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世清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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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世清情- 第7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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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算镇定,但细微的表情,却瞒不过她。

四宜堂里全都是胤禛最信任的近侍,而四府的后院虽不能说暗地没有自己的心思,但是遇上了胤禛这样的男主人,贤惠、妇德、妇道是不用说的,从来也没有人敢有半分放肆。

云烟感到头又开始抽丝一般的疼,她勉力单手掀开被子,坚持着下床来蹒跚的走到窗边推开窗子,将手中的瓷碗倾倒下来,药汁全都倒在窗外的花草间。

是她多想了吗?她不能确定。

若不是今日醒了,是否就会迷迷糊糊的将药喝下去呢。这药里……能让小惠端这碗药的人会是谁?能她不安的原因还有什么?

她关上窗子,一头披肩青丝,一身单薄的白色中衣,感到后脊背有些冷,大夫是不给她下床的,也不给见风。又回到床褥间,捧着空碗发愣。

小惠的轻轻叩门声将她思绪拉回来,云烟应了声,见小惠捧着食盒进来,里面的一层层都放了饭食点心,最上一层用同套粉彩磁盘盛着的是晶莹欲滴的果脯。

小惠进前来,眼神落到她手中的空碗里,伸手去接过碗,心的石头才落了地。她甚至庆幸自己出去拿了东西,而不是让她站在这里看着她喝。

云烟拈了一块果脯放进嘴里,连饭食也挥手不再吃了。小惠劝她吃些,她却摇头。小惠只好退下去,云烟只是含着嘴里果脯,也觉得口中有些甜的发苦,吐到帕子里后感到一种空荡。

如果连四宜堂里的人都不能再相信,她还能相信谁?等胤禛回来,一切都会有答案。

他不知道,她有多么怀念从前的日子。

自从孩子来了又走,好像一生都过去了,是前世的事情。因为知道胤禛有多疼,所以她从不说自己疼。钮氏和耿氏的孩子,她也从来不提。

她从未将这个男人看做自己的私有财产。他属于的更是这个时代,这个天下。而她,只是静静陪伴他的人。

她知道,自己要好起来,好好的活着,到这个山河里各种美丽地方,和他一起。

等她的病好了,她要为他亲手绣一个荷包作为他的生日礼物,眨眼间他快三十五岁了。

云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她不知道做了多少梦,迷迷糊糊中有人给她喂参汤,她很想醒来,却感到头重脚轻。

梦里有青山绿水,袅袅炊烟。迎风招展的大青桐树下有两个孩子在玩耍。

小女娃梳着羊角辫,水灵灵的黑眼睛,白里透红的小脸蛋像个红苹果,笑起来还有两个小酒窝。小男娃圆圆的脑袋,两条小眉毛配着一双和女娃一模一样的黑眼睛,紧抿着的嘴唇,梳着一条漆黑的小辫子,俊得已经像煞那个人。

小女娃一边玩着手里的树叶,奶声奶气的说:“哥哥,妈妈什么时候回来?”

小男娃似乎想了想,小大人似的回答道:“阿玛来的时候,妈妈就会回来了。”

云烟醒来的时候,枕间冰凉凉的湿了一片,她已经很久不流泪了。

天似乎快黑了,胤禛还没回来。

自从她生病后,日夜的更迭总是很快。她的腹中空空的,努力回想竟然也没有人进来叫醒她。

朦胧中,一阵隐隐的鞭炮声飘来,似真似幻。她忽然感到心悸。连呼吸都霎时停了,静静着聆听远处的声音,一动不动。

不是幻觉。

云烟心里感到一种难以言表的细微战栗从血液里绵延至皮肤,她不知道怎么了。手脚都是软绵绵的,但是她还是从床上爬起来,有些踟蹰的跑到窗边想推开窗,但却推不开。她看得不太清楚,手摸到窗棂的锁扣上,发现那里已经被拴住。她明明记得自己是没有拴的。

她努力掰开栓子,双手用力推开窗子。

呼——

秋夜的风扑面而来,吹起一头未绾的青丝。

夜风中传来鞭炮声和喧闹声,喜庆的,隆重的,不绝于耳。

这一切,她太熟悉了,或者说她还从未听过这样隆重的。

当云烟一身单薄中衣从卧房里走出来的时候,守在外厅门口的小惠小福子小保子都惊呆了。

小惠的脸孔煞白,夫人不是喝了药么,苏公公不是说夫人喝了药就会比平时睡得更沉些,睡上一天一夜不会醒来么。

院外隐隐飘来的鞭炮声,连想掩盖都是无力的。

“夫人……您怎么下床了”

云烟的目光停在小惠脸上,只淡淡的扫了一眼,便要走出去。

小惠一下拉住她衣袖猛地跪下来,哭道:“夫人,别出去!”小福子小保子也齐齐低头跪了一片。

云烟垂下眼睛,耳边萦绕着远远的鞭炮声。

“那你说吧”

小惠和小福子小保子几个皆是面面相觑,哑声几秒,内心挣扎,可又无路可走。云烟皱眉想将衣角抽出,小惠忙抓的更紧,别无选择的脱口而出。

“侧福晋……今天是……王爷娶侧福晋……”话越说越小,几乎声如蚊呐。

云烟的身子微微晃了一下,脑海中有一根久不被触动的神经又痛起来。小惠忙扶住她,她轻轻推开她的手缓缓说:“姓什么”

小惠呐呐道:“听说……姓……年……”

年妃!

云烟的脑海里忽然蹦出这个名字来,从前,在他晋封亲王的那晚。她怎么也想不起来的姓氏。她怎么也记不清楚的情节。如果不是这个姓氏,这个年妃,她还不能确定他就是未来的雍正帝。她不知道自己的潜意识里有没有自私的偷偷期盼过他不是。

如今,不再怀疑了。

传说中雍正帝最爱的女人,最宠爱的贵妃年氏,生了许多许多孩子,生死同寝,合葬帝陵。

合葬帝陵啊。不是只有皇后才会合葬么,贵妃也是么?

那么他们曾经的“生死同衾”是否真的太挤,甚至,没有她的位置。

云烟感到头晕目眩,心脏疼的让她感到窒息,她努力转过身,避开小惠的搀扶。

他瞒了她多久,他还记得他说过的再没有秘密么。还有那药……他原来也会对她下药。

原本,她还想着,等他回来,告诉他药……

“那药我倒掉了”

她转身进房的时候只轻轻的吐出一句话,却让小惠再一次跪下来惭愧的捂着嘴哭。

云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房的,她反手别上门。她觉得冰心彻骨,手脚都是麻木的。窗外渐渐黑了,屋子里没有点灯,风唰唰的刮着。

远远传来热闹的鞭炮声,时断时续,让人透过空气都能感到那一种盛况空前的隆重。

时间一分一秒的滴答下去,思绪都像是爬麻血管的蚂蚁。

这里忽然像一个巨大的牢笼,让她难以喘息。一念之间,是谁变了?

云烟忽然发现颈子间一松,便反射性的去捂颈子。手里落下的确是那块羊脂玉佩,断了绳子。

她看不清那禛字的样子,用手指像抚摸爱人一般细细的触摸它,那个字一直都在她脑海里,一笔一划。

最后一点上,还沾了一丝红色的血迹,如今已经沁到玉髓里。那是在八爷的书房里那场混乱中染上的血迹,是他们生死不渝的回忆。

在他们盟誓成亲的夜里,他亲手为她再次戴上。之后任何时候,再未取掉过。

如今,红绳却断了。

比起当初的血色,更加触目惊心,荒芜一片。

他就在不远处吧,就在王府大门前。穿着大红色的喜服,比青葱岁月时更加英俊魅力。明明只隔着几堵墙,几个院子,却是千山万水。

内心生出的渴望已经炸裂开来,疼痛啃咬着她的心灵。

她如此想念他,恨不能此刻生出翅膀,飞越出这个府邸的上空,飞到他身边去看看他的样子。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到了极限,哪怕是一刻,也无法再等。

可是,前后门的侍卫又怎么会放她去?她不用去看也知道,一定有侍卫把手着前后门。无论何时,让他颜面扫地的事情她又怎么可能做。

云烟脑海中火花忽然闪现,突地站起来,她想到了一件事,她像被冥冥指引着,顺从心灵的声音奔跑。

羊脂玉佩已经无意识的滑落在床上,孤零零的渐渐失去这个女子的温度。

云烟冲到佛室里去,她来不及去点灯,摸黑凭着自己的记忆就去摸欢喜佛的神龛下。在他们成亲的夜里,一拜天地,胤禛正是开了这个机关。

果不其然,那里有一个隐蔽的角落里,中指摸到一个突起。她去按它,却按不动,额间渗出汗来,停停又用两只手指去往外拨,格哒一声,动了。

云烟抬头看着正对面的那堵墙,正如那夜里一样,缓缓的开了,露出外院的月光。她起了身,快步的跑出去,墙在她身后缓缓合上,渐渐隐去室内红帐和欢喜佛的样子。

这是四宜堂后门院墙上最隐蔽的一处,一身白色单衣的云烟站在墙角灌木边,风吹起她单薄的衣角。借着淡淡的月光,她将掌心贴在冰冷的墙面上,一点点的摸索着墙面。她不知道,那道小暗门还在不在。

快八年了,如果她记得没错,那个胤禛抱弘晖离开时的小暗门就是在离墙角转折处很近的位置。

跟他一起生活十几年,知道他在何处总会为自己留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出路。而那个最隐秘的出路,在那个生死攸关的夜里,他用了。

当云烟终于拉开那扇隐蔽小门的时候,她闻到扑面而来的空气里那种淡淡的火药气和喜庆的喧闹气息。

鞭炮声忽然间更热烈的噼里啪啦的轰鸣起来,笑闹声直至鼎沸,听得更加真实而震撼。从这样绵延不断的鞭炮声就知道今晚有多少王公到场,有多么盛大隆重。

小门外只是一条僻静小巷,空落落的没有人,在渐黑的晚上更显得凄冷。

而云烟早已顾不得,她像在追赶一个心中唯一幸存的光亮,没命的跑起来。

黑暗中有些石砾,险些将她绊倒,还好她扶着墙。她顺着声音来向,匆匆的紧扶着围墙跑,跑的上气不接下气。一头柔顺青丝被夜风吹在脑后肩头,苍白的小脸上只剩一双眼睛清澈见底。

小巷幽深且长,只路过一棵静悄悄的树。黑暗里她顾不上害怕,她的腿已经没有力气了,但她不知道哪里来的能量,好像手脚都不是自己的,只剩奔跑。足上的拖鞋跑起来踏踏的声音,轻轻回荡在小巷里,被鞭炮声掩盖。

她向上苍许愿,她此刻只希望能看见他,哪怕一眼。

只有这样一个愿望而已。

这一次,老天似乎第一次垂青了这个一向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女子。

豁然间,灿烂的灯火就出现在转角间。

灯火阑珊,天涯朝暮。

云烟苍白而纤细的手指死死的扣着墙,整个人都僵住了,她以为她该剧烈的喘息,但她没有。

纵然远处是人头攒动的场面,她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他——

和她想象中一模一样。

他高大的身子穿着大红色的喜服,那狰狞飞舞的龙纹衬托了他无以伦比的威仪。他比十多年前,更英俊了。只是静静的站在喧闹里,衣襟而袖口的魅力就敛住了万千雍容。

每每这样远远的看着他,总是陌生的。

他是雍王,他也会是雍正皇帝。

她是云烟。她也是晓禾,一缕异世界无家可归的灵魂。

她不知道,灵与肉是什么关系,许是前世今生,许是灵魂转换。十几年来,这具身体的性格,记忆,与她的灵魂时常煎熬争斗,终而灵肉交融。好似,她早就是云烟,这个身体的苦难已经深入发肤。

在鞭炮齐鸣锣鼓喧天的尽头,火光绵延,多人抬的大花轿带着无比荣华的胜景徐徐走来,铺天盖地的红色,一路繁花似锦。绵延不断的嫁妆队伍尾随其后,一路围观者鼓掌者甚众。这是每个女子梦中的婚礼。

她想看的更清楚,于是她不自禁走的更近,从黑暗处往远远围观人群后更近一些,离他更近一些。

当她站在人群后看着,他潇洒的拉弓射轿门之时,那专注而冷静的侧脸,炯炯的双眼。

当一身华美喜服的新嫁娘被女官扶下花轿来,盖着精美的红盖头。命妇扶着她优雅的跨过火盆,夜风却忽然有些调皮的吹的盖头飘摇一下脱开去,围观的人群顿时齐然发出赞叹:新娘子,真美。

是的,年氏很美。而且是他喜欢的类型。窈窕娇小的身材,一张汉族美人精致柔美的瓜子脸,一双翦水秋瞳脉脉含情,我见犹怜。比李氏年轻的时候还要更美上三分。

云烟看见他身姿敏捷的单手牢牢抓住飘落的红色盖头,目光落到新嫁娘精致娇美的脸庞上,与她受惊娇羞的眼神相遇。那双黑不见底的眼睛似笑非笑,被火把映照得灼灼光华。

心大恸。

海誓山盟,春夏秋冬。万般情衷,浮生若梦。

他不知道,她就站在这里远远的看着他。

她不知道,当他和新嫁娘进府的衣角消失在视线里的时候,她是怎样才能克制住自己的喉咙,她的指甲断了两根她也没有感到疼。也许她早已经喊不出来,纵然内心如何呼唤,也阻止不了自己的心坠入无尽的黑暗深渊。

满地的炮竹,满地的红色。夜色已冷,不见归路。

脑海里回荡着当初两人许下生死同衾时的誓言。

她扶在墙上,再回首,全身已经失去了力气,眼睛也看不清了。满眼只剩下面前黑洞洞的巷子,像心灵的深渊,不知道通向哪里,让她感到浑身战栗。

她忽然像失去了方向,茫然的走着,她不知道她要回去哪里,只能任由身体的本能。

她该回去是吗?

回到四宜堂里等他不再需要她,她便带上自己跟他之前攒的工钱,一个人去海角天涯,山水田园安老一生。

还是打起精神养好身体去栓牢他的心?后宫佳丽三千,是否拼死也要改变历史的轨迹,不能让他爱上别的女人,不能让别人为他生那么多孩子,不能让她进入帝陵合葬?

这是她要的么,又是他要的么。

路这样远,她真的好累,不知道还能不能走下去。体力的透支让她感到严重的虚脱,脚上的拖鞋也不知道何时早已走掉一只,一脚深一脚浅的走着。沙砾磨破了她的脚心,有些斑斑血迹。

她眯着眼睛才能聚拢些目光,那棵树仍旧静静的站立在那里,与风中沙沙作响。

巷子里忽然不知从哪飞进一只迷路的惊鸟,在黑暗里惊慌的扑腾翅膀横冲直撞着从云烟脸边擦飞过去。

她在黑暗中毫无防备的突然被不知什么东西一撞,被惊得三魂飞了两魄,一大步踉跄的往前跑。

她摔在大树前的时候,只觉得头撞上了树干,眼前就彻底黑下去,单薄的身子软趴趴的滑倒在树下,咬牙想爬起来,只微微翻过身却再也没有力气了,仰躺着渐渐失去意识,温热的血从额间缓缓流下来,慢慢失去温度。

树叶随风沙沙的响着,有几片枯叶飘落在她渐渐冰冷的身躯上,在沾满灰尘的白色单衣上轻轻的打着转。

幽暗的巷外不远处时时传来带着喜庆的喧闹声,一阵高过一阵。

雍王府大门前两尊庄严威武的石狮子挂着大红色的红色绣球,门内灯火辉煌。

☆、镜花水月

作者有话要说:

背景音乐

人们都说在侧福晋年氏进入雍王府的这晚;雍亲王书房里忽然发生了一场意外大火。

熊熊冲天的火光像一曲燎原而古老的咒语;仿佛暗示着这个新妇一生的命运。

据说;只是下人不小心碰落了烛台而已,而那下人早已死在那场大火中。

这之后;很久都没有人再看到雍亲王;有人说他在大火中受伤,有人说他向康熙告假去了寺庙斋戒。

没有人知道,那场大火是如何发生的,就连雍亲王的贴身近侍苏公公也不完全知晓。或许,当真是碰落了烛台,但是那个碰落的人,却该是这个书房的主人。

没有人知道,为了一个犀牛角的小匣子;他在大火中翻找了多久,几乎深陷火海。

什么也没有带走,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只剩下一块断了绳的禛字玉佩,孤零零的躺在大床上。

她的小箱子里,全是她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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