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中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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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中卿-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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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娘,阿娘给香儿讲故事。”一个圆滚滚的男孩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抱着小土狗扑将到时莲身上。

    时莲笑着把小男娃搂进怀中,她身后的阴凤歌则捏捏他的小脸,嗔怪道:“你这小东西,你娘病一好你就来缠,这次爹爹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叶流白想,这大概就是阴凤歌和时莲的独子了,有趣的是,他父亲那一双罕见的美丽眸子,他没有继承。

    圆滚滚好奇地问:“爹爹也会讲故事?”

    “当然了,爹爹讲的故事可有趣呢,”他微笑了一下,望着站在一旁的叶流白,“从前有个少年,他住在一座大宅子里,那里四季常春,种满了牡丹。他没见过父亲,母亲对他也很刻薄。他越长大,母亲说他生得越像他父亲,只有眼睛不大像,他娘就用药草熏坏了他的眼睛,说只有这样才像。少年很委屈,很难过,很孤单,有一天,他逃出大宅,因为他娘曾经告诉他,他还有一个妹妹,他想去找她。他随身带了很多宝贝,木鸢,竹蜻蜓,舍不得吃的糖果,还有面人,”说着,他自嘲地一笑,“小小的他以为这些就是世上最好的东西,他要把自己最好的东西都给妹妹。但他只是个孩子,离开大宅子,他什么都不会做,很快就沦为乞丐,有一日在路上乞讨,贵族侮辱他,让他下跪,他很傻,为了尊严,宁死不跪。”

    “然后呢?”圆滚滚问,“他死了么?”

    “没有,一个贵族少女救了他,他很感激,只是还没说出了谢字,就被那少女给了一巴掌。”

    圆滚滚张大嘴巴,“她怎么如此凶悍,阿娘说了,凶巴巴的姑娘嫁不出去的。”

    “是啊,”阴凤歌看着怀中的时莲,眉眼温和,“凶巴巴的姑娘可难嫁。那少女不仅凶巴巴的,还牙尖嘴利,她狠狠地训斥了少年,她说的话,那个少年一辈子都记得。”

    “她说了什么?”圆滚滚眼睛亮亮的。

    “看公子芝兰玉树,仪表堂堂,没想到却是个愚笨无比的蠢人。天生万物以养人,望其生而不望其死。公子此日一死,对于那些欺侮你的人来说,不过是踩死了一只蚂蚁,但对你的亲人来说,他们的痛苦会一直延续到死去。人生乱世,尊严又哪里比得上生存重要。过刚易折,善柔不败。”

    香木源端着茶杯,慢慢道,说完,他一笑,“听我们家老爷讲过,莫名地就记住了。”

    圆滚滚手上的苹果已经啃完了,他歪着小脑袋,“虽然不大明白,但她说得好像很有道理。那后来呢,那个凶巴巴的姑娘嫁出去了么?”

    阴凤歌摸摸下巴,“对于指责,那个少年先是很生气,后来他才慢慢明白她的好意,再后来,他发现自己会经常想起那位贵族少女,”他顿了顿,怀抱着时莲的手臂更紧了,他说,“他爱上她了。但她是贵族,他只是个乞丐,他无法娶她,除非他有很多很多钱,他拼命读书,拼命工作赚钱,可还是来不及,终于有一天,他听说少女的父亲强迫她嫁给一个年过半百的老财主,他好焦急,也好无奈,他需要钱,需要很多很多钱来做聘礼。”

    “可是他怎么才能弄到很多,很多钱呢?”圆滚滚不解地问。

    空气中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长生府中盛开着满园的牡丹,在雨中,不谢反而更加娇艳,像是美人儿梨花带雨的脸呢。

    叶流白听到此处,不由得也望过去,屏住呼吸,听他说下去。

    一个俊俏的乞丐少年,为了娶自己心爱的女子,他是怎样一夜暴富的呢?

    答案呼之欲出。

第19章 【番外】凡女与神君() 
我叫阴凤歌,住在一所很大很大的宅院里,那里四季如春,种着美丽的牡丹花。

    青山贯雪,红粉墨染。

    直到现在,我一闭眼便能想起姹紫嫣红的牡丹盛开在青天流云下,婆娑妩媚,盛大芳华。

    我的母亲是凡女,父亲却是神君。

    我一生中,母亲只和我说过三次话。

    人们说母亲性子温吞,没有绝世的容颜,但父亲很宠爱她,他为她浴血魔族,他为她筑金屋高台,她病的时候,他为她亲手羹汤,不叫旁人插手。

    这样听起来,父亲他似乎真的很宠母亲。

    人们还说父亲名讳饮玉,太古真神,笑容可掬,心地凉薄,似乎什么都不在意。唯一一次,人们看到他方寸大乱却是为了个极为普通的凡间女子,也就是我的母亲。

    为了她,从不瞪眼的神君大人一路杀气腾腾地闯进春山真神的府邸,据说还险些打起来。他们说,“九霄公认好脾气的不过两人,一个是清波宫容江神女,一个便是长生府饮玉神君,只不过前面那个是真软糯,后面这个是懒得动气而已,连神魔大战都不放在眼里的家伙,你还指着他把什么放在心中。”

    只是这样一个凉薄之人,他偏偏把母亲这个普通的凡女放在了心上。

    但我从未见过父亲,在我的记忆里只有高楼上披着单衣,凭栏远眺,望穿秋水的母亲,笑容模糊的娉婷侍女,还有小时候一直一起玩闹,似乎模样也和我相像,而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了的小伙伴们。

    八岁那年生辰,母亲的大侍女望月送来了一套漂亮华贵的衣服,白衣红袍,清晨云海中朝阳一般的色彩。

    望月姐姐说,从今天开始,你就是这长生府的少主人了。

    看着侍女姐姐微笑的样子,我想成为长生府少主人这件事一定是值得高兴的,于是我也笑了,但我不开心,因为最后一个一起玩耍的小伙伴在那天早晨也不见了。

    那一天,母亲第一次同我说话,在那之前,她只是远远地看着我,每次我要跑过去,她便一脸厌恶地快步离开,久而久之,我想母亲她大概不太喜欢我。

    院子中的牡丹花,空气中的花香,屋里的花梨木书架,床头的白瓷梅花瓶,还有一本翻开的《珍珠楼》。

    我看见了我的母亲,她坐在晨光中的梳妆镜前,穿着紫色的裙装,涂着鲜红蔻丹的手缓缓地梳着一头白发。

    她并不美丽,但我喜欢她。

    侍女姐姐走到她身边,附耳说了些什么,母亲放下梳子,看了看我,点头含笑,自言自语一般地道:“不错。”

    她说,“不错。”

    那种感觉有点奇怪,母亲看我的眼神并不温柔,那种目光似乎像注视着一件很合心意的玩具。

    我张了张嘴,想叫一声娘,然而母亲却打断了我,她看了看镜子,又望向我,“漂亮么?”她的声音冷冷的,却含着一丝雀跃。

    我狠狠点头。

    我的母亲永远是这世上最漂亮的女人。

    母亲又笑了一下,很开心一样,她站起身,缓缓地走到我面前,伸出一双削葱似的手,“今天是你的生辰,这个就当是礼物吧。”她的掌心是一块牡丹形状的石佩,我恭恭敬敬地接在手中,圆润清凉,像是美人的肌肤。

    母亲说它名叫劫灰,六界终尽,劫火洞烧,此灰是也。

    后来,侍女姐姐告诉我那是父亲送给母亲唯一的礼物。

    六界终尽,劫火洞烧。

    我每晚都把劫灰放在胸口,就像是在母亲的怀抱里,很温暖,很安心,很踏实,从此不再做噩梦。

    之后的三年,一切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她远远地看我,表情很复杂,一会儿像笑,一会儿像哭,时而温柔,时而怨毒。

    十一岁生辰那日,母亲用蓼蓝草亲手熏瞎了我的右眼。

    火辣辣的,我疼得昏死了过去。

    醒来之后,右眼已经看不见了,母亲坐在我身边,呆呆地望着我。

    我问她:“阿娘,爹爹他去哪里了?”

    母亲摸着我的脸,幽幽道:“他被一个不要脸的坏女人勾引走了,不要娘了,也不要你了。”

    那是母亲第二次同我讲话,就告诉了我这么一个悲哀的消息。

    父亲他居然背叛了母亲,他是个坏人,不过,还好我还有母亲。

    眼睛瞎掉之后,母亲反而对我更好了,她经常在晚上来看我,坐在床边,不说话,望着我睡觉。

    如果盲眼可以换来母亲的疼爱,就算双目都瞎了,我也愿意。

    有母亲在身边,我睡得十分香甜,只是有一天,我在濒临窒息中醒过来,母亲她血红着双眸,双手死死地扣在我的脖子上。

    我以为我要死掉了,但她最后收了手,踉跄着步子消失在夜色中。

    十三岁的那年,母亲最后一次同我说话。

    她还穿着那件紫衣,满头白发,笑意盈盈地牵着我的手道:“小歌,其实你是有一个妹妹的。”

    “真的?”我好开心,如果我有一个妹妹,那我们就可以一起玩,我就再也不会孤独了。

    母亲的手抚上我的脸颊,冰凉,“小歌,你记住。她叫阿狸,喜欢喝的茶是沐月银钩,喝的时候要过七次水,用点蓝的金杯,喜欢吃的是石榴,要拿三层瓷白帕子托着吃,喜欢的乐器是尺八,喜欢的曲子是春风牡丹……她和你长得很像,一样的嘴巴,一样的鼻子,一样的眼睛,一只墨黑,一只黛蓝。如果有一天你遇到她……”

    “我会对她好的,”我兴奋地忘记了要守规矩,竟然打断了母亲的话,“我会把我所有玩具都给她玩,哄着她,宠着她,把她放在掌心里,不叫她哭。”

    听我说完,母亲竟然大笑起来,她笑得前俯后仰,笑得流出了眼泪,半响之后,她抹了抹眼角的泪水,帮我整了整衣襟,柔声道:“如果有一天你遇到她,”母亲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杀,了,她。”

    如果有一天你遇到她,杀了她。

    杀了她。

    杀了她!

    杀了她……

第20章 痴之汉() 
夜已渐深,雨水濡湿着脚下的青石板,石板周围的金边在灯笼的光晕下闪着诡异的亮光。

    一片黑色的牡丹花瓣和着微凉的夜风落在叶流白的衣襟上,他伸手抚去,微微抬头望了望房檐上如注的细流,照这样下去,也许真的再过不久,鹤川就要化作海了。

    “师父,您相信阴凤歌的话么?”北乐一手撑伞,一手持着琉璃无骨灯。

    “一个窘迫的美少年遇到一位善良的女仙,女仙为了帮他娶到自己心爱的女子,送了他太行般的金山七座,王屋般的银山七座。”叶流白重复着方才阴凤歌的话,这似乎很是匪夷所思,但除此之外,任何理由又都难以解释小乞丐的一夜暴富。

    “北乐,你觉得阴凤歌像什么。”叶流白的表情依旧淡淡的,在这表面平静,却暗流涌动的长生府里,他依然泰然自若,恍若脱尘。

    “狐狸?狡猾狡猾的。”

    叶流白笑着摇头。

    “狼?桀骜不驯又心思凶狠。”

    叶流白依旧微笑着,不点头也不否认。

    “师父,其实徒儿觉得他更像是只鬼,”北乐摸摸头,似乎很不好意思,“徒儿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总是莫名的后背发凉。他明明望着我笑,我却觉得他下一刻就要张开獠牙撕碎我。师父,徒儿学业不精,感觉不到这位大户身上有鬼气,师父您……”他探寻地问道。

    窒息般的夏夜,困兽金笼般的大宅。

    “他像人,一个真正的凡人,凡人的聪慧,凡人的执着,凡人的痴情,凡人的善意,凡人的贪婪,凡人的**,凡人的冷酷,凡人的疯狂,在他身上都能看得到。所以你才会觉得他可怕,一个真正的凡人,是比鬼魅更可怕的。”一语末了,叶流白叹了口气。

    他明知道是有人故意诱他前来,那个人可能是看起来最有可能的阴凤歌,也可能是看来最无辜的时莲,还可能是完全在故事之外的神医香木源,甚至是那个圆滚滚的小男孩。

    “不要想了,”叶流白没有回头,似乎是在告诉自己,又似是背对着那个惊讶着,一时还回不过神的年轻人道,“早晚会有人来告诉我,他想要什么。”

    片刻,北乐便撑着伞快步跟了上来,他的血液中似乎有什么在低声咆哮,那是一种猛兽感到危险而又为挑战的到来而兴奋的感觉。

    忽然,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阵乐声,侧耳一听,似乎是尺八。

    北乐不以为意,只是这尺八之声甚为奇诡。

    叶流白在房门口停住了脚步。

    他身畔一圃牡丹开得正美。黑色的花瓣厚厚叠叠,在夜色中竟然泛着珠圆玉润的光彩。

    叶流白袖中纤长的手指一点一点地收紧,指节间带着微微的响声。

    这曲子是小狸经常吹的。

    他走下台阶,不顾北乐在身后的呼喊,连伞都不撑,快步走进雨帘之中,身形越来越快,循着乐曲而去。

    是小狸。

    一定是。

    与此同时,大宅的另一头,一座两层小楼里还亮着烛火。

    小楼的一楼住着一个男人,他也还没睡。

    大雨如天河倾泻,噼噼啪啪地落在窗棂上,他已经脱掉了白日里穿的墨绿色常服,只穿着白绿色的中衣,中衣外则随意披了一件翡翠色长袍,墨色长发束在掐丝银环之间,向脸上望过去,唇若朱漆,眉似柳裁。

    他坐在床榻上,双手向后支着床,抬头望着天花板。

    沙沙,沙沙,沙沙沙……

    蒙着黑色缎带的双眼随着头顶的沙沙声转动。

    脚步声行到天花板中央,她大概是在喝水,不一会,沙沙声又移到窗子方向,她兴许是在远眺夜色雨中的香积山,沙沙,沙沙沙,步子走到屏风的位置,她应该是……想到这,南相柳的脸唰地红了,他猛地低头,就像他能透过眼前的缎带,透过天护板,看到她一样,阿狸她……大抵是在换衣服吧。

    送亲的行列一路南行,每到驿站,南相柳都一定要住在楼中,只有这样,听到她的脚步声,感觉到她在自己的视野之内,他才安心。

    掌心冒着细汗,他从来都不知道他的师姐有着这般盛大的美丽,就算是用最浓厚的黑暗也包裹不住的璀璨,他不知道,他从不知道……

    三百年前,太白山,望海楼。

    山风呼呼,似乎还带着丝丝的海味。

    她说:“南音,将来,你会比你父皇更强,成为九州最强的男人。”

    是的,他要变强,最开始是为了报仇,后来是为了带她离开,让她看看太白山之外的世界,再后来……不知什么时候,他对她的感情早已经超过了普通的师姐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从他忽然发现,自己已经长得比她高的那天,是从逃避她摸自己头顶的那天,还是从晚上梦见她,第二天早晨两腿间湿乎乎的那天?

    他不知道,但他知道的是,曾经那个只要呆在她身边,看着她幸福就满足了的少年已经死掉了。

    “步天浩气乘风去,斩妖除魔天地间。”南相柳遥望着窗外浓浓的暗夜,颇为感慨地喃喃道。

    浩气乘风,斩妖除魔,是他师父叶流白一生的坚守,曾经他也一直以为自己可以成为师父一样正直悲悯,弘益人间的大侠……一瞬间,他似乎看到了师父的眼睛。

    浅淡柔和,如月之清辉。

    若是师父知道他所做的一切,一定会很失望。

    只是,那个容貌清冷的少年,眼睛亮晶晶的少年,朗声说着“步天浩气乘风去,斩妖除魔天地间。”的少年,他死在了三百年前的太白山望海楼。

    现在,这个九州没有步天宫南音,只有一个叫作南相柳的大周国师,一个想得到自己心爱的女人,却依然没有勇气的胆小鬼。

    南相柳正想着,忽然暗夜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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