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烟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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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烟传- 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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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说顾娘子的骑术能教那些纨绔儿郎自叹弗如,社里的姊妹们都还不曾见过。”不知哪一个耳聪嘴快的,接茬道:“今日既来了,必得见识一番才肯罢休的。”

    风灵揣着书信,一门心思想着如何要将这桩喜讯告知张韫娘,并无心显弄什么骑术,笑嘻嘻地敷衍:“这个容易,改日我走货时,愿瞧的,跟着我走一遭便是,包管瞧得够够的。”

    “大娘何必藏拙!”有人高声起哄,风灵不必抬眼,也辨听得出索良昭倨傲的声调。只是她一贯爱出风头,几时肯将他人拱上风头过?

    风灵心底冷笑,猜她必不怀好意。

    索良昭抬臂拍了几巴掌,引得众人皆向她望来。“大娘曾与府兵同行军,自沙州至西州,两千里路,来回奔走疾驰,丝毫不落下势头。且路遇突厥人偷袭,同延都尉一处陷阵杀敌,可是了得。”

    她说得激越夸张,仿佛去行军的是她自己一般,话说至此特意顿了顿,目光往索良音脸上一扫。

    风灵只怕她又要拿索良音作法,忙扬眉笑道:“昭娘何处听来的这些话,都是市坊闲人胡乱嚼舌。”

    “姊姊这是怎么了?何时学得那套自谦,竟似换了个人,教人不敢相认。”索良音突然出声,莞尔轻笑。她扭头瞥了索良昭一眼,倾身向风灵低声道:“姊姊可莫教她轻看了去,免得她四处败坏姊姊的名声。”

    风灵心中“咯噔”一动,她倒想问问索良音是怎么了,向来都是她争强好斗,索良音在身后劝她罢手,情势蓦地翻转,处处皆透着怪异。

    “姊姊便同他比上一比,何如?”风灵来不及推辞,索良音已指着替索良昭牵马的壮年家奴道:“姊姊莫瞧不上他一个家奴,却是沙州数一数二的驭马好手,沙州多少良马皆驯服于他手底下。”

    风灵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今日她无心惹是生非。

    索良音脆声笑起来,“咱们这女社会马也无甚意趣,惟有同他赛一赛马尚还可得些乐子。姊姊只管去,一名家奴罢了,有甚好顾忌的。”

    那边索良昭已下了她那匹枣红的大宛马,将缰绳交至健仆手中,他毫不推让,牵着马走到风灵跟前,躬身行礼。

    有几声尖利悠长的唿哨传来,原不相干的城郊春游之人,好事地围拢过来,在周遭起哄撺掇,好不热闹。

    风灵见推脱不掉,抬手将发间的发簪珠饰摘了去,交予一旁的阿幺手中。又顺手拢起脑后散挂着的一把头发,编结成麻花辫,甩在一侧肩膀上,扬眉道:“赛便赛。”

    众女此时已身处城郊,地势空阔,不必刻意寻地方赛马,眼前就是。

    手脚伶俐的仆从骑着马一路过去丢下白羽箭,好由比试的二人策马捡拾,一圈折返之后,哪一个手中的羽箭数量较多,便是获胜一方。

    女社中的众人俱兴致盎然地下了马,就地设下围障,一壁翘首引颈地等着,一壁热络互议。那些随行而来的仆婢私下悄悄开了一盘,下注要赌输赢。

第八十二章 春社会马(二)() 
少顷,两匹马如同劲弩一同飞弹了出去,扬起一大团黄尘,尘土后头助威叫好声轰然而起,围障内的女子不好抛头露面地高喊,却也攥紧了手中的帕子,紧张地站起身探望。

    阿幺拉着大富,立于索良音身侧,因望不到前头情形,焦急地左闪右跳。

    “你且放心,姊姊的骑术了得,岂是一个马奴能比的,不过是见姊姊无趣,博她一乐罢了。”索良音拉起纱帕挡面,劝慰阿幺。

    阿幺咧嘴一笑,“咱们外行,只觉大娘拳脚上不好欺负,可延都尉却笑她练得粗浅。”她扬了扬手中拴着大富的铁链,“这才有了它,延都尉命人送来的,说紧要关头能帮着防身。”

    索良音拉着纱帕的手自脸上慢慢放下,俯身注视大富。岂料大富忽龇起了牙,露出硕大的后槽牙,一面警惕地盯着她一面向后撤了半步。

    “大富!”阿幺见状不妙,忙出声唤住它,拽紧了手中的铁链:“大富!莫动!”

    大富听到阿幺的命令,慢慢抬起了低压的脑袋,收起了将要猛扑上前的姿势,怏怏地向索良音望了一眼,不减警惕地退立至阿幺脚边。

    索良音突受惊骇,憋红了脸蛋,抚着心口勉强定下了心神:“果真凶悍得力”

    阿幺歉然向她欠了欠身,“正是呢,教音娘子受惊了。这延都尉也古怪得紧,送什么不好,偏送这么个凶煞悍物予人。”

    索良音的目光自大富身上移开,遥向风灵驰去的方向发怔,口里讷讷应道:“也是都尉一片心意”

    再往后阿幺说些什么,便一字未再落入她耳中。

    风灵原未将这一程赛事放在心里,马跑出去一段后才发觉,那索家的马奴也未认真与她赛,只若即若离地跟在她后头,不敢跟得太紧,亦不敢落下。

    风灵无趣地笑了笑,早知就该让人开个局,只赌她赢,稳赚不赔。眼下既已上了赛道,好歹尽力试一试,看看自己骑术是否生疏了也好。

    她俯身贴在马腹边,探手捞起地下的白羽箭矢,回身向马奴喊话:“你家小娘子既命你同我赛,你也不必拘着,放马过来便是。畏畏缩缩的,仔细我回头同你家小娘子说你有意放水。”

    那马奴犹豫不定,仍是不敢纵马上前。

    “你这般作态,可是打定了主意要败,回去好与人吹嘘,我因你处处躲让了才得胜?”风灵索性放慢了速度,等他上前。

    “小人不敢,不敢”马奴大骇,抖擞起精神,“既这么着,得罪之处还求顾娘子体谅。”说罢他一拉缰绳,偏转了马头,向风灵直逼过来。

    风灵忙向一旁闪避,那马奴擦着她的马蹿出老远,一脚从马背上跨下来,瞬息的功夫,又重回马背,手中擎着一支白羽箭向身后的风灵挥了挥,“顾娘子得罪了。”

    “方才有些意思了。”风灵笑着扬鞭去追。

    两人皆憋上了劲儿,一面催马一面放眼搜寻前头设下的箭矢,每遇一支箭几乎都要缠夺一回,那马奴驭马确有十分的本事,身手却远不如风灵,纵是夺着了,也胜在马上行动矫健。

    折返途中的最后一支白羽箭矢,正躺在前头,两人同时见着,风灵速度上不敌,索性偏了偏马头,想先占了他的道。

    马奴座下的马甚是执拗,竟不肯偏离分毫,两马斜斜地恰巧擦身而过,风灵却眼见着要撞上马奴的马。马来不及偏头,她只得松开缰绳,侧仰了身子,险险地避过了与马首相撞。

    因这一避放开了手里的缰绳,大黑马乍一受惊,撒开蹄子狂冲起来,若非她手快揪紧了马脖上的鬃毛,在马背上稳住身子,此刻早被甩下马背,还不知要摔成什么样。

    风灵惊魂初定,紧攥住缰绳大口喘息,一面又要以最快的速度去捡拾地下那最后一支箭矢,浑然不觉一枚羊皮囊袋自怀中滑落。

    反手一摸马鞍上系着的箭囊,风灵翘了翘唇角,该是比那马奴多出七八支。设好的围障就在前头,她定了定心,溜溜达达地策马往众人围等的围障处去交付箭囊,好结束这一赛。

    额角沁出的汗水聚在一块儿,顺着她光洁的前额滑落,风灵顺手抬袖一抹,落在她衣袖和面庞上黄尘经汗水一糊,花了脸,她却浑不在意。

    索良音远远地望着她那一幅随性不修的模样,心口发起酸来。

    以往只是羡慕她活得自在,万事皆由得自己做主,不受桎梏。从今日起,她歆羡她的缘由又多了一层,这一层牢牢地盘踞在她心底,稍一动,便扯得她隐痛难言。

    将行至围障,忽然围障后头马蹄声动。侧耳细听,至少有二十余骑,急冲冲地直奔而来。这一行跑得极快,转眼间不仅是风灵,围障内的人都听见了动静,霎时安静了下来,都不由自主地站起身。

    不消一会儿,果然有一队二十余骑铁甲明铠装身的武人冲腾过来,搅起漫天的烟尘。风灵眼尖,一眼望见队首领头的熟稔身影,心口一跳,正是拂耽延。

    队伍中跑出一骑来,向背后的敦煌城城门方向猛挥长槊,并冲着围障内外的众人嘶声高喊,“回城!快些回城!”

    这情形并不陌生,头一回遇着时,风灵尚还恐慌,此刻却已稳重了不少。

    那些赏春嬉春的游人、女社中的娘子仆婢们,慌忙走动,各自收拾了围障,检点随行人等,自管自地返程回城。

    待风灵回至原处时,索家女眷皆已登上马,由家仆牵着急急离去。

    她在往来攒动的人群中寻到正要返城的张韫娘,好容易拂开隔在眼前的杂乱纷沓,挤到张韫娘身边。下马一摸胸口,竟是不见了那枚收着阿史那弥射书信的皮囊。

    情急之下,她顾不得细找,一把拽住张韫娘的衣袖,凑到她耳畔,“平壤县伯来信,要风灵代为转达,求娶的文书已送往长安,邸抄不日便回,请姊姊静候佳音。”

    风灵紧靠在张韫娘身边,清晰地感觉到她传来的呼吸声,惊喜里夹带着紧张,继而手足无措地反握住风灵的手腕,反复询问:“此言果真?”

    不待风灵作答,她又加重了手上的气力,“他果不食言我,我又该如何是好父亲他尚未知晓”

    此时倒知道骇怕,彼时弥射在沙州时,姊姊的胆气决心可是不小。风灵腹诽了几句,挣了两下手腕甩不脱张韫娘的手,眼下纷乱,她担忧阿幺,半哄半劝道:“韫娘姊姊莫想那些,文书已然飞马去了朝廷,事已至此,此事便由不得令尊半分。恩旨一到,令尊愿也好,不愿也罢,岂能抗旨?姊姊只管放宽了心归家等着。”

    张府的车马一路跟着来的,车夫在乱中找着了张韫娘,慌忙将车驾来请她上车。“大娘子快些上车回府罢,再慢耽误了回城,小人不敢担待。”

    “路上乱,你同我一道坐车回去。”张韫娘仍旧握着风灵的手腕子不放。

    “姊姊快走,我骑马回去,比姊姊还快些。”风灵向后直撤手腕。张韫娘猛然惊觉失态,报赧地放了手,关切了她两句,魂不守舍地登车离去。

    风灵翻身重回马背,探手入怀,果不见了书信,往乱哄哄的地下扫看了几圈,也不见皮囊,心下懊恼不已,却也不敢冒险回去寻,只巴望着那皮囊中的书信,于一片混乱中被马蹄人足踏成烂泥才好。

    她咬咬牙,拨转了马首,回头去找阿幺。阿幺和大富倒不难找,可来时风灵带着阿幺,缓缓地骑马前行,回去却要驰马。无法,她只得跳下马,解开大富脖颈上的铁链,抚着它的大脑袋道:“一会儿可万要跟紧些,小心也莫要教马踢了。”

    大富张大嘴“哈赤哈赤”地急喘了几声,仿佛能懂她的话。风灵俯首捧起它的脑袋,下巴抵住它的头顶,“路上好好地瞧着我,切莫跟丢了。”

    随即她一撒手,翻身上了马,又伸手将阿幺拉上了马,待她在身后坐稳,令道:“大富,咱们走!”

    大富在原地兴奋地跳了两圈,跟着风灵的大黑马,撒蹄子便跑。

第八十三章 错拾书信(一)() 
将近城门,烟尘又起,风灵忙带着马跑上一旁的岔道,将主道让出。百来骑全副武装的府兵自城内冲出,快马加鞭,来势汹汹。

    “大娘。”阿幺紧抱着风灵的腰,慌声问道:“这是外头又出事了?佛奴他们”

    风灵扭头安慰道:“莫要胡思乱想,算日子,佛奴他们这几日该还在西州城内,尚未转回呢。”

    口里虽宽慰了阿幺,她却安抚不住自己。佛奴在西州城内,有安西都护府的庇护,西州安稳,出不了什么岔子。

    然,拂耽延忽然急率了百来重装的府兵出城,必定是迎敌去的,难不成,偃旗息鼓了一冬一春的突厥人,又尥起了蹶子?

    挨近城门时,主门已紧闭,只开了一侧门洞,只许进城不许出城,城墙楼观上,强弓箭弩、滚石雷木俱严阵以待。

    府兵将入城的人一一拦下,一遍又一遍地盘查。情势紧急,人心惶惶。

    府兵中有相识的,风灵原想找人来问一问,一见这阵仗,怎好去问,便作罢。下马见大富气喘吁吁地跟了上来,心中一松,到底没跟丢,赶紧上前栓住它,过盘查进城。

    城中主道已被清空,各坊皆关起了坊门,仍有些人在高声呼喊家人孩子,空气中弥散着焦灼不安的气息。

    风灵一口气儿回至安平坊,一进宅子大门,脚跟尚不及站稳,便见几人抹着泪跑出来。定睛一瞧,竟是米氏带着何氏、乳母等人,皆在她院中站着。

    “到底是回来了,只说你与女社的姊妹们在城外会马,唬得我半条命都掉了。”米氏带着哭腔,上前来拉她的手,“你阿兄又不在家,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知如何是好这回可好了”

    米氏索性放声哭了起来,风灵手足无措地安抚了一阵,“阿嫂珍重,莫再哭了,再哭可要唬着阿团了。”

    一听这话,米氏倏地抬起头,泪眼迷蒙地望向乳母怀中的儿子,吸了吸鼻子,扯起帕子拭了拭眼底面颊上的泪,“好端端的,突厥人又在城外滋事,家里主事的也不在,原满心指望着你还能抵个主心骨,巴巴儿跑来,家下说你在城外未归,我竟是被吓懵了”

    风灵搀着米氏往内院去,又招呼何氏、乳母一众女眷仆妇一同进来。

    众人在内院主屋心不在焉地坐了一阵,阿团哭闹起来,搅得人心更乱。

    过不了多久,宅子外头的坊道间锣声大作,有人宏声宣念。

    风灵跑出去听了一阵,再回屋时脸上已然带了笑,“好了好了,坊正传报,城外危急已解,无事了。一会儿待开了坊门,我送阿嫂归家。”

    米氏忙双掌合十,闭眼念了几声佛,眼尚红肿得如核桃般,便眯眼笑了起来。“送什么,只需向你借个人,往永宁坊去传句话,家中还留有几个部曲,他们自会来接。”

    风灵心悬拂耽延,也不同她客套,只照着她的意思差人去办了。

    米氏临走前,立在门前犹豫了好一阵,眼见着何氏与乳母先抱了阿团出了内院,她方拉过风灵,“你莫忧心延都尉如何,贺鲁部的人滋事袭城也不是一两回了,你几时见他吃了亏去?”

    风灵撂开米氏的手,“阿嫂说的什么话”

    米氏吃吃一笑,“你也不必瞒我,年节以来,外头的风闻只怕你自己也听得几回,你同延都尉”

    风灵虽不扭捏,却仍被她说得面皮发热,忙将她往外头送,“阿嫂莫说那些个没影儿的事,纵然我脸皮厚些,有这等心思,又岂知都尉心意如何,再不许说这事。路上乱,仔细着些。”

    再说那与风灵赛马的马奴,因她争抢最后一支白羽箭时,从怀中滑落了一枚羊皮囊,恰被那马奴瞧在了眼里。

    马奴原不在意输赢,见风灵遗落了物件,自忖她那样的富贾贴身所带之物,想来必定是好的,遂趁乱捡拾了收起。待到无人时,悄悄拆开一瞧,竟不是什么值钱的器物,不过是一封书信。

    他并不识字,左看右看也不像是什么能换钱的东西,本想扔了了事。书信在手中已揉成了一团,他心里又忽地一动,想着自家主子向来与那顾家小娘子不对付,倒不若顺手给了她,虽不知信中说的是什么,倘或一时来了运道,能得几个赏钱倒也好。

    于是那揉皱了又被抻平的书信便到了索良昭手中。

    却说索良昭回城路上也受了不小的惊吓,回至家中已将马奴交来的书信抛在了脑后,郊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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