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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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泠-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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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带过口译班吗?”

“没有……就代过一次课。”

“哦,我看以你的水平,光教口语可惜了……这样吧,下个月新开一轮高级口译,你有兴趣教不?”

中高级口译课程是“思雅培训”的王牌项目之一,向来以高通过率闻名本城。因为收费高,教员的收入也比一般课程要高不少,是以每开一轮新课程都会引来关注无数,毕竟同样是拿时薪,谁不想效率更高一点?不过杜西泠从来也没有指望过自己能轮上这个肥缺,她连一张八级证书都拿不出,英语再好又有什么用!

杜西泠很吃惊,下意识的反问,“我吗?”

“对啊,你基础扎实,又有商务翻译的实战经验,我觉得你完全可以胜任的嘛,”郑旭东两手一摊,“当然,你要是不想太忙,我也可以理解。”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杜西泠忙道:“只是有点意外而已。”

“呵呵,就说想不想吧!”

杜西泠不好意思的笑,“想。”

“那就行了,一会儿你就去教务部,该登记的登记,该领的教材也都领了。”

“谢谢您。”杜西泠是真的感谢,口译教员的薪水比她现在能多出一千两百块,这就已经能抵过每个月的房租钱了。

临告辞的时候,杜西泠没忘了那一堆磁带。郑旭东颇有耐心的看着她把磁带仔仔细细的码好了放回袋子里,然后拎着那个看起来依旧鼓鼓囊囊的袋子跟他道别,脸上还分明的带着一抹不自然的红晕。

郑旭东当然知道那红晕所为何来,只是他从来没见过谁为了送礼还弄出这样古怪的招数,便觉得这女孩是真的与众不同。他给教务部打了个电话,把对杜西泠的安排交待了下去,电话打完又忍不住拿了一瓶红酒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琢磨来琢磨去,觉得韩千这么巴巴的让杜西泠给自己捎两瓶酒,肯定是别有深意。否则两人十来年的交情,怎么以前从不见他给自己带过一回礼物?

“难道是……”

郑旭东摩挲着下巴,越想越觉得自己猜的靠谱!两瓶红酒不值几个钱,但它代表的是一个信号,是一种暗示……而这暗示自然是要着落在送酒人身上的……反正无论如何,他把杜西泠调到口译课的决定是不会错的!就当是试探好了,韩千家大业大,听说“瑞阳”集团的流动资金相当可观,假若‘思雅’培训想要走连锁路线的话,肯定得出去找钱,与其去求风投,倒不如跟这位老同学提一提……

***

月色朦胧,已是华灯初上。

“我上楼咯!”男孩嘴上说着“再见”,却还是依依不舍的看着面前的两个大人。

韩千摸了摸儿子的头,“嗯,去吧。”

站在他身旁的女人梳着一头女强人式的短发,此刻看着儿子,眼里也不由得流露出几丝柔情,她弯下腰想去吻男孩的面颊,谁知男孩把头一别,低低的道:“妈,我不是小孩子了。”

女人一愣,不禁笑了起来,“是,我们韩啸是大人了!”

男孩挺了挺胸脯,却忍不住又拉住女人的胳膊,“妈妈,我有话跟你说。”

韩千见这母子俩要说悄悄话,不由笑着让到一边。男孩在女人耳边嘀咕了几句,又认真的嘱咐:“可千万别忘了!”

女人笑得越发温柔,“嗯,肯定不忘。快上去吧,不早了。”

男孩的身影终于消失在楼梯转角,两人这才转身上车,乳白色的宝马房车轻盈的掉了个头,很快便驶入了茫茫夜色里。

韩千扶着方向盘,见身边女人神色怅惘,问道:“怎么了,不舒服?”

“没有,有点累吧,”女人眼里闪过一丝无奈,“平日里哪怕一天飞三个城市、连续工作三十二个小时我都可以精神抖擞,今天不过是去了一趟欢乐谷,我居然已经觉得连腰都伸不直了……这可真是……”

她叫齐慧珊,韩千的前妻。两人原本是大学同学,毕业后各自在不同的领域打拼,韩千在房地产这一块做得有声有色,齐慧珊也在一家投资银行占据了重要职位,两个聪明人都觉得跟对方很有共同语言,正好双方父母催促,便水到渠成般的结了婚。婚后齐慧珊很快就怀孕了,她天生是好强的人,觉得自己读书是第一,做事业是第一,生孩子自然也必须是精品,于是干脆辞了职在家当起了韩太太,这少奶奶的生涯一过便是三年,韩千的事业越做越大,儿子也被培养得人见人爱,可齐慧珊却渐渐觉得失落起来。她开始厌恶别人叫她韩太太,也不再为夫妻共同出现的场合精心打扮,每次别人恭维她说她嫁得好,她都会打心眼里不高兴,她觉得以自己的能力,根本不应该成为谁的附属品,她希望自己是齐经理,齐总监、齐总……而不是什么韩太太!

于是有一天,齐慧珊将离婚协议快递到韩千的办公室,一个人搬到了结婚前购买的小公寓里,没有吵没有闹,就这么风平浪静的离了婚。如今她已经做到咨询公司的合伙人,住在自己买的300平方的大宅里,没有人再叫她韩太太,上个月财经杂志对她的采访是这么介绍的——创造精彩的女人:齐慧珊。

齐慧珊始终庆幸当初那个离婚的决定,只是每次在面对儿子的时候,她都会感到深深的内疚。如果她没有和韩千离婚,那么也许啸啸就不用到离市区那么远的寄宿学校读书了吧。

“我们……给啸啸换个学校吧?”

韩千看了她一眼,“嗯?换什么学校?”

“找一所市区的学校,区重点?市重点?随便什么好学校,这样我们就可以经常照顾他了,也不用每次开学都那么难受……你这样看着我干嘛?”

韩千露出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你说呢?”

“你……”齐慧珊当然明白韩千的意思,她举起手,又颓然落下,“好吧,当我没说!”

他们俩都太忙,都太过自我,都害怕失去自己的生活,哪怕再心疼儿子,然而事实摆在眼前——去一次游乐场就可以让他们筋疲力尽……这一切决定了韩啸只能继续留在寄宿学校。

“别想太多了。”

“怎么能不想,我只有啸啸一个儿子!”齐慧珊妆容精致的脸上全是沮丧,“说到底,我就是一个不合格的母亲!”

14、阿玛尼的焦痕

“何必这么说,”韩千不赞同,“你我的确没有太多时间陪啸啸,但这并不影响我们对他的爱,我相信啸啸是明白这一点的,他很乖很懂事,一点也没有那种单亲家庭孩子的孤僻古怪对不对?”

“嗯,”齐慧珊轻轻点头。

“这就对了。我一直觉得,并不是那种全身心扑在孩子身上、拼了命为了孩子什么都愿意做的父母就是真的好!你不觉得那样的家庭,大人和孩子都活的很累么?倒不如彼此坦坦荡荡的,孩子也有自己的独立空间。更何况我们也是竭尽全力了,孩子不傻,他都知道的……”韩千朝齐慧珊看了一眼,“今天下午在欢乐谷,才三点多,啸啸就说肚子饿了,你猜是为什么?”

“嗯?难道他不是饿了?”

“不是,他跟我说,妈妈累了,让妈妈歇一会儿。”

齐慧珊一下子愣住了。

她感到眼角有股酸涩开始蔓延,连忙别过脸去,手握成拳在鼻子下面撑了一撑,又重重的舒了口气。

“别想太多了,”路口有个红灯,韩千踩下刹车,“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很好的母亲。”

齐慧珊看着车窗上映出的韩千的侧脸,还是那个熟悉的模样,只是暗色的影子看起来更显得年轻,挺拔的鼻梁、长长的鬓角……岁月如梭,可他看起来还是那么有男人魅力,反观自己,四十岁的女人,美貌早已是旧日云烟。

“想什么?”

齐慧珊笑了下,带了丝怅然,“在想……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擅长安慰人,不管谁有心事、什么心事,你简简单单几句话就全都开解了。

“哈,我还真考虑过去考心理医师执照。”

“真的?”

“真的。”

“你都没告诉过我。”

韩千笑笑,见手机突然亮起来,随手戴上蓝牙,“接个电话。”

电话那头的人未语先笑,“老同学,酒我拿到了,你也太客气了,倒叫我不好意思。” 那股子热情像是能从无线信号里溢出来。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小东西而已。”

“东西是小,那情谊重啊!”郑旭东大声道:“可见你是个念旧情的!”

“不过是两瓶酒,何必上升到这样的高度。”

“不高不高,当年咱们班上二十一个男生,还有几个有联系的?”

韩千点头,“这倒是。”

“对嘛,你啥时候来上海,我做东,咱们好好叙旧。”

“好啊。”

郑旭东见韩千答应的爽快,越发高兴起来,念叨了几句感谢后,话锋一转,状似无意的提到了杜西泠,“我们杜老师怎么样?陪着你不算坍台吧?”

这话重点在一个“陪”字,韩千眉眼通天的人,怎么会听不明白这里头的意思,却偏偏含含糊糊的称赞,“很不错。”

郑旭东笑得得意,“是吧?嘿嘿。”

“嗯,口语相当的好。”

“……哈哈,是,口语是好,下个月我就调她去口译课了,”郑旭东向来机灵,听出韩千话里有丝不耐,便主动道:“行啦,知道你是大忙人,我就不打扰了,来上海可千万记得给我打电话!”郑旭东越来越发觉自己的猜测没错,那两瓶酒的寓意已是昭然若揭,只要跟杜西泠搞好关系,他便能将和韩千的这份同窗情绵绵不断的延续下去。

“哪个同学?”齐慧珊好奇的问。

“嗯?”韩千还嘴角还带着笑——郑旭东果然是个知情识趣的家伙。听齐慧珊问起,知道她误会了,摇头道:“你不认识,是我高中时候的同学。”

“哦,”齐慧珊想了想,“给你公司介绍人了?”

“也不是,就是一翻译。”

晚上的车流量少了很多,没多久就到了齐慧珊的家门口——小高层里的一套复式房子,东二环和三环之间,如今市值只怕已经逼近千万。

齐慧珊松开安全带,“谢谢你。”

“客气什么。”

“嗯……你也早点回去休息。”

韩千笑笑,“后面还有一场呢,好在离你这儿不远。”

“哦……那你路上小心。”

“晚安。”

齐慧珊站在台阶上目送那辆车驶出小区大门,不知为什么,她竟觉得有些失落,自从她和韩千离婚,还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也许是太累了吧?她甩甩头,用力摁下电梯键钮。

***

欧雪儿一只耳朵插着耳机,嘴里还啃着一块雪糕,半躺在沙发上看着杜西泠里里外外的忙活,忍不住嚷嚷:“我说你就不累吗?”

杜西泠坐在一堆旧衣服里仔细翻捡,楼下的房东王家姆妈是居委会干部,上午特地关照说要给灾区捐衣服,她便答应了下来,也正好把箱子柜子都理一理。

“王家姆妈说明天下午截止,我现在理出来,她明天早晨上班就能带去。”

“反正都是旧衣服,你挑两件不要的随便包一包给她好了,干嘛还一件一件的看?”

“哪有那么简单,”杜西泠将一条羊毛披肩对着阳光看,放在箱底太久了,似乎有些虫蛀,“王家姆妈说了,破衣服不要,脏衣服不要,贴身衣物也不要。”

欧雪儿把耳机拽了下来,“不是吧?这年头可真有意思,赈灾还提条件?什么脏的破的,有的穿就不错了好不好!”

“灾民不过是暂时遇到困难而已,又不是叫花子,总不能把太糟糕的衣服捐给别人吧?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原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是这么解释的?”欧雪儿大笑,忽的眼前一亮,叼着雪糕就冲过来,“等等,那件衣服给我看看。”

“好漂亮!”欧雪儿瞪着眼前那件漂亮的大披风,纯黑色带兜帽的设计,下摆很长,估计可以到膝盖以下,捧在手里又轻又软,“这是羊绒的吧?”

“嗯。”

欧雪儿抚摸着帽沿上的一圈黑色绒毛,“这是兔毛的吧?狐毛不会这么柔软。”又在披风背后发现了刺绣的LOGO,顿时尖叫一声,“Armani?我的天,这披风是阿玛尼的?”

“是吧。”

“你你你……”欧雪儿指着杜西泠的鼻子,“你居然要拿阿玛尼的衣服去赈灾?你觉得灾民需要兔毛披风吗?难道还要出席晚宴!!”

然而杜西泠却没有答话,她像是突然愣住了,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披风的下摆——那里有几块淡淡的焦痕。

欧雪儿顺着她的眼神望去,“咦,这是什么?香烟烫得吗?”

杜西泠摇了摇头。

往事历历在目,让她在一件旧衣服面前定了格。

05年春节前,上海有天突然降温8度,她第一次陪关尹参加晚宴,只穿一件问同学借来的吊带小礼服,硬生生的从寝室楼一直走到校门口,全身都几乎冻僵,坐在开着暖气的车里还依旧在发抖。关尹发现了,什么也没说,只让司机将车停在外滩那栋新古典主义风格的大楼前,一个人下车走进店铺,十分钟后他走出来,手里拿着的就是眼前这件大披风。

舒适、温暖、阿玛尼最喜欢的纯黑,关尹给她系好扣子,笑了笑说:“这还差不多。”

就因为这句话,18岁的杜西泠做出了决定,春节后的第三天,她便搬进了太平湖畔的那栋高楼里。

至于那几抹焦痕,其实是她看到有人居然在卖那种最古老的爆米花,就是将玉米粒装在一个黑色的罐子里用火烤,然后一只手拉风箱,一只手转那个罐子,砰得一声巨响,火花四溅,就会出现香喷喷的爆米花。她裹着披风兴冲冲下楼去买,依旧是“砰”的一声,依旧是饱满香甜的爆米花,只是那件披风上从此多了几个深褐色的小点。

她还为此大哭了一场……

“喂,发什么呆啊?”欧雪儿伸出巴掌在杜西泠眼前晃。

“哦。”杜西泠终于回过神来。

欧雪儿已经放弃追究焦痕的问题,将披风高高举着,横看竖看,爱不释手,“阿玛尼啊……就算被烫坏了一点点,可它还是阿玛尼啊!”她念叨着,忽然猛地看向杜西泠,“你真的要拿它去救济灾民?”

“怎么了?”

“那还不如送给我呢!”

杜西泠怔了下,点头道:“既然你喜欢,就拿去好了。”

“哇,我爱你!”

欧雪儿穿着披风站在穿衣镜前。真的是好东西,肩膀处的裁剪相当特别,让本来就苗条的她看起来像是又小了一号,纯黑的羊绒,既百搭又保暖。就算是有一点点焦痕也很容易解决——她认识一个不错的裁缝,只需要加一朵刺绣就可以变废为宝。

“大牌就是大牌啊!”欧雪儿对着镜中的自己吁了一口气,她一眼就看出这件衣服很适合自己,可问题是——向来只穿T恤牛仔裤、连一件小礼服都需要去租的杜西泠,怎么会拥有一件经典款的大牌披风?而且连眼皮都不眨一下的就送给了自己!

阿玛尼的披风……只怕要几万块了吧?

15、风声

“杜老师!”

“杜老师来啦!”

“晚上好啊杜老师!”

“……”

从培训中心的大门口一直到教学楼前,短短一百米不到距离,就有五名同事热情洋溢的与杜西泠打招呼,其中一位还是向来眼高于顶的教务经理,这种夹道欢迎让她着实有些受宠若惊——的确是“惊”,自从调她去上口译课的通知出来后,时常就有同事来找她聊天,旁敲侧击的问各种问题,翻来覆去中心思想其实就一个:你杜西泠跟郑总到底是什么关系!

口译课被安排在教学楼的顶层,视野开阔,窗外就是复兴公园的葱茏绿意,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越发显得弥足珍贵。教室里各种设备一应俱全,十五套连体式课桌椅被特意摆放成半圆形,白板上方一台液晶电视正播放着外交部新闻发布会的现场录像,墙角的立式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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