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红枣道:“咱家还是打口井吧?这水用起来实在不方便。”
“成!”这次李满囤同意了:“等过了中秋,咱家打地窖准备秋收,就请师傅一起打口井。”
他家人口少,有挑水的劳力,不如去抓八爪鳌––这八爪鳌过了九月,就很难见到了。
红枣算了算,今儿八月初五,离中秋十五,也就十天了。她等得及。
家里买了好几匹布,晚上,王氏准备做活。她想先把红枣的帐子给做出来。结果,布摊开了,王氏才想起没有剪子––她的剪子被红枣拿堂屋剪螃蟹去了。
帐子做不成了,王氏便即也到堂屋帮忙剥蟹。瞧见王氏回来,李满囤觉得奇怪,顺口问了一句,王氏便说了剪刀的事。
李满囤想了想,便即说道:“既这样,我明天再去城里一趟。买剪刀,再顺便把八月节给舅舅和你娘家的礼托驿站给送过去。”
八月节,李满囤得给他爹、族长、二伯、他舅家和王氏娘家送礼。他爹、族长、二伯好说,就在村里,啥时候送都来得及。他舅家则在六十里外的青苇村,王氏的娘家则在八十里外的大山里。给这两家的东西,得折成钱,托驿站送过去。
昨儿原说办这事,结果买东西给买忘了。
原先未成家时,李高地都是参照与于氏娘家一坛酒、两条鱼、一块腊肉和一包白糖的礼物给他礼金300文送舅家节礼,而他因要付驿站费用50文,故每次只能送250文。
后来,他亲妹桃花许了舅家的表弟,于氏便即说自家要送满囤舅家的礼,而桃花又要送娘家的礼,两个礼一来一往,白便宜了驿站,倒不如两家省事的好。所以,竟是再不给李满囤礼钱。
李满囤没钱送礼,他舅舅也不计较,每年大年初二都使他表弟同桃花回来瞧他,倒送他几串钱零花。
后来,李满囤成了家,于氏许儿子们留私房零花,李满囤打零工赚了钱,除了上交,一年也能剩一吊多钱。李满囤手里有了钱,便即立复了与他舅的节礼。至于王氏娘家,则是由公中的给,与先前一样都是交50文驿费,250文礼钱。
今年,李满囤准备一家就按300文送,驿站费,他另出。同时还打算各稍一封信,说明他制干枸杞得钱的事。
干枸杞已经是全村,包括外姓皆知,李满囤以为没必要再瞒着舅家和王氏娘家。
至于分家,李满囤则一字没提,横竖该知道的时候自然会知道。现在说了,没得叫他们悬心。
分家出来,照规矩,李满囤还得给他爹李高地送孝亲钱。李满囤准备参照他家与岳家礼300钱的标准加倍给。李满囤准备给他爹一坛酒、两条鱼、三斤肉、一包白糖,然后再外加一块做一身衣裳的粗布,就他买的那匹灰褐色粗布,和3串钱。这些,差不多900文,在村里也算是顶尖的了。
此外,族长、二伯是至亲,也得有节礼来往。这两家,李满囤也准备参照岳家的给。然后,今夏建房期间,族人多有出力,虽说族人们帮忙是该的,但该有的谢礼还是不能少。对于族人,李满囤准备一家送两包点心。
早起,李满囤又进了城,这次,红枣没跟着来。红枣得在家剥螃蟹,昨儿布匹和家什的物价使红枣明白,她家的家底离进城还差了十万八千里。
她得继续为进城而奋斗。
李满囤进城后,先去杂货店,买了剪刀、白糖后便即在街头寻到一个代写书信的书生,与了他二十文钱后借了他的笔墨写了两封信。
写完信,李满囤把笔墨还给书生后拿着两封信正欲吹干,却不想前方突突跑来一个人,一直跑到近前,方喘气说:“客官,我们掌柜的,请您过去说话。”
李满囤细瞧来人,见是昨儿四海楼里顶和气的那个伙计,便即问道:“可是许掌柜?”
“是,是我们掌柜。”
李满囤奇怪了,钱货两讫,还能有啥事?
“知道什么事吗?”李满囤不解地问。
小伙计摇头:“不知道。”
李满囤想了想,决定跟伙计走一趟,毕竟拿了人家那么多银子。
依旧是昨日的厢房,许掌柜一见李满囤进来,立站起来迎道:“客官,你那黄金酱,还有吗?”
还要?李满囤颇为吃惊:“许掌柜,昨儿,四坛酱,您都卖了?”
“卖了!”许掌柜点头。
“您生意兴隆。”李满囤拱手恭贺。
一碗面一两酱,二十斤酱,便是两百碗。李满囤心说:这城里人可真有钱,竟有这么多人舍得花200文吃碗面。200文,买近七斤肉,都够全家吃好几天了。
许掌柜闻言拱手回礼道:“彼此,彼此。”
李满囤想了想说:“掌柜的,不瞒你说,这酱,我还有,但不多。”
“多少,我都要。”许掌柜说道:“不过,得赶八月节节前。”
“客官,”许掌柜推心置腹:“我不瞒你,买这个的都是送节礼用。”
“不然,仅靠我这个店,可吃不下这么贵的货。”
经许掌柜这么一说,李满囤明白了:城里的有钱人,送节礼自不是他庄户人所能比。
没有送上门的钱不要的道理。李满囤点头道:“掌柜的,我也不瞒你。”
“我家现还有八坛,我可以明日,也就是,八月初七给您送过来。”
“您可来得及?”
“来得及,来得及。”许掌柜闻言不迭点头:“我还是那句话,节前,也就是八月十一前,你有多少,我收多少。”
“过了八月十一,我便只能看店里情况,量力而为。”
“成,”李满囤点头,站起身道:“那就说定了。明天我送八坛来。”
“一言为定!”许掌柜也站起身,似忽然想起一样拍了下额头:“瞧我,竟还未请教兄台贵姓。”
李满囤老实地拱手道:“免贵,姓李。”
“李爷,幸会!”许掌柜世故地回礼。
四海楼出来,李满囤赶紧去驿站捎了信和钱,然后便马不停蹄地赶回家。
家里只红枣在剥八爪鳌。李满囤洗了手,也跟红枣一起剥。
午间,王氏回来,听说酒楼八月十一前敞开收猪油熬八爪鳌,便即连枸杞也顾不得摘了,在家里帮着剥蟹和熬制。
如此一番劳作,终于当晚赶出十坛猪油熬八爪鳌,早起由李满囤挑进城,换得百两白银。
银子到手,李满囤也顾不得去买先前想要的家什,便急急忙忙买了猪油,然后赶回家去剥八爪鳌,捉八爪鳌。
就这样两天十坛,到八月十一,李满囤第三次将十坛酱送到四海楼,得了百两银子后,以为交易达成,将事先额外准备的一坛酱搬出,准备给许掌柜,不想许掌柜又说:“李老弟,十三之前,你还能再送十坛吗?”
是的,经过几日的交易,李满囤和许掌柜的交情突飞猛进,两人已以兄弟相称。
李满囤搬坛子的手停下,吃惊道:“还要?”
“要!”许掌柜说:“李老弟,我私下告诉你,你自己明白就好,别跟人说。”
“我们东家生意做得大。这年节应酬的人就多。”
“你这酱稀罕,漏送了谁都不好。”
说不得,李满囤一家又忙了两天,赶八月十三又送过去十坛,方才完了这桩生意。
这一次生意,李满囤一家忙活八天,竟得银四百两。红枣琢磨,有这四百两银子,终该够在城里买套房了吧。
八月十三,李满囤城里回来,带了四坛酒、八条大鲢鱼、十二斤肉和几十包点心。
到家后,李满囤便即同了王氏,领着红枣拿了一坛酒、两条鱼、三斤肉,一包白糖,二十尺粗布和五百文钱赶去了老宅。
几日没来老宅,没成想,老宅添了一头牛。
李高地人逢喜事精神爽,整个人心思都在牛上,咋见到李满囤竟是一楞,竟没问一句李满囤十来天没见,都干啥了。
李满囤瞧着老宅的牛也是羡慕,但知自家人口少,没人放牛,便即只能暗叹。家里什么都好,就是这孩子少了点。
中午,于氏留了午饭。饭桌坐定,李满囤瞧他爹、他继母、他两兄弟、两弟妹,以及他的侄子侄女们,人人一身新衣,便即觉得心酸––他、王氏和红枣还是一身旧衣。
家里不是没布,但就是没时间做,上不了身。李满囤想,还是红枣说的对,他家人口少,禁不住事。
一有事,他家就抓了扫帚丢了耙,顾了这头丢了那头。
可叹他活了三十五岁,竟不如一个孩子看得清楚。
那这工程可就大了去了。
“打地基,修围墙啊!”
“你看,咱现住的你爷家房子的围墙不就是石头的吗?”
既然已经分家,王氏便即不再管住了十几年的地方叫“家”。
红枣回想了一下自家那围了两亩地的碎石围墙,不觉小心翼翼:“娘,你说,咱家那围墙的石头,都是捡来的”
“是啊,”王氏不以为意道:“都是你爹和你叔他们捡的。”
“据说,捡了四五年呢!”
⊙o⊙哦,my god。红枣为他爹的壮举惊呆了––四五年如一日的捡石头,其实他爹是精卫吧。
“娘,”红枣艰难地问:“我们家也要捡四五年石头”
“不用。”
耳听不用,红枣刚想松口气,便听到她娘说:“我们家宅地只你爷一半大,加上还有面临河,不用打围墙。”
“不过,我们家人少。”
“我估摸着,咱们捡个三年,就差不多了。”
三年!!!红枣看着王氏若无其事地脸跪了––好吧,精卫的世界,她不懂。但她知道“有钱能使鬼退磨”。她要挣钱!挣钱!挣钱!她才不要日晒雨淋三年,捡石头,cosplay精卫。
细思一刻,红枣叫她娘:“娘,山上的石头多。咱们到山上去捡吧。”
这提醒了王氏,她想起了今儿丈夫和他提的那个山头。
“行!”没犹豫地,王氏答应了。
“这就是爹说的林地”站在自家旱地的尽头,红枣看着荆棘横生,却寻不到一棵树的山坡,问她娘:“我们走错了吧?”
“没错,就这里!”王氏肯定道:“这地里有咱家的界石。”
“咱村没主的林地,就是这样。”
“因为没主,里面的树,都给人砍光了。所以就剩下荆棘了。”
这乱砍乱伐的习性,红枣怀念地想,倒是和前世的国人一脉相承。
“哎,”王氏叹气:“你爹想把这地整出来种东西,可不容易。”
岂止是不容易,红枣摇头,根本就是异想天开––只看眼前这片荆棘,这么粗,这么密,竟然没被人砍去当柴烧,便即就能知道这荆棘上的刺是非一般的硬利。
他爹要开垦这玩意,他是当他自己铁骨钢筋,刀枪不入了吧
他可真自信!
不过,这荆棘,红枣忽然觉得这荆棘有点眼熟,而其枝条端挂着的零星红果则更为熟悉,啊,想起来了,这不是那年她超市购物抽奖抽中的“九天八夜古今丝绸之路特产美食探秘之旅”中在宁夏站的超市直供天然有机食品基地见到的枸杞吗?
为了确认,红枣伸手去摘那红果,结果手指却为茎上的刺给刺了一下。
“呲–”红枣疼得直吸气,心说连扎的疼痛,都是这么相似。
“尝尝。”王氏摘了几个小红果笑着递给红枣:“扎疼了吧?”
“这刺棘的果子甜,就是难摘。”
“半天才摘这么一捧。”
“村里,就只你们小孩子摘来吃。”
红枣迫不及待的把果子丢嘴巴里,一尝––没错了,这刺棘就是枸杞。
虽然,那是一次坑爹的旅行––九天八夜里我参观了给超市供货的十五家农场,白瞎了我一年的假期,但也不是全无好处,红枣庆幸地想,起码,我认识了枸杞,知道这货的加工过程,哈哈,我可以赚钱了。
“娘,”红枣亲热地叫道:“咱挖这个回去打篱笆吧。”
“这有刺防坏人,还有果子可以吃。”
红枣在农场里看到枸杞打的篱笆,一米多高的灌木整齐排列,绿叶红果,不但好看,而且好吃。
一想到打石头围墙得捡三年的石头,红枣便即越发觉得枸杞篱笆,经济实惠,实乃居家打围墙之首选。
对于红枣的异想天开,王氏早已习惯,当下不仅不以为忤,反而设身处地地设想了一下,竟是觉得这主意不错––村里也不全是石头围墙,不少人家打的只是玉米杆篱笆。
这枸杞篱笆比玉米杆篱笆墙,王氏如是想:起码不会倒,也不会叫鸡啄着啄着就啄个洞。
不过王氏谨慎惯了,即便心里认同,嘴里也只说:“这得问你爹。”
于是红枣明白了,其实她娘已经动心。
李满囤林地回来后,一进房,便即看见红枣坐在板凳上吃刺棘果。
又在吃!李满囤笑了,他这个闺女,生就一张羊嘴,整天嚼个不停。偏她娘宠她,只要她想,她就给她弄。
也幸而如此,才种出了姜。
“这又上哪儿弄来的果子?”李满囤故意地逗红枣。
“就是你说的山上。”王氏应道。
“红枣觉得好吃,”王氏笑道:“还说将刺棘打成篱笆。”
“想吃就能摘。”
李满囤闻言也笑了,他蹲下身刮了下红枣的鼻子:“小馋猫。”
“这不能给她多吃。”李满囤嘱咐道:“吃多了,流鼻血。”
不嘱咐不行,这娃太贪吃。李满囤摇头,还想着打篱笆,想吃––等等,打篱笆。李满囤思索了一下,与王氏一样,觉得这主意可行。他家,在也是十三年前才打的石头围墙,再前,可不也是玉米杆篱笆
其实细算下来,这刺棘篱笆,比玉米杆篱笆还省钱省力,它只要移活了,就一劳永逸,而玉米杆篱笆得靠原木撑着不算,还得几年一换。
80。除夕()
冬天; 天黑得极快。眼见天光已擦黑; 李满囤便早早地点燃了堂屋几案上新买的一对黄铜油灯。
油灯里的油也是也是城里新打的灯油。这城里的灯油点灯不止亮; 而且烟少。当然灯油的价钱也好; 是一般点灯用的棉籽油的两倍,一升得要40文。
点好灯; 李满囤又借灯头的火焰点燃了一对红烛。待李满囤把一对红烛分插进前廊下的一对红灯笼后,李满囤家的院子立刻充满了红彤彤的光彩,喜气洋洋起来。
李满囤想着今儿是过年。于是他也不管王氏和红枣两个人都还在厨房准备晚饭呢,就把东西两个卧房炕桌上的灯都点亮了。
看着亮堂堂的正房和前廊; 李满囤心里充满了喜悦––他现在的日子就和这宅子一样,充满了光明。
除夕的晚饭除了王氏照搬族里祭祀用的红烧肉、红烧鱼、豆腐、白菜四样定例菜外; 还有王氏的三板斧––同心财余、烩粉条和咸鸭蛋; 以及一个王氏心中盖戳认定节日必备的白菜羊肉饺子,整凑足了八样菜色。
年夜饭的菜色虽然不算多,对于三个人的小家来说却是尽够了。一会吃完晚饭; 王氏洗碗刷锅收拾厨房。李满囤则下了一趟地窖; 然后搬上来一筐桔子和苹果。
李满囤挑最红的苹果和最黄的桔子各五个分装进两个新买的白瓷贡盘里摆到几案上香炉的前方。
为了取事事如意的寓意; 李满囤打开橱柜拿出里面从城里买来的云片糕和酥糖来又装了两个贡盘。
如此,今晚接灶的四个供盘就准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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