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烟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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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烟传- 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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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僧人将她们引至一间禅房门前,房门敞开,只在门上悬了一挂布帘子。那僧人脱了麻履,赤足走上禅房的木阶,在门前恭恭敬敬地通报过后,示意她二人进去。

    风灵与玉勒图孜仿着他的样子,脱了靴履,走上凉凉的木阶。

    禅房内静得只闻鸟鸣和竹叶的婆娑声,一堆堆的手稿字纸分片块堆码着,看着是有序的。风灵提起裙裾,小心翼翼地避让着那些纸卷。

    “顾娘子一向可好?”这嗓音一如既往,不曾有半点改变。

    风灵合掌向说话者躬身一礼,突然眼眶便热了,嗫嚅着轻声回道:“牢玄奘法师挂记,风灵……风灵一言难尽。”

    “顾娘子与延都尉的境遇,龙夫人已告知。”玄奘伸手一指屋内地下堆放的纸卷,缓缓道:“筹建大慈恩寺的匠人画师名录,悉数在此,顾娘子请自便,不论寻得寻不得,皆是因缘。”

    风灵抬脸望了一眼跟前的僧人,一袭半旧不新的僧袍,仍是瘦削,面色瞧来却要比在沙州时好了许多,眼神也愈发矍铄起来。她心中忽地一动,深深地向他拜了下去:“法师曾在千佛洞说过因果业障之事,风灵参悟不透,都尉他既有心向善,营造佛窟消弭业障,如何还不得离苦脱难?”

    玄奘沉缓地念了一声佛,并不作答。倒是一旁的玉勒图孜凉凉地应道:“杀孽太重,业障难消。”

    一颗泪珠子“啪”地一声落在木质的地面,溅开一小朵水花,紧接着又滴落一颗。

    玉勒图孜偏头望着她轻轻叹了口气:“你莫多想,拂耽延如此,我阿塔又何尝不是如此。我专心于佛事,便是想替我阿塔多积福泽,消弭业障。这也不是一时半会儿便能得的,急切不来。”

    玄奘赞许地点点头:“龙夫人所言甚是。”

    风灵抬手拭了拭眼,清了清嗓子:“是风灵失仪了,法师莫怪。”

    玄奘淡然一笑,念了声佛,“此事顾娘子确是急不来,一念放下,万般自在。各人皆有各人的因果,延都尉造有杀业,便自有那果报,逃脱不得,然都尉肯怀怜悯之心,兴建佛窟,便也有积下了善因,必有那好的果报,也是走不了的。”

    “那恶的果报,就在眼前了,善的果报,也不知在何方。”风灵叹道。

    “亦在眼前。顾娘子聪慧,看不穿么?”玄奘笑得愈发祥和:“延都尉若不兴佛窟,顾娘子怎会认得贫僧?顾娘子若不起善心照拂龙夫人母女二人一路,此时谁人会引你来弘福寺?延都尉若无善果,怎会有人肯替他如此劳神费力地脱罪?”

    玉勒图孜笑道:“风灵,你便是拂耽延的善报。”

    风灵顿有所悟,扫了一眼地下堆叠的纸卷,重振了精神向玄奘施礼:“多谢法师指教,风灵受教多次,却仍是愚钝,当真是呆拙,惭愧了。”

    玄奘呵呵笑道:“顾娘子慧根通透,哪有呆拙之说。名录皆在此处,顾娘子自便,贫僧不便相陪。这译经场却是想呆多久皆可的。”

    玄奘又向玉勒图孜道了辞,留了风灵与玉勒图孜二人在禅房中自行翻阅名录。

    这大慈恩寺果真是有皇家寺院的派势,光是看着筹建招募匠人的名录,便可猜想它日后该是如何的恢宏壮阔,只是眼下,风灵与玉勒图孜却是要翻花了眼。

    及近正午,玉勒图孜不好再留,须得回府去,留下风灵一人仍在孜孜翻看。直至天将晚,终是在一堆的画师名录中找出了未生的名字,风灵揉着红肿酸涩的眼睛,将名录上的居住所在抄誊了下来。

    她再出禅房想谢过玄奘时,僧人说法师已在做晚课,她也只得留下谢语,自回家去了。当晚免不了翻来覆去不得好眠,忍不住一遍遍猜测找着的那人是否就是她所要寻的人,阿满婆是否肯漏出片言只语。她翻看密密的名录一整日,眼皮子酸胀沉重,东猜西想地渐睡了过去。

    次日天甫亮,敦化坊边角的一溜小院依次有了响动,讨生活的人此时皆要起身劳作,一条小巷子十数间独门小院,合用了巷子外的一口水井,早早地便有布帕包裹了头发的妇人出来打水。

    风灵在巷子口徘徊到了第一十四圈时,终是有个脊背略微佝偻的老妇慢慢地自巷子里出来,帷帽垂纱遮面,手中提了一只木桶,该是要去打水。

    出巷子打趟水罢了,这都要戴上帷帽?风灵心中暗自嘀咕,隐在一旁的墙角,瞧着她将水桶系在曲轴上,扔下水井,又费力地转动木柄,仿佛是费尽了全身的气力,也只勉强转动了两圈。

    她心有不忍,正欲上前相帮,巷子里急冲冲地小跑出来一年轻男子,身形单瘦,后背微佝,向老妇细声怨道:“阿母怎又自己出来打水,都说了那么多回了,井台湿滑,晨间湿气又重,跌了跤可如何是好。要用水,未生替阿母来打不成么?”

    一面说,一面握着木柄猛转了几圈,将打满水的木桶提了上来。

    正是此处不错了。风灵深深吸了一口清晨湿冷的空气,自藏身的墙后一步步走出来,竭力把稳了嗓音,冲着那对母子唤道:“未生,阿满婆婆。”

    水桶“咚”地一声闷响,桶内的水随之“哗啦”泼洒开来,流了一地。提水的母子怔忪地垂手呆立,来不及掩饰瞬间的慌张。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八章 三缄其口(二)() 
这神情已是十分显见,他们不愿见沙州故人。

    风灵心下越发肯定阿满婆必是有所瞒藏,倘若坦然,乍见她时该是吃惊,绝非惊惧。

    未生比他阿母先镇定下来,脸上挂着略显尴尬的笑容上前招呼:“顾娘子多早晚也到了长安?可是巧不过,竟在这儿能遇上。”

    风灵步步靠前,并未威逼,却带着一股令未生母子心里慌乱的凛然:“并非巧逢,我花了好大劲,才摸寻到此,阿满婆婆教风灵好找。”

    阿满婆随着她一步步靠近的脚步,一步步地退后,整张脸藏没在玄色罗纱后头,只能隐约见她闪烁不定的目光。

    风灵突然收住了脚步,如常地弯起眉眼,展开笑容向未生笑道:“相见不易,未生也不请我进屋坐坐?”

    未生如梦初醒,征询地望向阿满婆。阿满婆犹豫了一息,点了一下头。

    “顾娘子请随我来。”未生弯腰拾起地下的木桶,扶挽着阿满婆,转身引路:“长安过活艰难,屋子狭小昏沉,委屈顾娘子了。”

    风灵的心思并不在未生,他说些什么也未十分在意,吸引着她的目光和好奇心的,是未生身边的阿满婆,谜团获解的那个关键点便在跟前,她恨不能伸手将她面上覆着的皂纱揭起来,一探究竟,仿佛如此便能解开她心头缠绕的所有的谜团一般。

    小院内的房屋果真是极小,统共也就左右两间,并一间极小的烧煮所用的柴火房。未生将风灵让进略大些的那间屋子,里头也不过能容几人团坐罢了。

    风灵在屋内落座,阿满婆却不肯进屋,向未生比划了几下,转身要走。

    “阿满婆婆。”风灵唤住她:“婆婆莫走,风灵此来正是来找婆婆说话的。”

    阿满婆无法,只得回过身,指指皂纱下自己的咽喉,“吚吚呜呜”地发了几个残破的音节。

    “顾娘子有事同我说也是一样,阿母她口不能言,不能陪着顾娘子叙聊。”未生忙解释道,又故意打了个岔,向阿满婆道:“顾娘子来得早,恐怕肚腹还空着,阿母去外头买些吃食来罢。”

    阿满婆接了这个由头,转身又要走。他们越是躲躲藏藏不敢直面,风灵心中越是确信,阿满婆与未生一定怀藏了她想要的答案,她怎能让她走。

    “阿满婆婆!”风灵站起身,抬高了嗓音,恳切地唤住她,转而向未生衽敛行了个大礼:“不敢相瞒,风灵前来,是有桩性命攸关的事要求婆婆。还求望在往日相交的份上,救我一救。”

    未生沉吟不语,他心肠本是软的,风灵提到往日的情分,他便想到她素日里种种和气善待,不止是待他与他阿母,外城廓的苦寒人家,或多或少,大多受过她的接济,推辞的话梗在喉咙口,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僵持了片时,未生终是点下了头,望向阿满婆,示意她进屋来坐。

    “未生同阿母的情形顾娘子也是知晓的,贫贱如泥,又有什么能帮得上手呢?”他喟叹着,替风灵倒了一碗水吃,心乱如麻,也未发觉水是隔夜的凉水。

    她慢慢地重又坐下,一时不知该从何处说起,踌躇不定,索性实话实说道:“敦煌城破后,延都尉无端被冠了罪,年节中即押送回京,羁扣在兵部至今未归,如今定下了罪,说他,说他有通敌之嫌。”

    未生张了张口,很是吃了一惊,却不说话。

    风灵自怀中逃出一叠黄麻纸,小心地在他们跟前展开:“外城廓幸存的百姓与城中商户联名做了请愿,大伙儿好意,却只能解他渎职这一项罪名,通敌之嫌才更要命。”

    风灵顿下话,咬了咬下唇,横下心道:“我心中知晓真正通敌的那一个是谁,苦于无凭无据,奈何不得,却也不能眼睁睁地瞧着都尉背负不白之冤。那罪人……与索氏灭门亦脱不了干系,如今索氏惨遭横祸,线索中断,风灵唯一能找着的与索氏还有关联的,便只有阿满婆婆了。”

    风灵瞥见阿满婆的土布夹裙之下,隆起一块,正不住地颤抖,她的手暗藏在裙下,握成了拳,好像要紧握住什么不该现世的秘密一般。

    “索家在沙州什么门第?我阿母岂能与那样的大户人家扯上关系?”未生急忙撇清,他不擅欺瞒,不稳的语调已将他的心虚泄露了出来。

    “柳夫人过世,阿满婆婆的悲痛之心风灵能察一二,只不知柳夫人与阿满婆婆是何关系,竟勾得婆婆伤心至此?”他不肯认,风灵干脆单刀直入地抛出了柳夫人。

    阿满婆垂下了脑袋,顿时她的脸离皂纱愈发远了些,隐匿得愈发深了。风灵盯着她的皂纱,使劲地想象此刻那道皂纱背后的脸上,该有怎样的神情,她也握起了拳头,如此才能强抑住要去扯开那皂纱的冲动。

    未生面上的不自在因他阿母的困窘消散,从前纵是风灵拿他偷偷倾慕索良音的事取笑,他也未曾顶撞过她一个字,眼下他鼓起了勇气,拉下脸来:“对不住顾娘子,我阿母她胆小,未见过大场面,也未经过这样的审问,许是惊着了,顾娘子莫再唬她,还请自便罢。”

    逐客令都下了,风灵当真是急了,适才的镇定自若也顾不上了,只冲着阿满婆哀求道:“婆婆你便可怜我,将那些你不肯令人知晓的事告知我罢,婆婆肯说,延都尉许就得活命了,若不肯说……他,他凶多吉少啊。当日他肯为外城廓的百姓舍出性命,明知势单力敌将受贺鲁戕害,也定要出城去解救大伙儿,更是因此获了罪。他都肯不要性命了,婆婆为甚还不肯告知一句真相?人心人血都是热的,求婆婆瞧在都尉这份赤诚上……”

    “顾娘子不必再说了,我阿母她什么都不晓,她不过是一个不能言语的可怜人,你又何必这般逼迫她。”未生的脸色铁青,若要动手,他必定不是风灵的敌手,可他着实是气急了,偏就忍耐不住,伸手搡了她一把。

    为求告阿满婆,风灵不仅不能同他动手,连避都不避半步,生生地教他推出了屋子,一脚未稳,从石阶上滚落下去,仆倒在地。幸亏是间低矮小屋,屋前石阶才歪歪斜斜的三阶,这一跌虽痛,但伤不了身子骨。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九章 怒揭家丑(一)() 
未生见她不躲让,竟被自己推倒在地,不禁错愕又有些内疚,有心想要出去搀扶,心下扎挣了几番,仍是狠心阖上了门。

    风灵自地下站起身,拍去裙上的脏土,在门前默立了良久,不见未生有开门的意思,自觉方才过于急切了,恐真是唬着了阿满婆,未生护母亦心切,不怨他气恼。

    她贴近门,向内歉声道:“未生,婆婆,是风灵莽撞了,对不住,你们莫往心里去。阿满婆婆若是有什么一时不便的,尽管往怀远坊白鹿巷子来找风灵说,切莫见外。”

    又等了一小会儿,仍是不闻动静。风灵沉沉叹息了一声,转身离去,走出小巷时她不觉回头望了一眼,暗想:经这一闹,未生与阿满婆大约很快便要搬离此地,岂还能教人轻易再寻着。这条道许是走到头了,并不能通。

    她按了按腰间摔痛处,慢慢地拖着步子往怀远坊去。阿满婆这个方向她确信是对的,只是路却走不通,她不甘于此,却也无计可施。

    却说未生将风灵拒之门外之后,便一直贴在门边,细听外头的动静,且因心中有愧,亦不好过,出头丧气。

    阿满婆扶着桌案长舒了一口气,拭去额角沁出的一层冷汗,向未生比划了一阵。

    未生大吃一惊,犹疑地问道:“咱们当真要去投靠柳府么?阿母之前不是不愿么?”

    阿满婆无奈地摇摇头,喉咙里发出一阵古怪的声响,好似在自语,又好似在哀叹。隔了一会子,她抬手在桌上的冷水碗中沾了沾水,在桌面上写下了一行字:时隔多年,文德皇后也不在了,往事都该消散了罢。

    未生担忧地思忖了片刻,顺手将桌上“文德皇后”四个水字抹去,“便依阿母所言。”

    阿满婆又伸手往水碗里去沾水,手指头却在凉水中浸了许久才犹犹豫豫地在桌上写下“凤翎”二字。

    未生立即将那二字抹去,压低了声音问道:“阿母是觉着……顾娘子面目与那位早夭的公主相类?”

    阿满婆满面疑色地点点头,又胡乱摇摇头,挥手表示作罢不提。

    ……

    再说风灵,灰头土脸地回至拂耽延的宅中,闷闷地独坐了一回,绞尽脑汁也再想不出旁的什么法子来。长安于她而言太过陌生,她束手束脚、茫然无措,却不敢由着性子一味乱来,生怕一步行差踏错,会将拂耽延推向万劫不复的境地。

    她在家中团团地转了两日,其间玉勒图孜来探过她一次,匆匆说了一会子话便走,只为告知她在平康坊瞧见了柳爽,仿佛是夜宿在了坊内。

    风灵倒觉奇怪,不免要问:“以弘忽这样的身份,如何就去了烟花柳巷平康坊?”

    玉勒图孜起初不愿说,过了好一会儿,又觉既与风灵相厚,便不该有所瞒藏,这才极不情愿道:“说来也是我无用,连个婢子都护不住。平康坊里头有一颇有名气的舞姬,唤玉姬,是焉耆人,她原是我近身的侍婢,自小伴大的,可破焉耆的时候,竟流散了,一直寻她不着。倒是去岁,上元那日平康坊的歌舞伎出来献技,有纨绔世家子争着要她送缠头,惹起了不小的风波,这才认出那艳压群芳的舞姬,竟是就寻不得的那人。”

    “那柳爽,偏好美艳胡女。”玉勒图孜眨了眨眼,想着风灵到底还是未嫁出阁的,那些事又不好说破,只得含含糊糊地道:“我听玉姬说,他近日很是流连在她那处,曾数夜不归。”

    风灵心头一片凉意,不由想到索良音,不知她在柳府的境地如何。她随柳爽回京,不过三两月,柳爽便已在欢场中流连不归,想来索良音在柳府里过得,必是凉薄。再一想,柳爽确是好胡女,他当初纠缠音娘,不也是为了音娘红发雪肤、身姿袅娜的胡风?

    玉勒图孜走后,风灵暗自磨了会儿后槽牙,她鲜少会起杀念,可此时若是柳爽在眼前,若是手中有利刃,她会毫不犹豫地扎透他的胸腔,爽爽快快地将一切烦杂险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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