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烟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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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烟传-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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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灵按压在剑柄上的手陡然一松,抬眼望望埋头在金黄色的田地中劳作的众人,忽莞尔一笑,“叶护高看在下了,在下不过一介商客,眼中所见大多与一个利字相关,那些人同我非亲非故,他们的生死于我并无利损,叶护何故要以他们的性命相挟?”

    阿史那贺鲁压着嗓子低笑了一番,略有些夸张,直笑得捂着肚腹半伏在桌上。

    待他笑毕,又整肃了神色,眼望着正往上加砌的城墙,答非所问道:“那杂胡都尉倒有几分眼力,还知晓忌惮于我,日后大约是个好敌手。只可惜,府兵练得再精壮,若无粮供养,也是白费。”

    说话间,他将目光从远处收回,扫视了一圈周遭的田地,“这四顷公廨田明里暗里早已成了索氏的田庄,想要再归公,绝非容易事。我看,也不必他加固城墙来防我,迟早自绝于城内。”

    “与我何干?”风灵睥睨了他一眼,随意提起手边的铜质提梁壶,轻晃着热烫的壶身。

    “怎与你无关?那胡将无粮无根基,未必能守得住这座城,待我破城而入的那日,他又怎护得住全城的百姓商户,敦煌城早晚叫我牙帐下的儿郎们踩碎踏平。”阿史那贺鲁宽阔的脸庞上扬起跋扈张狂的冷笑,目珠子里头仿若燃起了一小团碧色的幽火,“你与其在那城中等着遭难,不若立时就随我去了,做我的可敦,整个西疆随你纵横驰骋,雪山上的雪莲尽献于你裙下。你可情愿?”

    风灵脸色一沉,甩手将那滚烫的提梁壶掷向他,阿史那贺鲁偏了偏肩膀,竟是径直抬臂去挡那热烫的铜壶,只听得他衣裳内钝重的一声“当啷”之后,铜壶像碰触了什么硬物,直直掉落到了地下。

    他原也不是毫不防备地便来窥探城墙防守,听声响许是在夹衫内裹了细鳞甲。风灵恼羞成怒之际,一时也不记得惧怕,霍地站起身,随手拎起桌上的马鞭,指向阿史那贺鲁:“我便在敦煌城中静候叶护破城来掠人!”

    灶台后头的老摊主听见动静,探头朝他们这边张望了一眼,他倒果真是个有眼头见识的,见风灵一身剑拔弩张的气势,只心疼地看了看地下的铜壶,默然又缩回灶台后头。。。

第十章 公田事起(二)() 
一旁的佛奴唬得整个人往上一蹿跳,战战兢兢嗫喏了一声“大娘”,怒壮胆气,风灵一拂手臂,一步一步理直气壮地从阿史那贺鲁眼皮下离去,身后只传来带着笑意的浑阔话音,“顾娘子须得信守诺言,时日不长,紧着替自己备身嫁衣裳才是。”

    风灵恨不能立时折返回去痛笞他几鞭子解一解气,佛奴已从惊吓中平缓下来,见那突厥人并无意来追,便在她身后一个劲地推促,“走吧,走吧,我的好祖宗,你莫再去惹他了。”

    直至两人跨上马撒蹄子跑开,佛奴方长长地舒了口气,转脸瞧见风灵仍旧虎着脸,他抚着胸口道:“生生唬去半条性命啊。而今官家正是要缉拿此人,满城张贴的文告画像,我都见着了,他,他,怎敢”

    “突厥人的先祖原就是母狼养大的,狼崽子有什么不敢的。”风灵冷哼一声,“敢不敢是一桩,能不能够则是另一桩,他也忒小瞧了咱们大唐兵力,无端地看低了延都尉,定要叫他吃个大亏方能掂量出自己的斤两来。”

    “我看他眼力倒是不错,也识得大娘的好处,竟想要讨了大娘去做劳什子的可敦,殊不知大娘?”佛奴正说得兴起,突然觉出点不对来,“你说,他如何得知你的姓氏?”

    风灵手上带了一把缰绳,凝眉思忖,“运送出去的丝绸织锦咱们占了半成,出关的商道上,人皆知江南顾坊倒也不稀奇,可终究我到了敦煌城不过半月,若无城中人有意相告,他也无处可知。再,公廨田的归属,他亦摸得透底,知道得这般详尽,莫不是,莫不是城中有人通敌?”

    “这事干系重大,前头就是城关,快些告知戍守府兵通禀了都尉要紧。”佛奴胆怯怕事,一迭声地催促风灵。

    两人将近城门,风灵忽又带住马,唤停佛奴:“且慢些!”佛奴急忙勒住马,回头惊疑地望向她。

    风灵踌躇了一阵,为难道:“我若是同他们说,受缉拿的头等要犯阿史那贺鲁方才正同我说话,亲口告知他前来打探城防,为的是有朝一日好攻破敦煌城,还顺道向我提了亲他们,许是要以为我发了癔症。换作旁人同我这般说,我大约也是要笑痛肚腹了。”

    佛奴在马上僵直了身子,张口结舌地看着风灵,憋了半晌,方才无力地问了一句,“那该如何是好?”

    风灵扭头回望向那茶棚,远远的瞧不真切,依稀只觉方才所坐之处已空无一人,想来阿史那贺鲁亦已离去。

    “今日之事,只当不曾有过吧,回去不准外泄了一个字。”她回过头仰脸望着正加固的城关,想起适才“破城掠人”的怄气话,慢慢地叹了口气,“这回真要全赖那位延都尉庇护了,但望他千万要守得敦煌城平安无事。”

    说话间城门已至,两人不再言语,一前一后下了马,立时就有府兵上前来验看盘查,说明了出入城的原委,方能放行入城。风灵左右环顾了一圈,有两支大商队正要入城,有府兵勘验过所,更有排查所携货囊,验看有无私挟违禁物的,一板一眼,不见分毫马虎。

    平日里风灵最不耐烦的入城勘验,此时却拂去了她不少烦乱,入城查验得严苛,至少表明都尉城防完备,治军严厉,阿史那贺鲁未必轻易能入城来,这于她总不是桩坏事。

    经了这一场,风灵与佛奴二人多少皆受了些惊吓,惴惴地过了几日,眼见着风平浪静,市井依旧,方渐渐回复了心神,专心每日往市中店肆经营去了。

    这一日日中,风灵与阿幺两人在店肆后院用过午膳,正摊开近两日的报账要看,外头铺面中的管事操着手疾步走进院子,在屋门厚帘子外禀道:“娘子快出来主持主持,索家的大娘子到了,正闹着呢”

    风灵一挑帘子,两三步跨出屋子,立在屋檐下,冲着台阶下的管事嗔笑道:“你也是个经过事的,一两个跋扈生事的贵客哄着打发了便是,也值这样大惊小怪?”

    管事面露难色,顿顿缩缩地回道:“尚有尚有官家内眷在场,索家的大娘子不与咱们店铺吵闹,只管纠缠着官眷寻事端。小人,小人两边都开罪不起,这才进来讨个主意。”

    风灵皱了皱眉,这类的琐碎麻烦最不易清理。她撩起裙裾,蹬蹬蹬地几步跑下台阶,往前头铺面去,那管事见她肯出面,心头一松,忙在前头引着路。

    人还未得进店肆,便听着一声撕破了嗓音的怒吼,“我索家的人也是你辈随意评说的!”

    立时又有一句怒语炸开:“你又是索家的什么东西!低贱婢子罢了,也配在我家夫人跟前瞪眼立眉的!”

    先前的嘶哑声又提高了几分,“我呸!别同我一口一个婢子的,认真论起来,谁不是婢子家奴的身,莫要一时略得了脸,谋了个好差事,便忘了根本。”

    风灵一听便懂,想是争端双方的婢子正开了骂阵,自己有头有脸不好太过肆意,心里又咽不下那口气,遂由身边识得眼色的伶俐婢子出头,行谩骂羞辱之事。那些个自诩高门大户家的娘子夫人们的行事,风灵自小在店肆中也是见惯了的。

    “索良昭与何人缠骂?”风灵停驻了脚,侧头询问管事。

    管事往里头望了一眼,眼带嬉笑饶有意味地回道:“好令娘子知晓,是敦煌县令的外室,尹夫人。这位夫人好生利害,进门不满一年,原在大宅子里住着,只将县令的正妻汜氏闹得大病一场,几乎要出家做尼师去。汜家也是大族,岂容个侍妾欺负了自家女儿去?自是上门要打杀了那尹氏。这一闹,倒也把尹氏吓住了,好歹略收了性子。张县令怕她再生事端,汜氏再来发难,只得另置了宅子,养在了外头,也好使汜氏缓缓气儿,养养身子。”

    风灵掩口噗嗤一笑,“那张县令我见过,不想竟是个惧内的,连个妾室也甚是惧怕。”

    “说起来却并非惧怕妾室,个中还有旁的缘故。”管事原以为小娘子不喜听这些,试探着说了一说,不见她厌烦,便放了心将他一肚子的长短是非娓娓道来:“这尹氏原是索家的家生婢,只因张县令在索家宴饮时看中了,索家便将她许予了他。尹氏有个兄长诨名尹猴儿,在索家田庄上做事,因办事周全稳妥,又是个会争功露脸的,前些年便调拨去大沙山管那一大片四顷的田地,成了一等的管事,人前好不风光,连带着他妹子尹氏也愈发轻狂起来。”

    “那与张县令何干?”风灵听得甚是有趣,不禁插言问到。

    “按说确与张县令无干,可他偏多少忌惮着尹氏,只怕是因那尹猴儿平素里没少给他孝敬,若是休出了尹氏,大约是要少一大笔进账了。”管事得意于自己的推测,顺势摸摸下巴上的一绺胡须。

    风灵乍一听见大沙山下四顷土地的话,暗道,这不是正是拂耽延向索氏讨要的公廨田么?她自顾自地想到了旁处去,也不理会管事后头说了些什么。

    屋内的吵闹声中冷不防传出“嚓”一声布帛撕裂的脆响,风灵猛地从凝想中警醒过来,心头一惊,“快进去吧,别叫她们糟践了咱们铺子里的好料。”

第十一章 公田事起(三)() 
风灵一脚踏进店肆,头一眼便瞧见索良昭虎着脸,端着手坐在一旁的一张高椅上。

    她随侍的婢女正一手叉了腰,一手点着对面的另一名婢女怒骂。对面的婢女亦是一副不休不饶的模样,作势要扑上前去厮打。

    另有一名衣着鲜亮的年轻妇人,横眉立目地叉手而立。风灵暗说,这便是那尹氏了罢。

    眼见着两名婢女就要抛却体统厮打至一处,风灵一手拽过一个,手指在她们胳膊肘上的手三里穴暗暗使力一捏。两名婢女登时酸麻得使不上力,只得仍由风灵将她们拉开。

    “二位姊姊,这是做什么呢?”风灵拉拽着婢女,弯起眉眼向尹氏和索良昭赔笑道。

    “姊姊们来我这儿挑选些绫绸原是桩舒心事,若要闹出什么不悦来,便是我的不是,不论如何,风灵先行赔罪了。”说着她撒开两名婢女,向尹氏与索良昭各屈膝行了个礼。

    索良昭只掀了掀眼皮,若有似无地冷哼一声,轻蔑鄙夷的神情尽写在了脸上。

    尹氏却是个憋屈不住的,朝索良昭狠狠瞪了一眼,扭脸傲然向风灵道:“我竟不知你这店肆做买卖的规矩,敢问可是按着家世门第来分售的?”

    “这话从何而来?”风灵隐去笑容,转身向管事责问,“定是你们招呼不周,惹恼了贵客。”

    那管事机灵地往前一凑,陪着笑脸回道:“没有的事。咱们顾坊营生的头一条训则,接人无类。说的便是待客平和,不分良贱贵贫,入了店肆的皆是客,一视同仁。”

    他一面背书一般顺溜地说着训则,一面扯过一袭被扯破了的小簇团花纨绮,“二位娘子同一刻看中此绮,不料却只剩了最后小半匹”

    风灵拎起残破的布料,心下直呼可惜,上好的纨绮,却叫她们糟践了,短短小半匹,也要灵巧织娘劳神大半日呢。

    当下她却不好将惋惜挂在脸上,只得轻笑着道:“不巧得很,这纨绮库房中也无存货,怕是要待风灵下一回回余杭才能得。”

    说着她目光流转,瞥见索良昭面上泛起的憾色,一闪即逝,旋即又端起傲慢,毫不在意地挥挥手,“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不劳顾娘子费心。”

    “既不稀罕,方才何故不肯撒手?”尹氏冷哼一声,反唇相讥。

    索良昭霍地自胡椅中立起,指着风灵手中的破绮冷笑道:“我若想要,多少珍稀异宝不得?不过是见这绮罗还有几分妙处,原该入高门大户伴着贵女身的,不忍它落入你手致使明珠蒙尘,暴殄天物了。”

    一袭纨绮也能叫她与门第扯到一处去,当真是满心满脑的骄矜。

    风灵暗自忍着好笑,上前打圆场,“既来了我这儿,定不能叫姊姊败兴而去的,这绮罗算得上什么,这一趟带来的好东西当真不少,昭娘姊姊见多识广,不若品鉴玩赏一番?”

    她扬声唤来佛奴,“佛奴,去将那几领新样款的夹缬帔帛取一些出来,领着昭娘姊姊去后院雅室细细选上一选。”

    佛奴麻利地挑起门上的帘子,引着索良昭往后院去。索良昭抬了抬脸,颇有些得意地随着佛奴扬长而去。

    尹氏脸上的愠怒眼见着便要触发成暴怒,抚掌冷声道:“极好,极好。你这店肆果然极会经营,什么接人无类,一视同仁,全是屁话,一见索家的人,魂都丢了大半儿。我偏不信这”

    风灵皱起眉头跺了跺脚,叹道:“阿尹姊姊当真错怪我了,风灵一介商户,又不做官,有甚好攀附索家的,这么做还不全为了姊姊着想。”

    “你们这些商户,惯会口蜜哄人的,这会儿又说是为我想,哪一个能信。”尹氏双臂交叠至胸前,瞪眼怒道。

    “罢了,罢了。”风灵甩开手中被撕破的绮罗,“阿尹姊姊若非要说风灵攀附,风灵便攀附一回吧,索家与我素无瓜葛,倒也罢了,阿尹姊姊许我攀附一回如何?”

    她向前凑近一步,放低了声音,嘟着嘴半是乞求半是撒娇,“张县令是敦煌城的父母官,咱们这些商户哪一个不得依仗一二?说句心底里的话,姊姊是我请都请不来的贵客,既来了,风灵可不让姊姊就这么归去。”

    尹氏舒展开两道眉毛,微微扬起唇角,显然这话她听着受用,心头怒气纡解了大半。风灵顺势挽了她的胳膊,将她往另一侧后院带,“纨绮算不得什么,夹缬帔帛亦不算什么,我这儿还有更好的,姊姊随我来。”

    尹氏心头阴云全散,私底下掂量,这丫头倒有些见地,总还知道亲自陪了她,而索家那骄横丫头那儿只遣了个奴人相陪,亏得索家丫头还那般趾高气扬。

    她越想越是得意,不仅先前的气恼全解了,对风灵不觉也渐亲热起来。

    阿幺早一步进了店肆后院的雅室,布好了热浆酪,又同风灵一齐将一匹华彩耀目的布料在尹氏的眼皮子底下展开:大团缠枝牡丹,蹙金绣了蝴蝶翻飞穿梭于花团锦簇间,尹氏端着琉璃盏的手不觉微微一抖。缠枝牡丹她并不觉稀奇,而那些飞舞的精妙金蝶,却着实令她开了眼。

    风灵细细地抚着崭新的料子,信口同她东拉西扯,尹氏全副的注意力皆被眼跟前的彩锦所吸引,哪里有心思应对,不过是风灵问什么,她便答什么。

    “姊姊好福气,嫁得张县令那样的官家人,阿兄在田庄上又是个缺不得的,试问敦煌城里哪个女子能像姊姊这样有福的?”风灵一面引着她看料子,一面絮絮地念道,“那去城外逛,正路过大沙山,那里的田庄可是了得,偌大的田产,全赖尹阿郎一人打点着,这可如何斡旋得开,换了寻常人,怕十个二十个也是不顶用的。”

    尹氏也知道风灵有意奉承,自料想商户巴结她原也是情理之中,加之风灵话说得十分到位,句句皆中了她心头痒处,直听得她晕晕乎乎,浑身舒坦,不禁接口应道:“田庄上的事我一个妇道人家自是不懂,阿兄的劳苦却是瞧得真真的,论起脸面来,索家的大郎亦是要敬着三两分,更不必说那些个小娘子们。”

第十二章 公田事起(四)() 
风灵听她话里对索良昭仍是耿耿于怀,顺势连连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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