狠狠发泄了一通的薛绍狂喘粗气,这时总算稍稍冷静了下来。这时他才意识到,肯定是刚刚的一场血战让自己的“老兵综合病”发作了。否则,自己不会这样的冲动和暴怒,就像失去了理智的疯子一样。
连连深呼吸了几口之后,薛绍的语气有所平复,“全都收起刀剑!”
士兵们全都收刀入鞘,随从们连忙将薛讷从地上扶起。
“少帅息怒。”薛讷吃了这一记大亏而且大失颜面,但他非但没有半点的怒意,相反是满副惭愧和恭敬的对薛绍拱手长拜,说道:“五弟受殃,我身为兄长也非常的自责和担忧。但薛讷仍然愿意,听凭少帅处置!……但若五弟有何不测,薛讷愿意与他共赴黄泉!”
薛绍连吁了几口气,上前一步对薛讷还礼,“慎言兄,是我鲁莽失礼,还请见谅!”
“彼此都是袍泽弟兄,少帅何须如此?”薛讷坦然的笑了一笑,说道:“就如唐将军所言,薛讷人如其名愚钝木讷不善言辞,因此时常被人误会或是将他人激怒。实话实说,五弟伤成这样确是我的错,但我不知如何表达。少帅若能真的将我痛打一顿,我这心里兴许还能好过一点。”
薛绍先是一愣,随即摇头苦笑,摆了摆手道:“不必废话了,我们再去看看楚玉。”
“好!”
二人重回房中,张成和吴远正在用针灸给薛楚玉行血过脉。
“怎么样?”薛绍的语气和缓了话多张成吴远心中稍稍安定。
张成答道:“朔州缺少药物,我们暂时只能先用针灸,护住玉冠将军的心脉五脏,不令淤血团集阻塞任督。这样或能延缓一些时日,等候药物来救。”
“要一些什么药?我去办!”薛绍说道。
吴远连忙将一份刚刚写好的药单拿给薛绍,说道:“奇病还需奇药医,这其中的一些药物绝非寻常的军医所能拥有。除非去到大的城市,运气好或者能够寻得!”
薛绍看了一眼,好多药物自己闻所未闻。他将药单折起好好的收在了胸甲之中,说道:“之前我放出的狠活,不过是一时愤言,你们不要挂怀。如今你们要尽力拖延,寻药之事交给我办。只要能够救活玉冠将军,上天入海我也会把你们所需的药材一一寻来!”
“是!”
薛绍逐渐的恢复了冷静,细细一寻思,离这里最近的大城市,也就是并州了。
可是朔州和并州之间,还夹着一个战火纷飞的代州。那里的情形一点也不比朔州轻松,同样正被数倍于己的突厥兵围攻。至今城池是否已经陷落了,都犹未可知。
“郭安!”薛绍大喝一声。
“属下在!”郭安入屋应诺。
薛绍下意识的看了一眼他的脚下,像寻常一样没有半点不妥的迹象——须不知他的脚上,几乎已经没有一寸好皮,磨损地方都已经能够见到骨头了。
思及此处,薛绍不由得心中一软,说道:“你派去代州打探情报的兄弟,回来了没有?”
“还没有。”郭安答道:“代州战况紧急,要不属下亲自再去一趟?”
有句话郭安没说,但薛绍明白他的意思——派去代州的斥侯,多半是回不来了!
“派别人去,如何?”薛绍问道。
郭安微微一笑,“少帅,的斥侯当中,我的伤是最轻的。再者代州的情报相当,只能是我亲自去!”
薛绍狠狠一咬牙,上前一步握住他的双肩,“我把我的部曲,派给你!”
“少帅的身边,岂能没了部曲?”郭安仍是微然一笑,“少帅放心,我一定安然回来!”
“……”薛绍看着他的眼睛,从他的眼神之中看到的,尽是坚毅与自信。
“好!”一字,斩钉截铁。
郭安重重一抱拳,转身便走。
片刻后,唐休璟来找到薛绍汇报战场清理情况,说朔方军战死了三千多骑,重伤两千余,另有轻伤无数急需医药救治。敌军五万人马多数被剿,只有少数逃逸。目前粗略统计歼敌两万余人,俘虏了一万七千人!
“少帅,这么多的俘虏,如何处置?”唐休璟问道,“我们既没有粮食豢养他们,也没有药物救治他们。哪怕是将他们收羁监押,也派不出多余的人手去看管他们。万一他们聚众闹事或是趁机夺逃,将是一个极大的隐患!”
薛绍双眉紧拧的沉思,眼神冷冽非常。
唐休璟暗暗的心惊肉跳……他现在的这副神情,才是名符其实的人屠!
“传我令。”薛绍转身走到窗边,看着辽远深遂的墨色夜空,一字一顿的说道:“突厥俘虏,愿意归降我军充为士卒者,可令其戴罪立功免于一死。日后稍有反迹或是不法之举,立斩不饶!”
“是!”唐休璟大声应诺,之后又小心翼翼的问道,“那不愿降者呢?”
“你说呢?!”薛绍猛然一转身,眼神如同雪亮的钢刀刺向唐休璟。
“属下这就去办!”唐休璟不敢再废话,连忙走了。
薛讷站在一旁不敢插言,只是禁不住心惊肉跳连吸凉气,心中暗暗惊道:大唐至开国起一向主张“慎刑”,很少有“杀俘”之事发生。当年家父“三箭定天山”杀了一批九姓铁勒的战俘,回朝之后却受尽了口诛笔伐,甚至因此而被贬官!……一万多名突厥俘虏啊!薛人屠,果然名不虚传!
朔州城下,钢刀刷刷刷的挥起,刷刷刷的斩落。
一万七千多名突厥战俘,投降了不到六千人。其他人全都被当场处决人头落地。避免瘟疫爆发,唐休璟叫军士们清理战场,把的突厥人的尸体堆积起来,放了一堆大火将其焚烧。
隆隆烟火燃得比朔州的城池还高,刺鼻的焦臭味百里之外皆可闻到。
唐休璟知道,薛绍将他编到为后军,就是让他留着体力处理善后。因此他没敢休息片刻,连夜将投降的突厥俘虏拆作零碎,编入了朔方军的骑兵当中,并且当场发放唐军的衣甲和兵器,给他们造了军人籍册,从此视为“朔方军”的一员。
在强大的军队机器面前,零星的战俘是掀不起什么大浪的。从此以后,这些突厥战俘就算是大唐的子民了,但他们的户籍全都是“官户”贱民,也就是充军的奴婢。他们非但没有军饷和立功授功的可能,在军队里的地位也是远远不如唐军将士的。
无论这些突厥战俘是否愿意,以后都只能乖乖的在大唐的军队里永远服役,直到他们残废或是死去。但是比起那些死于非命者,他们总归算是不错了!
第628章 狼烟不断()
次日午时刚过,郭安就回来了!
除了薛绍,其他人全都无法想像郭安是怎么做到的。;从朔州到代州虽然不太远,但要在半天一夜的时间里走个来回也不是那么容易,何况两州之间正在战火纷飞,更何况他还要潜入城中刺探军情。
郭安完美的诠释了什么叫斥侯,什么叫兵贵神速!
他带回了两条非常的信息,其一,代州守将周道务亲临城头指挥守城之战,身中流矢已经牺牲了,代州朝夕之间将要覆没。其二,原本镇守代州的老帅薛仁贵,是被朝廷派来的河北道黜置大使、兵部尚书武承嗣召回了并州。现在,老帅正奉武承嗣之命,和并州长史李孝逸一同在并州征兵,准备以城池坚固的太原为依托构筑防线,抵御突厥的入侵。
薛绍听到这个消息,险些就气傻了!
“这是什么狗屁战略!”薛绍大怒,一拳挥出把墙板都砸了个大窟窿,咆哮如雷,“云州、朔州和代州,易守难攻固若金汤,千年以来就是兵家必争的军事要塞!如今却要放弃三州城池、放弃这么多守城的将士、放弃河北千百里国土和成千上万的百姓,龟缩在太原防守!我涣涣大唐天朝上国,居然也会畏惧突厥兵锋,退避三舍——混蛋!简直混蛋!!谁出的这个馊主意,简直就是在卖国!!”
郭安小声道:“少帅,属下打探得知,得闻要被调回并州征兵防守太原之时,老帅薛仁贵泣不成声不愿前往。但是武承嗣既是兵部尚书又是钦差大臣,他的命令等同于皇命,老帅不得不从。临走之时,老帅把他的两个儿子薛讷和薛楚玉,一同派到了朔州最前线……其用意,一目了然!”
“武承嗣!这个断子绝孙的王八羔子,我迟早将你剁碎了喂狗!!”薛绍大怒难休。
薛讷沉默无语,只是轻声的叹息。
“你叹什么气?你话就说!”薛绍喝道。
薛讷犹豫了一下,弱弱的道:“在下不善言辞,又恐惹了少帅大怒……”
薛绍这下真是被气乐了,“让你说,你就说!哪来这么多废话?”
“是。”薛讷一本正经的应了诺,说道:“在下曾在长安和武承嗣有过数面之缘。也不知为何,武承嗣总把我们薛家的人视为仇敌。去岁年末之时朝廷调兵谴将提前增援河北抵御突厥,我主动请缨想要来代州辅佐父亲大人,就是武承嗣提出了反对。后来若非是太平公主主动出面去向武太后说情,在下还来不了代州呢!”
薛绍微微一拧眉,“武承嗣是兵部尚书,调兵谴将确在他的责权范围之内……我帝都,太平却能主动出手相助,倒是让我甚觉欣慰!”
“前次家父能够复出得蒙重用,也是多亏了少帅和太平公主殿下帮忙说项,一直没有来得及拜谢。今日,就请受薛讷大礼!”说罢,薛讷就对着薛绍大礼拜了一下来。
“袍泽之间,少来这套!”薛绍挥了下手,说道,“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觉得武承嗣就是因为担心老帅手中兵权过甚,于是将他调回并州牢牢掌控起来。这个百无一用的贼痞,国难当头他还敢以公废私,真是活该千刀万剐!!”
将众无不愤慨。因为武承嗣的一己之私,老帅薛仁贵被调离了代州,朔代军事无人主持各自为战,这才被突厥人分割包围陷入了将死的困境。若非是薛绍率一旅奇兵突然来援,朔州肯定也步入了云州的后尘,城破陷落了!
“少帅,现在该怎么办?”众将一同问道。
薛绍一咬牙,“代州守将周道务都已经阵亡,代州之危势如垒卵。我们没有别的选择了,必须在突厥人的主力部队到达之前,救下代州重筑防务,绝不能让战火烧到并州太原,祸及河北腹地!”
“好!!”众将一同应诺,无不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薛讷,你的麾下还有多少能战兵马?”薛绍问道。
薛讷答道:“朔州原有守兵八千,数日激战下来阵亡大半。后来在下征招了一些青壮百姓临时充为守城兵卒。现如今,末将麾下的能战之士大约还有三千余众,其中过半是百姓新兵。”
“善于骑战的老兵全部交给我,其他的归你。”薛绍毫不客气的说道,“有酒有肉有钱财吗?”
“酒倒是一些,其他的全部没有了。”薛讷面露愧色的道,“我们早已做好了城破的准备,没想过留东西给突厥人,所以……钱粮都被我用来鼓舞将士征招民兵,连马匹也全都宰杀取肉了。”
薛绍为难的咬了咬牙,“唐休璟,我们是不是缴获了的战马?”
“对!”唐休璟答道,“五万余突厥骑兵,多半弃马而逃。他们奔袭而来,每人至少准备了两匹马。目前属下粗略估计,此一战我们至少斩获了将近八万匹战马!”
“很好!”薛绍说道,“将那些老弱和负伤的战马通通宰了,务必要让将士们好好的饱餐一顿肉食。薛讷,将你的酒全部拿出来,平均分给的将士。另外除了马匹,将剿获的战利品全部拿来犒赏将士,并许诺他们——只要他们随我救下代州,每人赏绢二十匹,阵亡者三倍怃恤!!”
众将一听,当场哗然——绝对是挥金如土的大手笔啊!!
薛讷忙道:“少帅,这样的赏赐有些出格了。如若得胜,将是一笔巨大的负担。不如,酌情稍减?”
“我向来说一不二。”薛绍板着一张脸,正色道:“经过朔州一战,将士们都已经相当疲惫了。此情此景,他们还敢提着脑袋跟我去代州玩命,我还敢吝啬一点赏赐吗?”
“问题是,这赏赐从哪里来啊?”薛讷苦笑不已,“实话告诉你,朔代早就断了军饷。将士们的碗里能够有点油星,都已是奢侈!”
“这哪来这么废话?”薛绍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双眼一瞪怒道,“的奖赏我一个人出!我有钱我任性,怎么样?”
满堂众将都笑了,薛讷更是哭笑不得,“好吧,好吧……”
薛绍也有点哭笑不得,这个薛讷还真是唠唠叨叨而且不会说话,但有一点可以确定,这是个厚道实在人。
一令发出,城外的将士马上开始杀马取肉,大肆炖煮。薛讷派人将仓库里的酒都搬了出来,细细一算,其实每人也就只能分到半斤左右。
一个多时辰以后,天色已是黄昏。
城外的兵马再度布好了阵势,薛绍骑着威龙宝马,在部曲和旗令手的簇拥之下走出了朔州的城门,来到了军阵之前。
的将士,每人手中托着一个军用的大海碗。有很多的火头军和百姓民众在向他们的碗里倒酒。
薛绍走到队伍前列,薛讷亲手给他递上了满满的一碗酒。
双手举起酒碗,薛绍势如奔雷的大喝一声,“我的袍泽弟兄们!——干!”
“干!!——”
一呼百应,浩气冲天!
一滴不剩的喝干了整碗酒,薛绍翻身上马,将太乙宝马向南一挥,“出发!”
众将士大声呼吼,势如奔马的冲向南方,代州的方向。
薛讷不禁有些愕然,“朔方军临战之时,难道不需言语来激励士气吗?”
唐休璟不由得笑了,“已经激励过了。君不见众将士个个如狼似虎,士气爆棚?”
“何时?”薛讷愕然。
“就在刚才。”唐休璟笑道,“少帅那一句‘我的袍泽弟兄们’,足矣!”
薛讷惊讶不已,“如此神奇……”
“唐某虽是后军,也得走了。”唐休璟对薛讷拱手一拜,说道:“临行之时唐某忍不住叮嘱薛将军一句,薛将军勿怪。”
“无妨,唐将军请说!”薛讷拱手拜道。
“宁可丢了朔州,切勿坏了楚玉!”唐休璟拱手一拜,“告辞!”
薛讷足足愣了半晌,心说究竟我是楚玉的亲哥,还是薛绍是呢?
从朔州到代州的这条路,薛绍太熟悉了。他甚至还能看到,自己当初训练三刀旅的新兵时,砍树留下的树桩子。
围困朔州的突厥兵九成以上或杀或降,少数人溃败之后慌不择路,往代州逃去。这百里路程无疑成了这伙溃兵们的地狱,代州的州城虽然被突厥人围困住了,但还有很多小县和村甸散落在州城以外的旷野。
自从第一次突厥叛乱开始,河北就常遭战事。相比于其他内地州县“数十年不知战争为何物”的百姓,河北朔代一带民生彪悍果劲,极多壮士。薛绍第一次随三刀旅伏击英烈村的突厥兵时,就曾亲眼见过被凌辱的妇女赤身**的拿着锄头,来追杀突厥兵。虽然她最终只落到一个惨遭杀害的结果,但从她的这一举动足以看出,朔代的百姓是何等的仇恨突厥侵略者,是何者的彪悍和凌厉!
溃逃的突厥兵打从这些县城与村庄经过,本以为可以逃之夭夭去和代州的大部队汇合,再不济闯进民家吃个饱腹或是抢些钱粮女人也是不错。不料,那些百姓们见到了全副武装的突厥兵非但不害怕,反而一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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