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任性,府第落成之后还要追加木土,又将一个好好的牧马园挖成了水池。如此贪图享乐又喜劳民伤财,终非好事。这一次看在她大婚的份上,我就姑且不说她了。但是以后,薛绍你须得时时劝戒于她。住在宫外,切不可奢靡过盛。否则官员百姓们看到了,会心生不平之意。若是劳民伤财过盛,更会激起民众的憎恨和愤怒。总而言之,你们要学会——惜福!”
“是,臣记下了!”薛绍拱手称是,惜福,武则天这话倒是说得中肯。
“你很睿智也很懂事,这是我放心将太平嫁给你的一个原因。”武则天停住了步子,她的亲随都很识趣的站在稍远的地方,没有走近窃听。
薛绍心中略微一动,这是要跟我说点的事情了么?
“虽然你还年轻,但你的身上有着超乎年龄的成熟与稳重,这是我最欣赏你的地方。”武则天话锋一转,同时也扭头看向了薛绍,说道,“但是,你切不可因此骄傲自满,固步自封。我对你的期待,远不止于一场北伐的军功。”
“是!”薛绍拱手一拜。
“是——什么?”武则天问道。
薛绍想了一想,说道:“臣在想,待七日大宴结束之后,臣就去兵部应职。讲武院荒废日久,也该重建起来了。”
“嗯。”武则天点了点头,说道,“做为母亲,我希望我的女婿能够把一切都奉献给我的女儿。可是做为天后,我更希望你不要一味的沉醉在温柔乡中不可自拔。男人,终究还是要有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不能整日花前月下的卿卿我我。那样的男人,是没有用处的!”
“臣记住了。”薛绍心里暗暗一动,这也正是我想说的!虽然我很想每时每刻都陪着我心爱的妻子,但是我更想为我们的命运和家庭去打拼!
“今日之宴,你请了薛元超没有?”武则天再度话锋一转,这让薛绍感觉,武则天好像特别喜欢在谈话的时候突然转换话题,并热衷于让自己完全处于谈话的主导地位。
武则天的强势,真是体现在生活当中的一个细节当中。
突然提到薛元超薛绍感觉有些始料不及——他不是都被“双规”了么,我又怎么可能请他来赴宴?昨天大婚之日,他们父子二人都没有出席!
“没请?”武则天再又问了一声。
“是的,没请。”薛绍一板一眼的答道。
武则天也没有过多的表示,只道:“薛元超是你父亲生前的好友,如今的薛族族老与天下文宗,你理当去请。”
“是,我马上去请。”薛绍抱拳应诺,心里惊道:武则天怎么突然传递出这样一个奇怪的讯,难道薛元超有惊无险的已经过了这一关,马上又要复出了?
“家中宾客极多,你还是不要亲自去了。”武则天轻描淡写的道,“让你兄长代劳吧!”
“如此也好,我便去劳动兄长一番。”薛绍应了诺,武则天马上唤来了一名侍人他去给薛顗传话了。
薛绍心想,方才我与武则天这看似随意的几句交谈,或许就意味着朝中又要发生巨大的转变。原本看着就要倒台了的薛元超,居然又奇迹般的复活了。
这其中,究竟有什么隐情呢?
薛绍一时想不通,武则天当然也不会像个教授似的给薛绍解释一番。两人又谈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之后,武则天再道:“萧至忠倒的确是个勤谨能干之人。你讲武院的这些日子里,他操持得还不错。让他给你做副手,倒是个不错的选择。只不过,他终究没有你这样的远见卓识与开创之能。很久以前你就提过要让讲武院督办御林军的讲武盛会,如今也可以逐渐的开展起来了。你需要什么人力物力,只管提起。朝廷会尽量满足你。”
“是,臣一定尽力尽力,办好讲武院!”薛绍心里总算有了一丝舒坦,觊觎了很久的第一桶金,终于在北伐结束、扳倒了李崇义与李尚旦后,快要到手了。
真不容易!
讲武院这个新兴的衙门,一定要办得有声有色才行!
“你打算七日后赴任?”武则天问道。
薛绍点头,“是的,臣打算在七日大宴之后,就去上任。”
“虽是显得仓促了一些,但也未尝不可。”武则天笑了一笑,说道,“太平那处,你得说通才行。她的性子我了解,大婚才七日你就一头栽进了讲武院,她必然不悦。”
“天后放心,公主殿下其实还是非常通情达理的。我白天料理政务晚上一定归家,若有闲时必然陪她。如此一来,她应该不会有什么意见了。”薛绍说道。
“那可不一定。”武则天呵呵一笑,指了指薛绍身后。
薛绍回头一看,太平公主来了。
第419章 三家气象()
太平公主是乘着步舆来的,这是一种非常简易的出行工具,一般是腿脚不便的达官显贵所用。一眼看去就是四个身强力壮的宦官抬着一块木板走来,太平公主稳稳的坐在上面。
武则天看着她的宝贝女儿,神情之中流露出一丝怜悯,也有一些欣慰。身为过来人,她当然知道太平公主在初夜之后会有一些身体不适,这种痛楚只是女人才能体会。欣慰的是,自己的掌上明珠终于是长大了,嫁作人妇了。
薛绍连忙迎了上去,“你不好好歇着,怎么来了?”
“母亲大人来了,我怎敢躲藏?”太平公主冲薛绍伸手,薛绍将她抱了下来。
武则天主动走上前了几步,太平公主连忙拜下,“孩儿拜见母亲。”
“乖。”武则天上前轻轻的拍抚太平公主的脊背,极是怜爱的道,“歇息好了么?”
“甚好。”太平公主嫣然一笑,不忘拉住薛绍的手,“薛郎很疼我。”
“嗯,那便好。”武则天满意的微笑点头。
薛绍只是微笑。从一些细微的言谈举止细节都可以看得出来,武则天当真是非常的疼爱太平公主。比如今天她比其他的宾客还要更早驾到,无非就是牵挂太平公主;适才她主动上前迎了几步,当然是不想让太平公主迈开脚来多走那几步。
武则天的舐犊情深,没有流于言表,但是发自内心。
“太平,薛绍说七日大宴之后,他就要去兵部应职。你如何看待?”武则天主动问起。
太平公主略感突然的微微一怔,然后看向薛绍,“薛郎,是这样么?”
“你这孩儿,莫非为娘还会骗你不成?”武则天是又好气又好笑。
太平公主冲着武则天嘿嘿的傻笑,“娘,我随口一问嘛!”
薛绍点了点头,笑道:“我是这么打算的。你认为妥当么?”
“既然你觉得可以,那就决定了吧!”太平公主很是大度的微然一笑,“反正你又不会离开长安。不是么?”
“嗯,不会。”薛绍点头。
“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太平公主说道,“男人大丈夫,岂能痴缠于温柔富贵乡?能为朝廷效劳、为二圣为忧,也是我们夫妻二人的本份嘛!”
武则天甚感意外的凤眉一扬,连眨了好几下眼睛,好像有点不太相信这样的话是从太平公主的口中说出来的。
薛绍呵呵的笑,对武则天抱拳道:“天后,臣说得没错吧?公主殿下,一向宽宏、通情达理!”
“嗯……那便如你所愿,七日后你去兵部应职吧!”武则天的表情中仍有那种挥之不去的惊讶,但未作张扬只是满意的点了点头,“如此贤婿佳儿,夫复何求?——走吧,回正堂。”
“是。”
“太平,你回去歇息吧!”武则天道,“薛绍,你扶她乘上步舆,先送她去。”
“娘,你都亲自来了,我这个做女儿的岂能回避?再者,家里要来这么多亲族宾客,我身为家中的女主人怎能躲藏?”太平公主说道,“孩儿身体无恙,就准我与薛郎一同招待客人,一同伺奉你左右吧!”
“好、好,就依你!”武则天连连发笑,怜爱的轻抚太平公主的脸庞,“太平,你真是长大了!”
三人离开小湖边,步行折返前殿正堂,太平公主也没有再乘坐什么步舆,而是挽着武则天的手臂,慢慢行走。虽然母女俩分开了还不到两天,可是就像分离了三年五载那样的极是不舍和依恋,好像永远都有说不完的话。
这倒是也可以理解,太平公主从出生之日起,就没有离开过武则天。太平公主一朝出嫁,虽然嫁得不远,可是这心里的感觉可就完全不同了。别说是骨血相连又朝夕相处了十六七年的一对母女,就算是一件用了十六七年的物件,谁又能轻易拱手让人、不再怀念呢?
薛绍不远不近的跟在母女二人身后,听她们言简情深的闲话家常,这份感觉倒是不错。武则天与太平公主,同是历史上叱咤风云的女强人。她们母女二人演绎的这样温情脉脉的一幕,又有几人能够亲眼看到呢?
三人缓缓漫步,回到前殿。远远就看到,殿前站着一些人在闲聊。不远处停了一些马车,应该是有许多宾客来了。
今日宴请的都是李家、薛家与武家的皇族与外戚。原本太平公主与薛绍成亲,与太平公主的母族武家是没有什么关系的,但谁叫武则天如今的势力正如日中天,什么样的重大场合都少不了武家的人出现露一小脸儿。
薛绍远远的就看到武承嗣与武三思,兄弟俩人在一群年轻的锦衣男子当中明显是处于中间领导地位,其他人都围绕着他们周围。在那些“围观群众”当中,薛绍看到武懿宗和武攸归这一对混在军队的无能杂碎,给薛绍第一印象不错的武攸暨也在其中。
另有一拨人的排场则明显超过了这些年轻的武家子侄们,从他们的举手投足与衣着打扮来看,应该是李家的皇亲。薛绍此前在左奉宸卫的顶头上司李孝逸就在那其中。昨天的正宴李孝逸就出席了,他是专程从并州赶来给薛绍道喜的。
高宗李渊和太宗李世民留下的子侄都不少,李家皇族开枝散叶子孙无数,居住在长安的也少数。这些李姓皇亲普遍都有较高的名望与社会地位,但是政治权力差参不齐。有的空剩名望和一些财富没有当官,有的像李孝逸这样身居要职深蒙圣宠,也有一些在地方州府担任刺史都督这样的要职。
相比于李武两姓的宾客,薛姓的宾客就显得有些势单力孤了。薛元超还没有来薛顗也场,剩下在场最有份量的一个也就是户部侍郎薛克构。
三拨人都站在屋前的空坪上,虽然三三两两的错落分开,但明显有着一个大体的“圈子”。一眼看过去,李家的人当然是人多势众而且个个富贵非凡,有的还官居高位。这一拨儿势力的气场,是完全压住了武薛两家的人,大有傲视群雄的意味。
另外两拨人的气象也是大不相同,武家的子侄们没有一个分开单帮的,牢牢挤在一起窃窃私语也不知在商议何事,时时还有人露出几抹不屑的冷笑,看起来不像是来赴宴,倒像是来寻仇滋事的。反观薛姓的人,大多是三三两两的分散在各个地方或赏花赏鱼或轻言浅笑,诗书传世名门子弟的斯文优雅是体现得淋漓尽致。
薛绍扫了这些人一眼,心里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一个念头:十年之后当这三拨人再聚在一起时,又会是什么景象呢?李家的这些皇亲国戚会像历史上的结局那样,被武则天一番屠戮所剩无己吗?武家的这些子侄会随着武则天一起鸡犬升天、显贵无极吗?
更的是,到那时我薛绍和我们河东薛氏一族,又将是什么模样呢?!
……
看到武则天与薛绍及太平公主走来,李武薛三家的人一同迎上,拜迎。
“都免礼吧!”武则天笑容可掬没什么架子,在一些李家的长辈面前她还显得比较的谦逊委婉,说道,“今日是小女太平与贤婿薛绍的新婚家宴,特意宴请诸位皇亲国戚。大家不必拘礼,还请随意为好。”
“谢天后!”众人一起应诺。
“薛绍诸位皇亲国戚,正堂高坐。”武则天道。
“是。”薛绍应了诺,上前迎请。
李姓的皇亲国戚们的反应都挺和善,薛绍本就是李家的外戚,她的母亲是唐太宗李世民的嫡女,对他们来说薛绍本来就不是外人,如今娶了太平公主更是亲上加亲。
武家的人则就明显有点面善心冷了,武承嗣与武三思因为和薛绍的一场冲突被罢了官,到现在都闲在家里玩泥巴,武承嗣更希望自己是今天的驸马主角,他们和薛绍之间的矛盾似乎是显而易见;武攸归和武懿宗参与北伐一事无成还碰了一鼻子灰,心里巴不得薛绍早死;武攸宁在薛绍回长安之后与之“暗战”了一场,被薛绍砍去了两条狗腿子、财产也损失不少、更的是面子上很是过不去,他对薛绍的妒恨是表现得更为明显。当薛绍拱手请他时,他只是草草的拱手回了一礼,眼睛斜睨鼻子里还冷哼了一声。
薛绍微微一笑的淡然处之,只在心中暗暗记住了武攸宁那副其貌不扬的肥胖模样。他感觉有点奇怪,为何玄云子那样的倾国倾城,武攸暨也颇为英俊,偏偏他们二人的兄长武攸宁就生得还有几分丑陋了呢?
武攸暨依旧是风度翩翩容止淡雅,给薛绍回礼时神色之中还有几分报愧的意思,仿佛是为兄长的无礼在向薛绍道谦。薛绍淡然一笑点了点头,示意他不必在意。武攸暨这才走向了正堂去。
武攸归和武懿宗这对儿狼狈兄弟几乎是没有正眼来瞧薛绍,不知是出于不屑还是害怕,匆匆回了一礼便快步追着武承嗣去了。奴才走狗腿子的架势做得十足薛绍看了很是想笑。
在众多的武家子侄当中,有一个人挺特殊。因为他既没有穿官服也没有和武承嗣这些人伙同在一起,而是穿着一身道袍手执一根抚尘,最后才进了正堂。
通报名讳时他自称是武攸绪,都没有报上官爵。
薛绍听到他的名字有点惊讶,这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六七岁的年轻男子,薛绍对他是不陌生的。
历史上,在众多的武则天的子侄当中武攸绪是最特殊的一个。他自幼清心寡欲虔心修道,曾经改换了姓名在长安卖卦为生。后来武则天登基之后授他大官,武攸绪辞而不受隐居嵩山,终生不受官职爵位,连朝廷送的财物也一并封存纹丝不动。最终,当绝大多数武家子侄在一系列的**中死于非命或富贵不存时,只有武攸绪得了善终并始终受到李武两家皇族的信任与尊重,在民间也享有极高的声誉。
这时,就连太平公主也些惊奇的道:“薛郎,没有想到今天的家宴就连闲云野鹤一般的武攸绪,也来了!”
薛绍正欲答话,大门口停下了一辆制式非凡的贵族马车。他眉头一拧,“比武攸绪更让人惊奇的客人,来了。”
“谁呢?”太平公主好奇的问道。
“中书令,薛元超!”
第420章 默契()
六十岁,在民间百姓们看来已是花甲老人,只剩安享晚年。可是对于一名经验丰富、抱负远大的宰相来说,却正是年富力强的用志之时。
薛元超六十岁了,一直身板硬朗精神矍烁,从来就不会给人苍老年迈的感觉。可是时隔数日之后当薛绍再次见到他,却感觉他像是在一夜之间老去了十几岁。曾经那个神采奕奕不怒而威的天下文宗,如今气色晦涩精神萎靡,下车行走都要他儿子薛曜和一名仆人来合力搀扶。
政治上的失意与仕途上的挫折对一名政治家来说,无异于一名母亲亲自目睹了心爱的子女在自己眼前夭折。所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