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满楼道:“何必骗你?快去!”
小欣这才高高兴兴的捧着锦盒,向那边小楼走去。
她几乎是一步“回头。
第三次回头的时候,金满楼仍站在原来的地方,可是到她第四次回头,人就不见。
小欣仍然不死心,不时的回头张望。
金满楼并没有再出现。
她无奈叹息。
花径并不长。
小欣很快就来到那座小楼。
楼外一片寂静,楼内也是一片静寂。
入门是一道珠帘。
走入了珠帘,是一个布置得非常华丽的厅堂。
厅堂对门的那边又是一道垂帘。
这道垂帘后才是水观音的寝室。
寝室内亦是静寂一片。
小欣并没有放轻脚步,可是来到了寝室前面仍然听不到任何声息。
她踌躇再三,终于举起手,屈指在门上。一重两轻的叩了三下。
寝室内没有反应。
她正想敲第二次,寝室内突然响起了“悉索”的声响。
那种声响既像打架,又像有好几个人在被窝中爬起来,急急忙忙穿上衣服。
小欣等了好一会,仍听到那种“悉索”的声响。
她不由大感奇怪。
因为她知道,水观音平日穿的衣服并不多。
可是现在听声音,寝室内那个人最少已穿了四五件衣服。
难道里面除了水观音之外,还有人?
悉索声终于停下。
寝室内却又回复一片静寂。
没有人开门。
里面到底怎样了?
小欣忍不住一重两轻的再在门上敲一次。又没有反应。
小欣等了一会,再敲。
这一次她的手才放下,门突然打开。
一个人随即出现小欣眼前。
——水观音。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花落还开,开的也许比去年更美丽,人却只有老去。
水观音也没有例外,她也是一个人。
但是她比三年前,竟还要美丽。
因为今年她才是二十七岁。
二十七岁跟二十四的女人本来就没有多大的分别,何况她这三年以来的生活,比三年之前,岂止舒适了一倍。
生活舒适的人本来就比生活困苦的人耐老的多。
三年后的今日,她只是变得更成熟,更丰满。
她身上的衣衫,却比三年前穿得还要少。
这么少的衣服竟穿了那么久,小欣实在很奇怪。
她奇怪的望着水观音。
水观音也在望着水观音。
她一头秀发也是比三年前更漂亮,蛇一样披散。
衣衫也很乱,一半的胸瞠露了出来。
她瞪着小欣,眼神非常冷。
小欣给她瞪的心都寒了,欲言又止。
第一个开口的还是水观音。
她的语声也很冷,道:“方才是你拍门?”
小欣嗫嚅着道:“是我。”
水观音道:“先后几次都是你?”
小欣道:“都是我。”她连忙一声:“老板早。”
水观音冷冷的道:“你也知道早。”
小欣道:“我知道。”水观音连随问道:“是谁教你那样子拍门?”
小欣道:“是……”
水观音道:“是不是金满楼?”
小欣道:“是。””
水观音目光一扫,道:“他人呢?”
小欣道:“早走了。”
水观音道:“你是在什么地方遇见他的?”
小欣道:“在院子。”
水观音道:“你这么早,到院子干什么?”
小欣道:“我是睡不着……”
水观音道:“所以就到处走?”
小欣只好道:“是。”
水观音道:“怎么走来这里。”
小欣道:“是金爷叫我来的。”
水观音道:“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小欣道:“什么关系也没有。”
水观音怀疑的道:“哦?”
小欣道:“我说的都是事实。”
水观音又差别道:“是你开门给他进来的?”
小欣道:“不是我。”
水观音道:“是谁?”
小欣道:“是他自己爬墙偷进来,我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在院子了。”
水观音道:“你怎知道,他爬墙偷进来。”
小欣道:“他说的。”
水观音道:“爬墙偷进来的人,你居然不叫人把他抓起来?”
小欣道:“我……”
水观音冷冷道:“你给他迷住了,是不?”小欣也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
水观音道:“你倒也听话,他叫你怎样你就怎样。”
小欣道:“我……”
水观音又打断了她的说话,道:“他有没有告诉你,偷进来这里干什么”
小欣道:“他说是来送贺礼给你。”
水观音一怔,道:“这个老小子在发什么高烧,无端走来送贺礼,他贺我什么?”
小欣奇怪道:“今天难道不是老板的生日?”
水观音整个人都怔在那里。
然后她突然笑了起来,笑得很大声。
小欣看见她这样子,反而吓一跳。
水观音腰都几乎笑弯了。
她笑着将小欣拉进了寝室。
寝室内一床乱被,没有人。
小欣却仿佛嗅到了男人的气味。
她张目四顾。
寝室右面的一扇窗户大开,风正从那边吹来。
风很冷。
打开向风的那边窗户睡觉,是不是有些奇怪?
除此之外,寝室内并没有任何奇怪的地方。
水观音一直将小欣拉到床前那张彤螭桌子旁边,才收住笑声道:“坐下来。”
小欣只好在旁边一张椅子坐下。
水观音扶桌子又笑了起来。
这一次她笑得好像很凄凉。
小欣忍不住问道:“你……你在笑什么?”
水观音笑道:“今天真的是我的生日,可是连我自己也都忘记了,你说好笑不好笑。”
小欣没有笑。
水观音笑声忽落,道:“我那么多的朋友,亦竟然一个也都记不起来。”
小欣道:“也许他们很多都记得。”
水观音摇头,道:“如果是,这几天怎么会不提醒我!”
她突然一拳打在桌子上,道:“可恨那个王八蛋,也是一个没心肝的人,我待他那样,他竟然也记不得,今天是我的生日。”
小欣信口道:“哪个王八蛋?”
水观音恨恨的道:“柳三风?”
小欣一怔道:“柳三风!”
水观音道:“不就是他!”
她叹了一口气,又道:“反倒是金满楼这个老小子,分手一年了,还记得我的生日。”
小欣又一怔。
——金满楼原来也是她的相好。
水观音连随问道:“他的礼物呢?”
小欣忙将手中的锦盒奉上。
水观音接在手里,一笑道:“这个老小子,且看他这一次又送我什么东西。”
小欣好不容易忍下,没有说出来。
水观音也没有问小欣,自己将锦盒打开。
她立时脱口一声:“美人酒!”
锦盒之内只是一瓶美人酒,一张美人笺。
水观音怔在当场。
这的确大出她意料之外。
——金满楼的目的总算达到了。
小欣暗自叹了一口气。
水观音即时转过头来,道:“没有其他东西了。”
小欣点头。
水观音也不多问,拿起那张美人笺,在桌上摊开。
“美人楼中何不尽一瓶美人酒?”
她读着不禁一笑。
小欣道:“老板大概想不到金爷送的是一瓶美人酒?”
水观音道:“做梦也想不到。”
小欣道:“听他说,他原就是要老板意外一下。”
水观音道:“他已达到目的了。”
小欣问道:“老板是否嫌这份贺礼太薄?”
水观音道:“你怎会这样想?”
小欣道:“我看,老板好像不怎样高兴。”
水观音道:“谁说我不高兴。”
她一声轻叹,道:“只要有人还记得今天是我的生日,我就已高兴得要命。”
轻叹未久,她又再笑起来。
开怀大笑。
小欣记忆之中,从来都没见水观音这样开心。
水观音笑着,忽然道:“你怎么不替我留住他?”
小欣道:“他好像没有意思留下。”
水观音摇头道:“人来了,礼来了,也不肯来见我一面,这个老小子,难道还记着去年的事情?”
——去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小欣不知道,也没有追阿,接口道:“他原是准备亲自送来给你的,见到我才改变主意。”
水观音道:“哦?”
小欣转问道:“老板打算怎样处理这瓶美人酒?”
水观音道:“当然是喝掉它。”
小欣道:“老板不是曾经说过喝腻了这种美人酒。”
水观音道:“我是这样说过,也的确喝腻了,不过这一瓶不同。”
她拿起那瓶美人酒,道:“这一瓶是我的生日礼物,就是喝腻了,也要喝。”
小欣道:“我也是这个意思。”
水观音微喟接道:“难得他记着我的生日,我若是不喝掉它,岂非辜负了他的一番好意。”
小欣道:“嗯。”
水观音又道:“反正我没有喝这种美人酒已经整整三个月,现在喝起来,必然是别有滋味。”
她说着拔开了那瓶美人酒的封口。
小欣看见,道:“现在就喝?”
水观音笑道:“我今天起来,最高兴就是现在这个时候,现在不喝,到何时才喝?”她拔开酒瓶塞子。
空气中立时多了一股香醇的酒气。
小欣忙站起身子,说道:“我去拿杯来。”
水观音伸手拦下,道:“不必给我杯,这样喝反而快!”
她仰起脖子,一瓶酒往嘴里倒下去。
一口,两口,三口……
她“咕嘟咕嘟”,一连喝了好几口,才将那瓶美人酒放下。
酒从她的口角滴下来,滴湿了她的胸膛。
她毫不在意,一屁股在旁边的一张椅子坐下,道:“小欣,你也来一口!”
她的语声不知何故已变的嘶哑。
小欣也觉察了,道:“你的咽喉怎样了?”
水观音给她一问,亦已有所觉,道:“怎么我的咽喉好像火烧着一样?”
她忽然一怔,道:“眼也似乎已开始变化,难道三个月不喝这美人酒,酒量就大减?还是这瓶美人酒,我酿烈了?小欣,你尝尝是不是?“她将那瓶美人酒,递向小欣。
那瓶美人酒却没有递出去。
那刹那之间,她忽然发觉自己竟有心无力。
也就在那刹那,她看见小欣的脸竟青了。
她脱口问道:“小欣,你……你看见什么?”
小欣一双眼正直勾勾的盯着水观音的脸庞,听见这样问,睑更青,吃吃地应道:“你……你的脸……”
水观音心头突然生出一种不祥的感觉,急问道:“我的脸又怎样了?”
小欣道:“你的睑正在发紫……”
水观音一惊而起,道:“什么?”她不等小欣回答,冲向放在窗旁的妆台。
妆台上有一面大铜镜。
镜面磨的光而亮。
在铜镜之上,水观音清楚的看见自己的脸庞。
她立时一声怪叫!
小欣并没有说谎,她的脸庞的确在发紫!
“叮当”的一声,那瓶美人酒从水观音的手中跌下,碎裂在地上!
碧绿色的美人酒,打湿了老大一块地面。
酒中竟有白烟冒起来。
水观音都看在眼内。
她突然想起了三年前古刹中,唐十三饮下混入火蜈蚣血的美人酒,毒发身亡的情景。
她整个身子都颤抖起来。
“酒中有毒!”她尖叫,反扑往床那边。
她并没有忘记在床头的一个暗格内,收藏着当年她在唐十三身上搜出来的两瓶解毒丸。
“砰”一声,她整个人仆倒在床上。
她挣扎着爬起来,爬起来又连随倒下去。
“小欣!”她嘶声大叫。
小欣没有走过来。
她已经被眼前的情景吓呆了。
水观音嘶声尖叫道:“小欣,你——你好狠……”
小欣慌忙摇手道:“不关我事……”
水观音道:“你……你过来……”
小欣颤抖着走过去,走得很慢。
她的两条腿事实已软了。
水观音颤声催促着道:“快……快过来替我……替我打开床头……床头的哪个暗格……”
小欣道:“是……”
她的两条腿却不听话。
水观音连声催促地道:“快……快……快……”
小欣好容易走到床边,道:“暗格在哪里……”
水观音喘着气,道:“在……在……在……”
她一连说了三个“在”,都无法继续下去。
小欣急问道:“在哪里?”
水观音半身猛的一仰,口张开,并没有回答小欣。
她拚命的喘着气,断断续续突然说出了一句非常奇怪的话。
“火……火蜈蚣的血……血……毒血……天——”
她嘶声大叫一声“天——”,整个身子突从床上弓起来!
一弓就收缩,她整个身子倒翻,硬摔在床前地上!
前后也不过片刻,她的脸已弯成紫黑色,七孔竟有血水流出来!
紫黑色的血水!
小欣只看的心胆俱丧,大叫“救命”,狂奔了出去。
水观音并没有再叫住小欣。
她无疑已经毒发身亡!
好厉害的毒药!
火蜈蚣!火蜈蚣的血!
她毒发的情形与唐十三一样,难道在她喝的那瓶美人酒内竟渗入了火蜈蚣的毒血?
火蜈蚣是“美公子”玉无瑕所养的毒虫。
玉无瑕与唐十三死在那古刹之后,全都落在水观音的手中。
这世间莫非还有第二个,养下那种火蜈蚣的人?
那个人莫非就是金满楼?
酒是他送来的。
是不是就是他在那瓶美人酒之中渗入火蜈蚣的毒血?
他到底那里来的火蜈蚣毒血?
他为什么这样做?
——天!
水观音三年前以一瓶混入了火蜈蚣毒血的美人酒毒杀唐十三,三年后的今日,亦是死在混入了火蜈蚣毒血的一瓶美人酒之下。
这难道就是天意。
扬州城的总捕头叫石球。
他人如其名,真的球一样。
当然并不是一个石球,是肉球。
他用刀,据讲,学的是彭家五虎断门刀。
刀下据讲并不含糊。
他今年已经三十六岁,受职扬州城总捕头已经七年。
七年来他虽然没有破过大案,小案却已经破过不少。
事实这七年以来,扬州城内外也没有大案发生。
他有两个得力助手。
北彪跟了他六年,林雄亦已跟了他五年之久。
北彪用一双飞蜂钩,林雄用一支天门棍,两人的武功,据讲并不在他之下。
水观音的死讯传到的时候,他们三个人刚好都在衙门之内。
一听到,石球几乎弹上了半天。
他跟水观音,据讲也是好朋友。
所以难怪他这样紧张。
他一跃跃到入了来向他禀告的那个官差面前,大声喝问道:“什么?你说谁死了?”
石球好像仍然没有听清楚,道:“美人楼的水观音?”
那个公差道:“扬州城之内只有这一个水观音。”
石球双手捧着头,道:“天,这样的一个美人,好好的怎么让她死了。”
他双手忽又放下,追问道:“她死在什么地方?”
那个公差道:“美人楼。”
石球道:“美人楼什么地方?”
“不清楚。”
石球再问道:“她怎样死的?”
“不清楚。”
石球拍案道:“混账东西,什么都不清楚,你到底怎样搞的?”
“我……”
石球截口说道:“你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美人楼来人那里来的。”
石球道:“怎么你不问清楚?”
“我急着进来禀告,所……”
石球又截断了他的话,喝问道:“来人现在在那里?”
“在门外。”
石球喝道:“快传他进来,让我来问他!”
那个公差一声:“是!”慌忙退了下去。
人来了。
是小欣和一个叫小翠的女孩子。
石球竟认识他们,脱口道:“小欣小翠,是你们!”
小欣小翠一同道:“是。”
石球道:“到底是什么?”
小欣脸仍在发青,颤声道:“我们老板给人毒死了!”
石球一惊道:“毒死了?”
小欣犹有余悸,接道:“她整块脸都变成了紫黑色,死得很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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