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薛绍说到奇袭黑沙时,武则天终于开口说话了,“薛绍,你的这一鲁莽之举把太平吓坏了,这样的事情不是你该去干的。我知你雄心万丈立功心切,但是大唐国力雄厚军威炎炎,犯不着让你这位当朝驸马去亲身涉险,来换取一场胜利。”
薛绍抱了下拳,“臣知道了。臣以后会多加注意。”
“事情已然过去,我便不再深责于你。”武则天说道,“身为大唐天后,我很高兴看到你做为一名将军立下了这样的殊功。但是做为一位母亲,我不希望你再做这样的事情太平担惊受怕。”
“臣知道了。”
武则天点了点头,“你与太平婚期将近,别的事情就都暂且放上一放,只管一心料理婚事,做你的驸马。”
“是……”薛绍应了诺,心里却在一突一突的,心想武则天说这些话是个什么意思,难道是在暗示要我脱离军队吗?
“北伐大军尚未返京,朝廷针对北伐将军的奖励办法仍在商榷之中。”武则天果然提起了此事,说道,“但是日前陛下已有吩咐要重赏重用于你,我便与宰相们商议过了,要提前对你论功行赏。”
“谢天后。”薛绍抱拳而拜,心里却暗暗的紧了一紧……终于要对我来个宣判了吗?
“宰相们的看法,恰与我不谋而合。”武则天说道,“他们也是觉得,你虽然在此伐当中立下了大功,按理应该提升你的武职。但鉴于你与太平公主即将大婚,出任领兵将军已是不合时宜。于是我们针对你立下的功勋议定,将你的本品散官提升两阶,升至正五品上中散大夫。但要削去你北伐时担任的右卫翊府左郎将和原有的左奉宸卫千牛备身的职事官,将你原来的兵部职方员方郎的检校职事官提升为兵部员外郎。你意下如何?”
“……”薛绍张着嘴巴合不拢来,一时怔住了。
果然是削去了全部的武官官职我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文官!
“难道你有不满?”武则天皱了皱眉头,说道,“散官提升两阶,对一般的官员来说至少需要八年的时间。你原来只是兵部选院南曹的检校职方员外郎,如今破格提拔你为员外郎直接取代了元万顷。你可知,当年元万顷从职方员外郎升到员外郎,可是花了将近十年的时间?”
薛绍深吸了一口气按捺住内心的情绪,拱手拜道:“谢天后。”
“嗯……”武则天用鼻音长长的嗯了一声,说道,“薛绍,我知道你心里一定有想法。但是朝廷既然这样安排,就必然有朝廷的道理。你既然是一名军人,就该知道军令如山,服从为要。”
“是,臣绝对服从朝廷的钧命!”薛绍拱手拜言,心中却道:除了服从,我难道还能和朝廷讨价还价吗?
“此外,提拔为你兵部员外郎,还真是我亲自为你积极争取的结果。”武则天说道,“你与太平成亲之后固然不方便再从军远征,但是,军队的事情你还是要负责的。元万顷太老了,办不好讲武院。你卸了军职取代他的兵部员外郎一职,正好可以名正言顺、全心全意的负责经办讲武院。你认为呢?”
薛绍心想,你老人家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我还能拒绝吗?
“天后英明。臣,也正想在讲武院大施拳脚,干出一番成绩。”薛绍如此答道。
“如此便好。”武则天总算稍稍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薛绍,但凡为官之人皆有自己的本份。份内之事,务必全心全意的做好。份外之事,不该管的不要管,不该议论的不要议论,以免遭来不必要的祸事。你可记下了?”
“是,臣记下了。”
薛绍回答这一声的时候,心已经在慢慢下沉。听武则天这口气,分明就是在警告自己不要去干预和操心那些自己“管不着”的事情,大概就是暗指——朝廷对北伐的善后处理!
薛绍再一细想,或许武则天要着手要将裴行俭边缘化,趁此次北伐之机提拔新任的军队领袖取而代之。而这个即将上位的新任军队领袖,很有可能就是程务挺。因为早在出征之前、就在薛绍的烧尾宴结束之时,武则天就给过薛绍这样的暗示。
现在,是到了水落石出见分晓的时候了。
众所皆知薛绍是裴行俭的门生,武则天要排挤裴行俭提拔程务挺,这对薛绍来说在情感上很难接受。于是武则天先对薛绍先打了一剂预防针他不要去管那些“管不着”的事情。
“嗯,近日你要多与太平相处,多花点时间陪她一陪。你出征的这段日子里,她受尽了这辈子从来没受过的苦。身为她的丈夫,你须懂得怜惜。”武则天转换口吻又拉起了家常,说道,“你二人的婚事,大体由朝廷负责主持,但一些细节还须得你二人亲自过问与把把。我听说太平近日又出了一个馊主意想在府里挖一个泳池,户部与将作监因此又紧急征发了一万七千余民力日夜赶工。我就好奇了,什么样的泳池需要动用这么多的人力物力,都够得上修建一座庞大的宫殿了?”
薛绍苦笑了一声,既然武则天有意岔开话题不再谈及政事,自己只得奉陪。于是他将泳池之事简要的对武则天说了一说。
武则天听后只是呵呵一笑,“太平就是贪玩。这样的事情,以后还是少做为妙,若能劝阻你须得尽量劝阻。毕竟,因为一己之私而劳民伤财,并非好事。”
“臣知道了。”
“没事了,你去吧!”武则天风清云淡的挥了一下云袖,然后起拿一杯茶来,浅浅酌饮。
她这云袖一挥,薛绍就感觉自己像是中了铁扇公主巴蕉扇的孙悟空,瞬间飞到了千里之外。
就从这一刻起,薛绍感觉自己距离心中的理想与朝堂的政治核心,远了不止十万八千里。
表面看来,散官加两阶、职事官也得到了提升,这在为官之人看来都是百年难遇的平步青云之幸事。
可是薛绍一点也开心不起来,因为这一切……都不是他想要的!
此刻薛绍的心中几乎都在呐喊了——武则天,你为什么不问我奇袭黑沙之后的经历?比如朔州保卫战与并州一案的内情,比如我亲自出使于都今山看到的草原部族现状,还有于都今山一役的详细经过和战后的草原格局?
难道这一切都不吗?……不该管的不要管,不该议论的不要议论,你怎么会用这样的一句话,把我想对你和朝廷说的话全都给堵死了?
……
薛绍的心情和脸色,都在逐渐的变得黯淡。武则天何等心细如发之人,可是她看在眼里却视若无睹,任凭薛绍默默无言的退了出去。
房门在身后关上的一刹那,薛绍感觉像是有一扇命运之门也对自己关闭了。从戎之路,仿佛也就从此断绝了……
第374章 温香如故()
挫败感,萦绕在了薛绍的心头。
可是说,这是他来了大唐以后,第一次遭受这样的挫折与不顺。内心的渴望、理想与抱负与今天从武则天那里遭受的冷遇,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薛绍的情绪一时变得有些郁闷与消沉,他无法理解为什么天后与朝廷会做出这样的决定,现在难道不是将才匮乏急需新生代将领堀起的时候吗?此前,武则天也不是一直这样的致力培养我吗?
现在怎么突然就翻了脸,一下就把我从军队里彻底剔除,扔到兵部去做了一个负责打理讲武院的教书先生呢?
太多的问题想不通薛绍既苦恼且愤懑。尤其是想到这大半年来自己在军队里吃尽了苦头甚至出生入死,就是斩获军功从此在军队里站住脚,最后也的确是立下了一些功劳。只是万万没有想到,那些军功非但没有换来自己预想中的待遇,还适得其反从此连将军都做不成了。
这就好比,一名nba的职业篮球运动员凭借出色的表现帮助球队夺得了总冠军以后,非但没有得到一份新的加薪合同,反而被球队裁掉了。
这其中的滋味,又岂是不甘、不解和愤慨了得!
……
很多负面的情绪同时涌上了薛绍的心头,心情由此变得十分败坏。不过前世今生两世为人经历了诸多风雨薛绍练就了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习惯。在离开武则天所在的房间之后,薛绍只是面无表情沉默不言的独自前行,都顾不上等太平公主一起走了。现在,他只想漫无目的走到一个没有人的僻静地方,好好的让自己冷静冷静,思考思考。
大明后宫这样的地方,又岂能容许他人随意走动?很快就有巡视禁宫的金吾卫士兵发现了薛绍,好在这些士兵也认识他,于是委婉的请他不要随意逛走,尽早离开禁内为妙。
薛绍心里越发恼火,心想我去玄武殿总行吧?——那里是讲武院的所在之地,是我这个即将上任的“兵部员外郎”的自家地盘!
怀着一个郁闷的心情,薛绍在远征归来之后第一次回了讲武院。
薛绍走进去之后发现,相比于半年多前现在的讲武院几乎没有的变化,仍是维持着自己当初离开时的样子。课堂里好像有声音传来,听起来像是萧至忠的声音,好像是在给学员们讲叙“蓝田秘码”。
薛绍的心里更添一丝郁闷,难怪武则天会说元万顷实在太老,办不好讲武院了。
其实开办讲武院的真实用意,是加强对北衙禁军的渗透与控制。此前讲武院碍于左羽林卫将军李尚旦的压力,一直龟缩在玄武殿没有涉足北衙。现在大半年的时间过去李尚旦都了,这里怎么还是我当初留下的老三样,连院址都没有搬迁,教的也是那一成不变的蓝田秘码,连授课方式都没有半点的改变?
薛绍只是瞟了一眼课堂无心多看,就信步朝二楼自己的官署所在走去,准备在那里静上一静。刚刚上楼走到转角,他蓦然听到临近楼梯口的房间里传来一个声音。
“来了、来了,时辰刚好!”
话音落,门被打开。一个穿着白色长衫的青年男子拱手拜在门口,“薛公子,你总算是舍得回来看小生一眼了!”
还能有谁?半吊子神棍李仙缘!
薛绍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不声不响的走进了他的房间,入眼看到房间里摆放着两副茶几坐榻,已有刚刚煮好的一壶茶在冒着淡淡的水汽与清香。
“你在待客?”薛绍随口问道。
“没有。专等薛公子前来。”李仙缘笑嘻嘻的掩上门走回来,“公子请坐!”
“你知道我会来?”薛绍好奇道。
“公子莫非忘了,小生能掐会算……咳,好吧!”李仙缘被薛绍瞪了一眼,干笑的承认道,“原本我是打算自己享受半日清闲,在房中喝一壶清茶读半日好书。无意中从窗口看到公子大驾光临,于是就多备了一副茶具坐几。”
“不吹牛,你能死啊?”薛绍心里正郁闷,骂咧了他几句然后一坐了下去没好气的道,“别杵着,给我上茶!”
“哟,火气不小嘛!”李仙缘惊乍的愣了一愣,连忙给薛绍上了茶,又不敢多问。
薛绍闷不作声的连喝了三杯茶,方才从胸中吁出一口闷气。
“我煮的这茶不错吧?能顺心理气。”李仙缘笑嘻嘻的道。
“跟你没关系。”薛绍冷笑了一声,“是我自己想通了,释怀了。”
李仙缘好奇的眨了眨眼睛,“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情,能令薛公子郁结于心呢?”
“多了去年。”薛绍正欲开口,突然想到李仙缘可是太后的人,于是将一些话又生生的咽了回去。
李仙缘见薛绍不愿多说,也没有一味追问,只是笑了一笑说道:“常言道人生不如意者,十有**。每逢遇到不顺不利之事,小生就会去联想那些吃不饱饭的流民,和失去的手脚的可怜残疾之人。和他们相比,小生遇到的那点破事根本就不算什么。于是笑上一笑,什么事情就都过去了!”
“……”薛绍先是无语,随即是哑然失笑,“你还真是,没心没肺没烦恼!”
“公子谬矣!小生这是——修为、修为!”李仙缘一板一眼的道,“小生自幼修道,虽然未能白日飞升,但好歹还是练就一颗随遇而安、知足常乐的圆通自然之心。依小生看来,这世上事情都抵不过‘无为’二字。”
“闭嘴。我现在没心情跟你扯瞎什么无为与修道。”薛绍拍着茶几,“上茶!”
李仙缘笑嘻嘻的又给薛绍添了上茶,说道:“那就聊一聊,公子适才都想通了一些什么,又释怀了哪些?”
薛绍端着茶杯的手停了一停,微微一苦笑说道:“我想通了一些,我永远也想不通但又必须想通的问题。我释怀了一些,根本就不应该压在我心头的事情。”
“……”李仙缘直轮眼珠子,摇头,表示完全不懂。
看到他这个傻乎乎的表情,薛绍总算是难得的呵呵一笑,说道:“多谢你了。我回房间。”
李仙缘满头雾水,“谢我什么?”
“茶。”
薛绍说完就走了,出门后却禁不住婉尔一笑,有李仙缘这样一个没心没肺的逗逼朋友,有时也算是一件幸事。
薛绍的房间里保持着整洁与干净,可见每日都有人在此打扫。书桌与床榻等物仍是保持着自己当初居住时的样子,没有的改变。
不经意的转眼一看,薛绍看到了的某个角落里,摆着一截半尺长的桃枝,枝端有几枚二月桃花已然完全的凋零和枯萎了。
这是当初,上官婉儿送来的。
薛绍将那桃枝拿起,花瓣仍有微微余香。他像以前一样走到窗边推开窗户,看向了秋瑟院的方向。
现在早已不是桃花盛开的季节,窗外满眼的秋日衰败景象。可是就在一片光秃秃的桃林之间,出现了一个奇迹般的人影。
亭亭玉立衣袂飘飘,如仙。
上官婉儿,仍像初见时的那样优雅与恬静,捧着一本书行走在秋风萧起的飞花碎叶之中,且行且吟。
看到这样一副奇静奇美的画面,薛绍原来燥动又不安的心,顿时变得清凉与冷静了许多。
正在这时,一位不速之客蹑手蹑脚的摸进了房间。薛绍是又好气又好笑,快如闪电反手一把就拎住了李仙缘的脖子,“你来作甚?”
“我、我见公子情绪有异,我怕你想不开做傻事!”李仙缘一边喊疼一边挣扎求饶。
薛绍放开了他,“一把拎断你的脖子,算是做了傻事吗?”
“不算、不算,那叫替天行道。”李仙缘嘿嘿傻笑的揉了揉脖子,看了一眼窗外,又是一阵暖昧的怪笑,“公子好眼福,来得正是时候。”
“何意?”
李仙缘说道:“这大半年来,上官婉儿姑娘每天的这个时候都会来这里读书,不论寒暑风雨无阻,每天一个时辰直到天黑方回。”
“每天?”
“每天!”
薛绍的心里顿时有了一种感动与愧疚。记得以前自己在讲武院的那段日子里,正是每天的这个时候,都会推开窗户和上官婉儿来一次遥望的约会,当时那几乎形成了一个习惯,也正是二人之间无言的默契。
大半年过去了,薛绍自己远征在外长安,可是上官婉儿依旧保持着这个习惯,静静的守护着那一份默契与约定。
“你是在等我吗,婉儿?”薛绍心中轻吟。
人与人之间,或许真是有第六种感应。几乎就在薛绍心中默念这一句时,那一边桃林中的上官婉儿转过身来抬起了她的美人螓首,看向了薛绍所在的方向。
秋风萧瑟,落英缤纷。
薛绍看不清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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