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个称呼多多少少是为了讨好曹缺而传开。但即便如此,也无法掩盖傅明远的出众。
萧宜容将视线投向替她解围的傅明远,见他样貌一如从前冷峻,眉间却是温和了许多,不似从前那般拒人千里之外。
方才他一句话,让围着说闲话的女郎们面红耳赤,纷纷脸色难看散开了,连舒子朗与傅明远同时在场都吸引不了她们。
傅明远却并未朝这边多看,很快转过身,冲后头道,“少卿大人,您的家事,我便不插手了。”
傅明远“少卿”二字一出口,原本还不以为意的舒子朗立马变了脸色,心惊胆战看向傅明远身后,待见到二叔舒绍卿的身影,整个人都颓靡了。
他恹恹喊道,声音蚊虫似的,“二叔。”
舒子朗在家中乃是千娇百宠,人人都要哄着他这位大少爷,但他最怕的就是家中的二叔舒绍卿,时任太府少卿的舒氏家主。
“嗤。”舒绍卿冷笑,却并未急着教训自家侄儿,转头看向素来与他不对头的傅明远,抬了抬眉,“指挥佥事大人见笑。傅兄今日来,难不成也是与我这不肖侄子相同来意?是来尚主不成?”
“少卿大人!”
先是舒子朗捉弄她,再是舒绍卿借公主之事为说辞,宜容再好的脾气也要发火了,忍不住厉声喝止了舒绍卿的话。好在她人小小的,哪怕是发脾气,旁人也只觉她是闹性子。
舒绍卿亦是这般作想,一见娇娇怯怯的女郎双目含水,“鼓着勇气”呵斥自己,非但丝毫不觉愠怒,反而觉得有几分新鲜好玩。
难怪自家侄子喜欢欺负这小女郎?还真是有些有趣。
好在舒绍卿没有真的那般恶趣味,竟意外的没有对宜容呵斥他的行为有所反击,反而十分配合的训斥了一番舒子朗,然后便领着自家不成器的侄子离开了。
舒家兄侄二人一走,宜容便也生了离意,不想继续待下去了。
傅明远似乎是猜出了她的想法,朝外走了几步,随后道,“九公主,臣送您回宫。”
两人悄无声息走在竹林外的小道上,莫名的,宜容想起了从前的事情。
她记得那是初元二十一年,她送萧桓去文昌殿,回去的路上,在水榭遇见个沉默寡言的少年,那便是少年时候的傅明远。
她第一次见到傅明远,那时候宜容还不知道父皇与宜郡公曹缺之间的那些龃龉,当然也无从知晓,沉默的少年就是曹缺新认的嗣子。
少年面色冷淡,眉眼间满是疏离和生人勿近,宜容也是会看眼色的,当然不会傻乎乎凑上去,打算从少年身边绕路。
只是那时候生母乔美人刚过世,姐弟刚刚失了生母照拂,宫人欺侮,两人又年幼,日子过得不容易,她把所有的东西都省下来给了阿桓和阿岑,反倒是自己,穿了一双略大了些的鞋子,也未曾注意。
宜容饶过少年,反被湖边的石头绊倒,扑通一下就掉进湖里。
她不识水性,很快便如秤砣般坠到了湖底,好在少年傅明远及时施救,虽一言未发,却是沉默地将她救了上来。
自那时起,宜容便记他的恩,想着要报答。
但或许是因为知晓养父曹缺和萧家的不合,傅明远十分抗拒她的接近。
宜容那时候还是傻乎乎的小女郎,远没有现在这般一点就透,还半点没有发觉对方的不耐,成日想着报恩,差点堵得傅明远再也不进宫。
时间久了,宜容也渐渐长大了,不再把那时的事放在心上,也开始反省自己当时给傅明远带来的困扰,便再也不曾去见过傅明远了。
前世最后一次见面,还是她出嫁的那一日,宜郡公曹缺负责送嫁。傅明远刚刚升任副佥事,正巧也在送嫁之列,宜容当时想贺喜一句,但转念想到曹缺对萧家的不满,还是未曾主动接近对方。
收回思绪,宜容舒展了眉眼,心中有几分安慰。虽说傅明远因为长辈之间的关系,始终未曾将她当做好友,但宜容还是希望自己这位恩人过得好的。
这无关情爱,纯粹是对于故人的祝福罢了。
傅明远自然不知道身后的小女郎在想些什么,在他看来,这位九公主年纪太小了,单单只论年纪,喊他一声叔都不为过。他素来不是很爱管闲事的人,也不知为何会忍不住替小女郎解围。
兴许是她红着眼睛的模样有几分眼熟吧。
走着走着就到了水榭处,傅明远放缓了脚步,迁就身后的小女郎,甚至还分出一丝心神去关注身后人的安危。
过了水榭,就遇见了迎面走来的八公主。
“八姐姐。”
宜容喊人。
傅明远却是微微侧过身子,避嫌的态度表达得很明显。
他待宜容这般,乃是因为宜容今日的装束起了作用,他并不把他当做应当避嫌的女郎,而是当作需要照料的晚辈。但八公主就不同了,在他看来,九公主是可以照拂的晚辈,八公主却是需要避嫌的适婚女郎。
见傅明远这般姿态,八公主很快便红了眼睛。
宜容一惊,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这位天真活泼的八姐姐,怕是看上了傅明远。
但是,宜郡公与皇室不合,三公主怎么会由着自家妹妹与曹家结亲?
宜容一时之间想了许多,三公主背后的陈氏、傅明远背后的曹家、以及三公主这般撮合亲妹与傅明远……
宜容怔愣,一旁的八公主已经按捺不住自己的小心眼,使劲朝宜容眨眼,示意她躲开些。
宜容因为震惊于三公主撮合背后的深意,一时之间未曾发觉萧宜瑜的暗示,倒是一旁避嫌的傅明远,先发现了这边的小动静。
他蹙眉,主动道,“八公主可是有事要与臣说?”
“傅大人随我来。”萧宜瑜喜不自胜,脸上露出一抹娇羞之意来,转身往旁边走了几步。
傅明远原本就打算今日把话说开了,便也顺从她的意思,跟着走了几步,但眼看着八公主愈发往偏僻了走,傅明远还是十分谨慎道,“八公主,九公主年幼,独自一人恐怕要害怕。有话,就在这儿说吧。”
“下月是我的生辰……”
两人谈话的位置,离宜容并未很远,但宜容仍是没有去偷听两人说话,只是从两人谈话的氛围猜出了个大概。
宜容正打算给两人独处的机会,却见方才还笑盈盈的萧宜瑜,眼睛一下子就通红了,脸色煞白,看着像是被狠狠伤了心一般。
女郎模样看着可怜极了,宜容一愣,便没走。
哪怕如今宜容喊一声八姐姐,但在她心里,八公主是实打实的妹妹。
宜容正踌躇着,就看到傅明远不知说了些什么,泫然欲泣的萧宜瑜一下子冷静下来了,也不哭哭啼啼的了,反倒端起了公主的气派,十分矜持地说了几句话,随后便丢下傅明远过来了。
她走到宜容身边,脸上仍是有几分伤心,但瞧着是雨过天晴了,她牵起宜容的手,“九妹妹,我们回宫吧。”
宜容自然不会主动去揭她的伤疤,若无其事道好。
回宫的路上,萧宜瑜的兴致一直不高。
宜容不是那种特别会哄孩子的人,虽说长姐如母,但无论是阿桓、阿岑,还是远在北魏的那个狼崽子袁琅,都不是那种哭哭啼啼的性子,也从来用不着她哄。因此,宜容在这事上,的确是个生手。
宜容沉默,萧宜瑜却是忍不住了,将舆车内伺候的侍女打发出去,委屈诉苦,“九妹妹,我心里好不痛快啊!傅大人说他没有娶妻之心,并非对我有何不满,但我心里就是觉得不舒服。”
宜容是很难理解她这种儿女情长的,偏偏又不能置之不理,只能绞尽脑汁安慰她。
“八姐姐,我们是父皇的儿女,生来就是公主,天下的男子任你挑选,何必执着于一人。”
当然,其实宜容安慰什么,都不重要,萧宜瑜不过是想要找人倾诉罢了。而宜容年纪小,就正好是那个倾诉对象。
一路下来,宜容已经对萧宜瑜如何爱慕傅明远、傅明远如何拒绝她、三公主如何劝她改主意的全过程都了如指掌了。
宜容还是第一次被别人分享自己的情感经历,听得坐立不安。
不过,倒也不是全无收获,至少宜容发现,从前生人勿近,拒绝时满脸冷漠的傅明远,如今居然学会委婉温和地拒绝女郎的青睐。
看来,不仅仅是萧桓和乔仲岑变了,就连傅明远也与从前大不相同了。
倒是有一个人,还是一如既往的令人讨厌。
作者有话要说: 新出场人物。
曹缺,宜郡公,持节都督,内卫指挥使。(反正贼牛就是了)
傅明远,曹缺样子,指挥佥事(从四品)
舒绍卿,太府少卿,舒子朗他二叔。
第8章 第 8 章()
相比较于谢家三郎谢羡的后来居上,舒氏舒绍卿的境遇则完全不同。
舒绍卿虽是族中次子,但灵秀早慧,舒绍卿的兄长舒家大郎则要平庸许多,因此,舒绍卿自小就被舒氏当做未来族长来培养。好在兄弟二人关系不错,舒家大郎甘愿为同母胞弟让路,兄弟二人至始至终未曾生出什么龃龉。
宜容是十三岁时认识舒绍卿,那时候她还年少,喜好鲜妍颜色,裙簪皆是艳色。那时她年纪小,打扮喜气些算不得什么,就连宫中最严苛的宫嬷嬷,也说不出一句不是来。
偏偏舒绍卿少年意气,似乎是见不惯似她这般的举止,非但每回见了她,都不忘冷嘲热讽,更有甚者,还特意写词,讽刺她,“颜色鲜妍,不堪为贵主”。
这事让两人彻底结下了梁子,从那时起,萧宜容便再没给这位小舒大人好脸色看过。
在容貌上,前世的宜容其实是很吃亏的。她并非时下众人推崇的冰肌玉魄,清润如玉,当时的她,年纪虽小,却已经能隐约看出日后长成,会是怎样的迭丽姿容。她的眼宛若桃花,枝头微绽,她的唇总是不点自红,仿佛时时刻刻都勾着人去瞧,眼下的那一颗朱红的泪痣,更是增添了几分艳色。
这样的容貌,并非时人所好,宜容自己心里也多多少少知道,偏偏就没见过舒绍卿这么无聊的人,竟是揪着她的容貌不放,好似就要逼得她日日素衫裹身才行。
就连宜容和亲北魏的前夕,都从宫人嘴中听闻,舒绍卿还以她的容貌做筏子,上折子说她不宜和亲。
六年未见,这人还是一般无二的讨厌。
宜容摇摇头,将那张一如既往惹人厌烦的脸从脑海中赶走,提起精神继续招待八公主萧宜瑜。
大概是因为上一回出游的事情,萧宜瑜与她的关系一下子亲近了不少,宜容虽然无意故意拉拢八公主,但也不会傻乎乎将孤立自己,便也默认萧宜瑜时常跑来灵阙殿的举动。
“阿姊说,她还是觉得小舒大人更好,九妹妹,你觉得呢?”
被萧宜瑜拉着追问,宜容颇有几分头疼,自从上回被傅明远婉拒之后,八公主很是消沉了几日。然而等三公主进了一回宫,萧宜瑜似乎就彻底把傅明远抛之脑后了,日日嘴里说的念的,都成了舒家那位小舒大人。
舒氏同朝为官的人不少,但嫡系只有舒绍卿与舒子朗二人,朝中以“舒大人”和“小舒大人”做区分。但从萧宜瑜的口中说出来,宜容便觉得实在有些腻歪。
那么含羞带怯的,腮上两抹红晕的,眼波流转的,张嘴来一句“小舒大人”。
宜容听得不自在,也不想做什么红娘,忙岔开话题,“八姐姐,就快到晦日了,那日出游的衣裳,你可准备好了?”
好在衣裳首饰之流,还是很能吸引年轻女郎的注意力的,萧宜瑜很快就把小舒大人抛之脑后了,说起了自己的衣衫。
临到傍晚,宜容才将萧宜瑜送走,,她一走,宜容便倦意沉沉,窝在榻上睡去了。
就在她即将入睡的时候,远处钟楼传来一声闷响,惊得她睡意尽消,捂着胸口,都还能听到心窝处有力而急促的跳动。
“什么声响?”宜容微微低头,询问替她着罗袜的阿宛。
阿宛也是满脸疑惑,“婢不知,不如婢去打听打听?”
“罢了。”宜容拂了拂手,示意阿宛将披风取来,整个人都被包的密不透风了,才出了灵阙殿。
离灵阙殿不远处,便是登高台,此处冷清,平日里无人会来,宜容拾阶而上,很快就到台阶尽头的登高阁中。
她举目望去,只见与登高台遥遥相望的钟楼处灯火通明,在往远处望去,城楼处似有军队鱼贯而入,整齐的马蹄声远远传开了,震得宜容脚下的登高台也在微微颤动。
就在宜容盯着城楼处细看的时候,黑沉沉的夜空,忽然落起了雪,细碎的雪被北风吹得迎面而来。宜容紧了紧披风的细带,总觉得,似乎觉得远处也有人盯着这边看。
登高台乃是整个建康的至高点,想来不会有人窥视此处,且四下无人,远处也看不清此处的情形。定是自己想多了。
阿宛见飘起了雪,担心的道,“公主,天寒,早些回去吧。”
宜容转身,与阿宛彼此搀扶着,下了登高台。
但是,原本睡意浓重的她,竟是难以入眠,辗转直到天明,才稍稍睡了几刻钟。
……
此刻的城楼处,曹缺坐于马上,双目望向远方,遥远的登高台只剩下小小的缩影。
傅明远出城楼迎他,见他沉默远望,“宜郡公。”
曹缺回过神来,心中竟有种怅然若失之感,冥冥之中,仿佛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般。
他冷声下令,“进城。”
回了郡公府,曹缺没顾得上休息,就匆匆带着傅明远进了书房,询问他不在的这些时日,建康可有什么异变。
这段时日颇为安宁,除了除夕宫宴那一出,傅明远据实相告。
曹缺听了冷笑一声,嘲道,“他倒真的是萧家人。卸磨杀驴的事情,做得这般顺手。横竖也不关我们什么事,不必理会。”
对养父的话,傅明远自然听从,十分顺从应下,随即便见眉中略有倦意的男人收起了严肃的表情,勾唇笑道,“我听说,八公主对你有意?”
曹缺人不在建康,但不代表他就对建康之事一无所知,把筹码都压在养子一人身上,根本不是曹缺做事的习惯。
傅明远也早有心理准备,听养父提起,连眉头都没有皱,十分淡然而冷漠回应,“我对她无意。您知道我的心思。我并无娶妻之心。”
养子的回答,曹缺半点都不意外,他也丝毫不担心,萧家能用过一个公主,就把他一手培养的养子给唬住了。不过是照旧随口一问罢了。
他很快就让养子走了,一人独处的时候,一直显得坚不可摧的男人,才隐隐约约流露出自己的疲倦。
他转身入了内室,若是此刻有人跟着进来,就会惊讶发现,堂堂宜郡公的卧室,居然简陋得有些让人觉得匪夷所思。除去床榻和桌椅,没有别的奢华的装饰,与南晋奢靡之风格格不入。
就好像,哪怕成了宜郡公,他也甘愿过着清苦的日子。
……
宜容是在第二日,得知了原来昨夜回建康的,乃是宜郡公曹缺。但这时的她,已经顾不上去琢磨宜郡公的事情。
因为,皇祖母忽然回宫了。
太皇太后的凤驾进了宫门,随即西弥殿一下子就忙碌了起来。
和西弥殿一起忙碌的,还有太医署。宫医出入西弥殿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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