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烟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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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烟传- 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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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说索良昭回城路上也受了不小的惊吓,回至家中已将马奴交来的书信抛在了脑后,郊野里又是走马又是奔逃,折腾出了一身的汗渍,头发上也落了尘土。及到家中,便急忙唤人要沐浴的热汤来。

    沐浴之后,仆婢抱了她换下的衣裳,径直便往偏院濯衣房里送。那送衣裳的小婢是个做事毛糙的,一路过去,几时从衣裳里滑落了一枚羊皮囊也未瞧见。

    说来也是合该的,以索良音母女之微,在索府自是不会有什么体面住所,她母女所居,正与濯衣房一墙之隔。送洗衣裳的小婢过后不一会儿功夫,索良音出来走动,正一脚踏在那羊皮囊上。

    索良音是个细致的,拾起那羊皮囊子左右悄悄,竟觉着不像是本地之物,再细细翻看,倒有些像突厥人的物件。

    她心头暗惊,就她所知,府里同突厥人有关联的,也就阿史那弥射一个,统共就来过一回,还是头两年的事,此时怎就有这样的东西在府里。

    探手一摸,自皮囊里抽出一封书信来。索良音忙在僻静展开瞧了,一瞧之下,大惊失色,手按在扑扑乱跳的心口,几乎要喘不上气儿来。

    她心慌意乱地忖度:风灵近来与延都尉甚是亲近,谁能想她私底里竟与处密部的弥射暗通款曲,端的是胆大。再细想,又觉风灵不是那样的人品,愈想心里头愈是一团乱麻。

    原来,阿史那弥射深知唐人礼教,尤其是张氏这样自认正统的尊儒世家,尤为看重闺阁女子的名节。他爱惜张韫娘至深,以至于连名声这样的细节也思虑得很是周全,书信中通篇竟未提及张韫娘。

    不明个中曲折的人瞧来,却像是阿史那弥射与风灵之间的私语,将嫁的那一个,自然也会被认作是风灵。

    这么一来,风灵这个信使,便因他二人的情深意重,生生教人推入坑中。

第八十四章 错拾书信(二)() 
索良音一时不如该如何处置,遂暗暗地将书信带回房中,翻遍整个屋子,寻不到一处妥帖的地方。来回兜转直至暮时,她终是停下步子,在转暗的房内默坐了一盏茶功夫,终是咬咬牙,将书信藏掖在衣袖内,往前头大院去。

    索庭所居的院子,在东面跨院。这个时候,虽已上了灯,可院内却静悄悄的,并无人走动。

    索良音私揣着他与长嫂大约是在柳夫人那院服侍用饭,她缓缓松了口气,把稳了步态,慢悠悠地自索庭的院子门前过,不经意间,那枚羊皮囊自她的衣袖间悄然滑落。

    索良音料算得倒是不错,索庭夫妇二人,果然在柳夫人院中,陪侍父母亲用膳。

    柳夫人领着索庭正妻,并几个媳妇儿围坐了几席,索氏父子同柳爽据了另几席,间中以单扇的罗纱孝亲图大屏障隔开。既设下了男女之防,又不失一家子的热络。

    然一屋子的天伦之欢,冲不淡索庭此刻的焦躁不安。

    索慎进指着案上的一道肥鸡、鹿肉同烹的菜肴,向索庭道:“这小天酥里头的鹿肉,是今早庄上的庄头特送了来的,也不知他打哪儿探听来的,你素日喜食小天酥,倒是个精细伶俐的。”

    索庭双眼注视着眼前这碟菜肴,定定地发怔,连他父亲同他说话也不曾听到。他脑中将这些年来他代表着索氏与贺鲁的暗中沟通一幕幕想了一遍,桩桩件件都是通敌叛国的死罪。

    索慎进一拧眉头,抛却了粉饰在脸上的慈爱,重重地咳了一声,索庭仍旧一副魂不守舍的痴样,索慎进不由沉沉地挂下脸来。

    柳爽见状,笑嘻嘻地执起案前的酒盏,向索慎进身后的婢子连使了两个眼色,婢子会意,忙替索慎进面前的空盏中注满了酒。“姨丈莫恼,阿庭今日劳累,想是乏过了头。”

    索慎进端起酒盏,多少要予柳爽些脸面,别过眼不去瞧索庭,执起酒盏一口饮尽。

    “阿庭,莫怔了,这小天酥若是放凉了,便失了大半的味道,白辜负了庄头的一番孝心。”柳爽陪饮了一回,放下酒盏,脸上笑得极是和煦,切切地催促索庭提箸。

    索庭讪讪地应了,拿起案上搁着的银箸,夹了一箸鹿肉送入口中,竟是食不知味。再一瞧,其中一支银箸却还是拿反了的。

    索慎进心中不快,碍于大屏障后头的女眷们,压低了声音向索庭责道:“不就是拿住了两个半死的突厥人,打什么紧?能不能活着尚且不论,纵然是活着受了审,他怎就能知道那些内情?多半是打死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的。竟把你唬成这样,这点子出息,素日里也不向你表兄多学着些。”

    索庭垂头不语,待他父亲训斥完,方犹犹豫豫道:“这些事儿子原是做惯的,本不当慌惧,只是这一回”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抖动了一下,垂下眼帘,硬着头皮吐字,“这一回,当真觉着不稳妥,尤其是教那杂胡都尉拿了活口去”

    “慌什么!”索慎进瞪了他一眼,本想再责两句,念及自己这嫡长子这几年来也极不容易,遂松下口气,“拿便拿了,多想无益。那两个突厥人总还在县衙牢里押着,那是张伯庸的地界,他拂耽延手再长,也不见得能插得”

    话未及讲完,索庭的长随阿忠匆匆自门外进来,额头上冒着豆大的汗珠子,步履打飘。他见索慎进与柳爽皆在,忙不迭地要行礼,索慎进摆了摆手,“罢了罢了,拣要紧的快说。”

    “禀阿郎大郎,方才,张县令命人来传话,只说只说”阿忠心中急切,口舌越发的不利索。

    索庭一把推开食案,厉声追问道:“究竟说了什么?”

    “延都尉的裨将,那韩孟,带了人来,将那两个突厥人自县衙牢里提走了,带回了折冲府。”阿忠被他一吼,反倒捋顺了话,一口气将话说完。

    索庭顿时便直了眼,散着腿呆坐不动。

    索慎进一掌拍在了食案上,案上的杯盏碗碟随之都往上跳了跳。大屏障后头语笑喧阗的女眷们霎时都住了口。

    柳夫人向大屏障那边瞥了一眼,仍笑着,“走罢,上我那屋,有新制得的青梅,正好烹茶。”说着率先起身,领着一群媳妇娘子往后头正房去,走时还带上了一众仆婢,只留了索慎进父子与柳爽几个独在屋内说话。

    待人走空,索慎进咬住了后槽牙,闷声道:“张伯庸是个死的不成,韩孟来带人,他便放了行?”

    “阿郎有所不知。”阿忠抹了一把额头上沁出的汗,“韩孟来是并不说要带人走,只说是奉了都尉之命提人问几句话,哪知人提了出来,上前几个府兵架了人就走。张县令自是要拦阻,韩孟却道,都尉早有话,张县令若不能放心,便请来折冲府一道听审。这便”

    柳爽低低笑出声来,“不想那拂耽延倒有几分手段。”

    他乍然出声,仿佛点醒了索庭。索庭忙向柳爽长揖,“这拂耽延怎说也是柳侍郎的门生部将,还请表兄与柳侍郎瞧在这些年共事的情份上”

    “先不说这些丧气的话。”柳爽笑着自斟了一盏酒,捏在手中轻转,“究竟怎么个意思尚不明了,且先静观其变。若不了了之,便万事皆休,倘那两个突厥人一口将阿庭咬了出来”

    索庭不禁暗暗一哆嗦,却听柳爽接着抚慰道:“好歹是沾亲带故的一家人,我纵是个不成器的,被父亲驱赶至边陲思过,总还有姑母在不是,父亲不顾旁的,也该顾念胞妹的安危。”

    闻听此言,索庭整个人慢慢松懈下来,心中暗道柳爽所言极是,再想想,母亲统共就生养了他与昭娘二人,若真出了什么事,必定会奋力保他安稳。

    索慎进闻言,眉头微微一皱,总觉柳爽这话里透着什么别样的意思,细细琢磨之下,又挑不出什么异处。便跟着他这话略略颔首。

    当下三人皆无心思再用饭,各怀了心思坐饮了一回,也便散了。

    柳爽与索庭一齐执了小辈的礼,辞过索慎进,一前一后地出了大院,往索庭的跨院去。一路上柳爽好言又劝抚了一番。

    将至跨院门洞,柳爽忽顿住了步子,只觉脚下有异,仿若踏到了一件绵软之物。他本不在意,左不过是未清扫的落花,或是哪个婢子遗下的帕子锦囊,踏过便罢。

    偏他不经意地一回头,此时月华洒辉,正照在那躺在地下的物件上。柳爽俯身捡拾起来,拿在手里一瞧,原是一枚羊皮囊袋,袋口松垮,若隐若现地斜插着一物,仿佛是书信。

    他随手抽出,借着月光与花径旁石灯的光亮,将那书信匆匆阅看了一遍。末了,嘴角忽一动,勾出了一个出乎意料的笑,继而唤住了走在前头的索庭。

    “阿庭,可还记得顾家那位小娘子?”他笑意深得有如这初起的夜色,“不论贺鲁待她如何,咱们终是摸不透她知晓多少底里的事儿,留着她早晚是个祸害,倒不如趁着这一回,一并除去了才安心。”

第八十五章 将计就计(一)() 
这一阵全城的慌乱,幸而只闹了一日,次日便又一切恢复如常。

    天一亮,风灵便往公廨田边折冲府的仓禀跑了一遭,从丁四儿那儿问到了些眉目。果然是阿史那贺鲁在作祟,也不知他打哪儿探来的消息,设伏突袭了一个货队。

    这货队竟不是寻常商队,所押送之物,正是自长安拨付下来,折冲沙州府所需的公廨钱及府兵们用以制冬衣的棉籽。

    这一遭事先布排得周密,进退有序,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钱货尽失,连载货的辎重也不曾留下。随行押货之人,几乎尽数惨死刀下。待拂耽延带兵赶到时,只剩了满地的残损兵刃和血污的尸身予他。

    收拾尸身准备焚化时,竟是意外地从尸堆中拽出两名还留有一口气儿的突厥人。带回城后先羁押在了县衙牢室内,当晚便由韩孟亲往县衙提了人转回了折冲府。

    “都尉到时贺鲁早已带人撤了个干净,倒未动兵卒,故人都还安好。只是这回事闹得不怕是要惊动了长安,都尉自然怠慢不得,听说是在折冲府军牢内熬了整夜,也不知可有个结果没有。”丁四儿长叹一声,缓缓地摇了摇头。

    风灵咬着牙,听他将那些情形细细说毕,“消息传回长安,待要如何?”

    丁四儿摸着头发想了想,“这样的事我也未经过,只曾听人说起过。寻常来说,兵部将发邸抄责令领将,再予个时限,时限内追回失物,剿了贼匪,也便无事了。若是不得”

    “不得将如何?”风灵急切,追问道。

    丁四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只怕是要撤换领将也未可知。”

    风灵将身子往成堆的粮袋上一靠,扶额不语。倘若拂耽延因此获罪,遭撤回长安,降了品阶,这些于风灵而言倒还在其次。最要命的是,长安那个地方,是阿母划下的禁忌之地,她去不得皇城,要再得见拂耽延,也不知是今生还是隔世了。

    她从丁四儿那出来时,满心满脑的只一个念头,便是不能让拂耽延离了沙州。这一回,用尽浑身解数,也要助他一助。可眼下又不得见他面,心中虽万般急切,却也无计可施。

    风灵因那鹿形金簪,本就疑心索氏同突厥人有些勾当在暗处,那回在千佛洞前以金簪试探索、柳二人,索庭慌张失态,便坐实了此事。这一回,风灵暗猜,十有**必是索氏从中接应,只苦于无凭据在手。

    隔了三两日,风灵仍旧理不出个头绪来,折冲府的大门也不是她说进便能进得的。这日米氏遣人来邀她,左右她一时也没个主意,遂欣然应邀而去。

    米氏因康达智往西州贩酒未归,便在店肆内操持着,故将风灵邀至店肆。

    风灵本以为她守着店肆无趣,请她前去说话打发打发时辰。不料想,她才一脚踏进店肆,便内候在门口的米氏拽住了手。

    米氏一言不发,只顾拖着她往店肆后头的厢房去,进了厢房又急急忙忙阖上门,落下门销。不等风灵坐下,米氏一旋身子,蓦地冲到她跟前,“你予阿嫂一句真话,你同那突厥人究竟有何干系?”

    风灵错愕地睁大了眼,“阿嫂说的什么话”

    米氏拍抚着心口,拉着她在内室一张案前坐下,与其说是为了稳稳风灵的心神,倒不若说是为她自个儿。“这两日,酒肆中闲话可是不少,不仅是我那几个酒侍听过几次,便是我也亲耳闻听过。”

    “更有人说,亲眼见过阿史那氏予你下的求聘书,我原想问个详情出来,怎奈那人死活不肯说是在哪儿见过,只信誓旦旦道绝无虚言。”米氏一叹,牵出长长的忧虑,“说是阿史那氏,我便问你,究竟是哪个阿史那?弥射,还是贺鲁?”

    “哪个都不是。”风灵心下了然,必定是她遗失的那封书信,也不知是落到了哪个爱起事儿的手里。

    “那是”她原想说阿史那弥射求聘的实为张韫娘,话涌到口边,又咽了回去。弥射的书信中可以通篇不提张韫娘,想必也不愿这事从她口里张扬出来,暂忍一时,总好过节外生枝。

    于是她突转了口道:“那是市井里无赖浑说,哪有这样的事,任是哪个阿史那也不会同我有那样的干系。”

    米氏将信将疑地将她的神色打量一番,虽见她坦然,到底是不能放心,“市井无赖不说旁人,偏挑了你来说嘴,总有些道理在里头,你近日可是又开罪了谁不曾?”

    风灵将头摇得如同拨浪鼓,“我连铺面都封了好些日子,往哪处去开罪人?”

    米氏顿时语塞,未见她前满心焦急,见了她问了几句又问不出什么有用的来,一时她也无法,只得按下忧心,心里打算着,左右就是这几日康达智也该回来,待他回来再做计较。

    “阿嫂理那些作什么,敦煌城里哪日不出几句闲话,过两日,又有时新话冒出来,他们也便淡了这一桩。”风灵见米氏脸上仍是布满了愁,好言安慰了一回,问了康达智回城的日子,阿团近来的趣事,慢慢地将米氏的心思引开了去。

    坐了一会子,风灵借了米氏短纱半遮的帷帽,往酒肆人多热闹处去坐着。一晌午,果然就有两回,有人讲起顾坊的当家小娘子与阿史那氏之间有些故事,直讲得眉飞色舞、唾星子四溅。

    有一人说他亲见过书信,字字句句倒果真是弥射那封书信中所说,可他偏将弥射说成是贺鲁,风灵听得奇怪,其中原委究竟不能解。

    后又有人议起,间中有知道余杭顾氏的商客不信的,驳道:“顾氏虽行商,却是前朝勋贵之后,底子厚重,身份到底比咱们这些商户贵重,怎会与突厥人有苟且?别是行内敌手有意中伤。”

    这话如醍醐灌顶,猛地点醒了风灵:可不是有意中伤么?再仔细想了一回,她唇边不禁挂上了一丝冷笑,是哪一个散出这中伤之语,她大约也能猜着,左不过便是索柳二人。

    在贺鲁掳了军资的节骨眼上,放出这样的诛心祸言,其心险恶至极,那意思,是非要置她于死地不可了。

    风灵闭上眼,前因后果在她脑中闪现,不过因她在索良音受辱时出手阻了一阻,便招致焚布、封店、诬陷这一连串的暗算明套,这究竟是如何细窄的心胸才能作下那些事来。先前那二人犹如捉着了老鼠的猫,虽戏耍欺辱她于股掌之中,却并未有狠绝之念。而后她亮出了那支鹿形金簪来试探,便教他二人惶恐警觉起来,许是因此生出了杀心。

    “果真心虚得紧,既如此”她霍地睁开眼,眸光暗闪,咬牙无声地同自己道:“这回偏要教这通藩贼子显出形来不可。”

    米氏犹不放心,自店肆后头的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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