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烟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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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烟传- 第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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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延。”风灵突然爽脆地唤道:“你若想听,往后我时时这般唤你,只恐你听得嫌烦却也甩脱不得,直缠得你无处可遁。”

    拂耽延无声地笑起来,那些个甜腻的话他自是说不出来,心底早已答了数个“甘之如饴”。

    小半边日影不知不觉地沉到了千佛洞山崖的后头,最后一束金红的光芒在无数个洞窟前渐渐收去,星星点点的长明灯火自洞窟中透出光来,空气中满是灯油与檀香交融的气息,仿若庄严不染的一道光,直落入凡尘,教人心底透彻,仿佛能略过许多沉浊的思虑。

    “风灵。”拂耽延在这仿若佛光与尘世烟火交替的光芒中,缓缓道:“似我这样的,不敢称一世,但只要在世一日,便守你一日,自此只你一人,心若磐石,绝无转移。”

    风灵向千佛洞窟掠过一眼,双眸晶亮:“我记下了,佛陀菩萨也记下了,决不许你忘了这话。”

    连日不断的愁闷正在鼓荡的晚风中悄悄散去,两人安静地并辔走着,无须言语累赘。

    也不知这般无声无息地走了多久,却是风灵先打破了这份安宁,她朝拂耽延这边靠了靠,斜倾过身,指着千佛洞山崖下的一片阴影,低声问道:“那边有个戴着帷帽的老妇,可瞧见了?这时候了,城门也将下钥,还来礼佛?”

    “瞧见了。”拂耽延并不在意那老妇如何,催道:“时候确是不早了,咱们快几步,再晚便不得进城了。”

    风灵慢慢带住马:“那老妇身形瞧着眼熟得紧,却记不起是那处见过。”

    她不肯离去,拂耽延也只得勒停了马,顺着她的视线一同望过去,不过寥寥两眼,便道:“画师未生的母亲,未生在洞窟内描壁时见过几次,仿佛是个哑的。”

    “阿满婆。”风灵恍然,继而疑惑更甚:“这个时辰,她来作甚?也不见未生陪同。说来也是古怪,上一回在佛窟内见着,她有意避开光,不教我见她的面目,可她见着我时,倒像是受了惊骇”

    风灵嘀嘀咕咕地向拂耽延诉道,忽然她便住了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阿满婆的身影,连拂耽延亦微微吃惊:只见那带着帷帽的阿满婆顺着土崖摸到了索家的大佛窟前,一闪身,整个人便没入了洞窟内。

    拂耽延与风灵二人对视了一眼,风灵突然翻身下马。拂耽延拦了一把:“这是要作甚?”

    “这婆子有古怪。”风灵一边在一颗胡杨树上系马一边答道:“若是祭奠,大白日里不来,偏挑此时?必是为不得使人知的隐秘而来。她上回见我,又是那一番形容,着实教人摸不透。”

    拂耽延亦跳下马来,系了马,“你莫要莽撞,我与你同去。”

    风灵今日出门穿得还算是灵便,二人脚下收着力道,无声无息地到了索家佛窟旁的一小窟内,竖着耳朵细听动静。

    不过片时,阿满婆略显拖沓的脚步声响起,再出来时,风灵正借着初生的弯月清辉瞧了个清楚,正是未生的哑母无错。远处望时,分明见她是空手进去的,眼下出得洞窟,怀内却紧抱了一件长条物什,小心翼翼地搂着,珍重万分。

    她在索家佛窟前驻了驻,未几,便一步步地离去,朝着山崖北面而去。

    千佛洞山崖的南面大多体面人家所开的佛窟,北面有些不起眼的小窟,并一些为游僧苦修之人遮风挡寒的坐窟。不知她往北面去要做什么,风灵回头瞧了拂耽延一眼,蹑手蹑脚地跟了上去。

    离了南面透出洞窟的点点长明灯火,又因天色愈发暗沉了下来,往北面去的道越走越暗。风灵不敢跟了太近,那阿满婆却是走得越发急切,仿佛常走这条道,熟门熟路。

    蓦地,身影一晃,不见了阿满婆,不知没入了前头那个小窟内。

    风灵暗暗地踱了跺脚,闷声重重一叹,懊恼不已。

    叹息才落,眼前忽地一亮,近前的一个小洞窟半明半暗地升起了一抹微光,窟内传出怪异难听的泣声,呜呜咽咽,连绵不断,听起来苦痛至极。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五章 往事如尘(一)() 
风灵与拂耽延身贴着石壁山崖,屏息静听着那小洞窟内突兀的幽泣,足有一个时辰之久。夜风低啸,渐吞没了哭声。

    拂耽延伸出一只手,握住风灵冰冷的手,皱着眉将她拉近至自己身畔,好替她挡一挡夜间夹带着粗砂砾的寒风。

    洞内泣声渐息,微光晃了几晃,深色素裙,头戴帷帽的阿满婆扶着膝盖,打着颤从里头慢慢踱出。大约是跪坐得久了,走步一瘸一拐,衬得她的背影更添了几分凄凉。

    风灵仍旧一动不动,盯着她离去的背影,直至她走下山崖,走上往外城廓外,往她原本住着的那间小院去的道。暗色中跑出来一驾牛车,赶车人的背影来瞧,正是未生。阿满婆费力地爬上那牛车,那驾车慢悠悠地驶入一片漆黑中,再无踪迹。

    风灵抖了抖站得有些僵硬的腿,伸展了一下腰肢。拂耽延从岩壁上跃下,探手去接她下来,一面随口道:“竟能撑持这么久,底子尚且不错。”

    “一夜都立过,这些时辰算甚。”风灵嘟囔了一句。

    拂耽延知她所指,脸一黑,忙将她自岩壁上接了下来。

    二人借着小洞窟内的微光摸索着朝里走,入内都不禁一怔,这洞窟当真是大不过三四张寻常睡榻,怨不得方才阿满婆的哭泣声那样清晰地传了出来。

    再略一打量,这洞窟粗陋简单,不见一尊佛像佛龛,正中的供案上只端端正正地摆放着四尊牌位。

    头里第一尊牌位正对着长明灯,风灵上前拿起长明灯时掠了一眼,不禁吃惊地张了张口,这竟是索家柳夫人的牌位,不知为何竟会在此处。她想起方才阿满婆从索家佛窟内出来时,怀内仿佛是抱了一物,难不成正是这牌位?

    她疑惑不解,阿满婆缘何要将柳夫人的往生牌位偷出来,放置于此?适才那场哀恸可是与柳夫人相关?若确实相关,她与柳夫人又有甚么相干的?

    风灵一面犯疑一面顺手将长明灯照向四壁。

    拂耽延本欲上前细看另三尊牌位上的字迹,倏地便失去了光源。风灵低低地“呀”了一声,声音里满是惊诧。紧接着他的衣袖便教她拉了一把,身子也跟了过去。

    风灵手里擎着从供案上拿起的长明灯,往上一照,她与拂耽延二人同时吸了一口气。这简陋得不成个样子的小洞窟的四壁,竟然布满了精美绝伦的壁画。壁画色泽不算浓丽,却起伏有致,画中人物神行兼备,举手投足间仿若要走下石壁一般。

    满窟全是最耗费画师精力的白描填色的作法,因此这种画法造价极其昂贵,骤然出现在这寒碜的小洞窟内,分外诡秘。

    风灵又低呼了一声,轻声道:“这些画这些画竟仿佛是纪事的。”她粗粗一打量,肯定道:“这一窟并非佛窟,看着倒似是亡故者的供奉窟。”

    她将手中的长明灯塞至拂耽延手中,揉着长久抬举发酸的胳膊,凑近那些画,一点点地看下来。那些密密的壁画基本分了四幅,算上窟顶的地藏菩萨渡亡像,正是四壁。

    头一幅起头是一大一小两名女子,面容姣好,单弱细柔,自水光涟漪、山色空濛之地,携手走向一座巍峨繁华的城池,身后随从车马成队,可见是显贵人家的女眷了。

    再往后,是两名戎装郎将,并辔陷阵,白袍英武的郎将座下一匹四蹄雪白的大黑马,身侧另一名郎将体态显红袍玉面,粗看着好似一位少年将军,再凑近些细瞧,只觉那红袍衬得这小郎将的眉目也太过明艳。

    至壁角处,又是两名女子,却是宫装,一前一后,施施然而行,置身于亭台楼榭、花草扶疏之间,像是在一处富贵奢华的园子内。

    风灵更靠近一步,踮脚凑过去,幽暗的长明灯下,走在前头的女子更显雍容些,面上却是落寞冷清,后头的那一个,肚腹隆起,神色灵动,谦恭却不卑微。直教风灵觉着扑面的熟悉。

    转至另一壁,正是第二幅壁画。极大的一幅,占据了整面窟避,风灵要退后仰头方能尽收入眼。

    画中一堵城墙,楼观高耸,较之敦煌城城墙庄重大气得不知胜过几许,那城墙上军兵列阵,齐崭崭的箭弩皆指向城墙门洞。门洞处一扇极宏大宽阔的朱红大门,半开半阖,门前白袍黑马的郎将怒目圆睁,张弓搭箭,箭在弦上欲出。那盛怒之威穿透岩壁,摄人心魄,足可见画师技艺之卓绝。

    再往下望,另一侧一名贵气凌人的黄袍郎将手里高擎了一张弓,那弓上已空,箭已发出。风灵顺着他那张弓瞧下去,却见那红袍玉面的郎将横档在白袍郎与黄袍郎之间,背对着黄袍郎,后背直插了一支利箭,似乎正是黄袍郎手中的弓所射出。

    那红袍玉面的小郎将在马上将坠未坠,画中半露的星眸切切地望向白袍郎将,那神情绝妙。风灵不由再次暗叹:沙州除却未生,可还有人能将壁画中的人绘得仿若真人?

    又转过一面窟壁,已到了最后一幅跟前。头一幅里出现的稍年长些的官家娘子又出现在了画中,她手里抱了一个粉嫩的婴孩,自宫宇模样的华丽大殿内走出。

    风灵身后的长明灯火忽地一晃,急切地转向后面的壁画,拂耽延的手臂从她脑后探出,将灯火凑上前。

    风灵一回头,在微弱灯火的照映下,他眼眶半眯,褐目深沉,脸上满是错愕与震惊,好似窥见了一桩不敢置信的事一般。更甚者,他脖子上的青筋隐约跳动,那便是说,他此刻心绪不宁。

    风灵顺着灯火指引,朝壁画上最末的一个画面望去。雍容华贵的美貌女子端坐在一张金色高椅内,神色冷漠,平静如水。她的脚边匍匐着一名宫女,两人之下,另有一番修罗场:十来名宫女被几名武人围在一处,武人举刀屠戮,有些宫女已仆倒在地,血溅四处。看得风灵猛打了个寒战。

    拂耽延的手臂滞在半空中,半晌不动。突然又醒过神来,转身将长明灯移向供案,逐一将案上的牌位照过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六章 往事如尘(二)() 
“李门顾氏夫人之位。”风灵轻声念了下来,壁画怪异,牌位简简单单倒未见什么异常。

    “昭庆殿诸宫人之位”这一尊便有些古怪了,风灵拿起牌位仔细翻看,手指触及到牌位背面,似乎有刻字。她翻过牌位来看,密密地刻了十来个名字。

    “这些是什么人?便是昭庆殿的宫人么?”她随口问道,忽地一惊,目光投向已半隐入暗处的那最后一幅壁画,拉了拉拂耽延的衣袖:“这些人不会就是壁画中被戗杀的那些宫人罢?”

    “只怕便是。”拂耽延平静地答道,伸手拿起最后一尊牌位。

    这尊牌位与之前的那几尊皆不相类,那几尊俱是为已亡故者立的往生牌位,而这一尊,却是为祈生者安顺吉祥的长生牌位。

    风灵凑过头,照着牌位上所刻念道:“李门稚女凤翎之长生位。”与方才那一尊一样,牌位背后还隐约刻有字,拂耽延翻转过牌位,浅淡的刻划痕迹,瞧着该是牌位造得了之后,自行用尖锐之物刻划上的,又刻划得若隐若现,好像有意不教人知似的。

    字迹着实浅淡,两人脑袋凑至一块儿,将长明灯移得更近了些,这才勉强能见:大唐汝南郡公主长生牌位。

    风灵脑后犹如被人重击了一拳,全然懵了过去。“都都尉”她磕磕巴巴道,猛又觉唤得不对,“阿延,这是何意?”

    拂耽延两眼盯着那长生牌位出神,失魂落魄地冒出一句:“汝南公主仍在世。”面上竟浮现出几许欣喜。

    风灵却只觉自己遭了魔怔似的,一头雾水,又听他念叨着什么劳什子的“汝南公主”,不知与他有何干系,听着便觉不快。她抱住拂耽延的胳膊直晃:“咱们走罢,莫在此间盘桓,这是什么鬼地方,古里古怪,说媒簟!

    拂耽延回过神来,反倒笑了:“你一向胆大如斗,这会儿惧怕什么?左右也回不了城,也只有在此处将就一晚了。”

    风灵环顾了一圈四周,避寒过夜倒是个不错之处,可周遭的壁画和那几个牌位,到底教她心底发寒,仿佛窥探了什么要人命的秘辛,浑身各处皆不安。她放软了声音,娇声道:“不能稍稍徇一回私,悄悄地进城么?”

    拂耽延微微一笑,率先倚墙就地而坐,向她摊开双臂:“不愿同我一处?”

    风灵含笑顿在原地略思忖了一番,左右他是不肯徇私了,她要不就冒冷独自回城,钻个空子进城回去要不就与他在这小窟内对付一晚,顺道将这些异常之处理上一理。这怪异的一切,早已勾动了风灵的猎奇之心,显见拂耽延算是个知情的,她岂有不想打探的理。

    一时打定主意,她忙乖顺地依偎着他坐下,窝进他肩窝。拂耽延抖开大毛氅,盖住两人,凛冽的风声在洞外徘徊,小窟内倒还暖。

    不待风灵发问,拂耽延便沉沉道:“你可曾记得,我那些府兵中有老军户提起过英华夫人的话?”

    风灵怎会忘记,忙不迭点点头,“头一回跟着你们在伊吾道上行军时,有老府兵说起贞观前的事,记得,记得。”

    “你方才瞧的那壁画上的红袍郎将”拂耽延望向供案上的牌位:“并那尊李门顾氏夫人的牌位,正是那位英华夫人。”

    风灵睁大了眼:“你怎知晓?”

    “夫人原是我骑射兵法上的开蒙之师。”拂耽延的口吻似在说一桩极寻常的事,却把风灵惊得一怔。“我该同你说过,先母曾在蔡国公府中侍奉国公夫人,英华夫人亦出自蔡国公府,幼时在府内得夫人错爱,悉心把手教导过几年。”

    风灵在他的臂弯内挪了挪身子,寻了个更舒服的位置,好整以暇地靠了进去,一副要听一部大书的架势。“快细细说来。”

    拂耽延皱着眉略沉吟了片刻,择选着要从何处同她说起。

    “昔年,蔡国公夫人出自余杭望族顾氏,许与你同宗也未可知,先母正是国公夫人的随侍。曾听先母说起过些往事,蔡国公杜公应高祖号令起兵晋阳,国公夫人携幼妹一路追随,便是英华夫人。其时英华夫人尚幼好武,与高祖诸公子一同习学于唐国公府内,稍长成,颜色出众,身手了得,兵法熟稔。”

    拂耽延口吻中的敬意陡然而生,风灵认真地在心里头将那英姿飒爽的绝色女子描摹了一遍,再忆及壁画中所见,只觉画虽精致,却仍未将她心中所想勾勒出来。

    “谁也不曾料想,高祖二公子,便是当今圣人,因同她意气相投,两下暗生了情愫,国公夫人仿佛并不乐见。”拂耽延接着道。

    风灵皱起了眉头:“这是再好不过的良缘,本该当如此,怎就不乐见了。”

    “彼时高祖的兵力皆聚于中原,无暇分神他顾,东胡蠢蠢欲动,高祖便令二公子迎娶了霹雳堂遗孤,长孙家的嫡女,便是先皇后。因那霹雳堂长孙晟的余威尚在,生生抑住了东胡十余年未敢擅动,高祖便因此得了全副精力,定下中原乾坤。”

    “圣人迎娶了先皇后,心却属意于英华夫人,其实并不十分情愿。国公夫人恐自己的亲妹之故,妨害了大业,因而不乐见英华夫人与圣人有情。可是这个理?”风灵仰面问道。

    倒悟得透彻,拂耽延心下暗赞,点头接着道:“英华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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