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烟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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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烟传- 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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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佛奴,你可有疑心过柳爽?”风灵偏了偏头,低声问道。她试探过张伯庸,几乎在三两句话间,她便能信张伯庸与此事无关。可换做柳爽,她越瞧他,疑心便越重。

    佛奴沉默许久,小声回道:“不瞒大娘,我头一个便疑到了他头上,可那又如何?那样大的事,不是谁说一句疑心,便占理的,即便是实据在握,也未必顶用。大娘一心想替康家阿郎伸张的心思,我能体会,只还是那句话,咱们小门小户的人家,哪里拧得过那些权贵世家?”

    风灵紧咬住唇,眉头结在一处。

    佛奴向门外的仪仗抬了抬下巴,长吁:“索家如何?柳夫人又是何等的家世?不也说没就没了么?”

    风灵倏地了然,连佛奴也不信索、康两家只是遭突厥人洗劫了家财,背后恐是另有一些不可告人的阴私,血腥之下遮盖的究竟是何等可怕的心思,只怕是要一丝丝一缕缕慢慢揭开了,这两桩灭门惨案方才有昭雪的那日。

    当下确是急切不得。风灵从胸中长出了一口气,松开了紧咬的嘴唇,“我省得,遑急冒进的亏也吃了不少,总该长了些教训的。”

    佛奴慰然点头,深觉风灵自此一击,进益了不少,遇事不管不顾一味强出头的性子也收敛了大半,总算是这些日子来惟独能让人宽慰的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二章 秘窟怪妇(二)() 
这二人细语间,索家的送殡队伍已从大门前走过,有人跑来收拾了白幡路障。风灵回头向头里第一口棺木望了一眼,强忍住发热的眼眶,朝棺木边黑袍裹身的八名粟特人点了点头,那八人正是昭武九姓中另八姓族中的尊者。

    康达智生前能统领九姓大商团,绝非只仗了朝廷授予的大萨保的职衔,更是因康氏父子两代,不遗余力地维护着整个粟特族群,从不松懈,方能使人信服。而今他故去,另八姓的尊者自发地来替他抬棺,且一路过去路祭不断,竟是比索氏那一队慢了好长一段路。到底使风灵心底慰藉了不少。

    只这样的场合,拂耽延与张伯庸要避亲疏之嫌,不好露头,两人一个遣了长史来祭,一个差了吏目过来,索家那边也是一样的礼数。

    康氏一门落葬后,原有的酒肆买卖一时也无人来接,只好先关了酒肆,待新任的大萨保上任后再作处置,家中的部曲,愿脱籍的,风灵便将身契归还,剩下一半因无处可去不愿脱籍的,便随风灵归了顾坊去。

    三两日间诸事皆休,风灵亲手在康宅大门上落了锁,停停顿顿地走出永宁坊,走过这一幢敦煌城内最是高大豪气的坊门时,她暗自叹息,往后大约再不会往这一坊来了。

    事隔了几日,天渐往寒冬里过。刮骨的冷风,与如今教大唐铁骑震慑住的突厥人不同,带着寒气所向披靡地越过金山,趟过多罗斯川,毫不犹豫地袭向大唐的土地。

    风灵一直蔫蔫的提不起劲,这一日终是提笔修家书一封,将西边的事隐去了许多,告知她爷娘。她咬着牙将康达智的噩讯写了下来,迫着自己将那些恶梦似的事情又回望了一遍。写完最后一个字,她随手将笔管丢得远远的,离了书案在壶门榻上斜倚着,扬声命人来将书信缄了口,速速送出去驿馆,再不想多瞧一眼。

    送信去的人才刚走,便闻大富在外头低呜了两声,风灵知是有熟人来访,无端地忆起先时每有康家人来时,大富便会这样撒着娇似地低呜跳蹿,心里头又是一沉。

    内外院皆无人通报,她来不及自壶门榻上下来,门上夹幔一动,颀伟的身形携着冷风便进来了。

    风灵忙从榻上跳下来,趿上丝履,草草地行礼:“都尉怎这个时候过来?”

    拂耽延将她的面色端详了几眼,却见仍是不济,连一双眸子也少了光泽似的,再看她书案上溅了星星点点的墨汁,紫毫小楷被随意丢弃在地下。

    “才刚写了家书。”风灵顺着他的目光在书案上溜了一眼,“不写总是不妥,写了又觉得气闷得很。”

    拂耽延点点头,慢慢地将地下的紫毫小楷拾起来:“倒是心照不宣了,也才写了奏报,愈写愈是气郁,索性出来散散。”

    说着他伸手向风灵:“想去什么地方?行猎?跑马?”

    一提行猎,风灵心里一动,眼中闪过几丝光彩,可过了片刻,她却幽幽叹道:“罢了,也不缺皮货,便不为寻个乐子造这孽了。不若往千佛洞,我替康家的佛窟添些灯油去。”

    当即风灵要了马,裹起了一领毛氅。佛奴见她肯出去,倒也高兴,忙忙地亲自去备马送了出去。

    年关将至,整个敦煌城却萧瑟大过热络。因如今也不避防贺鲁部族了,城中百姓又才目睹了本城两门大户遭屠,心有惴惴,有门户的皆闭门不出,街面上有人也只匆匆而过,鲜少笑语。

    “都怨我未将敦煌城守牢,使他们生计不得安宁,愧对了一城百姓。”拂耽延的愧疚毫无掩饰:“适才在折冲府内写奏报尚觉得愤懑怨屈,兢兢业业守城二载,抵不过贺鲁轻飘飘的一句归唐,索、康两家上下、外城廓的百姓,那么些人命,在贺鲁那里也不过是约束部下不严罢了,他是新归降的,朝廷绝不会因此责难他”

    街旁忽然蹿出一人来,笑向拂耽延招呼。他这一声招呼引得周边的人都望了过来,又添了几声唤着“都尉”的问候。

    风灵礼让至一旁,瞥眼望了望周遭忽隐忽现的冷眼,暗自腹诽:府兵拒敌,死伤多少你们都只当是理所应当,而今贺鲁耍奸破了城,先前的劳苦尽白费,换来的那么些白眼,早先抵死守得城池安稳时,怎不见你们赞一声?

    好容易出了城,大道无阻,二人翻身上了马,扬鞭朝千佛洞去。风灵不免嘀嘀咕咕地要抱怨几声方才所见,以示不平。

    “若要上阵杀敌,坚守城池,豁出性命也无半分退缩的,可朝堂上的那些事掺和了进来,我却是无能为力。因我的力所不逮,害了一城百姓无辜受累,终是我的不是。”拂耽延在马上万般愧疚。

    风灵登时住了嘴。拂耽延所说有理,却非她所认同的理。照她看来,拂耽延于沙州百姓也好,于大唐也好,早已是鞠躬尽瘁,能否安守敦煌城已并非他一人人力可为的了,又何必要自苦去背负那根本不讲理的责任。

    寒冬腊月里,商客绝迹,又不在望朔日,出城礼佛的人也不见,大道一路清寂,转眼布满密密匝匝大小洞窟的山崖边在眼前了。

    二人在康家的佛窟前下了马,却见有身着青灰色僧衣的小沙弥在洞窟内扫尘,佛前长明油灯好好地燃着,一切如旧。风灵长出了一口气。

    小沙弥听见响动,回头来望,风灵叫不出他的法号,他却是认得风灵,放下笤帚上前来施礼:“延都尉,顾娘子。”

    他见风灵脸上惊愕,便自行解释道:“咱们寺中常年受康阿郎香火灯油的供奉,如今他有此番遭逢,寺中能做的也不过尔尔了。住持说,从今往后便常开了这窟,以供贫苦无依之人膜拜礼佛,平日里便由咱们寺里打理着,康家的牌位亦在里头供着,也好跟着受受香火。”

    风灵合了掌在胸前,谢道:“拔苦法师有心了,劳动小师傅们费心。”

    小沙弥连连辞让,帮着他们在康氏牌位前上香作奠。事毕风灵想着要往法常寺去拜谢拔苦法师,小沙弥一听便笑道:“顾娘子果然有些福缘,住持前些日子应金城庄严禅寺之邀,前去论经,携了玄奘法师新译的佛经几卷归来不几日。”

    风灵郁结了好些日子的心倏地化开了,她望了望拂耽延,他虽不动声色,却亦有些向往之意逃不过风灵的眼,想来佛光普照之处,虽非笃信之徒,或也能受些许感化,法常寺这一行,看来是必不可少的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三章 秘窟怪妇(三)() 
风灵见了拔苦法师,几人坐下说了一回索、康二家的事,不免又是一番唏嘘。好在,拔苦法师带回来的手抄的译经就在手边,哀悼之事并未持续多久,风灵便去净了手,请阅译经。

    拂耽延从前未曾信过释教,也便是到了沙州这等佛事兴盛之地,才有所耳闻目染,又因风灵笃信,两人往来之间,多少也受了些熏染。

    他坐在一旁,静听风灵与拔苦法师一来一往地求教解答,虽不十分能懂,但佛偈、清茶、梵音,这些渐令他心平气和。再见风灵眉头舒展,说到了然应心之处,唇角还带出几丝许久不见的浅笑,她既受用,他亦觉得心宽。

    不知不觉中,暮色悄然垂下,寺中晚课的钟声“当当”响起,风灵恭敬地放下译经,向拔苦法师合掌礼道:“叨扰法师大半日,再不敢妨了法师晚课,这便告辞了,风灵惭愧,心头苦障多赖了法师开解。”

    拔苦法师起身相送,悠悠念了一声佛:“顾娘子原就有慧根,何须老僧多嘴,不过是借了菩萨一点明光,照照前路罢了。倒是延都尉”他向拂耽延淡然一笑:“肯来听这半日叨登,也算是有善缘的。日后倘若有烦乱难境,不妨来老僧处吃一盏清茶,静静心气。”

    “法师慈心,不敢叨扰。”拂耽延口里同他客套着,一路便出了法常寺。

    早有小沙弥解了马送来,一再拜别。

    来时还盘旋着低啸的寒风不知何时静静退去,法常寺外霞光在天边烈烈扬扬地烧着,耀得光秃秃的胡杨枝头仿佛火光跃动,整个千佛洞一派安宁祥和。

    两人一时看住了,都不愿匆忙离去,遂在带着马慢慢信步而行。

    “儿时我家在此开窟时,曾听人说过,三百年前,僧人乐尊便是瞧见了这样的景象,深信是佛光显现,这才在此凿了第一窟。”风灵握着缰,带着央求向拂耽延道,“而今崖上层层叠叠,号称有千窟,却不知当日那第一窟今在何处。哪一日都尉若是得了空,咱们不妨去探一探,何如?”

    拂耽延默然随行在她身边,迎向火红的霞光,随着她所指的方向眯眼一望,却不肯搭话。

    风灵又央告了一回,语气里带了娇嗔。

    “我在敦煌城的日子,大约也所剩无多了。”拂耽延盯着前头的路面,一字一顿道。

    风灵猝不及防,手上猛加了力道,勒得马低咴了一声。“都尉莫逗我。”

    “贺鲁归唐后,沙州折冲府将撤,余下府兵或将归入安西都护府,我自当回长安卸职交还军符。”他骤然转开了话头,“这几细想过,贺鲁强娶,待朝廷敕书一下,多半也要予你个县主的封诰,介时再无回旋余地,于此事你可有主意?”

    风灵一懵,不知这与他将回长安有何干系,可他既问到了这事,她便老老实实地摇摇头:“还无心思想那些。大不了大不了打哪儿来的还回哪儿去,我,我回余杭去避避。”

    “你若已钦定成了县主,贺鲁又要以可敦之礼来迎娶,避回余杭又有何用。不日便会有户部吏目与鸿胪寺的主簿寻到江南,你尽可抵死不从,可宗族家人却要与你一同入罪。”拂耽延淡然道。

    风灵垂头丧气地走了一段,她素常智计百出,事到临头却一筹莫展。

    “我倒有个主意,你你若是情愿”霞光转为暗红,映在拂耽延的脸上,正掩去了他此时的窘迫,他沉吟良久,下定了决心道:“你若是情愿,咱们近日便成婚。”

    风灵的心猛地一荡,漏跳了一拍。红艳的云霞飞到了她的面颊上:“这户婚律有令,男不自专娶,女不自专嫁,必由父母,须媒妁爷娘尚未得知,官媒也未”

    “卑幼在外,听凭嫁娶,待回原籍再禀明家中长辈,户婚律原也是许的。事急从权,令尊令堂那边,待事平之后我便即刻前去请罪,他们倘或恼怒不满,多少打骂责怨,我一力担下便是。”拂耽延有条不紊地接道,可见是反复思虑过的了。

    风灵“扑哧”笑出了声:“还打骂责怨,你只当哪儿都行打打杀杀的么?我阿爹阿母是最讲理不过的。”

    “你究竟应是不应?”拂耽延不理会她的嘲笑,执意问下去。

    风灵半垂了眸,这场面终是与她所想的不甚一样,可她从未犹豫过要与他共度余生。她闭上眼,迎着抚照在她脸上的温暖霞光,郑重地点了点头:“我自是情愿的。”

    拂耽延靠了过去,紧贴了她的马,伸手带住她马上的缰绳,迫停了她的那匹大黑马,顺势将她整个人捞了过来,安置在他身前。

    他二人谁都不曾想过,这桩原该欢喜至极的事,竟硬生生地骤然横在了并不合时宜的当下。一个新丧义兄,遭蛮人强取,正哀苦满怀一个城防失利,前景茫然,正等着朝堂斥责。在这情形之下无论如何也提不起那等欢喜事来,偏就刻不容缓,不得不提到眼面前来。

    “如今疆域未平,纵然是回了长安,也未必能有几日安定的,我投身军中,少不得随时出征。说得平白些,一旦烽烟燃起,我这条性命便是大唐的,顾惜不得。你既嫁了我,这些话便避不开去,你心中多少要有个计较,倘若果真有那一日便是我对不住你,你再”

    拂耽延俯首贴在她耳旁低语。这个时候,不该说些情意缠绵的话么,怎的要提那丧气话。风灵心中不快,又有一股子她自己都不能抗拒的怅然,心头和眼眶同时一热,却并未低头垂泪,反倒扭转过身,仰面迎了上去。

    她微凉的嘴唇颤抖着触及他的唇,生涩却热烈地在他的唇间碾压过。拂耽延温热的鼻息陡然加重,松开控着缰绳的手,一手猛圈住她的腰肢贴向自己,一手却轻柔地捧住她被晚风吹得有些僵冷的脸庞,致密灼热的亲吻席卷而下。

    为着这一吻他犹豫了太久,每一回的克制皆替此时的缱绻添了一份放纵。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四章 秘窟怪妇(四)() 
风灵再不因透不过气推拒他的胸膛,她的双臂缠挂上他的脖颈,只怕自己沉陷得还不够深。

    拂耽延的手臂突然僵了僵,他面颊上不知何来的湿热,有温暖的水滴接连不断地滚落,连同他的面颊一齐他微微往后撤了半分,嘴唇却留恋不舍地在她的唇畔厮磨,“怎就哭了?”

    风灵将脸埋在他的颈窝里,就着他的衣袍上的小领擦拭着眼泪。“我也不知怎的大约,大约是因欢喜来得太过突然。无端就想到在瓜州头一次遇见时的情形,你那冷傲难近的模样,谁又能料到今日。说句大言不惭的,风灵不顾一切两载有余,追随着都尉,好生辛苦。”

    拂耽延一手重新握住缰绳,一手抚着她柔密的头发,她说的每一字皆似在他心里砸下一锤,疼痛与动容交织,撑得他心口满涨,却说不出什么柔蜜的话来,默了几息,轻轻叹了一声:“风灵,往后莫再都尉都尉地唤。”

    风灵迅速擦去眼里面上的泪,上一刻还意浓情深,这一息便若无其事地抬头问道:“该要如何称呼?难不成,那不成这就要改口?”懵懂中显然带着戏谑。

    拂耽延一愣,继而醇和低笑:“你若愿意,亦无不可。”

    风灵扬手要推他,却被他轻巧巧地捉住了手腕子揽在胸前:“你这哭笑转得倒快,六月天孩儿脸。”

    风灵缩回手腕,奇道:“六月天孩儿脸,说的是江南梅雨季的光景,你怎知晓这一句?”

    “先母郡望余杭,我幼时随先母在余杭过了几年。”拂耽延忆及已故去的爷娘,神情顿了顿。风灵正懊悔自己口不择言又惹起他心酸事,他倒释然地长吁了口气:“往昔爷娘在时,皆唤我阿延,自他们相继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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