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乍一看过去,却仿佛看见的是另一个人。
相似的身量,酷似的眉眼,只不过眼底的温度不同罢了。曾经的那个眸光如月,眼前的这个则是两轮小太阳,还闪着淘气。看上去,总觉违和。
她便侧过了头,半点反应都没有,拽着箱子径直朝前走。
那年轻的大男孩儿微微惊讶,随即倒也笑开,挂着满脸的灿烂跟上去:“丑小鸭真的变成天鹅了,黑天鹅……不过我还是认得出是你。”
女子脚步微顿。
大男孩儿已经两步撵上来,张开手臂将她拥入怀里:“澄,你终于回来了。”
。
宝蓝色的奔驰在阳光下,像是熠熠发光的蓝宝石。
安澄甩掉高跟鞋,将脚蜷起来放在座椅上,左手抱着膝盖,右手支着眼角,透过副驾驶的窗,慵懒望着窗外街景。
却是一脸的不屑。
“真无聊,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来。我回来只是为了我自己的学业,可不是回来攀什么远亲故友的。”
她回来,没通知过任何人。未来的路也早已笃定不让任何人知道。大家各自安好就行了,没必要再互相打扰。
汤燕卿歪头看过来:“那也拜托你别变得这么耀眼,让我从人群里一眼就发现你呀。既然我发现了,就不能装作没看见。”
“懒得理你。”安澄将墨镜从发顶扯下来盖住眼睛,靠在车窗上睡觉。
。
车子开到安澄指定的地址,汤燕卿也有点愣了:“你确定你就要住在这种地方?”
是该市的一处唐人街,老旧的地下室,有个半窗通到地面。而不远处就是地铁站,于是那窗口能看见的最多“景致”就是来来往往的脚丫子。
安澄拍开他的手,自己将箱子拎下台阶。
“我未来一年的学费要4万美金,加上这边的生活费,一共至少需要50万人民币。我不住这儿住哪儿?”
将箱子放下,四处看看,安澄满意地拍拍手:“这种地方虽然你这样的公子哥儿看不入眼,不过我还是满意的。”
虽说在国内是上网找到的这处房子,现实看上去没有网上的图片那么好,不过也没糟到哪里去。她本来就是挑便宜的找的,只要交通方便即可。如今她什么都需要靠自己,没什么资格挑剔。
汤燕卿靠着门框,目光闪烁了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说:“……你可以回家啊。”
“家?”安澄笑了,挑起丹凤眼清冷地剜了他一眼:“你说谁的家?”
汤燕卿便没敢再继续说。
安澄没再理他,手脚麻利地打开箱子,将巷子里不多的行李都摆出来。不多会儿,幽暗的小地下室已经布置出了一点味道。
安澄拍拍手起身赶人:“我要洗澡了,你赶紧走吧。”
汤燕卿涎着脸笑:“没事,你洗你的,我就在外面坐着。”
安澄索性伸手扯住他衣袖,径直将他推到门口:“好走不送!”
汤燕卿无奈也只好朝外去。背后的安澄忽然又叫住他:“汤燕七,我没兴趣知道你是怎么知道我今天回来,也不管你今天来接我,事先还有多少人知道这个消息了……不过我要提醒你,我本人从未通知过任何人,也就是说我不想浪费时间去接待任何人。告诉那些跟你一样知道了消息的人,别显摆自己是消息灵通人士,我不领这个情,我更希望你们不要来打扰我!”
汤燕卿深深吸口气:“那,杜伯伯呢?”
安澄顿了一下:“父女之间的礼节我还是懂的。我会找合适的机会给他打电话,就不劳你这个外人费心了。”
。
回到房间坐定,听着汤燕卿的脚步声越走越远了,她才又光着脚踮着脚尖去悄悄拉开了一条门缝。
他的背影……那样颀长的背影,终于一点点从视野里消失不见。
她轻轻闭了闭眼,深吸口气关严门,然后将自己锁进浴室里冲澡。
不断提醒自己:够了。别忘了你的骨气,还有,更重要的事。
傍晚随便出去逛了逛,熟悉环境,顺便解决晚饭问题。竟然还能买到韭菜盒子,包了两个回去啃着吃。
接下来就是向学校递交报到资料,以及,寻找到律所实习或兼职的机会。
50万啊,她想起来就压力山大。
。
翻遍了网上的律所招聘启事,她挑规模不是很大的才投去简历。一来为了确保自己的录取可能,二来……茄州的所有大律所,不认识汤明羿和汤家的不大可能吧?
也许就是因为她将自己的预期降到了最低,所以第二天就收到了一家名为“鲨鱼”的律所的面试信。
这名字够醒目,安澄虽然不能确认究竟是这间律所名叫“鲨鱼”,还是创始人的姓氏是“沙克”,不过看上去的确有够特别。
安澄用鼠标从邮件名头上滑过。鲨鱼,她喜欢。
。
翌日上午安澄先去学校办理了入学手续。交钱的时候是最肉疼的时候,将妈给存进卡里的那串数字划账出,那张卡片几乎就已经可以作废了。
下午抱着这张干瘪了的卡,她带着一股子“只许成功不准失败”的劲头推开了“鲨鱼”的大门。
进门就把她给吓了一跳,不大的律所里的气氛跟股票交易所似的,满目匆匆人影、大堆大堆的纸张卷宗;而耳朵则被瞬间充满各种喊人干活儿的声音。
安澄站在前台处将近十分钟,才有一个微胖、戴眼睛的女孩子走过来,不好意思地跟她道歉:“刚临时被抓去订卷,不好意思啊。请问你来鲨鱼是来聘请律师、法律咨询,还是……送传票?”
安澄哑然失笑:“我来面试的。”她看了一眼那女孩儿的吊牌,名字是莎莉。
律所名“沙克”,前台叫“莎莉”,倒也好记。
莎莉转转棕色眼珠盯着安澄:“应聘职位?”
安澄答:“翻译、助理、秘书,或者……什么都可以。”
莎莉也愣了愣,犹豫了一会儿才抓起电话打给谁。
“……我觉得这个面试者,您来接待比较合适。因为她好像——十分多能,却也可能什么都不是。”
莎莉最后一句话是背过身去说的,不过不幸还是被安澄给听见了。莎莉的直白叫她不觉露出微笑。
虽然听起来有点刺耳,不过说得有理。
莎莉放下电话告诉安澄:“请上27层。”
安澄点个头走向电梯间,走了两步又退回来,用手指敲敲桌面:“我是多能,你等着瞧。”
122。122跟错了老板,你要小心了()
电梯门缓缓关上,安澄看着那个白蛋糕似的莎莉还挂着一脸的惊讶,忍不住愉快地微笑。
身在“鲨鱼”,不管大鲨小鲨,首先就得先学会亮出牙齿。她要想在这里留下来,就也得早早学会。
上了27层,刚出电梯口就看见一个棕发高挑的女子正抱着小山高的卷宗,懊恼地原地跺脚喊人:“人呢?都死哪儿去了?”
安澄愣了下。
这一愣的工夫,那个女子正好扭头瞧见安澄撄。
她立马喊安澄:“你,对就是你,你过来。”
安澄赶紧走过去:“您好,我是来面试的cherry……偿”
那女子上下打量她:“学历。”
这样开门见山,原来都不用进办公室去面试,在走廊就能搞定了咩?不过,也好。
安澄沉一口气:“uc,9月开学lnbsp; 那女子上下打量安澄:“哦吼,top16,还不错。应聘什么职位?”
安澄再提一口气:“翻译、助理、秘书……总之,什么都行。”
那女子扬声一笑:“那好,这个就是面试课题。”她说着将手上那小山似的卷宗一下子都塞到安澄手里:“给你三个小时,找出这些证据究竟是倾向原告还是被告的。”
将卷宗终于卸给别人,她仿佛十分愉快。
安澄抱着这座小山,却有些反应不过来:“这些,三个小时?”
“是你自己说的,应聘的是翻译、助理、秘书……那我就不用给你另外配备翻译、助理、秘书了。你自己一个人足够搞定。”那女子高挑娥眉:“快点去做。三个小时必须给我答案!”
。
这种面试,安澄别说没见过,想都不敢想。
那女子将小山交给她之后,转身就走了,几个转弯就没了踪影。安澄抱着小山左右看看,不确定有空房间可以给她暂时借用。
不过……她也拼了!
索性就将抱着卷宗找到走廊一处相对僻静处,左右伸手掰掉高跟鞋,赤脚裹住短裙席地而坐,靠着玻璃墙开始翻卷宗。
初看进去还没看懂中心内容,可是英文夹着中文的形式已经让她叹为观止。更何况中文还同时有简体中文和繁体中文……她算是有一点明白方才那女律师为何一见到她,就叫她过去干活儿了。
卷宗里面大体分为几类:有证人证言,也有媒体报道,甚至还有专家证人提供的专业资料……安澄看得头大,这么拘谨地坐着,腿都跟着麻了。
她也顾不上别的了,索性干脆跪起来,弓腰下去将同类的证据分在一起,各个类别分别在地毯上摊开。
三个小时都不够她囫囵吞枣看一遍,更别说要区分出证据倾向原告还是被告了!可是为了争取这里的工作,她只能拼了。她双手翻飞,甚至将关键的证据直接叼在嘴上,眼睛迅速浏览,调动起全身每一个细胞。
她已经全然进了忘我的境界,根本就忘了自己置身何处,更看不见也听不见外界的任何人、任何声响。
所以她就更不知道,原定要为她面试的那个办公室里的人,等了许久不见她,便忍不住烦躁地起身踱步良久。几番犹豫,设想了她可能还是临门就逃走了……最后终是忍不住还是拉开门冲出门来,想要下楼去看。
却在这一刻,看见了跪在电梯门旁走廊尽头地毯上的身影。
光着脚,将短裙妥帖地拢在膝上,面前的地毯上摆满了卷宗,左右手还各自抓着几份,甚至于——嘴上还叼着好几张……
那人的呼吸就忽地梗住,整个人呆立在门口,无法呼吸。
可是随即,终究还是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这样生龙活虎的模样,也许,才是更好的重逢场景吧……总好过,尴尬相对,各自冰霜。
。
三个小时,安澄一分钟没停,一口水没喝,一次厕所都没去过。当手机定时叫起来,她才发觉自己腿已经全麻,而且——膀胱快憋炸了。
她赶紧将地上的卷宗按照类别收集起来,采取一横一竖的方式叠加在一起,然后向人描述刚刚那位律师的外貌特征。这才知道那位叫海伦。
她找到海伦,将卷宗递给她。海伦看着手里已经分类清晰的卷宗,不觉赞赏地挑了挑眉:“全看完了。”
安澄点头:“所有证据的表面看起来都是更有利于原告的。不过……里头却能挑出几个不错的点来支持辩方观点。”
海伦又是挑眉:“说说看。”
安澄则眨眼一笑:“不好意思,你交待给我的只是三个小时看完这些卷宗,然后告诉你证据对哪方有利;却不包括具体内容。我该做的面试课题已经做完了,如果你想得到接下来的具体答案——请先录取我再说。”
海伦惊讶地看着安澄,随即不由得大笑:“好啊,现在就学会跟我讲条件了。”
安澄却耸肩,将高跟鞋一左一右套好:“我不讲条件。不好意思我还有别的要紧事去做,拜拜。”
安澄毫不犹豫转身就走,眼睛左右看,忙找厕所的标识。
真的,工作虽然要紧,可是现在最要紧的却是找厕所。
海伦从后面盯着安澄坚决的背影,笑了笑,扬声喊过来:“我叫海伦,是这里的资深律师,从明天开始你来为我工作。记住了,明早上班第一时间来找我!”
安澄暗暗攥拳:yes!
。
连忙冲进厕所,那种双重叠加的痛快无法用言语描述。
出来洗手,包里的手机忽然响起来,原来是前台那位白蛋糕似的莎莉打过来的,问她怎么还没去面试。
她愣了愣,随即说:“海伦已经录取我了,明早我会准时上班,向海伦报到。”
“海伦?”莎莉愣了愣:“可是给你面试几乎的却是另外一位老板啊!你私自投了别的老板,这在所里是坏规矩的!”
“哦?”安澄也愣了愣:“那是哪位老板?”
“算了,”莎莉也有些不耐烦:“反正那位老板已经通知我结束你的面试了,你已经失去这个机会了。”
安澄知道事儿好像有点麻烦了,忙跟莎莉说好话:“莎莉……我刚刚好像有点失礼,你别跟我一般见识嘛。”
莎莉也惊了一下,然后说:“算了,好在你已经被录用。只是以后跟海伦的时候,尽量躲着点那位吧……不过好在海伦也是个强势的老板,兴许能在关键时刻护着你。记好了,千万别得罪那位哟。”
。
初战告捷,可是仿佛也不小心埋下了一个隐患。安澄回到地下室,奖励自己多吃一个韭菜盒子,又加了一小罐啤酒。
然后打嗝儿,在小屋子里充盈的韭菜味儿里,再去想那个隐患。
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又会受到他什么样的刁难呢?
再说……她也不是故意的,那个人真的会这么小心眼儿么?
甩开思绪,回头又去上网搜索今天海伦扔给她的那个案子。
是一宗有关华人小留学生的案子。一个边的学业和生活都并不顺利。最大的问题还是出在了社交上,他迟迟没有办法融入寄宿家庭和学校的氛围,就变得越来越悒郁,越来越狂躁。
后来因为一件小事,一件真是小到不能再小的小事——他总是不习惯在小便的时候抬起马桶圈,所以每次都会将马桶坐垫淋湿。寄宿家庭的女主人就很有些意见,许多次跟他谈了,他也保证了会主意;可是轮到实际,还是忘记……
寄宿家庭就按知学校,甚至向他正式发了律师函。这个少年就此爆发,收到律师信的当晚,喝了点酒,拎着一把水果刀冲到客厅里,扬言杀了寄宿家庭的“父母”,甚至要杀他们全家。
事情就此闹大,当局不仅要遣送他回国,甚至要先追究他的法律责任。
这个案子在东西方不同的文化背景下酿成轩然大波。华人媒体都认为是歧视,觉得那孩子的话在华人视野里看来不过是闹孩子气,根本不是当真的;可是当局却认为他是潜在的严重犯罪者,坚持不肯妥协。
那孩子的父母联系了“鲨鱼”,由海伦来替那孩子辩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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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外话………【谢谢cynthia74、150亲的红包】
123。123她长大了()
夜色深了,“鲨鱼”里还是灯火通明。海伦埋头看“马桶圈儿”一案的卷宗,秀眉紧蹙。
有人敲门,一个身材颀长的男子走进来,带了晚餐和咖啡,放在海伦案头。
“怎么了,很难打?”
“谢啦卓老爷。”海伦叹口气,推桌子,带轮的椅子便向后滑开。
她指指案头的卷宗:“也不知道y到底什么意思,下午2点突然扔给我这么个案子。还告诉我晚上5点开会讨论辩护策略。他就给我3个小时,就让我看完这个案子所有的卷宗!撄”
“看就看,倒也罢了,我又不是搞不定。可是问题是我下午3点还要见另外一个案子的当事人,要给她们做庭外取证,所以我哪有时间去看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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