩艺儿应该叫“铜匦”。别看它现在不起眼,但它在中国历史上都具有划时代的意义。由它衍生出的“匦检制度”和“匦检院”到了21世纪仍在被沿用,当然制度和机构的名称都已改换——“信访”。
武则天来了,和以往一样坐在龙椅后的珠帘宝阁里。文武百官参拜之时,却另有一个人走进朝堂站在了铜匦的旁边。
薛绍和众人一样侧目一看,是一个比较眼生的中年文士。
“众卿一定在好奇,这个巨大的铜器是何物件吧?”武则天主动说出了众的疑惑,并马上做出了解答,“它叫铜匦,乃是本宫专为接纳百姓诉求而新设的一件器物。站在铜匦旁边的便是它的设计者,鱼保家——鱼爱卿,将铜匦向众卿介绍一番。”
“是,太后《。”
鱼保家应了诺,先指着青色的一面说道:“诸公请看,这青色的一面名叫延恩,但有毛遂自荐者或是进献歌赋诗词才艺者,信件投入此阁中。”
“红色一面名叫招谏,顾名思义,但凡对要对朝廷进谏的,可将信件投入此阁中。”
“白色一面,名叫申冤。这便更好理解,但有冤情者,可投信其中。”
“这黑色一面嘛……”鱼保家说到这里刻意的停顿了一下,再道,“名曰通玄。”
自然马上有人相问,“作何用途?”
鱼保家说道:“但凡知悉天文异动,或有臣僚不法不臣、或有不法之徒密谋叛乱者,可将告密之信投入此阁中!”
满朝哗然!
这铜匦四面,其他三面比起“通玄”一阁来说,都显得太次要了。联想到昨日羽林卫军士因为嚼舌而被斩首,众臣无不惊悚——这往后告密之风四起,谁还能得个安生?
“众卿为何惊哗?”武则天这么一问,满堂突然死寂下来。
“本宫早在三十年提出的建言十二策当中,便有广言路一策。”武则天道,“如今创设铜匦只为拓宽言路,听到更多的声音。偏听则暗兼听则明,众卿难道不能理解吗?”
武则天这么一说,谁还能辩驳呢?
“本宫制令,将铜匦置到皇城则天门前。特投设匦使一员,专司每日收取铜匦信件。”武则天说道,“另外,凡在朝廷命官不得投信。这是本宫赐予寻常百姓的特权。即日起众爱卿务必都要洁身自好,接受百姓万民的监督。”
官员无不惊愕莫名,有的甚至冷汗直下——自古以来皆是民不与官争,难不成打从今日起,当官的还都得怕了平民百姓?
“此外。”武则天的声音突然一下提高,“铜匦铸造不易,暂只设于神都皇宫则天门前。若地方州县的百姓想要来京进谏或是告密者,州官县令不许盘问,必须安排驿马将其送往神都,将由本宫亲自接见当面问话。沿途驿站必须视其为五品官员殷勤招待不得有误。若州官县令或驿丞人等胆敢阻挠或是轻慢者,以阻塞言路欺君之罪严加惩处!……凡告密者一经查实,必有重赏心;若查无其事,原路送回不问其过——众卿当中还有未听明白的,且看制书便了。”
满场鸦雀无声。
武则天今天的话说得太硬了,根本就不是平常那种议政商量的口吻,完全是一种不容置疑、独断专行的强横态度。这在武则天的执政生活涯当中,是极其少见的。一直以来,武则天执政的朝堂从来都不是一言堂,文武百官畅所欲言才是常态。
薛绍和文武大臣们都已明了,她就是要用这种“一反常态”,表明她推行“匦检制度”的强硬决心。在这件事情上谁再要提出异议,那都是一点用处都没有了。
……
散朝之后,文武百官全都默不出声的走出朝堂,脚步匆匆的各自散去。一股人人自危的恐怖气息,悄然弥漫起来。
薛绍回到兵部官署,独自呆坐了半晌。王昱本来有点公务想要汇报,见薛绍神情大异于平常,都不敢进来叨扰。
直到姚元崇闯了进来。
“尚书,属下方才途经则天门,见到好大一个铜器置于路中,无数人围观议论纷纷,是何用意?”
姚元崇方才奉命去了洛水大营办理军务没上早朝,因而有此一问。
薛绍便将铜匦简单的向他介绍了一下。
姚元崇目瞪口呆,“如此一来,岂不是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薛绍点了点头,“说不定此刻就已经有人朝铜匦当中投入了匿名信件,检举你我二人有不法不臣之举。”
姚元崇苦笑不已,“不至于吧?”
薛绍笑了一笑,“在朝为官者,谁没有一两个冤家对头?就算是个老好人,那也架不住居心叵测之人的嫉妒和算计。我看哪,这以后没人能得安宁。君臣之间、同僚之间再也不复往日的尊重与信任。”
“唉……”姚元崇连连叹息,小声道,“太后是觉得,反对她的人实在太多了吧?”
薛绍默认了姚元崇的说法,同样压低了声音,小声道:“女主当权,为世俗所不容。至从先帝驾崩后,太后权势如日中天,反对她的人也就越来越多了。此的扬州兵变和裴炎逼宫,就已是震惊天下。此后扬州兵变平定了裴炎也身败名裂了,太后仍旧迫于宰相和朝臣的压力,有过一次暂时退位还政于帝的举动。虽然过了不到两个月她又重新临朝称制了,但马上又有则天门行刺。此外,朝臣和仕子上书议论让她交出权力退回内廷的奏疏,那几乎是每天都有。面对如此强大、遍布朝野、在明在暗的诸多反对力量,太后如果不做出一点反击,那她就真的不是那个执政大唐数十年的武太后了。”
“听尚书这么一说,换作是属下,若不想坐以待毙也必然会有所反击的行动。”姚元崇说到这里眉头紧紧皱起,“但是,如此鼓励告密之风,终究是……”
“别说了。”薛绍摆了摆手,“你我在此议论,已经不能解决问题。这次太后的态度之强硬,始无前例。”
“那我们以后,该要如何是好?”姚元崇颇为担忧。
薛绍拧眉沉思了片刻,说道:“方才我们说了许多,核心便是,太后要对付的只是那些反对她的力量。”
姚元崇微微一惊,看向薛绍的眼神当中流露出一丝恐惧的神色。
薛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
最想反对武则天执政的,当然是目前的李唐皇族——而薛绍本人,不也是李唐皇室的外戚之一员吗?
“我不会有事。”薛绍很淡定的看着姚元崇,语气轻松,但斩钉截铁,“你也不会。”
……
数日后,第一棕由铜匦揭发的重大案件,惊动朝野。
事情的起因是,有人向铜匦里面投信检举一位朝臣,曾在扬州徐|敬业叛乱时帮他了很多兵器。武则天亲自拆视的信件,得到信报之后马上就命令第一任“理匦使”索元礼马上督办此案。
说起来有点让人哭笑不得,第一个因铜匦检举而被查的官员,就是进献铜匦那个——鱼保家。
这人大抵可以算是一个“发明家”,特别擅长制作各种精巧机关和刀具器物。此前进献铜匦,他大获武则天的赞赏一夜之间平步青云加官进爵。一时间风光无比。但他肯定也没想到,自己会成为第一个因铜匦而落马,并且是第一次“享受”酷吏优待的先行者。
索元礼第一次奉命查案,表现得热情万丈志在必得。他马上把鱼保家给捉了来。
鱼保家当然是抵死不肯承认曾经给徐|敬业兵器了。但是索元礼显然不是一般的司法官员,他有自己的一套问案的独特法门。
这个“独特法门”目前知道的人不多,薛绍也是听了一个协同索元礼办案的千骑卫士私下说了,方才了解到其中的细节。
索元礼可能是想存心挖苦一下鱼保家这个发明家,他也新发明了一个专用用来审讯人犯的“铁笼”。这个铁笼子刚好可以装进一个人头。只要将犯人将头一伸进去,就从铁笼子预留的孔洞里插进木楔子,去插犯人的眼耳鼻嘴。问一声不招,就插进一根木楔子,血水横流生不如死!
这铁笼头还可以用绳子拉拽缩紧,直接可以把人头压到脑浆迸裂当场死亡。
鱼保家还没等到插木楔子,就已经乖乖招认了自己的罪行。
索元礼因此非常满意自己的这个新发明,并给自己这一套“严刑逼供”的审案新手法取了一个响当当的名,美其名曰——“狱持”。
其实在动用“狱持”之前,索元礼还用了另一个审案法宝,同样也有个响当当的名,叫——“宿囚”。
说白了,就是精神折磨。
鱼保家刚被关进去的时候,索元礼把他关进一个漆黑的小牢房里,不给饭吃不给水喝,日夜派人轮番问话。鱼保家困了想睡觉,索元礼就派人在他耳边敲锣打鼓,死活不让他睡着。
如此三番折磨了还不到两日,鱼保家彻底崩溃,都已跪地哭求索元礼给他一个痛快。要不是索元礼急于试验他压箱底的“铁笼”法宝,鱼保家怎么可能熬过“宿囚”这一关?
虽然薛绍对历史上武周一朝的酷吏之狠毒早有心理准备,但是索元礼的穷极恶毒,还是让薛绍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试想,如果是自己遭受了“宿囚”和“狱持”的轮番折磨,又能挺得过几日呢?
第781章 其乐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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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保家一案,使得索元礼声名大噪。
武则因为他办案得力将他从一介庶民还是个异邦胡人提拔为五品游击将军,并让他在洛阳开设了一个专门用来纠察铜匦举报与各种告密案件的、独立的、特殊的执法机构——牧院。
索元礼当然是被任命为牧院的第一任最高长官,名叫“推使”。
所谓“使”,就是直接向皇帝一个人负责的“专项特派员”,不受行政机构的管辖,甚至不受律法和御史台的监督。虽然现在武则天还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皇帝,但是索元礼只听武则天一个人的令行事,但有联络他都是直接和武则天当面对话,人不得插足打听或是从中阻挠,否则罪同谋逆。
一夜之间,索元礼这个胸无点墨、心狠手辣,此前名不见经传的红须胡人,成了朝野上下谈之色变的牧院推使。以往,只有宰相是上辅天子下安庶民,礼绝百僚群臣避道。现在好了,宰相们见了红须推使索元礼,那都得是胆战心惊不敢直视,生怕以后自己有什么事情犯到他手上。
索元礼,算是一炮而红了。
与此同时,人们终于不再怀疑铜匦的巨大作用,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无数的检举信与告密信像雪花一样的飞进了铜匦巨大的(腹阁之中。
举国上下很多想要一夜暴富的野心家,开始四处活动刺探官僚**。更有居心叵测之徒,但若有了半分发现甚至只是出于自己的一点点怀疑,就敢跑来揭发告密。反正武太后已经下令说了,如果举报查而有实,立马加官进爵予以厚赏。就算查无此事也不予追究,照样以五品官的良好待遇护送回家。也就是说,只要说是来洛阳告密的,就可以堂而皇之的骑上高头大马,出入以往只有官员才能享受高遇的官方驿站,一路好吃好喝有人伺候保护的来到神都洛阳,并得到武则天的亲自招见。至于最后的结果,得视告密的和效果来定。
总之,这是包赚不赔的买卖。差到底,也能享受一趟全的京都之旅。
于是乎,人们峰起而告密,无数的驿马驮着无数的告密者和野心家,云集洛阳而来。
武则天忙坏了。
除了上朝,她几乎把的时间都用来亲自接见这些告密者了,就连数十年如一日的准点睡眠,都经常因此推迟了大半个时辰。
薛绍曾有几次想要向她汇报一些的工作,但每次去求见她都是没空。薛绍只能将事情写成奏折,由她身边的女使代为转呈。
鱼保家一案之后的两三个月之内,光是薛绍听说了的,就有十四个颇为显赫的中枢朝臣落马被查。他们有的是因为贪赃枉法、欺压良善、渎职犯罪被罢官免职或是流放,也有的是因为背后非议或是攻讦武太后而被冠之“谋反”罪名,举家尽灭。
拔出萝卜带出泥,有更多的人因为受到这十四个落马朝臣的牵连而同时被查,有的杀头有的流放,最好的结果也是贬出京城到外地,做了没有实权更没出头之日的小官。
至于远离京城的外域州县还有多少被查落马的州官县令,薛绍就真的无从打听了。现在大臣们一同去官里上朝,走在宫中的大街上彼此都不敢寒暄客套多说话。否则,落在别有用心的人眼里就要告你个“党朋”之罪。私下的官员聚会那就更是大忌了,有可能宴会上的酒菜还没摆齐,牧院的人就跑来搜查了——涉嫌勾联党朋、非法集会、私议朝政或是欲谋不轨,反正这些罪名随便他们去说。具体有没有,牧院自会查实。
到现在为止,进了牧院的人还没有不招供的。因为没人能够扛得过索元礼发明的宿囚与狱持两大|逼供法宝。随着时间的推移索元礼的经验不断丰富起来,现在的狱持刑具与宿囚手法已是花样百出,几乎每对付一个新的人犯,就会用到不同的新刑具和折磨人的新法子。
洛州牧院,在文武百官的心目中已经不亚于地狱阎罗殿。索元礼,更是被人视作了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修罗。
如此一来,现在的朝堂和官场,已经不是“人人自危”所能形容。
薛绍算是亲眼见识到了史书上曾经记载的一幕——有些官员要去上朝时,官服里面套穿一件入敛的死人才会穿的寿服,出门时要与家人先做决别。更有甚者家中常备灵堂,随时准备操办后事。
有一天,薛绍和太平公主开玩笑说,“要不我们家里也先扎个灵堂,以备不时之需?”
太平公主顿时勃然大怒,“胡说八道!!”
薛绍呵呵直笑,“你难道不知道这些年我杀了多少人,得罪了多少人?偶尔也会干出一些出格的举动,比如私收贺礼、拉帮结派、挪用贼赃、任人唯亲、夜闯皇宫之类的。”
“闭嘴、闭嘴!”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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