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烟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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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烟传- 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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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灵狐疑地随他行至一旁说话,拂耽延话尚未说完,却见风灵已一步跳开,摇头不迭,“不行,不行,都尉便饶了我罢,我哪里能担这差事的。”

    “如何不能?护送平壤县伯那会子,不也”

    “她们怎能同弥射将军相提并论,我。。。。。。我”风灵张口结舌不知该如何说。

    拂耽延将手一挥,武断道:“你莫道我不知,来时我肃清了商道,你一路尾随,便已拣了个大便宜,你那些货我都替你押了,你怎就不能替我看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你若执意不肯,咱们分两道便是。”

    风灵半张了口说不上话,心里腹诽:身上流的果真是粟特人的血,纵然做了官,买卖互易之事,也通得极快。她虽为难,终究是不敢同他分道扬镳,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走去吩咐领头的部曲领好商队,自己万分不情愿地跳上马车,在车辕上与车夫并列而坐。

    这长长的一队中,不仅有商队,有女眷,更有些伤员,一路行得缓慢,风灵与拂耽延俱心急如焚,却也奈何不得。

    出了西州地界,有一段路尚算平稳,拂耽延下令加快行进,才小半时辰,风灵身后的车门便推开了,从里头探出一个年轻女子的脑袋来,汉话夹杂着突厥话,比划着道:“走得太急,车内有女眷病着耐不住颠腾。”

    风灵探头往车里瞧了一眼,连同开车门出来说话的一共有三名女眷,一名四十多岁的妇人,一名婢子,说话的大约是那妇人的女儿,长得倒是好看。

    “赶路要紧,忍耐着些罢。”风灵不耐烦地回了句,扭头不愿再搭理她。

    不料那女子用力敲击了几下车壁,高声囔起来,“都尉!都尉!我阿纳身子不适,若再这样赶路,出了什么好歹,到了长安我如何同我阿塔交代!”

    拂耽延带住马,转回车旁,队伍后头另有一骑也赶上前来,马上的男子二十来岁,样貌与那喊话的女子颇为相似,口中说着突厥话,紧张地向那女子询问什么。

    继而他无奈却带着些恼意地向拂耽延拱了拱手,“延都尉,家母出城时便有恙在身,这般赶路,只怕她捱不到长安。圣人既未下令以囚车押送,亦未有罪名下降,咱们便都还是焉耆王族,何故到了都尉这儿竟是如此境遇?”

    一口怪腔怪调的河洛话,说得倒是在情在理。拂耽延拧眉望了望天色,并不答他话,策马往队首去。

    片刻之后,行进的速度缓了下来。那焉耆男子也不回队末去,只在马车旁守着。

    风灵扭头去看方才高喊的女子,分明是身陷囹圄的境况,神色仍旧傲然。

    她事不关己地坐在车辕上悬腿晃荡,心中自忖:车里焉耆王的妻女,并车旁这位焉耆特勤,在西疆也算得是高贵之人,此刻又如何?远不如囊中有货的行商逍遥自在。可见命不由己当真教人哀叹,她必得将自己的命数牢牢地握在自个儿手中才是。

第七十五章 焉耆王族(二)() 
走了两三日,行进的速度一日比一日慢,车中的那对母女不时提出各色要求来,大多是要停车歇息。风灵心里急切,哪里肯听她们。

    起初她只装聋作哑,假装听不懂那年轻女子夹杂着大量突厥话的言语,这一日突刮起了寒风,车壁四面透风,大约车内的妇人受不住,那焉耆女子盛气凌人地在她脑后发令,命那车夫停下车来,挂起挡风的厚重车幔,风灵照例假装听不明白。

    车门敞开着,车中的妇人忽然开口,“玉勒图孜,莫要这样,她一个女儿家,独自在外已十分艰难。况且,况且咱们如今是什么个境况?忍耐着些罢。”说着她幽然长叹。

    风灵回头望去,焉耆妇人脸色暗沉发黄,有气无力地倚靠着车壁,车内愁云密布,却遮不去她安然接受命数劫难的气度。

    “停车罢。”风灵心头忽地一动,吩咐车夫停车,“去替他们挂上厚帘幔。”

    那名唤玉勒图孜的焉耆少女钻出车厢,狐疑地瞥了风灵一眼。待车夫挂好帘幔,重新上路,不出一盏茶的功夫,帘幔一挑,那女子又探出头来。

    “又要如何?”风灵没好气地甩了一句。

    女子一愣,克制着怒气道:“我阿纳怕你冻着,让你去车里坐着。”

    风灵本想推拒,可这风刮得着实冷,她也不愿委屈着自己,一矮身,便进了车内。

    妇人不会河洛话,说着突厥话向她道谢,风灵随口回应了几句。

    那妇人又问她多大年纪,唤什么名儿,家在哪儿等话。风灵知她们是焉耆王妻女,焉耆王投贺鲁部教安西都护府与沙州折冲府一同剿了,转眼灭国,她原打定了主意一路不同她们多言语,可此刻的问话,她却推脱不得,便拣了几句无关紧要的答了。

    说到名字时,她却是拐了个弯,道:“依勒。”正是“风灵”突厥话的音调。妇人柔柔地一笑,“生得好模样,名字也好,与玉勒图孜恰同岁。”她抬手向车外方向指了指,“车外的是库昂,玉勒图孜的兄长。”

    风灵略欠了欠身,“原是玉勒弘忽与库昂特勤。”

    玉勒图孜冷着脸讽道:“原能听懂我们的话,倒难为你一路装作哑巴了。”

    风灵只当未闻,环顾车内,莫说能有个烘手暖膝的手炉,便是连一口热茶都不见,她心道,拂耽延也够冷绝的,要不就是只当所有的女子都如她这般耐摔打,明日试着提一提,可否许她们携两只小暖炉,如若不然,这位焉耆夫人当真是难坚持至长安与她夫君团聚。

    这日走得着实慢,天将擦黑,夜风呼啸一声高过一声,一队人仍未行至驿馆。军兵与商队皆可在野地露宿,焉耆女眷却是不能。无奈之下,拂耽延请了风灵引路,至最近的邸店歇夜。

    邸店的店主见来了这么一队,连连求告,只说店小难容,不敢迎亦不敢拒,直至认出了商队乃顾家的商队,到底相熟,又知顾家长女亲自领的队来,再抹不开脸面,勉强肯容。

    那邸店虽不大,但因年关将近,商道上已不见了商队踪迹,整个邸店都还空荡。予了焉耆王妻女婢子一房,风灵、焉耆王之子各一房,再有几间安置了身上带伤的将士,却也一间不空了,拂耽延自己只得同余者在邸店外支帐而宿。

    入夜极冷,风灵不免又撒出去不少钱帛,央店主将店内所有的肉食悉数炖煮了,熬出几大锅暖身的热羹汤。

    店家得了钱,爽快地将吃食一一收拾出来,除了商队与军兵所用的胡羊肉羹与干饼之外,另与风灵等人制了一锅羊肉馅的馄饨出来。待她在房内安置好了被褥等物出来时,前堂满溢着肉羹的鲜香,很是勾人。

    如此一来,她腹饥之感顿又增了几分,店中小厮正将一碗碗滚胖的馄饨端出来,小心地摆放到高桌上,风灵心底欢呼一声,脚下步子也快了起来。

    “这东西如何能食!”一把尖利的声音赶在风灵前头先炸开了,只见玉勒图孜指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高声叱责,眉头高挑得老高。

    把个小厮唬得忙赔不是,“夫人娘子见谅,必是方才在后厨飘了些许草灰进去,原也不碍事,小人这就去换过一碗来。”

    风灵走到桌边探头一望,一只碗内确是有一小截黑乎乎的草灰同白胖的馄饨一起在汤内漂浮,她将小厮拽到身后,自取了跟木箸一下便将那草灰挑出。“这个既不能食,便与弘忽上些旁的吃食。”风灵向那小厮使了个眼色,“才刚做得的羹,先分一碗送来。”

    小厮稍一犹豫,转念想到眼前这位才是花钱的正主,大呼小叫的那位不过是蹭着白吃罢了,遂爽快地应了一声,转身回后厨去取羹。

    风灵也不理玉勒图孜如何,径自在长凳上坐下,拉过方才漂了草灰的那碗馄饨,略一吹凉,便大口吃了起来。于风灵而言,饥肠辘辘,寒气刺骨,荒野邸店中能有这样一碗热乎鲜美的羊肉馄饨吃着,已是心满意足至感动了。

    玉勒图孜轻蔑地一笑,“倒是正合了你。”她本还想说“大约是不曾见过什么好的”,想着与她身份不合,到底是忍下了没说出口,只在腮边挂了一丝鄙薄看她吃得尽兴。

    顷时,小厮木托盘上托了一只大碗进来,“羊羹来了。”

    转眼间一大碗冒着烟气的羊羹被摆到了玉勒图孜跟前,她垂眸一瞧,便腾地恼红了脸。这原是一碗羊杂碎羹,羊肝、羊心、羊肚、羊肺、羊脸肉切作大块儿,另扔了一大坨羊脂入内,油润浓香地炖成一大锅。

    “这一碗里头可尽是好料,您瞧瞧,我都挑了大块儿的。”小厮献宝似地擦了擦油乎乎的手。

    玉勒图孜对着这油汪汪腥臊扑鼻的羊杂碎羹,狠得牙根发痒,只恨不能立时便泼在了地下。

    风灵咽下最后一只馄饨,满足从心底里洋溢至脸上,“玉勒弘忽既不愿食用馄饨,想来是不惯,换了这个可好?”

    玉勒图孜强压着心头郁火,咬着后槽牙道:“拿馄饨予我。”

    “呀。”风灵眨了眨眼,故作惊异,“馄饨是精细吃食,不曾多做,统共也就那几碗,各人只一碗而已,弘忽不愿用,依勒觉着可惜,便将弘忽那一碗用了。”说着她端起桌上的另一碗,“这一碗是都尉的,依勒这就送去。那两碗,一碗予夫人,一碗是库昂特勤的。”

    言罢她也不理玉勒图孜如何气恼,将一碗还冒着热气的馄饨放入食盒,提着便出门去。

第七十六章 焉耆王族(三)() 
一出驿馆,冷风兜头扑过来,风灵不觉缩住了脖子,走慢了怕食盒内的馄饨凉了,走快了怕洒了热汤,又有刺骨的寒风啃噬着她裸露在外的手。

    拂耽延的牛毡大帐独在一边,风灵见帐外生了好大一堆火,有府兵轮班巡守,放心了不少。一挑帐门,赶紧钻入帐内,帐门一落,霎时将冰刀子一般的风隔在了外面。

    “店家新做得的馄饨,倒是不错,快莫啃那硬冷干饼。”风灵手脚麻利地寻了个地方放置食盒,又将食盒内的碗捧出,稳稳地端至拂耽延跟前,一气呵成,滴水不漏。

    其实她算得是自小娇养大的,出门在外时虽困苦些,也只是能将自己顾好,并不惯于照料旁人。眼下这端送吃食的活做得这样好,全在她心间的一缕情丝,生怕动作缓了一息,热汤便要凉一分。

    拂耽延伸手接过,却触到她冰凉的手指。他随手将碗搁在一旁,忽地抓起她冻得有些发红的双手,“你吃过不曾?”

    风灵未料他会突然握了她的手,温热且粗糙的手掌将她的双手密密地包裹在内,她心底一阵熨帖,竟是生出几分羞涩来。

    偷眼看他,却安之若素,仿若替她暖手是一桩做惯了的,再自然不过的事。

    他既泰然,我又有何好羞臊的,况且,他的手掌,当真是热乎,方才为给他送吃食,双手冻得狠了,确是该替我暖暖。风灵暗自腹诽,随即笑着应他:“你几时见我肯亏了自己?”

    她虽贪恋他掌中的温情,仍是怕热汤变凉,暖了片刻,双手略回过些热度,她便挣了两下,将手从他的掌中挣出,“快些吃罢,放凉了可辜负了我这一路急送。”

    拂耽延端起碗箸,风灵见那碗口上热气依旧,甚是欣慰,在他身边随便拣了一处坐下,瞧着他将馄饨一只只吃下。一时想到被她甩在邸店内的玉勒图孜此时不知如何,便忍不住弯眼笑了起来。

    “笑什么?”拂耽延咽下馄饨,奇怪地问道。

    他既问了,风灵便将方才拿牛杂碎汤戏耍玉勒图孜的事描讲了一遍,拂耽延亦不禁勾了勾唇角:“她终究是在焉耆王庭里尊养惯了的,你也莫要欺她太甚。”

    “我怎会欺她,想来也是可怜人,她与她阿纳有什么错处,不过是受她阿塔带累。只是她身上戴着罪,尚如此盛气凌人,待入了长安也不知有几条命来糟践的,眼下我一路煞着她的性子,好教她敛起锋芒小心做人。得遇见我,合该是她的造化,日后自有她谢我的时候。”风灵撇嘴嘀咕,原本一套歪理,这会子却教她说得有模有样。

    拂耽延微微笑着摇了摇头,初冬荒野夜的苦寒,被严严地隔绝在大帐外。

    自打晓事,与他作伴的只有兵书军法,你死我活的屠戮,从不知还有这样的意趣,连笑容都不觉较之以往多出了好几倍。

    风灵收起他放下的空碗,裹紧了毛皮大氅,走到帐门边,忽然记起那病恹恹的焉耆妇人,便又回身问道:“焉耆王的夫人似乎病得厉害,明日我想替她弄个暖手的烘炉,都尉可准?”

    拂耽延略一沉吟,点了点头,“你既体恤她,亦无不可,只是路上须得盯紧了,莫教他们在咱们手里出了什么岔子。再辛苦你几日,待入玉门关,自有人来接手押送。”

    风灵一点头,钻出了大帐,扑面一阵风,冷不防呛了一大口。拂耽延在帐内侧耳一听,“呃,呃”数声冷嗝,裹在风声里,渐渐远去。

    次日集队登车,风灵在车辕上坐足了两盏茶的功夫,才候到焉耆人从驿馆中出来。玉勒图孜狠狠地剜了风灵一眼,风灵知她因昨晚的牛杂碎汤羹记恨着,当下只作未见,从车辕上跃下,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夫人,玉勒弘忽,库昂特勤。”

    玉勒图孜与库昂二人朝她翻了翻眼,一个上车,一个上马,俱不理她。

    “阿纳,阿纳!”玉勒图孜甫一进得车内,便又惊又喜地欢叫起来,“有手炉。”

    妇人自是也十分欢喜,轻声命玉勒图孜向风灵道谢。

    “谢她作什么。”玉勒图孜撇了撇嘴,她也不是个笨的,这么一说便知晓这暖烘烘的手炉从何而来,遂不情不愿地草草道了声谢。

    “莫要谢我,要谢也该去谢都尉。”风灵手撑着车辕,一跃上车,跟着一同进了车内,“当真感激,便安安生生地赶路,莫再出什么幺蛾子来。”

    接后的几日里,焉耆妇人的身子舒缓起来,玉勒图孜亦随之消停了不少,整个队伍得以加快了行进速度。

    风灵闲来偶打量打量玉勒图孜,不禁拿她同索良昭相较。同是娇蛮跋扈,这位焉耆弘忽却要磊落坦直得多,不存阴私恶念,这样想来倒也觉出她的纯真来。

    跟着军兵一路安顺无虞,风灵得了悠闲,又不免无趣,恰有玉勒图孜同行,她岂能放过。两人每日不知要磨牙斗舌多少回,每将她怄得怒目圆睁,风灵便暗自得意。

    那库昂特勤偶有瞧不过眼的时候,但一念及风灵肯替他阿纳求个暖手炉来,心下也将她认作是个善人,不过口舌利些罢了。比起那些刀剑利、心思利的,好过千倍万倍。这么一想,也就不掺和在玉勒图孜与风灵的斗牙中了。

    如此,这一路倒不觉枯索,转眼便至玉门关,果有军兵在玉门关将他们接了去。

    临别时,风灵虽与她吵吵斗斗数日,但顾及她终究是亡了国的,也不知到了长安会有怎样的境遇,一时竟有些不舍。直至过了玉门关,重新骑回马上,与拂耽延并辔而行,口中话语不停地讲了好一路,方才好了些。

    玉门关距敦煌城关二百多里,两日内可达。最后一日,终是扬起了大雪,险险未被困在半途,风灵已是庆幸万分。

    商队中有部曲先行了一步进城去报信,城门口自有顾家的人来接应商队,余下点货入库的活计便一股脑儿丢予佛奴操持,风灵甩手不理自回安平坊洗漱歇息不提。

第七十七章 音娘探意() 
次日起身已是午间,风灵一整夜睡得昏沉,起身后一扫月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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