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烟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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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烟传- 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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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头一匹马的马首从烟尘中显现出来,风灵高高举起的手臂猛地挥下,二十余个点燃的火折同时扔向了沾满油脂的货囊。

    火遇了硝石干草等物,噼啪猛一通炸响,旋即烈火带着黑烟冲得有一人多高,在商队与突厥人之间隔成了一道火墙。

    突厥人的马陡然受了惊吓,纷纷“咴咴”地急停下蹄子,有些勒带不及的突厥人便从马上飞甩了出去,嚎叫顿起。

    风灵领着众部曲,就着火墙将手中的火石点燃,一块块地往突厥骑兵中甩扔,不时有惨呼哀嚎响起。

    撑持了一炷香的功夫,火墙渐低,终是有一处火势弱了下去,在火墙上打开了一道缺口,突厥人自那缺口涌了进来,嗷嗷地直扑向部曲们,打斗成一片。

    烟火中突有一骑向风灵直冲过来,那身形体态风灵一眼便认得,除开阿史那贺鲁还会有谁。她自知不能敌,拨转了马首便跑,身后的马蹄声却始终紧跟着。

    顾坊的部曲中有忠肝义胆者,见有人紧追自家小娘子不舍,生怕她受辱吃亏,扑身过来,欲要拦挡贺鲁的马。贺鲁扬起宽刀要砍,风灵回转了马头,怒喊着冲将过来:“你敢伤我部曲,便先砍了我!”

    贺鲁眯眼笑起来,“重情重义,这便教我愈发不舍丢开手。”说着他俯身一刀柄撞开近前的部曲,探手要去抓风灵坐骑上的缰绳。

    风灵挥动长刀刺向他的手臂,贺鲁缩回了手,一眼瞥见她发髻上的鹿形金簪子,哈哈笑道:“拂耽延拿你作诱?”

    “与你何干!”风灵斥道,手上又连送了两刀。

    “他先前拿你作诱,逼死了索庭,可是觉得这法子好使,又使将出来诱我?他想得不错,确是好使,我这不来了么?”贺鲁在马上一面躲让她不断刺砍过来的刀锋,一面笑得得意洋洋。

    “他舍得拿你作诱,我却是舍不得,你随我走,我待你如护自己的目珠。”贺鲁突然靠近风灵的马,一探手揪住了马脖上的鬃毛,生生地将那马拽得不得动弹。

    风灵狠啐了他一口,一跃下马,往缠斗成一堆的人群中跑去。贺鲁伸来抓她的手扑了个空,身子一歪,险险从马上坠落。

    待他坐稳了身子,风灵已跑进混战中不可寻。贺鲁四下探望一圈,心下生疑:拂耽延既拿她来作饵,此时怎不见他出来?

    然他大半的心思俱在风灵身上,只想速速掳了她好撤离,遂催了马上前去追。

    风灵一路不知砍了多少个突厥人,亦无暇细看自家的部曲折损如何,好容易从混战的人堆中跻身出来。也不知如何跑的,竟跑上了一墩高土丘,路在前头不远处戛然而止,成了一堵绝壁。

    大富一路紧随着她,比她快两步到了绝壁边,蹄子下的黄土砂石扑梭梭地直往下落,它原地转了一圈,又跑回了风灵身旁。

    往下望望,风灵胸口直打惊鼔,这绝壁比康达智那三层高的大酒肆还高了不少,下面土堆嶙峋。她原想着再挤进混战中,从别处再寻出路,如无出路,与部曲们一道拼死一战也便罢了。

    她放眼望去,才知已无机会。贺鲁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好整以暇地端坐马上,抱手望着她,见她回身,抬起下巴高声道:“还往何处跑?前边已无路。”

    “泼皮无赖!”风灵抬起长刀指向贺鲁,平素伶牙俐齿,眼下气急了,倒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恨得几乎要咬碎一口的牙。

    贺鲁仰天大笑,“你说无赖便是无赖,只要你同我一起回我的牙帐,任凭你说什么都好。纵是你每日里变着各色法子来骂我,我听着也甚是舒心。如何?横竖前头也无路可走”

    他向风灵摊开双臂,近乎恳求地向她坦露道:“西疆草原上的女人多得像羊群,她们乖觉顺服,身子骨也比你强健,但这两年我脑中那人,却总是你。为着你在此,明知是诱,我也来了。既冒着这样大的风险来了,今日便必定要带你走。”

    风灵一张紧绷的小脸已是煞白,她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马上的贺鲁,忽然弯起唇角笑了起来,随即将手中的长刀狠狠地掷向一旁,一转身,毫不犹豫地跑向绝壁边缘。

    贺鲁来不及反应,只见她立在绝壁边大声道:“我宁愿将尸身喂了狼,也不随你去!”言罢袍裾一扬,翻身跃下土坡,只剩下大富在土坡上急躁地狂吠,探头向绝壁下数次,又缩回了脚蹄。

    贺鲁脸色大变,前头绝路,马不能去,他翻身下马,连滚带爬地冲向土坡崖边,大富却不容他靠近,低低咆哮一声,咧嘴龇牙地扑上前。

    却说风灵,在崖上决绝地一跃而下,原抱定了一死的决心,紧闭上了双眼。几乎在她跃下的瞬间,她仿佛听见了有马蹄急踏的声音,宛若幻觉。

    可是下一息,她猛然落下时,后背触到的却不是坚硬土地,预料中的巨大疼痛并未出现,她直直地撞在了什么活物上,一声尖利的马嘶震得她耳中发痛。昏乱失神中,只觉有人一手紧搂着她,一手托护住她后脑,同她一齐滚落到了地下。

    地下的碎石透过她的衣袍,在她的肌肤上割划磨擦,不断传来的尖锐刺痛令她清醒。她知道坠落的中途有人驱马来拦挡住了她,她与那人一同自马背上滚落,那人将她的脑袋按在自己胸前,又替她挡去了地下大石块的撞击,那人穿着鳞甲,触手硬冷,那人沉重的呼吸声,令她心底安稳。

    二人在地下跌滚了几圈,终是停驻。懵了一息,风灵自那人隔了鳞甲的胸膛中抬起脸来,一张英锐深邃、半似胡人的脸庞直撞入她眼中,琥珀色的眼眸正紧张地盯着她,虽有铁盔护着,一侧面庞上仍是有一道长长的口子,有一条血痕自口子蜿蜒至下颌。

    风灵长出了口气,抬手抚在他面上,无力地扯起一个笑容,“你丢不下我。”

    拂耽延见她能动,亦是大大松缓了下来,他头一次虔心不移地感念神佛护佑。她有些自得又无比眷恋的一笑教他心窝发热,顾不得甲胄的坚硬,臂上猛地一收,将她牢牢地锢在胸前,恨不能揉进胸腔内。

    “拂耽延!你拿她挡在阵前作饵,算得什么儿郎!”一柄长刀“嗖”地插入他们身边的土石中,一声滚雷似的怒吼在他们上方的土坡顶上响起。

    拂耽延仰脸望去,贺鲁正跪坐于土坡上,端起强弓向他瞄准。

    “跑远些,顾好你自己。”拂耽延挺身自地下跃起,打了个唿哨唤回惊跑开的马。

    “我与你同去,我的那些部曲仍在上面。”风灵一壁忍着身上的痛站起身,一壁顺手拔起方才贺鲁掷下的长刀。

    拂耽延犹豫一息,一支羽箭呼啸而来,他偏身躲开,第二支紧接着又飞来,却略有些不着力,斜斜打飞了出去。

    他抿紧唇点了下头,翻身上马,递出一手。风灵借着他臂上的力道上了马,在他身后坐稳,低声道:“我与你同战。”坚定得不容人推拒,仿佛天经地义。

    她只觉浑身的血都快速地轮转起来,周身一阵阵发热,长刀刀柄如同长在她手掌中,挥砍劈刺之间,浑然天成,好似她生来便该如此,今日终是归位了一般。未完待续。

第九十五章 无可救药() 
拂耽延策马绕过土坡下的绝壁,流矢飞箭般地直冲入混战中,手中的马槊一路挑开举弯刀冲将上前的突厥兵,所过之处血水四溅、黄尘飞扬。

    待他们冲杀至土坡上,风灵却是瞧不懂眼前的阵局。她从崖上纵身跃下时,她带来的五六十部曲正绝望惨烈地同贺鲁的突厥兵搏杀。眼下她所见的,却是贺鲁部的人正被围堵在中间,左边是韩孟领着的府兵,右面却是另一股二百来人的突厥骑兵,自家的部曲几乎全都混杂在贺鲁部人当中。

    右面突厥骑兵中领头的大将呼喝一声,左右两军又向中间围攻了过去。那突厥大将见拂耽延带着风灵出现,倒是高兴,举起手中的弯刀晃了好几圈。

    一路砍杀过来,溅起的血浆和沙尘糊在了她的脸上,将要挡了眼,风灵抬袖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这才看清那边向他们招呼的突厥大将,正是阿史那弥射。

    自家的部曲们原以为风灵坠崖再活不得了,见她重又出现,无不振奋,她的大黑马长嘶一声朝她跑来,风灵从拂耽延身后跃上大黑马,踩着马镫,站着身振臂高呼道:“顾坊的儿郎们!向外冲突,杀敌一人,赏软绸一匹!听者皆有份!”

    话音未落,横里冲出一骑,照着拂耽延又飞来一箭,旋即扔开强弓,从腰后抽出一柄宽口弯刀,飞奔过来。

    “谁若取得他的首级”风灵指向策马奔来的贺鲁,“赏金饼二十!”

    这话贺鲁听着越发气恼,自己脖颈上的这颗脑袋,在她口中竟只作价金饼二十。他将所有的气恼皆贯注在拂耽延身上,嘶声怒吼着只冲他一人而来。

    霎时整个土坡上下又是一片飞沙走石,喊杀阵阵。外有府兵与处密部人的夹击,内有顾坊部曲将他们向外头逼,贺鲁部的人早已落了下风,只凭着一股子狠劲拼杀了一阵,便死伤遍地。

    贺鲁心知大势已去,不免也落了败相,急切之下竟被拂耽延抓了个空,挑去了他胸口护心的甲片,再不过半柱香的功夫,贺鲁便被赶来相助的府兵团团围在了中间。

    贺鲁万般无奈,只得扔去了手中的兵刃,下马受降。府兵将他捆扎结实,一时寻不到囚车,风灵冷哼一声,伸手指了指来时关大富的木笼:“那不是现有的,却是要委屈了我的大富,将房舍借予他睡了。”

    才从混乱中钻出头来的大富“呜呜”地低哼了两声,拿大脑袋在风灵腿边蹭了蹭,欢悦地围着她蹦跳了一圈。

    这边关押看守着贺鲁,那边有府兵忙着打扫战场,死伤堆中翻找还活着的同袍,捡回有用的铁器兵刃。贺鲁带来的人马死伤大半,府兵与处密部的统共折损二十余人,顾坊的部曲重伤的不少,却都活着。点算时韩孟惊奇道:“以往倒真是小看了你们大商户家的部曲,当真战起来,竟比寻常府兵还强些。”

    风灵因未有部曲身亡,心头松快,自得道:“那是自然,咱们这些人常年与各色贼匪抗衡,若不强,早就教匪盗诛尽了,哪儿还有今日的活路。平日要护着货囊,还束手束脚,这一番没了货囊的牵绊,放开了手脚更是便利。”

    她向来口甜,自得之余也不忘将韩孟与府兵狠狠夸赞一番,“也要亏得都尉与韩校尉来得及时,再晚一时半刻,风灵和部曲们这会儿怕是成了亡魂。”

    有个疑念突然在风灵脑中一动,她向韩孟问道:“这一路皆未见府兵跟随,你们来得怎这样快?”

    韩孟哈哈大笑起来,笑得下颌的一片短髯也跟着颤抖,“我倒是知晓你每个时辰派人四下探看。可探到有支商队跟了你们两日?”

    风灵恍然,怨不得那商队古怪,她慢行,那商队也慢行,她夜宿,那商队也歇了,哪里是什么商队,原是府兵们假扮的。一来可护着她,二来不见府兵,也可教贺鲁放心地露面。

    “都尉岂肯当真不理会你”韩孟揶揄着笑至半途,忽地收敛了起来,风灵扭头一瞧,原是拂耽延站在了她身后。此时他卸了甲,玄色的战袍上虽看不清血污,冲鼻的血腥味儿却是清晰。

    风灵笑吟吟地站起身迎上前,拂耽延却只当未瞧见她,径直向韩孟命道:“留十人处置尸身,余者集队,往播仙镇驻扎医伤。”

    言罢转身离去,韩孟不敢懈怠,接了令便一一指派了下去,只留了风灵一人在原处不明就里:方才在土崖下救下她时还好端端的,一转眼又抹了一脸冰霜。

    一时府兵集了队,扶持着伤了的往播仙镇去。弥射与拂耽延拱手暂别,仍旧带着二百骑兵回敦煌城外的驻扎地。风灵也查看了家下部曲的伤情,跟着府兵一同去。

    贺鲁斜靠在木笼内,抱手闭目。风灵吃了拂耽延的冷脸,原想去奚落贺鲁几句煞煞气儿,可大富见了贺鲁却龇起了牙作势又要扑将上去,风灵也只得作罢,远远地离了那木笼。

    及到播仙镇,众人皆安顿了下来。镇上医者不多,尽数都被拂耽延召了去替伤着医治。部曲们挨着府兵支起了帐,才将受伤颇重的那几个安顿好,韩孟便领着一名随军的医士及两名本镇上的医士过来了。

    风灵谢了他,又向他问了拂耽延可有受伤。韩孟却道:“还不知有无伤处,都尉不许医士来看,只教他们尽快救治伤了的兵卒。”

    韩孟交代了医士几句,转身出帐,风灵一撩帐门跟了出去,她不知拂耽延在哪一帐,便一路跟着韩孟,七拐八拐地到了一帐前。

    韩孟本要打开帐门进去,回头看了风灵一眼,讪讪一笑,退开了去,“都尉不肯教医士瞧伤,顾娘子去瞧瞧也好。”说着掉头大步离去。

    风灵挑起帐门进得帐内,拂耽延正光着上半身,自行擦拭着右肩头的一道刺伤,那伤口太靠肩后,他够了几次皆未着,反倒牵扯了另一处的伤,疼得他两道浓眉拧在一处,原就低压的眉头压得愈发低了。

    风灵倒也不是没见过部曲光着上半身的模样,并不十分在意,只是换作了拂耽延,坚实宽阔的肩臂、肌理分明的腰腹,猛撞进她眼里,教她的面颊忽地红了起来,站在帐门便扭捏着不好进去。

    “站在那处作甚?”拂耽延撂下帛帕,吃力地伸手去够一旁褪下的戎袍。

    风灵移目望去,那戎袍上的血浆已干透,撑着布料发硬,气味难闻。她用力咽下一口唾沫,压下羞臊,挪步向拂耽延走去,取过他撂下的帛帕,顺理成章地替他擦拭起伤口。

    “贺鲁刺伤的?”风灵蹙起眉头查看那道伤口,竟是伤得不浅。

    拂耽延冷着脸不搭理她。

    风灵浑不在意,只顾细细验看他身上的伤处,见血的器刃刀伤有七处,尚有青紫淤肿多处。她暗忖:他这些见血的伤处该是全拜贺鲁所赐,那些淤青怕是在土崖下以身护了我所致。

    越看越觉着胸口烧得慌,她扔下帛帕,甩门出去。贺鲁的囚笼就锁在不远处,她一面快步朝他走去,一面顺手取过一柄马鞭,带着一团郁火,抖开马鞭照着贺鲁便猛抽了七鞭。

    因木笼阻挡,这七鞭只三四鞭落在了笼内贺鲁的身上,鞭子带了火,落得着实不轻,贺鲁一声不吭,尽数受了。

    风灵略泻了火,扔下鞭子转身离去,贺鲁在她身后笑了几声,“可消了气儿?”

    她不理会,寒着脸回了拂耽延的营帐,仍旧取了那帛帕,轻轻叹了口气,卷起衣袖慢慢擦拭起那些大大小已凝了黑血痂的伤口。

    她的小臂上亦有淤青,赫然一大块,突兀地纠缠在她白皙的臂上。手臂从拂耽延跟前探过,突然被他一把握住,“疼不疼?”

    风灵摇了摇头,又嘟起嘴点了点头,“你恼我,便疼,不恼,我便不疼。”

    骤然有一股力,顺着她的手臂,将她拉了下去,下一息她便已跌坐在了拂耽延的腿膝之上,紧贴了他光裸着的前胸,只觉他胸口蕴着一团火热。来不及羞臊,他的脸便已凑了过来,火热的口唇碾压过她微凉的唇,高直的鼻梁在她的面颊上蹭过,湿热的气息里仿佛还带了一丝血腥味儿。

    风灵惊得脑中一片空白,下意识地往后躲,却发现后脑教一只大手掌扣着,使劲地将她向前按压,脱逃不开。疾风骤雨似的亲吻令她喘不上气来,她的双手无处可放,只得搂在他的脖颈上,又怕压到他的伤处,不敢着力。

    隔了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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