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为陌生男人按住手腕,即便隔了层帕子,王氏的心也紧张得咚咚打鼓。郎中摸着这越跳越快的脉搏,不觉皱眉,便即说道:“放松,别紧张!”
王氏瞧郎中眉越来越皱,不知就里,心里越加恐慌,于是这心跳就更快了。
红枣一听郎中让王氏别紧张,就知道事情难办。她娘王氏本就胆小,越是让她别紧张,她就越紧张。
想了一想,红枣说道:“娘,你想想弟弟。”
“想弟弟,就是我们今天看到的菩萨怀里的那个孩子模样。”
“大眼睛,高鼻梁,穿一身红衣裳。”
“娘,咱家有大红色的布吗?”
“没有的话,咱们得买一块,给弟弟做衣裳。”
王氏是个没主见的女人。红枣的东拉西扯,很快就让她放下了紧张的心神,于是郎中顺利地摸到脉搏。
摸到脉搏的一瞬,郎中诧异一刻,转即想起这个号是个村妇,便即又觉得正常。又仔细感知一刻,确认无误,郎中方放开手笑道:“向西,再走两家,就是布店。”
“小姑娘,你可以和你娘买布去了!”
“啥?”一旁紧张得不停搓手的李满囤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紧张问道:“大夫,刚,你说啥?”
“我说,”郎中答道:“客官,你家娘子有了身子。”
“一个多月了。”
“有了”李满囤激动得几乎要跳起来:“真有了啊?”
见多了傻爹,郎中也不以为意,耐心道:“真有了!”
“这,这,这也太快了!”李满囤激动得语无伦次:“我们刚,才,敬了香,这便就有了,这,这,神佛,真是太灵了!”
郎中掐着胡子脸色不变,心中呵呵。
郎中转移话题,提笔问道:“客官,现在怎么说?”
“需要开两剂安胎药吃吗?”
“当然!”李满囤回答得极为干脆。
红枣虽觉得没事少吃药,但瞧她爹娘的神色,还是自觉闭紧了嘴。
吃吧,吃吧,红枣想,吃个安心。
付了200文看诊,再加100文安胎药药费,王氏由李满囤扶着走出医馆,心中依旧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这便就有了?只要进城来敬个香,就有了。早知如此,王氏忽地滴下了眼泪,实在该早点来烧香的。
要是,那年,婆婆带二房来为贵雨寄名的时候能带上她,她也不会这么多年没儿子!
明明,只是顺路,明明,她也可以的。
红枣见她娘掉眼泪,想起她娘这些年受得磋磨,也觉得心酸。不过现在可不是伤心的时候。红枣劝道:“娘,你现在可不能哭。”
“弟弟还小,可不知道你这是高兴!”
王氏闻言,立擦了眼泪,强笑道:“对,咱们是高兴,高兴!”
李满囤也激动得想哭。这么多年,李满囤看着两个弟弟一个接一个的生儿育女,心里如何没有羡慕?先他以为是王氏身子不行,但现在看来,李满囤恨道:还是于氏这个继母坏心,压着王氏的原因。
从这次分家,李满囤就看出来了,他后娘于氏想他们大房的家私不是一天两天了。
所幸“天无绝人之路”,分家,他们大房虽吃了大亏,但也因祸得福,得了八爪鳌这桩横财。
往后,他会护好子嗣,护好家私,绝不再给他后娘一点机会。
李满囤想着自己子嗣艰难,难得王氏有了,便即不肯使她操劳。
想了一刻家里眼下的活计,李满囤便领着王氏和红枣去了绣纺。
站在绣纺门口,李满囤对王氏说道:“你带红枣进去把你们过冬节的冬衣买了,我也去成衣店买冬衣。”
“咱今明两年都买衣裳穿,家里的布,等以后得闲再做。”
钱袋里,李满囤掏出一锭元宝,本想递给王氏,想了想,却给了红枣。
“红枣,”李满囤说:“你拿着钱,看着买。”
“别都听你娘的,她就怕花钱!”
王氏……
“嗳!”红枣极干脆的答应了。心说,这次她可得给她娘好好挑两件合适的衣裳。天蓝色,真心不适合她娘。
红枣习惯地打开荷包,想把银元宝放进去,结果发现荷包太小,放不进去。
红枣:这有点尴尬啊!
王氏瞧着好笑,拿出自己的钱袋给了红枣,方解了红枣的燃眉之急。
腰带上扎好钱袋,红枣心想:一会儿,我得记得给自己买个钱袋。
铺子里接待王氏和红枣的,依旧是同一个女工。
女工看到王氏一张黑脸穿身天蓝却没一点难色,便即心想:怪不得孩子敢买,这孩子的娘是真敢穿!
不过,客人穿啥都是客人的自由,她们开门做生意的,便只管让客人满意。
女工极客气地问道:“两位贵客,可是要些什么?”
王氏依旧不说话,红枣扬声道:“买冬衣,我的,我娘的!”
“棉鞋,我的,我娘的!”
有过一次经验,红枣极老练地选了比自己身型略大一些的一件棉背心、一件贴身小棉袄、一件大棉袍、一条棉裤外加两身罩衣罩裤和两件棉袍罩衣。
然后又照样替王氏选了一套。因想着王氏有了身孕,红枣把王氏的衣服都放足了尺寸。
所有的衣裤,都是内外细棉布衬棉花的,摸着就非常暖和。
挑好了衣裳,红枣方才问价钱。
女工回道:“姑娘您的背心要300文,棉袄350文,棉袍600文,棉裤250,罩衣两身600文,棉袍长罩衣,两身600文。合计2700文。”
“您母亲的衣裳,背心400文,棉袄500文,棉袍800文,棉裤350文,罩衣两身1000文,棉袍长罩衣,两身1300文,合计4350文。”
“姑娘,承惠7吊35文。零头抹去,只收您七吊钱!”
红枣摸向腰间钱袋的手顿住了––钱不够啊……
王氏眼见红枣自说自话要了这许多衣服,原就心中恐慌。现待听得店家说这些衣物要7吊钱,当即就劝道:“红枣,我有那个棉袍子和袍子罩衣就够了。”
“其他,都有呢!”
王氏着实眼热那个棉袍,想象着穿自己身上,能一直遮到膝盖。有了这件衣裳护住肚子,王氏觉得肚子里的孩子今冬再不会受冻。
红枣探头往门外瞧了瞧,瞧见李满囤已经立在路口了。
“娘,你等着!”说着话,红枣就丢下王氏,跑去找她爹要钱去了。
女工瞧这母女,做主的竟是孩子,而且还是六岁的孩子,也不知说啥才好。她只好低着头,没话找话道:“太太,您瞧,我们绣纺的棉衣,拆洗的时候,只要把腋下这两条线拆开,然后这样一翻,就能把棉花整片拿出来。”
说着话,只见那女工两手这么一翻,然后再一提,棉花和布料就分成了两家。
王氏看直了眼,左右看看,不确定是怎么做到的
于是,女工便详细讲解起来。
红枣跑到屋外问李满囤:“爹,你身上还有钱吗?”
“有,”李满囤说着又摸出锭元宝给红枣,问道:“这够了吗?”
“够了。”红枣抓起元宝,又跑回店里。
自红枣穿上新衣后,往后再换洗,换回旧衣裳,李满囤便即觉得这旧衣裳简直白瞎了自家女儿的花容月貌,所以,他早就想着给女儿再添几件好衣裳了。
横竖他现有钱,穿的起。
红枣拿了钱,折回店里,不但买了先前的衣服,而且还买了一个钱袋和大小四双棉鞋,足付了8吊两串钱。
因买的衣服够多,绣纺还额外送了两个细棉布包袱皮,用来包衣服。
拿着衣服,寻到李满囤,李满囤一手提过两包衣服,方才问道:“这都买了啥,这么沉”
红枣瞅了瞅李满囤手里那个不大的纸包,心知她爹十之八九就买了套罩衣,暗自摇头:她爹,也是有钱不会花,还想着去年那件老棉花棉袄呢!
“爹,回去再看吧!”红枣劝道:“今儿城里人多,咱家去慢慢看!”
李满囤一听有理,便即就自提了包袱,领着妻女,去北城门,寻了潘安,坐了牛车家去。
52。焕然一新()
焕然一新
比起上一次的天蓝色,红枣这次为王氏选的秋香色棉背心、藕荷色袄子、绛紫色棉裤、胭脂色棉袍、绛紫色、竹月色罩衣和黛蓝色、琥珀色长罩衣都极为合适; 且衣服是专为妇人裁剪的款式; 腰腹的处理; 类似现代的孕妇装; 可从不显怀; 穿到生––外人能看出的差别,只是衣服长度从臀下上提到正常长度而已。
王氏这辈子都没得过这么多颜色衣服,所以; 每上身一件; 都觉得自己好似换了一个人。
李满囤也是第一次发现; 穿了新衣裳的王氏; 鼻梁其实很挺,比他印象里的妇人; 于氏、郭氏、钱氏; 都挺。
据说鼻梁挺的女人; 李慢囤想:帮夫。其实细想下来; 王氏除了没生儿子外,其他也没啥大的缺点。她给自己生的女儿红枣; 福分就不是一般的大––若非她心血来潮; 想吃八爪鳌; 自家也不会如此发达。如此一想,说王氏帮夫; 也是没错。
现在王氏有了身子; 只要这胎是个儿子; 他这家,可就齐整了。
红枣与她自己挑的琥珀色背心、银红袄子、妃红棉袍、绛紫色棉裤、檀色、杏红色罩衣和胭脂色、橘红色长罩衣,都是红色为主,非常符合李满囤的喜庆审美。
不是红枣偏爱红色。事实上,随着村里牛越来越多,红枣还颇担心自己哪天就被牛给斗了。但奈何店里其他的衣裳,颜色不是鹅黄、就是葱绿,不耐脏不说,只那份鲜艳,红枣也实在穿不上身。于是,红枣才只能退而求其次,只在红色系里打转转。
天还不太冷,穿不上棉衣。所有衣服在给李满囤看过后,又一件件叠起来,拿包袱皮包好,收进衣橱。
正收拾着呢,余庄头来了。今儿是初一,正是庄里给送鸡蛋鸭蛋的日子。余庄头本来打算今儿一早就送来,但因想着他们今儿进城烧香,故才在潘安回庄后给送了来。
又是两百个鸡蛋,两百个鸭蛋!王氏一边数蛋一边发愁:家里的男人和孩子都爱吃鸡蛋,故每天都要开销三、四个。但即便如此,一个月有100个鸡蛋也就够了。如此,过去一个月,家中仅鸡蛋就还剩了100个。
而这鸭蛋,不说水煮了,就是用油炒,红枣和她爹都不爱吃,现她家,都是她一个人吃。可只她一人,又能吃多少?上月的鸭蛋才吃了二十来个,家里现还剩170来个,这又来200个,要咋整?
思索良久,王氏和李满囤商议:“当家的,咱家鸡蛋鸭蛋吃不完。”
“你看,有没有什么法子给卖了?”
李满囤闻言也是皱眉:鸡蛋,好卖。都不用进城,只搁村里磨坊,就能很快卖掉。
可这鸭蛋,要咋卖?鸭蛋不比鸡蛋的细嫩香滑,且还有一股难闻的土腥味,城里人就不说了,就是村里人都不爱吃。故鸭蛋不止难卖,而且也卖不上价––鸭蛋饶是个大,一个足抵一个半鸡蛋大,价钱却比鸡蛋还便宜1文,才两文一个。
“这鸭蛋不好吃,难卖!”李满囤发愁地说:“我明儿早起进城卖卖看,看能卖几个。”
红枣一向心大。先前她吃饭吃到炒鸭蛋,觉得不好吃,便即就不吃,改吃其他的菜––她家现在顿顿有荤腥,一盘炒鸭蛋,红枣又哪会专门搁在心上?
现红枣听她娘王氏说鸭蛋吃不完,让卖,又听她爹说鸭蛋不好吃,不好卖,不觉瞪圆了眼睛:鸭蛋不好吃?
那她前世在清明节排队四个小时就为买两个网红肉松咸蛋黄青团的行径,算啥?
鸭蛋若不好吃,那咸蛋黄哪来的?还不都是鸭蛋腌咸了来的。
腌咸––红枣终于找到了问题所在,便即说道:“爹,这鸭蛋不好卖,咱就不卖了呗。”
“咱留着慢慢吃。”
“等到了腊月,然后一直到明年二月,整三个月,可没蛋送。”
“爹,娘,”红枣终于说出了重点:“你们要是怕蛋坏,为啥不拿盐把蛋给腌起来呢?”
“就和腌腊肉一样,把蛋腌起来,留着过年吃。”
李满囤听了也觉得有理,现在是家里有鸡蛋,所以就挑嘴鸭蛋不好吃,等再过上两个月,鸡都不生蛋了,这鸭蛋还不就是个宝了吗?
只是这腌蛋,李满囤想:虽然以前没见人做过,但自家先前不也是没做个猪油熬八爪鳌吗?还不是因为做成了,才得了这个庄子。
说干就干,李满囤当即拿出木盆和盐,准备腌蛋。
不过,真动手做了,李满囤却傻了眼:蛋和肉不一样,肉吸得住盐,蛋壳却是滑的,吸不住盐。难不成,得把这蛋埋盐里?可那得费多少盐啊?李满囤可不舍得这么糟蹋盐。
有钱也不行。
红枣前世的家乡风俗,每年清明,家家户户都腌鸭蛋。红枣虽是个手残,但却是见惯了她妈腌蛋。所以,大概的方法确都是知道的。
于是,红枣道:“爹,你拿水把盐化了,咱们把蛋泡盐水里试试。”
李满囤一听也想起来了:他在城里的酱菜店见过,那些豆腐、萝卜、蒜头啥的可不都腌泡在酱水里吗?大雾。他还看到有人舍不得买盐,专门拿碗来买酱水回家烧菜呢!
想到那腌过菜的酱水还能卖钱,李满囤嫌弃地看了一眼鸭蛋上沾的鸭屎,便丢下盐,往盆里加了水,然后又拿稻草扎了草把,开始洗鸭蛋。
一边洗,李满囤一边告诉红枣:“你这主意好。”
“我看到城里酱菜店的酱菜就是这样做的。”大雾
“这盐水能腌菜,腌蛋肯定也行。”
想到酱菜店的酱菜都装在坛子里,李满囤洗好二十个蛋,便即就寻了个空酒坛来。
于是,问题又来了,这盐水怎么兑?红枣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出来到底是怎么个比例。
果然是细节决定成败,不想,她吃咸蛋黄的大业竟会败在盐水配置上!红枣忧伤地抬起头,却看到她爹李满囤正在称盐。
“爹,”红枣诧异地问:“你知道称多少盐?”
“嗯,”李满囤头也不抬地说道:“族长家每年都腌100斤咸菜,要用10斤盐。”
“咱们腌三斤蛋,就用3两盐。”
虽然李高地家不腌菜,但族长家腌啊。李满囤没吃过猪肉却见过猪跑––他觉得就按族长家腌咸菜的方法来。
似族长嫂子把洗干净的菜挂在晾衣绳上晒干水一样,李满囤把洗干净的鸭蛋摊筛子上放到阳光下晒。然后又学族长嫂子拿开水烫腌菜缸一样,拿开水把酒坛子烫了一遍。
既然烫酒坛子都要开水,那么兑盐水也必须开水了。
将盐放进酒坛,李满囤估摸着冲了半坛盐水,也放在前廊里晾着。等盐水凉了,蛋上的水也干了。李满囤把蛋一个一个的放到坛子里。眼见放进最后一个蛋后,水还没及坛口,李满囤便即又往里加足凉开水,然后方拿油纸封了坛口,摆到厨房墙角。
这蛋便算腌好了,至于能否成功,就要等二十天后开坛了。
李满囤回房瞧见王氏正把叠好的新衣收进衣橱。
李满囤瞧见房里鹤立鸡群的红色衣橱,想起上次换家具的事,便即又于次日十月初二,进了一次城,照搬红枣屋里家具的样式,给自己屋也整了一套。
结果付账时,李满囤想着如今有了儿子,儿子也得有个房间,房间里也得有家什,然后便即又多买了一套。再想想,五间正房,四间都有了家什,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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