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都督薛讷比程务挺远多了,他都来了。
“看来,真要出点事儿了……”薛绍不由得轻声的暗叹了一声。
第701章 胆小如鼠()
新官上任,免不得一阵接风洗尘与往来客套。薛绍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来应付这些事情,到了晚上,他将薛讷和柳盛叫到了自己的官第里来。
“程务挺为何没来?”薛绍开门见山的问他二人。
“下官一早就派人去通知了程大将军,但是却没见回信。”柳盛迷惑的摇头,“下官,不得而知。”
薛讷则是说道:“我也是接到柳司马的信报之后,即刻就快马赶来。途经代州的时候,我本待邀上恶来一起来并州陪少帅好好的喝两杯。不料他的副将告诉我说,恶来近日生了一场病,吹不得风也见不得生人,因此来不了并州。”
薛绍皱了皱眉,暗说程齐之的事情,柳盛和薛讷这些人还不知情。他们哪能想到,程务挺生的明明就是一场心病!
“要不,下官再派人去请一趟?”柳盛试探的问道。
“不用了。”薛绍微然一笑,说道,“我奉圣谕检校并州大都督府,河北的军务与边疆的国防,也在我的检视范围之内。突厥之患不可小视,明日我就亲赴代州查看边防。顺便,探一探病。”
薛讷沉默不语眉头紧皱表情变得严肃了一些。相比于柳盛,他更加了解程务挺的个性,也知道薛绍与程务挺之间的交情。若是平常,程务挺就算是快要病死了,也一定会叫人将他抬到并州来与薛绍会晤。今日之事,明显有些蹊跷。只是薛绍不说破,薛讷也就没有问。
稍后,薛绍和柳盛谈了一些民生政务,又将党金毗和郭大封等人唤来交待了一些军务。众人各自领了薛绍交下的任务和命令之后纷纷退下,唯有薛讷留了下来,没有走。
“兄长可是有话说?”别无外人时,薛绍总是如此尊敬的称呼薛讷这个族兄。
“少帅来得蹊跷,恶来也躲得离奇。”薛讷也不拐弯抹角了,直言道,“在下想问,其中是否别有隐情?”
薛绍苦笑了一声,“别人可以瞒,唯独不能瞒了兄长。”
薛讷表情微变,“看来真是有事?”
薛绍叹息不已,便将裴炎与程齐之的事情一一的对薛讷说了。
“难怪!”薛绍听完之后,神情变得非常的严肃。他马上走到门口对外观望了一阵,见有郭安和斥侯严密守卫这才放心回屋,并且将门掩上。
薛绍见他如此谨慎,心中更是绷紧——莫非他在代州查探到了什么?
“少帅,我途经代州之时,就感觉有些不对劲。”薛讷说道,“朔代二州乃是大唐的北方国门,依长城天险而守,矛头一定是对着北方大漠的。可是在下进了一趟代州城,却发现城内戒备森严,往来兵马调动和换防与平常大有差异。简单来说,程务挺似乎把他的矛头对准了……南方!”
薛绍深吸了一口气,果然!
“莫非,程务挺真有反意?!”薛讷低声惊道,“倘若如此,大唐危矣啊!”
薛绍双眉紧皱的沉吟了片刻,说道:“此事绝对不可对外声张。”
“明白。”薛讷深吸了一口凉气,说道:“要不我现在星夜赶回朔州做一些准备?万一程务挺有何不义之举,我倒可以从背后支援少帅?”
薛绍脸色阴沉双眉紧皱的,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薛讷看到薛绍这样的表情,也不好再搭言追问。身为一名军人,他太了解“袍泽”二字的深刻含义了。薛绍和程务挺,虽是辈份有差的两代人,但彼此曾经同生共死浴血奋战,一同经历了很多的风波,时至今日如果没有程齐之之死,要说他二人是刎颈之交也不为过。可是现在,他们很有可能将要兵戎相见反目成仇……
这是何等无奈、何等的唏嘘!
薛绍站了起来,慢慢的走到了窗口,推开窗户,看着外面皎皎的月亮和森森的庭院。
“我宁愿相信薛绍反了,也不愿相信,程务挺要反!”
薛讷听到薛绍冷不丁的说出这么一句话,当场吓了一跳,“少帅,莫要矢口乱言!”
薛绍背对着薛讷,嘴角轻扬无奈的苦苦一笑,“兄长表字慎言,倒是取得妥贴。”
薛讷也是苦笑了一声,“常言道祸从口出,有什么办法呢?”
“兄长,就请你即刻动身……”说到这里,薛绍相当无奈的重叹了一声,再道,“去往云州吧!”
薛讷斗然站直重重一抱拳,“属下,领命!”
“辛苦你了!”
“属下告辞!”
薛讷走了,随身只带了两名心腹亲卫,深夜悄然离开了并州奔往云州。
薛绍站在窗口久久的凝视北方,一夜未眠。
从个人感情上来说,薛绍宁愿拍案而起和程务挺一起“反上梁山”,也不愿意和他撕破了脸兵戎相见。
可是在其位谋其事,以薛绍的立场他早已经别无选择。在一切都没有揭晓之前,他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并且提前做出应对战争的准备。
如果这场战争真的无可避免……薛绍想到这里,几乎有点不愿意再想下去。
——除了拼尽全力剿灭程务挺,我还能有别的选择吗?
那么……
不是他死。
就是我亡!
……
次日清晨,薛绍与郭安一行往代州出发了。
临行时郭安有些担忧,说有没有必要把部曲带上?再不然,带上钦差卫队也是好的。
薛绍离开长安时,武则天给薛绍配备了一支“钦差卫队”,卫队长就是左奉宸卫中郎将程伯献,人手是从羽林卫和奉宸卫当中挑选出来的精锐劲卒,人数两百。
“不必了。”薛绍说道,“我此行是去视察边防顺带探病,无需大打排场。”
“属下只是担心,万一程务挺有所异举,我们这几个人怕是难于应对。”
薛绍微微一笑,“倘若如此,带几人和带几百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好吧……”郭安无奈的笑了一笑,“属下,也就只是说说而已了。”
一路前行,从并州到代州,这条路薛绍已经走过很多次了。第一次是和三刀旅一同北上侦察,结果全旅阵亡只剩薛绍和牛奔两个人回来。现在薛绍再走此路故地重游,心头别有一番感慨。
“少帅,前方就是英烈村了。”到了一个山道路口,郭安提醒道,“我们要不要进去看看?”
薛绍寻思了片刻,“现在不去了,回程再说吧!”
……如果,我们还能回来的话!
正值黄昏,代州到了。
边塞的风永远都是这么的劲烈,就如同将士壶中的烈酒和手中的快刀。黄沙漫天长城巍巍,残阳如血,衬映雄关险道。
代州的南门城门内外,比往常多了三倍的军士在值守巡视。战马咴咴扬起卷卷沙尘,旌旗翻滚猎猎声响人心中平生一股紧张与肃杀之感。
薛绍和郭安等人对这样的气氛实在是太熟悉了,代州军明显是在“严加戒备”,随时做好了应战之准备。
“少帅,不对劲。”郭安连忙低声劝道,“不如先行折返,派人入城打探动静再作打算。”
“没这个必要。”薛绍眯着眼睛看着城头之上往来走动的那些,全副武装的士兵,说道,“代州……我必须光明正大的走进城去!”
郭安深吸了一口气,“兄弟们,打起精神,好生戒备!”
薛绍微然一笑,说道:“大可不必如此,放松一点的好。记住,这里是大唐的城池和大唐的军队!”
“是!”
“进城吧!”
薛绍一行二十余骑走向城门,马上有一队骑卒迎了上来,非常警惕的上下审视薛绍等人,“来者何人?”
“右卫大将军,钦命检校并州大都督府长史,薛绍。”薛绍亲自答话。
问话的骑卒明显吃了一惊,表情都僵硬了片刻,然后慌忙下马抱拳而拜,“小人不识薛少帅尊颜,多有冒犯还请恕罪!”
其他的骑卒也都纷纷下了马,给薛绍行礼。
郭安等人略略吁了一口气,还好,他们没的拔刀相向!
“众袍泽,都请免礼。”薛绍微然一笑,“恶来将军好么?”
“这……”小卒愣了一愣,说道,“小人只是一介武骑队正,很难见到恶来将军一面。”
“那好。”薛绍和颜悦色的道,“劳烦你入城代为通报一声,就说,薛绍特意前来拜访恶来将军了。我知道军中的规矩,未得允许不会擅自入城。我就在这里等着你来回报消息。还请速去速回!”
“……好吧!”武骑队正面对薛绍这样的大人物,不敢多说什么废话,连忙翻身上马飞快奔走,进了城。
薛绍和郭安一众人等,就在城门外等着。
过了约有半个时辰,入城请示的队正回来了,对薛绍道:“薛少帅,恶来将军突染急症已经卧病在床,这病还能传染他人。因此恶来将军不便此时与少帅相见。少帅一路远来辛苦了,还请暂到军驿歇息。”
——果然如此!
薛绍淡然的笑了一笑,“也好。劳烦引路!”
小队正恭恭敬敬的了薛绍一行人进了代州城。边关军镇这种地方不比内地,酒宴歌舞接风洗尘肯定是没有的,一间瓦房两停通铺外加寻常军粮,就已经是不错的待客之道。
薛绍等人住进了一间较为偏僻的土墙小院里,有十来个火头军来伺候饮食。一餐饭没吃完,薛绍就发现……
院子外面,突然就增加了至少两百人的守卫。
薛绍不由得笑了,心说恶来啊恶来,你不敢和我见面还把我当恶贼来防——你几时变得如此的胆小如鼠了?
第702章 袍泽与死敌()
郭安和他的属下们打死也不会想到,他们陪碰着薛绍在代州这个简陋的小军驿里,一住就是半个月。
在这半个月里,薛绍可以说是“完全自由”的,他可以在代州城内城外的地方随意走动,但是军营里不能进去。如果他想离开,也不会有人阻拦。实际上,这半个月里薛绍享受了极高的待遇,他们的伙食一天比一天好,绝对不是军队里的普通将佐所能享受到的。派来伺候薛绍的人甚至还绞尽脑汁的请来了一队乐伎,闲来无事就请薛绍享受一番军旅之中极难见到的声色之乐。
但是这半个月里,程务挺没有露过一次面。他的人每天都会来向薛绍致歉,称说恶疾未祛不敢与少帅相见,唯恐传染。
程务挺都说这种话了,薛绍够如何?
于是他相当沉得住气的,在代州这个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边境军镇里,晃荡了半个月。知道内情的,当他是大名鼎鼎的薛少帅;不明就理的还以为这位贵公子疯掉了,那么多的好山好水不去游玩,窝在代州这一个连女人都没有的地方穷磨蹭。
第十六天,下了一场大雨。薛绍没有出门,只在宅中和郭安捉对厮杀,下起了一盘围棋。
这雨从早到到晚没个停歇,围棋也就下了一整天。就连一向耐性极佳的郭安都有点厌烦了,忍不住道:“少帅,我们就这样一直磨下去?”
薛绍手拿一枚棋子微微笑道:“那要不然呢?”
“且回并州,等程务挺的病好了再传他来见,这样如何?”郭安说道。
薛绍摇头呵呵的笑了一笑,“如果此法可行,那一日我刚刚抵达并州时,程务挺肯定第一个上前来迎我了。”
“这恶来,心里究竟在想什么?”郭安有点愠恼,咬了咬牙,骨骨作响。
“他心里的想法,一定比我们多。他现在承受的压力,也一定比我们大。”薛绍平静的小声说道,“与其说他在想什么,还不如说,他在……等什么!”
“等?”
“对。等!”薛绍说道,“你难道忘了,南边正在发生什么事情?”
郭安的眼睛顿时一亮,马上一挥手让左右心腹的斥侯去外面严加戒备以防隔墙有耳。待旁人散去之后,他压低声音小声道:“难道程务挺会与徐|敬业有所勾结?”
李敬业叛乱之后,武则天下旨已削去他家门御赐的“李”姓,恢复本姓为徐。因此李敬业,就成徐|敬业。
薛绍轻轻的哼了一声,说道:“换作你是徐|敬业,你会不会针对程务挺动一点脑筋呢?”
“咝……”郭安深吸了一口凉气沉思了片刻之后,猛然一点头,“还真会!”
“理由呢?”薛绍微笑的问道。
“程务挺与裴炎的关系,人所共知。现在裴炎败亡于太后之手,程务挺与太后的关系就变得相当之微妙。再者因为程齐之夫妇之死,程务挺与太后的关系更是进一步恶化。”郭安说道,“所以我认为,徐|敬业能否争取到程务挺,这难说。但是他一定会——试一试!”
薛绍微笑的点头,“那如果你是程务挺,当你得悉徐|敬业的意图之后,你会怎么做?”
“咝——”郭安再度深吸了一口凉气,眼睛都睁大了,小声的沉声说道,“我会观望一段时间,看徐|敬业能否成事!——他若能够成事,我或许真会与他联盟;如果他败了,那我就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薛绍呵呵的一笑,“现在你不奇怪了吧?为什么我们在这里窝了半个月,程务挺都不露一次面。”
“这个恶来,难道真的生出了二心想要谋反?”郭安既恼怒又惋惜,连连叹息道:“他可是为大唐效忠了大半辈子的当世虎将,难道就想把自己的一世英名都给葬送了?”
“说他想要谋反恐怕还是有些过了。但说他在观望和犹豫,多半是真的。”薛绍皱着眉头摇了摇头,“只不过,这些都只是我们的猜测。他心里究竟怎么想的,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薛绍的话刚落音,斥侯吴远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少帅,有客到!”
二人马上停止了谈话,郭安收拾了棋盘。
“请进。”薛绍泰然的坐了下来,笑道,“半个月了,家里第一次来客。难得、难得!”
正说着,门口走进来一个人。个子挺高生得孔武有力,身穿一袭戎服身上已经淋湿了,四十开外的年龄。
薛绍认识他,左鹰扬卫将军裴绍业。此人出身闻喜裴氏与裴行俭同族,但是辈份比裴行俭低了很多,算起来要称呼裴行俭为“曾祖父”。
的是,他是程务挺最的膀臂之一,就像薛绍身边的薛楚玉和郭元振一样。
薛绍看到他心里就一亮,莫非程务挺想通了,肯见我了?
“末将,鹰扬卫将军裴绍业拜见薛少帅!”裴绍业上前,规规矩矩的施礼参见。
“免礼坐。”薛绍面带微笑,“如此深夜又兼狂风骤雨,裴将军专程前来,想必是有要事了?”
军人之间说话就是这样,没有太多的弯子可绕。薛绍单刀直入。
“这个……”裴绍业有点为难的看了看左右。
薛绍笑了一笑,摆摆手示意郭安等人全部退出去了,连门窗都关了个严实。
“出君之口入我之耳,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说吧!”薛绍一句废话也没有。
裴绍业双眉紧皱的沉思了片刻,像是鼓起了勇气来,说道:“少帅可想知道,恶来将军为何不见你?”
薛绍微然一笑,“他不是病了么?恶疾,会传染。”
裴绍业笑了一笑,摇头,“他没病。他的身体比以前在长安时更好了,因为他现在每天都会苦练武艺打磨筋骨。”
“他想干什么?”薛绍冷冷的问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