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人即时问道:“你是否想看清楚我的脸。”
那个女孩子嗫嚅着道:“这样我们以后才容易招呼,才不会待慢。”
锦衣人道:“你以为我还会再来?”
那个女孩子一怔。
锦衣人接道:“我整整一年不来这里,当然有原因……”
那个女孩子道:“可是这一次……”
锦衣人道:“这一次是迫不得已。”
他一顿,缓缓接说道:“也只是这一次。”
那个女孩子道:“哦?”
锦衣人道:“好像我这种以后都不会再来的客人,你们当然不会怎样欢迎。”
那个女孩子连忙陪着笑脸,道:“岂会。”
锦衣人又道:“既然就只是这次,这张脸不认识也罢。”
那个女孩子笑笑。
锦衣人接道:“或者以前也曾见过我,但无论见过与否,对于我的名字尤其是我那个外号,相信你都不会陌生。”
那个女孩子道:“未知……”
锦衣人知道她问什么,截口道:“我那个外号一共四个字——铁面无私!”
那个女孩子面色一变,脱口道:“铁面无私金满楼?”
另外三个女孩子一旁亦在听着他们说话,一听到这个名字,其中两个也都色变,还有一个却是在发愕。
她似乎并不认识这个人,一拉身旁那个同伴的手,轻声问道:“铁面无私金满楼是什么人?”
那个同伴却没有理会她,一只眼直勾勾的望着锦衣人。
锦衣人没有回头,始终面对着身前那个女孩子,他笑应道:“你果然也知道我这个人。”
那个女孩子眼波流动,道:“扬州城地面,不知道金大爷的人相信并不多。”
金满楼“哈”的一笑,道:“你很会说话。”
那个女孩子道:“过奖。”
金满楼接道:“人长的更美。”
那个女孩子娇靥一红,垂下头。
金满楼问道:“叫什么名字,可否告诉我。”
那个女孩子娇靥更红,悄声道:“小欣。”
金满楼微微颔首,道:“名字也不错,谁替你起的?水观音?”
小欣道:“是的。”
金满楼摸摸下巴,道:“这个女人书读的虽然有限,名字倒也起得不俗。”
小欣道:“爷认识我们老板。”
金满楼道:“当然认识。”
小欣说道:“我这就去请我们老板到来……”
金满楼道:“不必,我这次并不是来找她,只是来买酒。”
他又是“哈”的一笑,道:“我几乎忘记了这件事。”
小欣亦自笑问道:“爷要买多少瓶美人酒?”
金满楼道:“一瓶。”
小欣又一怔,道:“一瓶就够了?”
金满楼点头。
小欣只好拿来一瓶美人酒。
所有的美人酒都是载在瓷瓶之内。
玛瑙一样颜色的瓷瓶,上面画着花。
花下还画了一个美人。
这个女人的相貌竟然又有几分与水观音相似。
金满楼好像在望着瓷瓶上那个美人。
其实,他在望着什么,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小欣道:“爷还有什么要买?”
金满楼笑道:“除了美人酒,美人楼还卖什么?”
小欣失笑道:“没有什么卖的了?”
金满楼道:“不过有四样东西,我却要借来一用。”
一借就四样,这个人倒不客气。
小欣道:“哪四样东西?”
金满楼道:“纸、笔、墨、砚。”
小欣道:“爷是借文房四宝?”
金满楼道:“不错,你们这里大概还少不了这四样东西。“
小欣道:“如何少得了。”
笔墨砚就放在柜台上。
不用小欣动手,站在她旁边的另一个女孩子已替她将笔墨砚移过来。
墨早已磨好。
小欣笑接道:“没有这四样东西,这个账如何记下?”
金满楼道:“还差一样东西。”
小欣道:“你说纸?”
金满楼道:“正是纸。”
小欣不去拿纸,却问道:“爷买这瓶酒是不是送给人?”
金满楼点头。
小欣道:“爷要多少张?”
金满楼道:“一张已足够,我这个人并不贪心。”
小欣一笑,从柜台抽屉中拿出了一张花笺。
碧绿色的花笺,上面又画着一个有几分像水观音那样的美人。
小欣将花笺放在金满楼面前,道:“这其实应该叫做美人笺。”
金满楼左手往笺上一扫,道:“笺上画的这个女人虽然有几分像你们老板,却连你们老板半分的神韵也画不出来,幸好总算还有那几分相似,勉强也可以叫做一个美人,否则,这种美人笺还是叫做花笺的好。”
他连随伸出了右手,接着说道:“给我笔。”
这只手一伸出来,那张美人笺的颜色便深了。
小欣亦觉得眼前一绿。
她这才留意金满楼右手的食指之上戴着一只奇大的玉指环。
玉是透水绿,灯光下幻起了一团奇异的碧辉。
非独那张美人笺,就连小欣的脸庞也好像给照绿了。
——这只玉指环一定很值钱。
小欣不由得多看了那只玉指环几眼,她总算还没有忘记金满楼的说话,忙将笔递上。
金满楼接笔在手又放下。
他左手忽然将戴在右手食指上的那只玉指环脱下来。
小欣奇怪的望着他。
他仿佛没有发觉,随手将那只玉指环往柜台上一放,喃喃自语道:“戴着这只玉指环,就连写字也不方便了。”
说着他再次拿起那管笔,蘸上墨,在那张美人笺之上写了一行字。
——美人楼中何不尽一瓶美人酒。
他走笔非常迅速,字写下来正所谓龙飞凤舞,既灵活,又美观。
只不过并不容易看得懂。
小欣居然看得懂。
“美人楼中何不尽一瓶美人酒?”
她一字字念了出来。
金满楼似乎非常奇怪,诧声道:“你看得懂我的字。”
小欣脱口道:“帐房那位老先生的字比你的字还要……”
她突然住口。
金满楼笑问道:“还要难看。”
小欣笑笑,不答反问:“这瓶美人酒,爷是买来送给美人楼中人。”
金满楼道:“正是。”
小欣笑问道:“美人酒出自美人楼,既然是美人楼中人,怎么还要送给他美人酒。”
金满楼道:“只因为如此一来,更出人意料。”
小欣道:“哦?”
金满楼道:“别人绝不曾想到送给他这种礼物,她也绝不曾想到竟有人送给他这种礼物,这岂非有意思得多?”
小欣忍不住又问:“爷准备将这瓶美人酒送给谁?”
金满楼放下笔,道:“很快你就会知道的了。”
小欣只有又“哦”一声,
金满楼跟着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柜台上,说道:“以我所知,美人酒还是去年那个价钱,这锭银子,应该足够付账了的。”
小欣一看立即道:“两瓶美人酒也不用这么多。”
金满楼道:“有剩的给你买东西。”
小欣连忙摇手道:“这……”
金满楼截道:“水观音大概也曾教过你们,客人如果给赏钱的话,无论多少都应该高高兴兴的收下来。”
小欣说道:“嗯,爷你好像什么也知道。”
金满楼道:“我与你们老板本来就是很好的朋友!”
小欣道:“可是我从来都没有收过这么多的赏钱……”
金满楼道:“这其实是并不多,如果连这点儿的赏钱也不给,你们老板知道了,一定会说我吝啬。”
小欣道:“如此说,我只好收下了,谢……”
金满楼又截道:“不用谢。”
他连随拿起了那张美人笺。
墨已经干透。
他将那张美人笺一摺三摺,放进怀中,忽然道:“我几乎又忘了还要到一个地方。”
说着他一把抓起那瓶美人酒,转身急步走了出去。
他来时脚步已经够快,现在更加快。
出门一转弯,人就不见了。
小欣不由一声:“奇怪!”
站在她旁边的那个女孩子连随问道:“你奇怪什么?”
小欣道:“这样的客人难道你不觉得奇怪?”
那个女孩子道:“你是说他的言行举止有异常人。”
小欣一点头,突然叫起来:“这只玉指环——他忘了!”
金满楼方才从右手食指脱下的那只玉指环赫然仍放在柜台之上。
小欣抓在手中,急忙追了出去。
美人楼外,风雨迷濛,街道上一片静寂。
一个行人都没有。
金满楼哪里去了。
——小欣张目四顾,一时间也不知道应该从哪一个方向追下去。
其他三个女孩子亦追了出来,不约而同问道:“人呢?”
小欣摇头道:“不知道。”
一个女孩子手指金满楼转过去的那个方向,道:“他是不是转去那边。”
小欣苦笑道:“那边不远就是个十字街口,四面都是路。”
那女孩子道:“我们也有四个人。”
小欣道:“路却是还有路,他又走的那么快,我们如何追?”
那个女孩子道:“这怎样是好?”
小欣道:“放心好了,如此贵重的东西,除非他不省起,否则一定会回来向我们打听。”
那个女孩子想想,道:“其实我们大可以将这只玉指环送到他家中。”
小欣道:“你知道?”
那个女孩子道:“西城金家有谁不知道。”
小欣道:“找金家的确不难,问题在——他是否金满楼我们目前根本不能够确定。”
那个女孩子道:“他不是自称金满楼么?”
小欣道:“谁都可以自称金满楼。”
那个女孩子道:“冒充金满楼对他有什么好处?”
小欣道:“这要问他了。”
另一个女孩子插口道:“如果他不是金满楼,怎会有那么大的一只玉指环。”
小欣道:“扬州城中,多的是有钱人,买得起那么大的玉指环的,相信不会只有他。”
一个女孩接口道:“这样的话,怎会给你那么多赏钱?”
小欣想想道:“即使他真的是金满楼,这只玉指环,我以为还是他自己来拿回去的好。”
那个女孩子忽然一笑,道:“依我看,你是想与他多见一次,多说几句话。”
小欣脸一红,道:“没有这种事。”
那个女孩子笑道:“这里没有其他人,只是我们姊妹,你就是认了又有什么要紧?”
小欣道:“你们难道不想了。”
那个女孩子叹了一口气,道:“想又有什么用,他就是再来,也只会找你一个人说话。”
小欣道:“他怎会。”
那个女孩子道:“方才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另一个女孩子道:“莫忘了他还称赞你美丽,问你的名字。”
小欣的脸又一红。
那个女孩子接道:“看情形,他准是喜欢上你的了。”
小欣微微嗔道:“他怎么会喜欢我这种人。”
那个女孩子道:“所谓姻缘天定,这种事谁敢说不会。”
另一个女孩子亦道:“说不定他再来的时候,就顺带来下聘。”
小欣顿足道:“你说到那里去了?”
那个女孩子又道:“难得有这样好的机会,千万不要错过。”
另一个女孩子接道:“可不是,谁不知他人长的英俊,家里又有钱,这样的人家,那里找。”
小欣道:“你们莫忘了他的年纪已经不小。”
那个女孩子道:“嫁男人,还是大一点的好,何况以我们知他的年纪其实并不大,才不过三十来岁。”
另一个女孩子抢着道:“而且听人说,他现在仍然独身还没有成家立室……”
小欣道:“你以为这是什么原因?”
那个女孩子道:“十九是找不到合意的对象。”
另一个女孩子立即又接上说话,道:“现在可找到了,小欣姐,你以后别忘了我们才好。”
小欣一张脸更红,一时也不知应该怎样说话。
那个女孩子笑接道:“不过以后是以后,现在我以为你最好还是先收好那玉指环,否则一个不小心弄碎就坏事了。”
小欣连忙用手帕小心翼翼将那只玉指环包起来。
她双手捧在怀中,喘着气的道:“这指环倒不如交给老板来处理,要不万一真的弄碎了,就是卖了我也赔不起。”
另一个女孩子却道:“我才不相信他会叫你赔,其实哪,他是有意将这个玉指环留下来,给自己制造机会,反正是你的东西,何不就留在身旁?”
小欣道:“话是这样说,万一不是那回事……”
“无论如何,这也得过了今夜。”
小欣道:“哦?”
“现在什么时候了,你难道忘记了老板曾经吩咐过我们,一起更,就是天大的事情也得留待明天,不可惊动她。”
小欣道:“我没有忘。”
“现在去找她,只有挨骂,何况,金满楼说不定立即就会转回来,拿这只玉指环。”
小欣只好将指环放入怀中。
还有一个女孩子一直在旁边听着,听到这里实在忍不住了,上前两步道:“三位姐姐,那个金满楼到底是什么人?”
小欣三人不由都一怔,异口同声道:“你不知道他?”
那个女孩子摇头。
小欣即时道:“我省起来了,你是城外的乡村来的。”
那个女孩子颔首。
小欣说道:“你来了好像还不到三个月。”
那个女孩子道:“连今天计在内,刚巧是三个月。”
小欣道:“这就难怪你不认识金满楼这个人了。”
那个女孩子忽然问道:“他是不是个官?”
小欣奇怪道:“你怎会这样想的?”
“方才他不是说有一个外号叫——铁面无私?”
小欣道:“原来是因为这个外号,难怪你会有这种错觉。”
她一笑摇头,又道:“他并不是做官的。”
“那么他怎会有这个外号?”
小欣道:“因为在赌场之内,他向来都是铁面无私。”
“赌场?”
小欣点头道:“他正是一家大赌场的老板。”
旁边一个女孩于接道:“那间赌场叫做快活堂。”
“听说开一间赌场并不简单。”
小欣道:“当然不简单,尤其是在扬州城,更加不简单。”
“这个人的本领倒不小。”
小欣道:“扬州城之内大大小小据讲一共有三十多间赌场,生意做得最大的却是快活堂,除了快活堂之外,他还有不少其他生意。”
“这样说他是很有钱的了。”
小欣道:“有人说这个地方最有钱的人就是他。”
那个女孩子不禁一伸舌头。
小欣的脸忽一红,道:“这个地方最英俊的人有人说也是他。”
那个女孩子一怔,一脸的怀疑之色。
小欣道:“如果你见过他的本来面目,相信你也一定同意那句话。”
那个女孩子道:“你们一定是见过他的本来面目了?”
小欣三人不约而同点头,神态都变得很奇怪,就像是醉酒一样。
是不是他们又想起了金满楼英俊的面目?
那个女孩子看在眼内,失笑道:“难怪你们三人方才都显得失魂落魄。”
三人的睑不由都一红。
小欣叹了一口气,道:“你没有见过,否则你也是一样。”
那个女孩子道:“听你这样说,我非要找一个机会一见他不可。”
小欣道:“如果方才那个人真的是他,很快就是机会了,你最好希望他再来的时候,已脱下那顶竹笠。”
那个女孩子道:“我是这样希望。”
小欣低声道:“我也是。”
其他两个女孩子不由笑了起来。
那个女孩子也不禁脸一红,她连忙岔开话题,道:“可是他外号铁面无私,脸色只怕够瞧。”
小欣道:“我不是说过他的铁面无私,只是在赌场之内。”
那个女孩子一再摇头,似乎仍然不明白。
小欣看在眼内,加以解释道:“他本来是一个世家子弟,亲戚朋友当然不少,这些朋友亲戚之中喜欢赌钱的大有人在,他们原以为在快活堂中赌钱,就算赌输了,拿不出那个钱来,金满楼也不会与他们计较,谁知道,在赌场之内金满楼绝口不谈私下交情,对待他们就像是对待其他赌徒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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