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烟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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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烟传- 第8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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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走到殿门前,又回过身,往回走了两步,向李世民屈了屈膝:“圣人的康健乃大唐的福祉,万要保重了才是。大病初愈,还需静养些时日,还请圣人早些歇了。”

    李世民与阿盛俱是一怔,阿盛怔楞是暗呼风灵大胆,圣体如何,连尚药局的两位奉御都不敢如此直言不讳,便是说起,也是极小心地捡着字眼儿,左右是要避讳着圣人体弱有病这些话。

    阿盛偷偷地打量了一眼李世民的脸色,幸而并未见他愠怒。他却是不知,李世民非但不怒,反还另有些感怀在其中。风灵这话,若摆在寻常之家,是再寻常不过的了,可于李世民而言,这突如其来的,毫不避忌的关切,却是他从未听过的。他子女众多,孙辈也不少,可天家哪里会有什么天伦之乐,那些孩子见了他,诚惶诚恐的恭敬远多于骨肉亲情。

    自风灵入宫以来,朝堂内外,无人不知他偏爱甚重。便是他最钟爱的一双儿女,魏王与高阳公主都未得他如此厚待。风灵向来毕恭毕敬地受着这份教旁人羡煞的厚爱,尽心尽职地侍奉,却只因他是君王,自心底而出的关切,这还是头一遭。

    她自己也怔了一息,揣测着自己大约是多嘴失言了,忙又是一屈膝,转身逃似地离了含风殿。

    李世民望着她仓皇离去的背影,唇角不觉微微翘起。阿盛惯会察言观色,一面递上刚烹得的热茶,一面笑道:“顾娘子在外头不拘规矩,这性子倒也率真。”

    李世民接过热茶,端在手中却不吃,蓦地冒出一句:“凤翎若还在,也该在她这个年纪。”

    这么多年来,宫中避讳着提及汝南公主,圣人也从不曾提过。阿盛乍然听闻他这话,很是吃了一惊,到底不敢接话,悄然退至李世民身后的阴影中,连喘气也压抑着一小口一小口地呼吸,不敢弄出声响。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三章 秋夜琵琶() 
风灵走得极快,掌灯的宫婢跟在她身后“呼哧呼哧”地急喘。临近凌波殿,风灵一眼掠见门前已有人上夜戍守。

    那戍守的身影忽地撞入她眼帘,教她心底一跳。她慢下步子,借着未全黑的天色和路径边已燃起的石灯仔细辨认了一回,再无旁人了,正是如今担着左右候卫队正之任的拂耽延,瞧那情形,凌波殿的夜值该是由他来任。

    风灵停下脚步,等着掌灯宫婢紧赶慢赶地从后头小步跑来,她朝那宫婢笑道:“你自回含风殿覆命去,前头有灯照路,不必你掌灯。”

    宫婢手执了灯,向风灵一礼,退身离去。

    风灵一面走一面远远地将凌波殿门前环视了一圈,除开拂耽延一人,再不见旁人。她赶紧拢起帔帛,提了裙裾,快步朝他走去。

    拂耽延见她并不意外,仿佛专程在那候等着她一般,唇边扬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将声音压得极低:“你过得可还好?”

    只这一问,风灵险些控不住热的眼眶,教泪珠子跌落下来。她勉强向他一笑,点头低声回道:“自是极好。你瞧,我的脸都圆了不少,倒是你……”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原想要抚上他的面庞,却滞在了半途,忙又握起拳头,将手垂回身侧。

    “玉勒弘忽传递的书信可曾收着了?”说话的机会极难得,风灵心里瞬时涌起了许多话,每一句都一个劲儿地想往外蹦,她不知该先说哪一句,竟挑了无关紧要的一句来说。

    拂耽延点了点头:“你究竟要做什么?弄出个商税,在朝内朝外掀起那样大的事。须知伴君艰险,终不能长久。”

    风灵四下张望了一回,确定了周遭无人,细声道:“康家灭门大仇未得报,你我往后的日子不能安稳,必得将祸患连根拔除了方能安心。”

    拂耽延皱了皱眉,沉吟了一息:“薛延陀大乱,圣人已决意出兵北上平乱,我已请战。你且在宫中再忍耐些时日,待我凯旋,脱了戴罪之身,便向圣人请娶,名正言顺地将你接出宫。往后那些祸患再不必理会,自有我替你挡。”

    风灵心底先是起了一片暖融,很快却又教担忧取代,她往前踏了一步,仰面望他:“又要出征么?”

    “圣人已允,许我重归玄甲军。”拂耽延垂下眼眸,口里说着刀兵战事,眼里却有无边的暖柔。

    “凯旋不凯旋的,并不紧要,平平安安地回来见我。”风灵的嗓音虽低,话里的决意丝毫不少:“胜负尚在其次,你的安危才是要。你若得平安归来,我怎样都好,你若是。。。。。。”

    风灵话未完,两人便一同静默下来,警觉地侧耳细听。有钝重的革靴脚步声响起,距他们并不很远。

    “这几日阿史那贺鲁觐见,亦在翠微宫中住着,夜里我亲替你戍守凌波殿,你尽可安心,白日里却要你自行小心。”拂耽延飞快地嘱咐了两句,往后退了两步,立得端端直直。

    “阿延……”风灵微微张了张口,声音低得只她自己能听得见:“多谢你待我如此。”

    她不知拂耽延是否听见,贪恋地朝他深邃的眼眸望了最后一眼,通往凌波殿的小径上便刚好出现了另一名左右候卫。

    风灵向拂耽延屈膝作了个礼,回身又向那候卫一礼,若无其事地笑道:“有劳二位候卫。”

    那候卫纵是不认得风灵亦不知前朝的事,也该懂得能住在凌波殿的,又得拂耽延亲自戍守的,在圣人跟前绝非寻常,忙回礼道:“不敢不敢,娘子客气了。”

    凌波殿不大,门前的响动,引来了正在院内点燃石灯的竹枝,听见风灵的说话声,赶紧灭了手里的火折,出来将她迎了进去。一时又是摆膳,又是吩咐洗浴热汤,整个凌波殿一起忙了起来。

    至晚,竹枝杏叶俱回屋睡去了,风灵披了一袭衫子,悄悄起身出屋望了一回,那深沉的身影果然分毫不动地立在那里。

    风灵哪里睡得着,痴坐在屋前的石阶上,微凉的夜风吹过,头顶一株银桂的华盖上密密匝匝地落下数不尽的桂子。她忽地想起那年穿过杏花海时不经意的倚靠,亦是这般细小的花瓣如雨落下,她不可抑制地想念拂耽延身上皮革混合着铁器的肃杀气息,想念他坚实沉厚的胸怀,胸腔内一下下有力的心跳声。

    他分明就在眼前,就伫立在距她不足五十步的地方,一抬眼便能望见。可风灵却只能隔着这区区五十步,缅怀过往。

    她重重地叹息一声,起身回屋。隔了片时,屋门又开了一半,但见她怀里抱了一柄琵琶慢慢地走出来,仍在石阶上坐下,轻拨了几下弦,调弄了一回音准。

    自离了沙州,风灵便再未碰过琵琶,这一柄还是昨日在屋内摸出来的,也不知是谁忘在了那处。她抱着琵琶默想了片时,将那些指法一点点地忆起来,抬手先慢悠悠地拨了一曲战城南,奏至一半心里忽然一惊,直骂自己糊涂,拂耽延出征在即,怎就拨弄起了这祭奠战亡将士的调子。

    她忙将手按在弦上,止住乐声。幸而因指法生疏,奏得小声。她赶紧换过一曲木兰辞南调。伊吾路随军时,她予府兵们奏过一回,有老府兵告知她拂耽延曾也低吟过这曲子。

    南调的木兰辞颇为特别,南边原不兴木兰辞这样的北曲,纵然是将北曲改成了南调,风灵也未曾在江南道听过,只在自家听阿母奏过,才跟着学起来。这些年来,仿佛也只拂耽延识得此曲。此刻奏来,他必定能知是专为他所奏。

    这般一想,风灵不觉指上加了些力,使得琵琶声愈清越。这原是一个凯旋归来的典故,她有心想教拂耽延听见。

    同在凌波殿外戍守的候卫小声嘀咕:“这位娘子大半夜里好兴致,这曲子倒别致,从未听过。”

    拂耽延不搭他话,紧抿着唇,将一抹笑意牢牢锢藏在唇内,不使之浮于面上,半垂了眼帘沉心听她这一曲。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四章 寒热病起() 
凌波殿背后是宽阔的河道,琵琶乐声在河水的推波助澜之下,传得越广远。不仅是凌波殿门前的拂耽延听见了,连含风殿中的将将寝下的李世民也听得分明。

    他起身重披上衣袍,怔怔地坐在睡榻边,将整曲子听完,才重重地咳了一声。

    阿盛慌忙跑上前,隔着帷幔低声问道:“可是那琵琶声扰了陛下眠觉?奴婢这就命人去寻那弹奏之人。”

    “去瞧瞧是谁人在奏?回来禀明即可,莫要打断,随他去奏。”李世民在帷幔后头沉沉地嘱咐。

    这奇怪的《木兰辞》调子,在他记忆中,只一人会,往昔沙场冷夜,他曾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地听她低吟浅唱,这曲子早已不经意地牢牢刻在了他脑中。自她离去,二十载来,未曾再听过一回。

    “英华……”这个名字经年尘封,却从未自他脑海中抹去,他仿佛要费尽气力,才能将这个名字轻轻吐出:“是你回来了?”

    急促细碎的脚步声在帷幔外头响起,几息之间,阿盛努力稳住喘息在外禀道:“禀陛下,是凌波殿那边,顾娘子在弹奏。”

    李世民倏地抬起头,下眼睑因面上神情骤变细微颤抖起来,他心里快地掠过拂耽延自沙州归京后提及有人开窟供奉英华一事,他原只当是曾受过恩惠的故人,并未十分放在心上,现下这一桩,却似惊雷劈到他心间。

    琵琶弹奏的《木兰辞》直至后半夜方停歇,李世民仰面静卧在榻,脑中被旧事缠绕,挥之不去。昔年英华是在他跟前逝去的,故此他在击鞠场头一回见风灵时,虽惊叹于她同英华相类的神彩姿容,却从未将糊涂到将她认作是英华。

    可他心里总有一丝丝连自己也不敢直面的希冀,正因这荒唐的希冀,他纵是厌恶杨淑妃的投机取巧,却仍是鬼使神差地将风灵留在了身边侍墨,又不可理喻地将她安置在了昭庆殿,数月的随侍在侧,使得他心中那个模糊的希冀越来越清晰。

    直至今夜,阿盛来报知他弹奏《木兰辞》南曲的人,正是风灵,他便决意要将似有若无的希冀从心底掏出来,一探究竟。

    殿外报过寅初,李世民再躺不住,一翻身自榻上坐起,连声唤人。阿盛忙不迭地在帷幔外应声,李世民坐在榻边沉吟了一刻,吩咐道:“去传玄甲营校尉白勇。”

    因有突厥人觐见,为防万一,玄甲营混于左右候卫中,一同来了翠微宫。阿盛往门前挑了个腿脚麻利的内监,打他去传令。

    未几,玄色戎袍的身影大步地踏上含风殿的石阶。阿盛将白勇引入殿内,刚在一旁站稳,却不料李世民要摒退殿内所有人,他犹豫一息,无奈地领着一众宫婢内监退至殿外,慢吞吞地将殿门阖上,终是未捕捉到只字片语。

    白勇在殿内耽搁时间并不长,顶多一盏茶的功夫,他便推门而出。色黑沉,灯火昏暗,阿盛在他面上咂摸不出什么来,只得垂头送了他出去,心里暗暗翻转了不知多少圈,终是枉然。

    将至寅初,一夜最凉时分,风灵终是抵不过河边的湿凉,和一拨拨袭来的倦意,收了琵琶,进殿歇觉。

    这一躺下,又昏昏沉沉睡得太深。此地处于长安南郊,长安的五更鼓自是传不过来,故几时明,几时该晨起,风灵浑然不知,半梦半幻间只觉有黑洞洞的深渊,吸住了她的身子往下拽。

    正当她觉得抵不住深渊的力道,要往下坠时,好几只手在她身上推搡摇晃,将她生生地拽回了现实。风灵半睁开眼,直撞入她眼里的是杏叶和竹枝焦急的脸。

    众人见她睁眼,七手八脚地将她推扶起来,忙不迭地送水来让她净面揩齿。因风灵不惯人服侍太过贴身,一时无人敢替她更衣,她却又迷迷登登地半倚在榻上,不愿挪动。

    杏叶一咬牙,挥开众人的手:“我来。”

    余者皆退到了帷幔之外,独留了杏叶一人在内室,伸手解她里衣前告罪道:“顾娘子见谅,觐见时辰将至,再拖怠不得,婢子也只得冒犯了。”

    风灵不应声,杏叶也顾不得许多,一手解开她里衣的系带,一手麻利地取过一件干净的衫子。杏叶的手一触及到她的皮肤,便不由自主地“呀”了一声。

    帷幔外的竹枝紧跟着问道:“怎么了?”

    杏叶不能确定,快地将手掌在风灵的锁骨间、后背、额头覆了覆,方急急地向帷幔外道:“顾娘子身子火烫,想是……想是起了寒热。”

    竹枝一撩帷幔,几步冲了进来,杏叶忙将那衫子替她穿起来。竹枝亦探手到她额上一摸,果然火烫,再看她的面颊,两侧绯红暗,可不正是起了寒热。

    “这可如何是好?”杏叶将声音压得低低的,却压不住声音里的焦躁,“可否要命人先去含风殿告知阿盛,求他揣测着圣意,捏个主意?”

    竹枝脑子里转着的是昨日杨淑妃的嘱托,暗忖,如若风灵卧病不去,还有哪个能劝阻得住圣人,她凝视着风灵紧蹙的眉头,狠心问道:“顾娘子……顾娘子?可能撑持住?”

    风灵拂开额头上竹枝凉凉的手掌,努力睁开双眼,清了清肿痛的咽喉,有气无力地吩咐道:“不碍。打一盆凉水来,替我备些素粉,再备套胡装。”

    竹枝闻言心头一喜,亲带着宫婢们操办去。待她们俱离了内室,杏叶方担忧地问道:“寒热得急,娘子不可大意啊,往含风殿去告个病,也无不可。”

    风灵早在被推醒时便知自己病起,坐倚睡榻上随她们摆弄时心里便已忖度了一阵。不消,出行前又是冷水浸浴,又是冷风湿身地在外头走,种下了病根,只是这病症得太迟,若在出行前便病倒,便能躲开这一遭翠微宫之行,也能躲开与阿史那贺鲁直面。偏偏这病症非得经了昨夜大半夜寒凉的催化,方才足了。

第一百八十五章 前虎后狼() 
风灵借着杏叶胳膊上的力道站起身,一面任由她替自己穿着衣衫,一面在她耳边低语道:“你跟着杨淑妃的日子久,见得多,我且问你,她昨日所托之事,是否必将会生?”

    杏叶低头一想,吃惊地点头:“这么一说,倒果真不错,每回番邦觐见,那些藩王必是要邀圣人比试一番,有时是弓马骑射,有时是击鞠狩猎,比试完了便称圣人为天可汗。”

    “昨日杨淑妃特特地往我这儿来嘱咐,我便猜着了几分,若非那些觐见的藩王每回都要行出些事来,她又岂会与我啰嗦那些。”风灵揉着晕的脑袋,苦笑道:“我今日倘若称病不出,不论真假,到了杨淑妃那儿,便都成了托词。我但凡能撑持住的,又何必去开罪她。”

    “顾娘子果然心思巧慧,思虑周详,怨不得圣人肯将课税大事交付。”杏叶的口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自豪,仿佛是自己得了夸赞一般。

    有宫婢捧进来一袭胭脂红缀牙色联珠绣纹的女子胡装。杏叶接过胡袍,遣了宫婢去准备妆面的素粉。她顺手在风灵的额上一搭,惊得一缩手,越烧越烫了。她迟疑道:“按说,如今顾娘子在圣驾前才是头一份,原不必忌惮着谁,既病了,便向圣人禀明了,何苦强撑着。”

    风灵笑而不语,心若洞火,竹枝一心要她撑住病体好为杨淑妃行事,杏叶却担忧她的身子,并不愿她前去。二人一同被送至她身边,时至今日,阵营已十分明了。

    她收拾好了衣袍,出内室至妆台的大铜镜前坐下。她心里清楚,自己不愿开罪杨淑妃尚在其次,要的原因还在于她明白圣人待她厚重,她坚守着往来之道,想要还报于他,可他是至高无上的君王,她拿不出什么像样的还报,也只有此时,在他需要之时,她能挺身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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