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修法官满意地点头:“也跟安一样叫我马修吧。别‘法官大人’地叫,听着多生分。”
汤燕犀却无声一笑:“既然安检叫您马修,我看我还是不要了。她是控方,我是辩方,立场截然不同。”
马修法官扬了扬眉,“那好吧,尊重你的选择。”
汤燕犀清傲地点了个头:“法官大人,我方反对控方的一号证据。我方的理由是:控方虽然找到了方向盘上我当事人留下的指纹,并且据此由罪证实验室模拟出可能的姿态,但是……最关键的地方难道不应该是油门踏板么?请问控方,你们在油门踏板上找到我当事人的指纹,或者任何符合力道方向的痕迹了么?”
安澄小心地吸一口气:“就算没有找到,可是也可能是被告踩在了她母亲脚上,同样可以使力,却不用留下痕迹。”
汤燕犀勾起唇角,森森一笑:“各位陪审员,只听取控方没有找到我当事人的痕迹就够了。她后面说的,只是她自己的推测,不能采信。”
他朝法官躬身:“我问完了。”
马修法官想了想,只能朝安澄抱歉地笑笑:“不好意思啊安,虽然我也很被你提供的图像所震动,可是却不得不说,辩护律师找到了一个更有力的反驳点。所以,反对成立。”
“安,你需要再更直接、更有力的证据才行喽。”
。
安澄恼得咬了咬牙,她回头看了楚闲一眼,楚闲朝她点点头,以示鼓励。
“我请求出示第二份证据。”安澄重新找回勇气,昂然请求。
安澄深吸口气,呈现在大屏幕上的第二份证据正是薇薇安的那份博客。
果然,那满含仇恨的措辞叫陪审团都有些瞠目。
安澄这才朝楚闲微微笑了笑。
“各位请看,这是被告的网络日记。尤其请大家关注被告发布这内容的时间:没错,正是从案发前的一个星期开始,连续一周每天发的都是相同的内容。而且随着日期,字体不断加粗,颜色不断变得更为鲜明。”
“而在案发当日起,这样内容的博客便停止了。而且从案发次日起,博客的内容开始变得活泼而有趣,可见被告的心情在案发之后变好了。”
安澄轻叹口气:“一个小女孩儿,刚刚失去了自己的父亲,她怎么会心情反倒变好了呢?唯一的解释是什么,我相信大家都明白。”
安澄又出示了几份证言,都是薇薇安的同学、小伙伴的。他们都证实在案发前一段时间,薇薇安的情绪很不稳定。而且话里都能听出来是在痛恨着某人。他们众口一词地推测,“那个人我想一定是她的爸爸吧。”
众人的目光又全都投向了薇薇安。
安澄看见那小女孩儿的脸变得苍白,两眼闪出犹疑。可是她还是坐得笔直,一副不肯妥协的模样。
安澄莫名地忽然想,或许当年那个才三岁的汤燕犀,站在桃树下目睹父母的争吵,以至母亲的最终离去……也是这样一副神色的吧?
只不过薇薇安都十二岁了,而那个时候的汤燕犀,才三岁啊。
她想起他在电话里说“忍了那么多年,我忍得够久了”、“压了那么多年的话,我总该找个机会都说出来。”
她又忍不住目光扫过坐在薇薇安身边的汤燕犀。
他坐得笔直,却显得悠闲。长腿叠在一起,脚尖从桌子腿儿旁露出来。
仿佛感受到她的目光,他忽地抬头朝她望过来,然后迎着她的目光站起来。
“真不好意思,法官大人,我还得再度打断案件的陈述。没错,我又要反对她这一份证据。”
马修法官托着腮帮:“嗯,请说吧,你反对什么?”
汤燕犀转眸望向安澄,目光清亮而锐利:“安检,麻烦你再把你提供的那份日记念一遍。”
马修法官挑挑眉:“汤律师你自己认字的。安,你可以拒绝的,让他自己念。”
安澄深吸口气:“没关系,念就念。”
白纸黑字写得那么清楚,他还能出什么幺蛾子?
安澄好歹也是舞台表演科班出身的,立即字正腔圆、感情充沛地念道:“我要杀了他!杀了他!!”
她来念也好,正好将这强烈的情绪表现出来,也更能打动陪审团。
她念完了就盯着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挑衅。
他见了,长眉微微扬起,却是蔑然一笑。
“他?他是谁?我当事人只是说了她要杀了‘他’,她写明是她父亲了么?不知道安检又是依据什么就一口咬定,‘他’是代表了死者?”
369 370逼近你真心()
中午暂时休庭,安澄直接走进辩方休息室,上前一把抓住汤燕犀的衣领。
“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我都知道薇薇安有罪,所以我才肯接受她自首。你应该做的是有罪辩护!而按照这样的节奏走下去,你根本是在做无罪辩护!”
汤燕犀看了卓星华一眼。
卓星华连忙起身走到门边,开门出去,然后亲自守在门外。
汤燕犀这才将目光落在安澄面上,微微扬了扬眉:“担心会输给我了,是么?撄”
安澄懊恼松开手,抓了抓头发:“……薇薇安认罪,我会在刑期和关押的地点方面尽力争取优待。”
汤燕犀红唇微勾:“认罪?总之,二级谋杀是不认的。偿”
安澄的手机响起来。是楚闲打过来,问她去了哪里。
楚闲温柔地说:“不管发生了什么,都先吃饭。吃饱了才有精神,下午扳回来就是。”
安澄瞟一眼汤燕犀,竖起手指来警告他不要出声。然后平复了呼吸才说:“我在洗手间。好的,我稍后就出去。”
汤燕犀垂下头。阳光筛进来,在大理石地面上反射出氤氲的光雾。他立在光雾里轻轻叹了口气。
又是厕所……
安澄也发觉不对劲,猛然想到自己脱口而出的理由。她尴尬地赶紧挂断了电话,恨恨盯了汤燕犀一眼。
“我刚提出的条件已经是最后的交易,下午开庭之前截止。你好好想想吧。”
安澄说完走到门边轻轻敲了敲门。
卓星华心照不宣地在门口四下观望了一下,确认没有其他人注意,这才开了门放安澄出来。
卓星华的心照不宣反倒叫安澄更不好意思,她尴尬瞟了卓星华一眼,急促说了声“谢了”,就赶紧垂首疾步走回控方休息室去。
楚闲是晚了几分钟才回来。
安澄已经拆开了桌上的纸袋,用两根手指捏着一个包子,上面已经咬了一口,成功沾上了一圈儿口红印儿。
安澄笑笑看他:“我都回来了,包子也啃上了,你倒哪儿去了?”
楚闲挑挑眉。
安澄倒也自自然然收回目光,只盯着桌上的包子看:“包子,谢了。”
楚闲这才漾起笑意,扫去之前的怅然,走过来挨着安澄坐下。
“这包子好吃么?”
安澄又大口咬:“嗯,好吃。”
楚闲每次买的包子,她都一定说好吃。
至少是为了那份心意。
楚闲这才笑意扩大:“说来也巧,原来法院背后的那条街上就开了一家‘包大人’。以前我一直小心去找,却没想到原来就那么近在眼前。”
安澄也忍不住挑眉:“是么?那许是新开的吧。”
楚闲看安澄尽管有些不开心,可还是大口大口地吃,便放下心来。
安澄吃完了两个包子,肚子有了底,便吮着手指瞟他:“刚才干嘛去了?该不会又是去洗手间门口等我去了吧?”
楚闲面上一红。
楚闲无奈摇头,咯咯笑了声:“你呀~我刚没去这层楼的洗手间。刚从法庭出来,我需要冷静一下,就去了楼上的洗手间。”
楚闲黑瞳里这才闪过一抹光:“原来是这样!”
安澄将纸袋推开一边,起身去洗手。
楚闲看着安澄的背影:“吃不下?还是担心下午的庭审?”
安澄叹口气坐下:“二级谋杀不好打。”
楚闲扬了扬眉,五官却舒展开来:“下午叫海莉出庭,她能反驳燕犀的质疑。”
安澄看住楚闲,半晌才点头:“也只能如此。”
。
下午海莉出庭作证。
安澄率先提问:“请你描述一下在你眼里被告跟死者的关系。”
海莉抚着肚子,却是冷冷瞟了薇薇安一眼:“原本还好,毕竟是亲生父女。可是自从我男友跟她妈妈离婚之后,他们父女的关系也越来越僵。我就亲眼看见过无数回他们两个大吵。我简直难以想象,一个才十岁左右的女孩儿就能用那样恶毒的神情,毫不留情咒骂她的亲生父亲。”
安澄也回头看了薇薇安一眼,然后徐徐地问:“照你所说,被告跟死者之间的关系恶化已非一日之寒?”
海莉冷笑:“我男友和前妻离婚的时候,她才八岁。才八岁的小姑娘已经跟她爸爸当面大吵,她甚至会摔碎他爸爸书房里的古董泄愤,甚至扑上去对她爸爸拳打脚踢。”
安澄再点开那份博客:“依你来看,被告日记里所指的‘他’,应该是谁?”
海莉的手再度抚了抚肚子,面露冷色:“当然是我男友。”
“你为什么这么说?”安澄不疾不徐地引导。
海莉笑声更冷:“因为就在她写这些日记的前后,我就曾三次亲眼听见她对着她爸爸喊‘我恨你,我要杀了你”!”
安澄满意点头,转身盯住薇薇安:“证人的这个说法,我们此前也在被告的同学、小伙伴口中听见过。他们都说写日记的那段时间里,被告没有跟什么人起过激烈的冲突,尤其没有男性的‘他’——除了她的父亲,也就是本案的死者。”
所有人都沉默无声。
薇薇安盯住安澄,眼中浮起一片怨恨。
安澄也回盯了那孩子一眼,然后回身朝马修法官点头:“我问完了。”
走回座位,她看见了陪审员们面上的严肃。
楚闲朝她举了举拳,面上露出笑容。
她也点头笑笑,坐回座位。
。
轮到汤燕犀起身盘问海莉。
他没急着出声,只是一路走一路一颗一颗耐心地系好西装扣子。
他的模样看似还没有准备好该如何盘问。
直到一直走到了海莉面前,他停住脚,还盯着海莉看了好几眼,才一甩头问:“刚刚你说我当事人从她父母离婚,也就是她才八岁的时候就跟死者大吵大闹?”
海莉耸了耸肩:“是啊。她恨她爸爸很久了。”
汤燕犀端住手肘做认真思考状。
“可是海莉,呃小姐——对不起,尽管你身怀六甲,可是你还没结婚,所以就只能称呼你为海莉小姐——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死者交往的呢?”
海莉面上一红,又一白。
安澄也愣住,连忙回头看向楚闲。
他们对海莉的称呼都是“死者的新女友”。“新”一字不仅是对比齐妮说的,也是说在海莉之前,死者因为家境殷实,所以还曾有过好几任女友。
那么从日期来算,海莉就是不可能在当年死者刚跟齐妮离婚的时候,就已经目睹过薇薇安跟她爸爸大吵啊!
楚闲却朝安澄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别担心。
安澄转回去,急忙朝海莉望过去。
她就知道汤燕犀是“证人杀手”,只要到交叉质询阶段,许多证人都受不了他锐利的逼问。
却出乎安澄意料,海莉虽然面上一红一白,可是依旧镇定。仿佛之前的脸色变化只是因为听懂了汤燕犀的奚落而已。
她脸色平静下来之后,甚至朝汤燕犀抬高了下巴。
安澄明白,这个微表情从行为分析来说,意味着【反对】、【挑衅】。
暗沉个不由得捏了一把汗。汤燕犀一向都是越挫越勇、遇强更强的人,海莉这么挑衅,他反倒更会变本加厉!
只听海莉咯咯一笑:“辩方律师,我知道你在暗示什么,也知道你想用这个来误导法官和陪审团。没错我是刚有了孩子,也就是凭这个孩子才在他身边站稳脚跟,打败了他前任女友的。”
“从这个时间来算,我不可能四年前就看见过他们父女的大吵,是不是?可是真可惜啊汤律师,我是真的见过的。因为四年前我虽然还不是他的正牌女友,因为他那时候刚刚离婚……可是我早已经是他的晴人,不在乎名分的那种,不行么?”
法庭上又是风云陡转,陪审团从支持汤燕犀的质疑,转为大半接受了海莉的解释。
安澄也悄然舒了口气。
不过她也同样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情况。
而在这风云变换的中心,本应该受影响最大的汤燕犀却面色一变未变,甚至就连唇角那抹带着隐约奚落的微笑都未曾有半点更改。
他反而还赞许地朝海莉点点头:“原来还有这个故事。如果不是你说起,我都不知道。”
他还转头看向安澄:“我想安检原本也不知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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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0 371圣洁与丑恶()
“既然提到当年,海莉小姐恕我唐突,还要问你关于当你当年的事:请问你当年又是怎么跟死者分手的呢?”
海莉的目光这一次是真的变了。挑衅不见了,换上了一丝忧虑。
安澄忙起身:“反对!与本案无关!”
汤燕犀扬了扬眉:“好,那我换一种说法,以表明这问题与本案的直接相关:海莉小姐,你当年跟死者分手,是不是我当事人的缘故?”
“你亲眼目睹我当事人跟死者大喊大叫,甚至不惜摔坏他书房的古董,甚至扑上去拳打脚踢……是不是正是我当事人发现了死者跟你的关系,所以她才那么激动,要求死者跟你分手?撄”
“反对,反对!”
汤燕犀的问话已经开始导向危险的方向,安澄能嗅到陷阱的气息偿。
“马修,他这是在替证人作证,他的问题其实都是他的主观臆测,我要求我方证人有权拒绝回答!”
。
法官陷入思考,陪审团的目光反复在两位律师面上逡巡。
汤燕犀回头淡淡瞥着安澄,安澄却忍不住目露凶光。
她知道他要干什么,他是不但要批驳海莉的证言,让海莉的作证站不住脚;他甚至是在将海莉本人也引进这个案子里来,将疑点往海莉的身上转移!
辩护律师的策略,万变不离其宗。如果能在另外一个人身上找到疑点,就会免除了他当事人的疑点,那么判罪名不成立的机会就更大了。
况且他这么一步一步推着海莉走,海莉也有可能因为害怕受牵连,而在证言方面开始有所保留。
海莉是她这边最关键的证人啊!如果海莉这张牌失了效,她输的可能就大了!
楚闲挑眸静静看着这一幕。
他就坐在安澄后面,所以安澄身上微微的颤抖,他全都能看见。
那颤抖是愤怒,也是恐惧。
楚闲伸手碰了碰安澄。
安澄回头望向楚闲,楚闲又是向她平静地笑,还点了点头。
安澄不由得眯起眼。
楚闲是依旧告诉她“没事”么?那海莉又该如何应对汤燕犀这个尖锐的问题,如何绕开汤燕犀已经一锹一锹挖大的陷阱?
马修法官托着腮想了半天,却还是朝安澄安抚地摆摆手:“先听证人怎么说。如果真的是与本案没有切实关联,我会让书记员删除此条证言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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