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燕犀没有在电话里与她细说,草草就挂断了电话。她知道今晚他一定会来。
已经过了午夜,楼下的杜松林已经休息了。窗外起了风,风扯动树梢,一片沙沙声,像是无数只蚕在齐齐啃着桑叶。
终于,房门无声一动。
安澄松了口气,往旁边挪了挪,给他空出些位置来。
他无声走进来,钻进被窝,与她并肩坐好。却将头倚在了她肩上。
安澄一颤,不想与他这么亲近。
他却咕哝了一声:“我好累。”
只有三个字,没有详细的解释,可是安澄还是鼻尖倏然一酸。
她吸吸鼻子:“你到底怎么想的?脑袋被驴踢了么?自己送上门去?”
他却顾左右而言他:“贾西贝输了之后,气哭了。”
她“嗤”了声:“那我也没什么成就感。要这个案子是你打,我赢的是你,我才值得高兴一下。”
他咕哝了声:“岳父他,没事吧?”
安澄明白他问的是媒体的狂轰滥炸之下,爸是否受了影响。她哼了声:“先把你那称呼收回去。至于媒体的那些事儿,我爸的韧性比谁都强,他这些日子只顾着陪着你妈,他自己反倒看着身子骨更硬朗,眼睛更亮。”
“那你呢?”他从她肩头转头看她。
“我什么我?”安澄瞪他一眼:“我怎么着,你觉着我就该扛不住了,抑郁了?”
424 425从来不屑忍气吞声()
他轻声笑了。却伸手抚上她的腹:“我当然知道你有多强韧,只是现在……我怕你辛苦。”
安澄连忙扭腰避开:“辛什么苦啊?这是我自己的孩子,跟你有什么关系?哪儿就轮到你说这样的话了?”
他心底虽然明白,可是长眉之间还是忍不住懊恼浮动。
他一把捉了她的手:“要真不是我的,你猜我会怎么干?”
安澄瞪他:“你还敢怎样?”
他呲了呲牙,故意露出犬齿来:“自然界里,雄性动物会杀死幼崽以迫使雌性动物恢复发晴……偿”
安澄伸开长腿就将他踹到地上去了,噗通一声。
安澄这一下是真急了的,母性发作开,那是力大无穷的。
他摔得直咧嘴,却还是忍不住眉眼含笑:“只有咱们两个在的时候,别再说什么不是我的。我这人性子撒开,可指不定办出什么样的事儿来。”
“那我就先弄死你!”安澄干脆抽枕头就扑头盖脸砸下去。
安澄发音不是字正腔圆的“nong”,而是“neng”,叫汤燕犀又忍不住想起三岁那年,鬼精灵的小丫头竟然活活背出一篇东北腔的《长恨歌》,叫他完全没办法防备才输了的。
他被枕头砸中,却也还是微笑,攥住了她的手腕,紧紧的。
安澄深吸口气:“你心里有事,别折腾了,说呗。”
他跟她打闹一向极有分寸,尤其是她现在这样的身子,他必定极为小心才是。可是他手上的力道还是有些重了,掐她手腕掐得有些疼。
他仰头看她的眼。明灿如星。纵是混沌夜空,也无论他身处四野八荒,只要仰头就能看见那颗星指着他该走的方向,他便永远都不会迷失。
他笑了笑:“照片是我做主寄出去的。”
安澄一诧,用力凝注他,缓缓说:“是你想要这样子的?”
。
这个晚上他们只安安静静地并肩躺着,他的手叠着她的手。
真是相识太多年,所以这样并肩躺着竟也生出老夫老妻一般的心境。仿佛对方一个细微的动作,不用说话,也知道他的意思是什么。
安澄在黑暗中微微歪了歪头,抿掉眼底的忧色。
她又仰头,正看见了床头挂着的那幅巨大的《黑白之舞》。
夜色氤氲,路灯都只是幽暗晦涩,那两只交颈而舞的天鹅,却优雅地自顾着自己的舞步。
她深深吸一口气,指尖滑到他无名指上,覆上了那枚蛇戒。
这世上所有的托付都不会无疾而终,所以这蛇戒终究不甘这么久以来的蛰伏。最担心的事情还是迟早都会发生……唯一不同的是,此时的她已经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她故意握起拳头砸了那戒指一下。
戒指勒在指头上,被外力一砸,他登时吃痛。
她在黑暗中露出调皮的笑。
该来的都来吧,有开始才有结束。
。
夜色中,汤燕犀忍不住起身凝注她。手指上的吃痛却叫他心底腾起无法言说的欢喜。
他俯身抱住她,唇焦渴而贪婪。
安澄小心的回应,却终究还是在他的手向下滑去的时候按住了他。
“别闹!”
他懊恼地深深吐气:“……我后悔要ta了。”
安澄无可奈何地笑,想了想,翻了个身侧面对他。
“喂,你过来。”
他以为她要与他说什么,便面颊全向她贴过来。
他的注意力都在上头,毫无防备,安澄却是在下边——捉住了他。
他登时紧张地睁大眼。
安澄却含笑轻轻阖上了眼帘。
夜色正酣,他甜美的呼吸声也在幽暗里弥漫成了惑人的小夜曲,连绵不绝。
。
天还未大亮,汤燕犀已经楚闲在了检察官办公室后面两条街的那家“蒸不过你”里。
揉面拌馅儿,颀长的身姿映着圆滚滚的包子,相映成趣。
他眼角约略刻着几丝疲惫,可是唇角却愉快地勾起。
一个小时前他趁着夜色离开时,她还没醒。他俯身吻她脸颊,她咕哝了一声:“我手心里的那些……都冻冰箱里了,够你再去捐献一次了。”
那样还半梦半醒的她,他是全无防备的,当时竟然差点喷出来。
她就是这样,总是让他大出意料,总能带给他想象不到。
。
上午媒体就传出了消息,汤燕犀一身银灰色修身剪裁的西装,却配了血色猩红的领带,一身冰冷又血腥地站在媒体前,语声却清浅地宣布:“我要告他。诽谤。”
媒体脑袋转了一下才明白他在说什么。
“汤律师,你的意思是要控告州长候选人楚乔?”
汤燕犀耸耸肩:“怎么,难道州长候选人就已经拥有司法豁免权了么?”
“可是汤律师,会有人将这场官司当成是竞选的政治手段。会认为您提起诉讼的目的只是为了帮您父亲打赢楚乔而已。相信司法系统内部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掺和一脚,所以怕没人愿意接这个案子呢。”
汤燕犀平静地微笑:“会有的。”
。
汤燕犀决定要控告楚乔的事,随即又在媒体上热火朝天地炒开。风头一时盖过了媒体对于霍淡如和杜松林的关注,也将安澄引种这事儿渐渐盖了下去。
只是媒体的矛头又一时全都集中在了汤燕犀自己身上。
有司法界人士站出来批评汤燕犀,说汤燕犀一向就是个行走在法律和道德边缘的律师,争议不断。他这个时候站出来控告楚乔,就又一次是将法律当成私人武器,目的不是维护公义,而只是达到他个人的目的。
更有政坛大佬不满地批评,。可是这个汤燕犀却要利用司法成为政治工具。
刘易斯在对汤燕犀违规调查的卷宗下又将这些批评重重记录下了一笔。
这些都可以被看做是律师违法职业道德的重要证据,只要成立,就可剥夺他的律师执照。
。
可是这些嘈杂都并没有影响到汤燕犀,他在向媒体宣布完之后,立即向法院提交了起诉书。
与外界的猜测不同,案件不是被很快驳回或者搁置,而是有法官真的接了这个案子!
外界登时又是一片鼎沸,猜测该名法官一定是被汤燕犀收买的,甚至可能早就是菲力集团的走狗。
直到法官的名字被披露出来,才叫媒体大跌眼镜。
这位法官已经年逾七旬,是本地法院最德高望重的法官之一:马库斯法官!
。
消息传来,楚乔先是怔然,然后倒吸几口凉气,后退几步,跌坐在椅子上。
雷利忙问:“怎么了?”
楚乔黯然摇头:“我有不祥的预感:我小看了汤燕犀这个黄口小儿,现在怕是已经掉进了他设计好的陷阱!”
披露秦琪惨烈的照片,本是楚乔的“哀兵之策”,是可以为楚乔赚取同情分,同时将汤燕犀钉在耻辱柱上的。
可是谁能想到汤燕犀干脆决定起诉,而且就赶在决选前的这个节骨眼儿上,完全不顾天下非议。
更要命的是,还有法官同样胆大,竟然在这个时候就接了这个案子!
雷利深思整个来龙去脉,“我只奇怪一件事,这位马库斯法官究竟是怎么想的?汤燕犀想控告,没关系,按照一般的流程,怎么也要排队四个月才能开庭,到时候早就结束了竞选,我们自然有能力全力对付他。”
楚乔眼珠儿乌黑地盯了雷利一眼。
雷利不过是他现阶段竞选时候的经理,并不了解他多年前的经历。
他便只淡淡点了点头:“法院里有不少法官也是要走仕途的,我在法官里也有不少政敌。所以自然也有人想利用这个机会踩我下水。”
雷利点头:“我们需要一位好律师。joe,你不能为自己辩护,而楚闲现在是检察官,也不能作为辩护律师出庭。你心里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楚乔又看了雷利一眼,缓缓点了点头。
。
离最终决选,只剩下一个月。
汤明羿方面一直严密关注着媒体所有的报道。当汤燕犀诉楚乔一案的排期定下,汤明羿缓缓吐一口气,转眸望向沈宛。
沈宛迎上丈夫的目光:“你在担心谁来代理犀犀,是不是?他自己虽然是很棒的律师,可是毕竟视角受限,所以他上庭最好还是另外需要一位律师的。”
汤明羿唇角微扬。
沈宛走过来,握住丈夫的手:“你是在遗憾,你现在身为候选人,不能以律师身的身份帮犀犀上庭打这场官司。”
………题外话………我本来就在争取本月完结呢,最迟也就下个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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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明羿双眸炯炯,紧紧盯着爱妻。
虽然几十年老夫老妻,可是被丈夫这样盯着,沈宛还是不由得红了脸颊。
她用帕子掩了掩嘴,垂眸轻笑:“好啦。你想做什么就做好了。反正我始终都是站在你身边的,不管你最终选要站的地儿是哪儿。”
一个小时后,媒体曝出爆炸性新闻:汤明羿宣布退出州长竞选!
。
汤明羿带着沈宛和团队,一起面对媒体偿。
汤明羿立在讲台上,面前的闪光灯幻化成一片刺眼的星海,晃得人睁不开眼。可是汤明羿却始终目光坚定,眨也不眨。
“距离决选之夜还剩下一个月,我在这个时候宣布退选,会被外界解读成‘临战脱逃’,也辜负了所有的团队同仁、还有支持我的选民。所以在这里我先跟大家说一声抱歉。”
汤明羿90°深深鞠躬。
他身边,沈宛走上前来握住他的手,同样与他一起深深鞠躬。
鞠躬持续了三分钟之久,两人才携手重新站直。
“对于退选的原因,我有责任在这里向大家做以解释:我此次参选的主旨和口号都是‘守护家庭’,可是我发现随着选战的不断加剧,我的这项初衷已经距离我的理想越来越远。”
“尤其到了近期,媒体上充斥着对我家人的捕风捉影、各种抹黑,我已经无法继续坐视下去。”
汤明羿难过地垂下头,摇了摇头:“如果是针对我本人的,这是我该承担的压力,我无所谓;可是对手却肆无忌惮地伤害到了我的家人。他们是为我受过,他们因为我的竞选事业而背负了本来不该的重压。”
“尤其近来媒体的矛头更集中于我前妻霍淡如、长子汤燕犀的身上。在此我想与大家推心置腹说几句心里话:没错,我汤明羿这一生自认光明磊落,可是我在年轻的时候也曾经亏欠过一个人、伤害过一个人。他们就是我的前妻、长子。”
“当年年轻气盛,刚刚大学毕业就结了婚,还没来得及好好地思考该如何做一个好丈夫、好父亲,这两个角色便已经接踵而至。而彼时又正是我自创律所白手起家之时,对于工作、家庭和未来的种种压力,让我没能处理好与前妻、长子的关系。”
“最终,我的前妻负气求去,而我的长子则被迫在那一年一夜间长大……这些年来我不提此事,其实是我不敢提,我也害怕,怕勾起那些心痛和悔恨。”
“淡如,我的前妻……她虽然已经不再是我的妻子,可她是我儿子的母亲,所以她一样还是我的家人!”
沈宛的眼睛也湿了,含泪紧紧攥住丈夫的手。
汤明羿哽噎数声,努力平静下来:“我对他们亏欠良多,我当年没能守护好他们……可是我今天,不能再犯相同的错。我不准有心人再借着我竞选的机会,去继续伤害我的前妻和长子。为了他们母子,也为了我所有的家人,我汤明羿宁愿放弃竞选!”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呼。
历来各种选举,虽然候选人也有退出的,但是多数都是在自身问题之下不得不退出。为了家人而主动退出的,却是少见。
更何况他为的是前妻。
汤明羿平复下情绪,深吸口气:“华人有句话叫‘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以及‘齐家,治国,平天下’,说的都是要先守护好自己的家,才证明你有能力去治理国家、逐鹿天下。我汤明羿这一次参选,没能守护住自己的家人,那么也就是说我暂时并不具备成为本州州长的资格。”
支持者中爆发出一片呼声:“不会的,我们相信你!不是你没能守护好你的家人,只是对手太没人性!”
汤明羿欣慰点头:“我不会让你们失望,四年后我会卷土重来。今日对你们的承诺,我四年后会一样不落都向你们兑现,请你们放心!”
支持者们又是一片呼声。不过有的是欣慰,有的依旧还是遗憾。
汤明羿缓缓绽开微笑:“即便我的许诺是四年后再见,却也不等于这一届选举我就撒手不管了。在本届候选人中,还有一位我本人十分敬重、且私交极好的候选人,他也是华裔……他就是现任本州财政总长,带领过本州走出经济低迷的霍宗华!”
汤明羿向台侧伸手,追光灯立马打过去,罩在了霍宗华面上。
原来今天这个场合,霍宗华也亲自到场替汤燕犀打气。
“我全部的团队会立即成为霍宗华的团队,而我本人将亲手为霍宗华打理接下来的竞选事宜。我的支持者们,也请把你们的支持和选票都慷慨地投给霍宗华,我由衷相信,霍宗华一定会赢下本次州长竞选,而且一定会带领大家走向‘更好的茄州’!”
。
汤明羿的退选,发生得毫无半点征兆。于是当媒体披露开,楚乔才知道消息。
他呆愣愣站在电视机前,看电视直播完毕,便恼得一把将桌上的东西全都划拉到地上。稀里哗啦,碎成一地,隐约又像是那晚霍淡如在他面前撕开他嘴脸时一样。
他浑身激灵灵如冷水浇头。
楚闲小心地看着父亲,忍不住劝:“汤明羿是您最大的对手,他退出竞选,对您应该是好事。”
楚乔霍地转头看过来:“你懂什么?!这哪里是好事,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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