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中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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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中卿-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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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板之内,太乙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沉入水中,她闭着双眼,缓缓地吐着泡泡,望海楼,望海楼,太白山是九州最高,望海楼则为太白之巅,据说那是离天庭最近的地方,望海楼,望海楼,望海楼……这一天终于要来了么……娘亲……

    ……

    不一会儿,太乙就头顶着毛巾从内室走出来,脸颊红润,脖颈莹白如玉,“南音,你有小绳子么,我的发绳不见了。”

    少年心中默念清心决,从腰间锦囊中掏出一段红绳,走到太乙身后,帮她把头发细细擦干,又系上发绳,他手上动着,身前的少女小声说:“这种感觉真好。”

    “什么感觉?”

    她坐在椅子上,看着脚尖,“被人……关心的感觉。有人说,一旦关心别人,一旦被人关心,这种感觉,只有一次,便永远都忘不了。”

    “谁说的?”

    “一个……恩……”太乙跳下椅子,“一个债主。”

    “下山之前,不是给你银子了么?”南音跳脚,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该不会被人坑了吧!”

    “谁敢坑我,把他一脚踢飞!哈哈,”太乙拉着还絮絮叨叨的少年就向门外走,“走啦走啦,去望海楼。”

    南音的资质已经是这一批弟子中数一数二的了,但直到他们离开,他都没有发现,有一个人一直在燕子楼。

    一个紫衣浴血的男人。

    那个人比南音来得还要早,他先是微笑着靠在门口看南音把她从树上抱下来,等他们进了屋子,男人就坐在太乙的床上,看南音要把琉璃珠送给她,看南音听着水声害羞得脸红的样子,看南音给她擦头发结发绳,在他们不注意的时候把雪凝草的粉末放在太乙的茶杯里,望着她喝下去……他一直看着他们,微笑着,纯良,温和,善意,等到他们消失在云层中,他才敛下长睫,摊开手掌,掌心是一段红色发绳,男人右手食指点着发绳在左掌心中滚来滚去,口中温声道:“小狸猫。”

第11章 破我执() 
“爹爹,海是什么?”

    紫薇花树下,一身红衣的神君大人抱着一个小女孩,他细细地给她梳着发辫,声音温和,“海是反过来的天,它很大很大,亮晶晶的,里面有阿狸爱吃的鱼,阿狸的小爪子一抓就是一大把。”

    小女孩也就四、五岁的模样,眼睛大大的,她踢着脚,声音虽还稚嫩,语调却是不符合年龄的成熟,“爹爹直接告诉我海是大鱼缸就好了。”

    神君想了想,“好像也差不多,我家阿狸真聪明,爹爹怎么就没想到呢,”他脸上是微微的笑,手中很快就又结好一根发辫,他垂眼道,“其实大海呢,它像你娘一样,温和的时候就风平浪静乖顺得不得了,凶起来则狂风暴雨的吓死人。”

    “爹爹,你认识我娘么,她是,怎样的一个人?”小女孩问道,小心翼翼又充满好奇。

    神君微怔,旋即声音平静地说:“爹爹不知道你娘,只是随口猜猜,”他说着忽然手中化出一面镜子,唰地放在小孩面前,“好啦~漂亮么~我家阿狸呢,将来一定要嫁个会给你梳辫子的人。到时候呢,爹爹来和他们比,想娶走我的阿狸,得先赢过我的手艺。我饮玉的女儿一定要百里山河红,明珠宝月聘,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紫薇花簌簌而落,她歪头问:“爹爹,每个神仙都会对捡来的孩子这么好么?”

    他结好最后一根红绳,顿了顿,曼声笑道:“兴许是吧。”

    ……

    三百年了,顾太乙终于见到了大海,像是反过来的天空,蓝蓝的,大大的,亮晶晶的,和他说的一样。

    只是她的一头长发早就在两百年前师父第一次给她梳发的时候,被师父一剑割断了。

    毫不留情的一剑。

    那时,叶流白扔给还发愣的她一根红色发绳,淡淡道,“自己扎好。头发长见识短。”

    她无奈地捡起发绳,摸了摸只到肩头的黑发,心里想着,自己的师父还真是刻板又古董。

    往事似乎从山海那边呼啸而来,但太乙也知道往事终归是往事,它们飞不过山海,路还要继续走,日子还要继续过,这个世上大概没有比“明日”更美好的词语了。

    如今她已经拿到了沙罗香,剩下的只是点燃它。

    于海天之界,九龙回水处,卯年卯月卯日卯时。

    那个地方便是脚下的望海楼,而那个日子,也不远了呢……

    远处的海面波光粼粼,太乙和南音并肩站在望海楼上,各怀心意。

    风清清,水澹澹,少年忽道:“大哥,我和你说过,我是个孤儿吧。”

    太乙点点头。

    “我骗你的……在海的那边,有座弇山,弇山旁是一个叫出云的小国。我曾经是出云的太子。”

    “弇山,出云国,南音你是偃师一族?”太乙在书中看过,有一种工匠,他们能用木头,树叶,泥土,羽毛等等材料组装成动物,甚至人,人偶的外形不仅完全像是真人,可以说话可以舞蹈,最神奇也是最可怕的是,他们有自己的思想感情。

    然而“人之巧乃可与造化者同功乎?”人又怎能和神来相比,这种可怕的力量不容于世,在很多很多年之前,偃师一族受到天罚,险些被灭全族,玄女怜之,留下了一支后裔,也就是弇山出云国的皇族。

    南音随手捡起几块石头和树枝,眨眼之间,一只白鸟便从他手中飞出,直奔沧海,他望着海上的白鸟,“我的父皇母后和妹妹都死于宫变,死后被斩首挂在城门口。宫变之后,皇叔做了皇帝,小时候他经常带我玩,教我如何操控木甲术,我的第一只白鸟就是皇叔教会我的,但也就是他一箭射死了自己的亲哥哥,我的父皇。父皇临死前让我来步天宫,说是等我学会御剑了,就是报仇雪恨的时候了。”南音说的很平静,像是在讲述一个话本上的故事。

    太乙一怔,想说些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少年年轻的脸庞在阳光下忽明忽暗,他看着远方,那样的专注,似乎可以穿越时空看到染血的故园,寂寞的宫墙,凋谢的杜鹃。

    “那……”太乙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来步天宫修炼,是为了报仇?”

    “曾经是,现在不是了。”

    “不想报仇了?”

    “想是想,不过他们都已经死了啊,”少年一摊手,一副很无奈的样子,“山中无日月,寒暑不知年。如今,我终于学会了御剑,两百年也过去了,昔日的仇人都不在了,我去找谁报仇呢。那日,我站在云端,看着皇叔的曾孙在御花园里跑来跑去,他的皇叔在一旁微笑着瞧他。我似乎明白了父皇当年的用意,他让我一定要学会御剑才能回去报仇,父皇他大概也知道一个凡人就算资质再高,掌握御剑也要百年吧。说到底,他不是让我报仇。”

    听他静静地诉说,没有暴戾,没有哀怨,太乙好像也明白了老皇帝的良苦用心,一个是亲弟弟,一个是儿子,他又怎愿看他们在自己死后自相残杀,幸好有这样一位父亲,他的儿子才没长成扭曲的变态。

    面朝大海,太乙心中无限感慨,她长吁一口气,摸摸心口,“你的父皇,他真是位了不起的皇帝。”

    山风呼呼,似乎还带着丝丝的海味。

    “是啊,”少年自豪地道,“我父皇是个很不错的人,虽然他丢了皇位,但他依然是出云历史上税赋最少,没有征战,最受百姓爱戴的皇帝。在我心中,他是九州最强的男人。”

    太乙由衷地赞同,“你也很强,将来,你会比你父皇更强,成为九州最强的男人。”

    南音握拳,点头,“父皇说过不是逞强就能变强,而是要先了解自己,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变强。我当时不明白,现在终于懂了,我要变强,不是为了报仇,不是为了杀戮,不是为了让人跪在我面前求饶。我要变强,是因为我认识了我一定要保护的人。”

    “我的小南音终于长大了!作为大哥,我真的特别,特别欣慰!”太乙揉了揉眼角,“怎么有一种要哭的感觉。这个时候,感觉要说点什么才是,南音,咱们步天宫的口号是什么!”

    容貌清冷的少年,眼睛亮亮的,像是看尽了天地,他迎风而立,衣袂飘飘,声音缓缓,却掷地有声,“步天浩气乘风去,斩妖除魔天地间!”

    “步天浩气乘风去,斩妖除魔天地间。”顾太乙遥望着远处的海面,颇为感慨地重复了这句话。

    浩气乘风,斩妖除魔,便是师父一生的坚守,稍加时日,南音也可以成为师父一样正直悲悯,弘益人间的大侠了,太好了……一瞬间,她似乎看到了师父的眼睛。

    浅淡柔和,如月之清辉。

    与此同时,步天宫,小蓬莱,执剑长老叶流白的住处。外人只道叶流白为人正直随和,可其所居之处却极为奢侈,大宅一座,房间一千三百零六间,其实八百六十间藏有暗室,其余房屋配有阁楼,诡异的是,望不到头的宅院,只有他一个人居住。

    虽然是白日,小蓬莱却浮着一层薄雾,曲水流香,一泓清碧从屋外的山泉中引入屋内,绕了一个圈儿之后,又导出门外,清澈的水面上浮着红红白白的花瓣,淡淡的幽香,让人沉醉。

    “小狸,慢些吃,都是你的。”温和的男声回荡在空旷的大宅中。

    梨花木的小方桌儿上摆着掐金丝的珐琅碟,里面是各色的果子,紫衣男子斜靠在榻上,高冠束发,领口系得紧紧的,不见锁骨。

    他双眸微眯,浅淡柔和,如月之清辉。

    男子膝上趴着一个绝美的少女,墨泼长发如丝绸般披散在肩背上直垂脚踝,肌肤胜雪,鼻尖小巧,尤其是一双眸子,一只漆黑,一只黛蓝,这是一双如太古神君饮玉一般动容六界的双眼。

    若是太乙见到她,定会惊讶得说不出话,这少女就是她从师父枕头下摸出的美人图上的姑娘,太乙也就是照着她的样子幻化的模样。

    这样美丽的人,竟然是真的存在的。

    她是谁……

第12章 摩登伽() 
眉目似画,樱唇如血。

    少女雾里看花一般瞅着那一小碟一小碟的桂花糕,枣泥糕,云片糕,葱白段般的手指袅袅拈起一块儿,双手捧着,细细点咬,小模样乖乖的,很是可爱。

    叶流白垂眸,安静地瞧她,眼中的疼爱似是要满溢出来,温暖的手掌一下一下缓缓地抚着她的长发。

    “师父,”少女吃完一块儿糕点,小舌头舔了舔嘴唇,旋即扑到叶流白怀中,声音娇憨,“阿狸饿了。”

    “我的小狸长成大姑娘了,为师都喂不饱你了。”他笑着,拇指指甲微微划过中指,顿时,鲜血滴滴答答石榴籽儿一般落了下来。

    少女则软软地依偎在他怀中,闭着眼睛,抱着手指吸吮起来。

    四下里静静的,门外的梅花一片一片地落,空气中弥漫着丝丝甜腻,不知是花香,还是血味。

    不知过了多久,少女从他怀中抬起头,嘴角还滴着血,“师父,你脸色好苍白,生病了么?”

    男人捏起袖子边儿拭去她嘴角的红渍,柔声道:“师父怎么会生病呢,师父可是九州第一人。小狸,不信师父么?”他虽灵力深厚,却终归是个凡人,一次失血也许不碍事,却敌不过日日夜夜,两百年用血来喂她。即使在山海秘境受过那么重的伤势,也不曾如此虚弱过,看来逆天之事终归要受到惩罚,不过是一个时候远近的区别罢了。

    少女眨眨眼睛,笑眯眯地说:“师父最厉害了,”她抱住他的脖子,软软地吻在面颊上,萌萌懵懂的语气,“阿狸最喜欢师父了,阿狸长大了要嫁给师父做妻子。”

    “好啊。”他扬眉浅笑,纤长的手指一点一点地收紧,指节间带着微微的响声。

    少女眉开眼笑,樱唇再次柔柔地贴过来,这次,不是冲着脸颊,而是叶流白双唇的方向,只是,在差那么一头发丝儿的距离时,艳若桃李的容颜迅速地凹陷进去,檀口张着,似乎要叫“师父”,只是不等声音发出,眨眼间,红颜化枯骨。

    她身上的华服在白骨落地之前灰飞而去,只有一具骷髅,还保持着双臂张开的样子落在大食厚毯上。

    电光火石,美人儿作白骨。

    叶流白依然端坐在琉璃榻上,紫衣银线,袖口勾云纹,一尘不染,双眸温和含笑,还是那个步天宫最受敬仰的执剑长老。

    他拿起手中一段红线系着的黑发,放在嘴边,轻轻一吻后小心翼翼地放入怀中。这缕头发便是方才那少女头上的,也就是当她要吻上他时,被叶流白在她背后一手割断的。

    她不是小狸,小狸不会说出要嫁给自己的话。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吻就搅得他心神不宁。一开始面对她,只要念一遍清心诀就可以心平气静,但是现在,纵使念上千次万次,只要她一句话,一个动作,一个小小的眼神,就能轻而易举地打破他的理智。好险,险些就被这妖物给迷惑了。

    男人合眼,又微微眯起。

    沙沙沙。

    白骨间慢慢开出一朵红色的小花,娇艳欲滴,像是随时都会滴下血。

    叶流白指尖微光一动,花朵便飞落在他掌心,轻轻吹气,花瓣刹那间便在他手中枯萎了,与它同时枯萎的还有地上的那具白骨,它慢慢消失,连灰都没有。

    男人起身缓步走到床头,在那儿放着九个一模一样的青花瓷坛,他拿起最左边的一个,打开盖子,碾碎手中干花撒进去,盖上盖子,放在耳边晃了晃,叶流白一边晃着一边倾耳听着,可是这样安静的夜晚,鸟寂虫静的夜晚,他会听见什么呢?

    可他只是那么听着,嘴角是淡淡的笑,那样子好像很幸福似得。

    过了一会儿,他从坛中倒出一些红色的粉末在茶杯里,再用滚水沏开,骨生花,花做茶,喝到的是什么,是她的尸体还是她的灵魂……

    茶香氤氲,袅袅升腾。

    都说偃师能用木头,树叶,泥土,羽毛等等材料组装成栩栩如生的人偶,可以说话可以舞蹈。但当人偶被刀刃割开,他们不会流血,他们的骨骼仍然是木头,皮肤仍然是兽皮,头发仍然是羽毛,所以这种人偶只能代表一般偃师的技巧。

    真正厉害的偃师,他做出的人偶会流血,有真正的骨头和皮肤,和真人一般无二,这种力量才是不容于世的。

    然而想做出这样的人偶,需要两样东西,灵衣和灵核。灵衣是活人的头发,牙齿或者指甲之类的东西,它们承载着那人的精气和灵魄,一旦人偶脱离灵衣,便瞬间化为死物。灵核则是一颗种子,它结在摩登伽树上,它是人偶的心。

    吱吱,刺啦,暗夜中有植物发芽抽枝的声音,是摩登伽树么?

    可是,仔细一听,又不像是植物,而是一种刀刃插在血肉里绞动的声响。闭上眼,它们不是从泥土中破层而出,而是从人的身体里,顶破血肉,撕拉着经脉,它是一棵树,但它喝的不是雨水——是血水,吸的不是大地的养分——是人的精气。

    没错,仙树摩登伽,它长在人的身体里,吸食宿主的生命,创造新的生命,可怕之至又可笑至极。

    一时间,小蓬莱之内红光大盛,步天宫的弟子远远看到也只当是流长老又练会了什么仙术,他们又怎么能想到,他们一身正气的流长老在自己的血肉之躯中种了一棵可爱的小树呢,嘿嘿。

    红光之后,有人小声叫:“师父,阿狸饿了。”

    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身着华服坐在叶流白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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