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在担架抬起之后,例行任务进行之际,我一直不断地在想,怎么可能呢?人怎么可能在这样的情形之下,还能活着呢?
所以,当任务一完成,回到驻地之际,我就问:“那个日本军官呢?”
一个队员道:“在,已经将他身上的泥全洗干净了,他完全没有受伤,不过不肯说话!”
队员一面说,一面指着一个帐幕,我立时向帐幕走去,这时,正下着密密的小雨,我掀开帐幕,先抹去脸上的水,就看到了他,他本来坐在一只木箱上,只穿一条内裤,样子看来很可笑,一看到我,就霍地站了起来,道:“轻见小剑,官事编号一三在四七。”
在他被抬走的时候,我曾经告诉他,他已经是我军的一个俘虏,他一见到我就这样报告,那是一个俘虏应该做的事,我挥了挥手,令他坐下,道:“你的名字写成汉文是——”他立即俯下身,用手指在地上写出了“轻见小剑”四个字,即使是在帐幕之中,地上的泥土也是十分湿软的,要用手指在地上划出字来,是十分容易的事。
看到泥土的湿软,我自然而然,想起他被埋在泥土中的事情,一个队员将对他的初步检查交给我,任何稍有医学常识的人,都可以看得出这个人的健康,十分正常,我心中有很多疑问,不知如何开始才好,想了一想,才道:“你看来很健康。”
他挺直了身子,道:“是,我一直很健康。”
我又问:“你是在什么样的情形之下,才被埋进泥土里去的?”他的神情很惘然,反问道:“我……。被埋进泥土里?”
我怔了一怔,将我发现他的经过,向他说了一遍,他摇头,道:“我完全不记得了,爆炸,我就变得什么也不知道了!”
轻见小剑这样回答我的问题,听起来无懈可击,但是,他是在战事结束之后三小时才被发现的,这又怎么解释呢?
我接过队员递过赤的听诊筒,轻见顺从地解开衣钮,我仔细听了好一会,他的健康完全正常。
我只好带着疑问离去。
回来之后,想了很久,只想到一个可能,决定明天好好去问一问轻见。
四月十九日 阴雨
由于战争的进展很快,轻见小剑这个俘虏无法移交给上级,所以仍然留在队里,老实说,我也有点私心,想将他留在队里久一些,因为在这个人的身上,似乎有着说不出的怪异。
今天一见到他,他又立正,表示友好,向史报告了一遍他的军阶,编号,我拍了拍他的肩头,表示友好,同时递过一支烟给他,在战场上,香烟上极其奢侈的物品,他表示了极度的感激,一点着,就贪婪地抽着。
我才一开始,就切入正题,道:“轻见上尉,你在湿软的土中,被埋了至少三小时,只有一双手露在泥土外面你知道不知道?”
轻见听得我这么说,开始表现出十分疑惑的神情来,道:“这是不可能的,任何人不可能在这样情形之下还活着。”
我道:“这是绝对的事实,要不是我经过的时候,你露在外面的那双手,抓住了我的足踝,我根本就不知道有人被埋在土下的。”
轻见现出一个十分滑稽的神情来,摊开自己的手,看着,道:“这……。好象不很对吧,就算我在土中埋了三小时而不死,我露在土外面的手,怎么会知道你在旁边经过?中尉,这好象太怪了吧?”我苦笑,道:“这正是我想问你的问题!”
轻见神色怪异,像是在怀疑我这样说法,是另有目的的,设身处地想一想,如果我是一个俘虏,而对方的长官这样问我,我也会那样想。
我把昨天想到的一个可能,向他提出来,道:“请问,你是不是受过特殊的体能锻炼?我的意思是,比如日本忍术中有一种功夫,是对呼吸的极度控制,印度瑜珈术中,也有相类似的的功夫——”轻见的常识相当丰富,我还没有讲完,他已经道:“中国武术中内外功的一项,也有类似的功夫,叫‘龟息’,是不是?”
我连连点头,道:“是,你曾经——”这是我昨天想到的唯一解释,忍者的压制呼吸也好,龟息也好,瑜珈也好,都能够使人的体能,得到极度的发挥,这种情形有一个专门名词,称之为“超体能”。如果一个人曾爱过这方面的训练,虽然被埋三小时而丝毫未损,仍然是属怪异但倒并不是全无可能。
轻见笑了起来,大声道:“没有,绝没有,而且我也不相信我被埋了那么久,中尉,你和我都是医生,我们都应该相信现代医学!”
他照例教训起我来了,这真令我有点啼笑皆非,接着我又和他谈了一点闲话,他告诉我很多关于他个人的事,他出身在一个很富有的家庭,如果不是战争,他早已是一个很成功的医生了,可是战争——提起战争,每一个在战场上的人,都有不同的牢骚,也不必细述,经过和他详谈之后,双方之间,算是建立了一种友谊,我是抱着目的的,这个人,一定有他极度与众不同之处,才会有这种不可能的事发生在他身上,他对我感到亲切,可能是因为他是俘虏,希望得到较好待遇?谁知道,反正我一定要连续不断地观察这个人。
四月二十日 晴
天居然放晴了,昨晚在帐幕中,和轻见作了竟夜谈。这个人,如果不是敌军,真可以做好朋友,我们已经约好了,不论他被转移到何处,都要保持联络,他已经相信了自己曾被泥土埋了三小时,我们也决定如果环境许可,将进行共同的研究,研究的课题,就是超体能,这个课题如果能深入研究,人的能力高度发挥,人类的进步会演变成怎样,真上难以想像!
原振侠喝了最后一口酒,望着五朗,道:“现在你才明白我为什么要轻见博士来作研究了吧?”
五朗眨着眼,原振侠握着拳,用力挥了一下,道:“他是一个怪人,一个有着超体能的怪人!”
五朗神情骇异,道:“那么,令尊和博士的研究,后来有没有——”原振侠道:“由于种种原因,战争结束之后十年,他们才又取得联系,当时,轻见小剑已经是日本十分著名的医生,我父亲却潦倒不堪,住在香港的木屋里,轻见曾请我父亲去过日本,也曾倾谈过,但是两人间的地位相差实在太远了,共同研究变成了不可能的事,博士曾邀请我父亲在医院服务,但当年的理想,当然无法实现了!”
五朗叹了一声,转动着杯子,原振侠凑近他,道:“父亲常向我提起博士的事,我来日本之初,就一直想好好研究他,当参加完他的丧礼之后,当晚,我起想去把他的尸体偷出来详细地去研究!”
五朗素来知道原振侠胆大妄为,可是他也不知道他大胆到这种程度,当场吓得直跳起来,摇着手,连话也讲不出来。
原振侠却若无其事,笑道:“你怎么了,当年在战场上的事,难道不值得去研究,告诉你,你是我心目中,去偷盗尸体的助手!”五朗的脸发白,仍然摇着手,原振侠高兴地大笑着,搭着五朗的肩,一起回到宿舍,原振侠拿起了毛巾,就向浴室走,五朗在听了原振侠的叙述之后,心中自然也好笑万分,他顺手拿起那装有X光片的纸袋来,拆开,将一叠X光片抽了出来,才看了第一张,他的脸上,就出现了古怪莫名的神情,脸上的肌肉,在不由自主在抽搐着,终于,他发出了一下极可怕的叫声:“原!”
原振侠并没有听到五朗所发出的那一下可怕的叫声,首先听到的,是左右两间房间的同学,和恰好在走廊中经过的另一个同学。
那个恰好自走廊尽头处浴室浴罢的同学,突然之间,听到五朗发出一惊叫声,由于叫声听来是如此可怖,整个人都怔呆了。
在他们怔呆之间,好几间房间的门打开,有人探出头来问:“什么事?什么事?”
那同学指着五朗宿舍的房门,道:“谁知道五朗在捣什么鬼?”
(请注意,以下所发生的事,至少有八个人以上,可以证明,所以是绝对的事实)就在那同学讲了这一句话之后,房间中就传来了一下沉重的,重物坠地声,一听到这一声响,人人都可以知道房间中有什么不寻常的事发生了,那同学——他的名字是井上——离房门最近,立时去推门,可是门却在里面下了锁。
一般来说,学校宿舍中的房间,是绝对不下锁的,尤其当房间里有人在的时候,而刚才五朗的叫声自房间中传出来,证明他在房中。
井上一下子推不开门,就一面拍着门,一面叫:“五朗,发生了什么事,五朗?”
他叫了两声,门内没反应,就开始用力撞门,未能撞开,几个同学一起用力撞着,舍监也闻讯赶来了。
直到这时候,原振侠才赤着上身,搭着毛巾,从浴室中走了出来,在淋浴过程中,水声掩盖了嘈杂的人声,所以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出浴室,他看到那么多人聚集在他房间的门口,有三个同学正在用力撞着门,他呆了一呆忙奔过去,嚷道:“怎么啦?什么事?”
各人七嘴八舌,原振侠只弄清楚,五朗忽然叫了一声,接着有重物坠地的声音,当井上要推门进去看的时候,门却在里面锁着。
原振侠一面听着众人杂乱无章的叙述,一面也参加了撞门,在四个小伙子一齐用力顶撞之下,门终于“哗啦”一声,被撞了开来。
原振侠可能由于用的力气最大,门一撞开,他一时收不住势子,整个人向前跌了进去。
他想站稳身子,可是却一脚踏在一样十分滑的东西上,以致整个人向前,直扑了出去,跌倒在地上。
原振侠根本没有机会弄清楚令他滑倒的是什么东西,他才一扑倒在地,就看到了五朗,五朗就站在他的前面,也倒在地上,脸正对着原振侠,五朗的脸色煞白,神情充满了一种极度的诡异口张得很大,作为一个医科学三年级的学生,原振侠的视线一接触到五朗的脸,几乎就立即肯定,五朗已经死了!
原振侠还未曾定过神来,自他的身后,已经响起了几下惊呼声,显然是别人也看到了房间中的情形,因而惊呼了起来。
原振侠来不及起身,立时令侧卧着的五朗平卧,抓住他的双手,进行人工呼吸,另一个同学走过来,用力敲五朗的胸脯,他们全是医科大学的学生,对于急救,有一定的常识。
原振侠一面进行人工呼吸,一面不断叫着五朗的名字,他实在不相信,五分钟之前,还是鲜蹦活跳的一个人,会在突然之际丧生!
可是事实摆在面前,五朗的呼吸停止,心脏不再跳动,瞳孔也开始扩散,他死了!
原振侠十分吃力地站了起来,耳际嗡嗡作响,只是盯着五朗诡异的脸,心中所想到的只是一点——生和死的界限,竟然是如此脆弱,一下子由生到死,生命就这样消失无踪了。
围在房门外的人越来越多,舍监不准人进房间来,原振侠一直木立着,身子轻微地发抖,他有一种极度的窒息之感,以致呼吸显得十分急促。
一直到警方人员来到,原振侠才算是恢复了常态,也直到这时,他才弄清楚,他一撞开门,一脚踏进去,令他滑了一跤的,是因为他踩在一叠X光片上面,X光片因为他的一脚而散了开来,正散得房间满地都是,而由于已有许多人在房中进出,所以所有的X光片上,都留下了清楚的脚印。
刑警一到,例行的工作展开,原振侠也被请了出来,原振侠在走出去之前,想俯身去拾地上的X光片来,一个瘦削、高大,看来十分严峻的刑警陡然喝道:“别动,现场已经被你们弄得够乱的了!”
原振侠一怔,直起身子来,木然走了出去,走廊上全是同学,许多人立时围了上来,道:“怎么一回事,原?”
原振侠道:“我也不知道,我离开房间到浴室去的时候,他还是好好的”这句话,他从第一遍出口之后,以后至少讲了二十遍。
第二章
在铁男刑警简陋的办公室中,原振侠又说了一遍之后,十分不耐烦,站起来,又坐下,道:“请问,你不断问我,是什么意思?”铁男点了一支烟——当铁男和原振侠在一起的时候,铁男每点了支烟,原振侠就要替他按熄另一支,铁男不断地抽烟,而且总是忘了有一支烟搁在烟灰盅上,又去点另一支。
铁男一面吸烟,一面冷冷地道:“五朗的验尸报告已经有了!”
原振侠叹了一声,这是第二天的晚上了,二十四小时之前,他还和五朗在一起喝啤酒!他道:“那又怎样?”
铁男再呷了一口烟:“死因,是由于心脏部分,受到了致命的重击!”
原振侠直跳起来,嚷:“谋杀?”铁男的目光直射向原振侠,神情更是严峻,如果不是心中对五朗的死,有着极度的悲哀,他真想大哭起来,但这时,他却觉得极度的疲倦,他叹了一声,道:“将我当作凶手?这太好笑了!”
“一点也不”,铁男仍然直视对方,“五朗临死之前,大叫了一声,叫的,正是你的姓氏。”
原振侠也盯着铁男,他真想在这个自以为是的警官脸上打一拳,他镇定地道:“当时我在浴室,我进去的时候,井上同学正自浴室出来,在门口和我相遇!”
铁男移过一张纸来,纸上是宿舍的平面图,一条走廊,两边是房间,尽头处是浴室,铁男的手指在纸上移动道:“井上在这里遇到你,如果你一进浴室,立即从窗口跳出去,从外面奔向房间的窗口,再跳进房间去,可以赶在井上的前面,因为井上是慢慢地走过来的,那么——”原振侠接上去道:“那么,如果我袭击五朗的话,井上就刚好来得及在门口听到五朗叫出我的名字!”
铁男道:“正是这样,原振侠君,你承认了吧!”原振侠再也无法忍受,陡地伸出拳来,重重一拳击在铁男的脸上,那一拳,打得铁男的身子陡地向后一仰,连连退了两步才站定。
原振侠并没有逃,殴打警官是有罪的,原振侠在铁男站定之后,双手伸向前,准备加上手铐,但是铁男抹着口边的血,反倒笑了起来:“谢谢你!原君,谢谢你!”
原振侠眨着眼,这时,他真是莫名其妙到了极点,他重重地打了对方一拳,对方反而一再向他道谢,这是怎么一回事!铁男已向前走来,示意原振侠坐下,原振侠顺从地坐了下来,铁男递给了他一支烟。原振侠拒绝了,铁男又道:“谢谢你!”
原振侠苦笑,道:“我不明白,谢我什么?”
“你是唯一的疑凶!”铁男说:“可是刚才你的行动,已证明了你不是凶手,没有一个凶手会敢于理直气壮,感到自己被冤曲而殴打警方的!”
原振侠苦笑道:“对不起,真……。对不起……。可是你刚才的推论,理论上是可以成立的。”
铁男摇头道:“不能成立,因为不但门是自内拴着的,连窗子也是内拴着的。”
原振侠望着铁男微笑的脸,本来倒真的感到歉意,但这时心中反倒释然了,因为既然窗也是自内拴着的,警方就不应该怀疑任何人!但是,如果五朗是死于心脏被严重撞击,那么,就决不会是自杀!'。电子书:。电子书'
原振侠感到了事情有极度神秘的成分,他心中的感觉,反映在他的脸上,铁男道:“你感到事情很不寻常,是不是?所以,你是唯一疑凶的根据虽然脆弱,我也要排除唯一的可能,这样,才能和你合作,把五朗君的死因找出来!”
原振侠点了点头,道:“五朗是我的好朋友,他如果是被人杀死的,我也一定要将凶手绳之于法!”
铁男道:“对,你和他同房,对他了解最深,希望你能把他遇害之前的情形,详细告诉我,走,我请你喝啤酒去,慢慢说!”原振侠又一阵难过,道:“昨天这时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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