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烟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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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烟传-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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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音一落,手也跟着过来了,在风灵伤了的右手上猛推搡了一把:“如何?未伤着吧?”

    风灵低呼了一声,举起一片乌紫青红的右手腕子,嗔怪道:“差不多快好利索了,叫你这一把推,要断了腕子也未可知。”

    “当真遇袭了?贺鲁部的人?”佛奴心惊,后退半步,仔细打量她,想瞧瞧还伤了何处。

    风灵点点头,“贺鲁欲诛灭平壤县伯心念之坚,十匹马都拉不回头,怨不得朝廷要府兵护送,还由延都尉亲自送了。他若真得了手,西疆少了处密处月两部的掣肘,岂不任他肆意妄为了。”

    阿幺和金伯呆立在内院门前,听说她遇上了贺鲁部的袭击,还受了些伤,唬得直发愣。风灵见了略感好笑,心里又暖融,抬起腕子示意于他们只是小伤,并不碍事。

    佛奴恨恨地一跺脚,向阿幺直挥手:“还愣着作甚,不见大娘满头满身的尘土,还不快去烧汤备浴。”一旁的金伯也醒悟过来,忙转身往外跑:“我去寻个医士来瞧瞧伤。”

    风灵一着家,安平坊的宅子里又吵吵嚷嚷起来,鸡飞狗跳地忙碌了大半日,直至二更过半才歇了下来。

    至五更鼔响,风灵因多日不去铺子,放心不下,更鼔一作便起身收拾了要往大市中的店铺去。

    五更鼔过后的敦煌城天仍旧蒙黑,城门与各坊的坊门却俱已大开。赶早入城的商队赶着骆驼,慢悠悠地在城中主道上行走。当啷当啷的驼铃仿佛是无更鼔的补充,将整个市集唤醒。

第四十六章 姑嫂私意() 
风灵空着肚腹在穿街而行,喷香的羊肉陷蒸饼冒着勾魂摄魄的热气,新烘出的胡饼上流着浓香的油脂,饦馎汤饼在沸滚的水中翻滚,白胖胖的馄饨沉浮于撒了翠绿香荽的羊骨汤中。

    风灵环顾四周,只觉今日街市上的人较之往常要多出许多来。“阿幺?”她回头问道:“怎的我大半月未在城中,总觉城中有些不同了。”

    “小娘子可要用些馄饨?”一旁支棚叫卖的贩子迎了上来。

    风灵茫然地点点头,在棚内捡了张高桌坐下。贩子一面麻利地抹着桌面,一面笑道:“今日赶早,人还少些,再过一阵天光放亮了,连个坐处都觅不着。”

    “这是如何说的?”风灵问道。

    “小娘子不知?永宁坊那边”贩子随手甩了甩抹布,“头一等的大商家,康家,昨日晨间得了大儿,康家大郎一高兴,立言请街市上的来往过客白吃三日早膳。故两位小娘子这份,不必给钱”

    风灵闻言霍地从木凳上站起,“店家的馄饨不必下锅了。”她拉起阿幺,忙不迭地要离开棚子。

    贩子“哎”地唤了一声,她扭头丢下话道:“我自去他家用早膳。”丢下一脸茫然的馄饨贩子,大步往永宁坊去。

    永宁坊里头多显贵,康家在坊内倒并不十分张扬,乌木大门上悬着一张弓,以示得男。前院扫地的门房眼尖,见风灵风风火火地跑来,也不去回禀,径直将她让了进去,只朝里头嚷了一嗓子:“大娘来了,快招呼着。”

    康达智应声从后院奔出来,跑在了仆婢的前头,宏声问道:“果真是风灵回来了?”

    “正是呢,一清早赶着来向阿兄道喜,再讨顿早膳。”风灵笑吟吟地加快了几步,赶在康达智问东问西之前堵住了他的话:“眼下阿兄莫问我旁的话,只教我先瞧瞧我那小侄儿。”

    康达智满口道好,领着她快步往后院正房去,临到门前,仍是忍耐不住问了句:“伤着不曾?”

    风灵假意未听见,只加快了步子往正房里去。

    米氏正靠在榻边瞧着乳母包裹乳儿,脸上的疲倦尚未尽褪去,眉眼间全是慈爱。“阿嫂。”风灵轻轻唤了一声,顺势坐在她身旁,伸长了脖颈观望乳母正摆弄着的小小襁褓。

    “风灵,你的脖子”天光半白,风灵的坐处恰透着光,米氏稍一扭头便瞅见了环绕她脖颈大半圈的一条青紫勒痕,“了不得了,怎会弄成这样?”

    风灵将肩头的帔帛向上拉了拉,欲遮盖去脖上的淤青,到底勒痕多在喉口,不能全然盖住。“无碍,无碍。这不都过去了么,再者,有延都尉在,能如何。不过一点小伤,同儿时习武遭受的相较,算不得什么。”

    米氏虽身处产房,也自康达智那处听闻了府兵在归途中遇袭的事。年节中阿史那贺鲁袭城时,便将她唬得个半死,这一回更是惊得胆颤,若非是在月中,她几乎要搬到佛窟去敬奉几日。

    米氏叹了口气,也不追问,过了半晌,幽然道:“按说你父兄母亲都在,这事也轮不上我置喙,可终究同你交好一场,却忍不下这几句腹底话。你且说你如今是什么年纪?双九了,我说的可有错?”

    风灵点点头,心知她后头要说些什么,不愿听,却也不好拂了她一片好意,遂趁着点头,将头埋得更低了。

    米氏只当她羞涩,推心置腹道:“也亏得咱们是商户,使些钱能搪事儿,若在寻常户籍中,只怕官媒娘子早寻上门来了。你家门中尚有个亲兄,也不至于要你一世担着这些买卖,依我见,多早晚都要出门子的,不若趁还不晚,觅个好的,莫再忙里忙外,四处担险。”

    风灵有些哭笑不得,米氏为人热忱,最喜替人操心婚嫁一档的事,也作成过一两桩好的,年前见了索良音替她悬心婚事,而今又来念叨她。再这般下去,只怕户曹衙门里官媒娘子、市井间私媒婆都要无以糊口了。

    她张了张口,还未出声,米氏似乎是知晓她要说什么,忙又接着道:“你生性随意惯了,盲婚哑嫁的定然不成,你心底里倘或有中意的,说予阿嫂听,阿嫂替你”

    “阿嫂。”风灵再听不下去,截住米氏的话:“阿嫂也知,风灵一心一念全在家里的丝绸营生上,哪里就有那个心思。”

    米氏话头一滞,竟如释重负地笑起来,连连拍抚风灵的手背:“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风灵错愕地望向她,她这形状,同自己心里预想的截然相反啊。

    “好妹子,你心里既无人,阿嫂予你说一个。我这满沙州的打量过来,也只他堪配了。”说着米氏瞟了一眼近旁侍弄的襁褓的乳母,俯身凑至风灵耳边悄悄送了一个人名。

    风灵猛地仰开身子,杏眼瞪得溜圆,将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阿嫂顽笑了,这万万使不得。”

    一旁的乳母终是扎好了襁褓,将睡得香甜的乳儿小心置于摇车内。米氏见乳母在跟前,欲言又止,索性打发了她去用早膳,又吩咐她带话至后厨,替风灵备下早膳食盒。

    内室无人,米氏这才正经道:“你莫怪兄嫂多事,你爷娘既肯信咱们,将你托付,咱们便少不得要多担待几分,况且咱们两家,自阿翁始便形同一家,中间只隔着个姓氏罢了,如今你的事儿,便是自家人的事儿。你莫要先急着摇头,听阿嫂仔细同你说道。”

    “原依着你阿兄的意思,在沙州选夫家,头选该是索家,索氏中惟索慎进为嫡脉正统。可细想来,索慎进同他那夫人柳氏倨傲,面上虽和气,骨子里向来以士族自居,瞧不上咱们行商的。同他结亲,恐怕不肯以嫡子相配,嫁个庶出的也无甚意思,咱们纵有万贯家财,也没的白往冷锅炉里贴,这是头一桩不如意的。再一桩,索家高门大户,与咱们商户的门第不同,规矩森严,笑不得随意笑,门不得随意出,早晚侍奉长辈,个中拘束劳累,莫说你爷娘不舍,我同你阿兄也瞧不下去。”

    米氏叹了口气,“再者,你虽行商,在籍册中实非商户,本是前朝勋贵之后,配个富贾豪商,未免屈就了。好歹要是个官身才好,家世又不可太高,顶好是白身起家,家底平平的。品格性情皆要中正,自然,样貌也要上乘,方才堪配咱们风灵这样的好颜色。思来想去,千挑万选,竟只有延都尉,堪当良配。”

第四十七章 康宅洗儿(一)() 
风灵原不是个扭捏的,以往若有人提及婚配嫁娶之事,她不过是笑着插科打诨,浑水摸鱼应付过去,眼下米氏拉着她的手,一番苦口婆心,倒叫她说不出什么顽笑话来,两侧面颊

    不禁微微发热。

    “阿嫂一向聪灵,这一回却糊涂了不成?”风灵道:“你可知延都尉作何想?纵然是我愿意,他可情愿?”

    “你愿意?”米氏仿佛听不到后一句,只揪住她的前半句,眼睛闪闪发亮。

    风灵垮下脸,摇头摆手:“不是不是”

    门外乳母领了个提食盒的婢子探开门,“后厨刚做得的粟米羹,嫩芹拌肉糜填陷的蒸饼,小娘子可用得?”

    风灵顿感来了救星,立时撇下兴致勃勃的米氏,从榻边立起往上迎:“用得,用得,正饿着呢。”

    用了早膳,乳儿醒了片时,风灵同米氏一道逗弄了一回。康达智自外头进来,看着粉团子似的娃娃,喜孜孜地直搓手。

    “阿兄打算何时办洗儿宴?”风灵伸出一根手指头轻轻摸了摸乳儿滑嫩嫩的小脸蛋,笑问道。

    “三日洗儿,按说洗儿日便是明日,又是得了长子,理应大办。可备办起来倒也不是桩轻巧事,总要多筹谋几日才是。”说着康达智脸上浮现了几丝忧虑,“家中宴饮向来由你阿嫂操持,在这一层上头我却是个没主意的,她身子还虚着,哪有气力来忙叨这些个事。”

    风灵抬起头,忽闪着眼:“家中管事不中用?”

    康达智为难地摇摇头,“管事尚可,只是厨娘你也知咱们粟特人吃食一向简单,若要宴客,拿个几样出来尚算新鲜,可翻来覆去也就那几样,难免贻笑大方。若要说能叫人抚掌叫绝的菜式,非你家的栖月居莫属。只可惜栖月居远在江都,路途太过遥远,不然纵是要万金,我也定是要从栖月居请人来主持筵席的。”

    风灵低头沉吟了半晌,试问道:“想要栖月居的菜式,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在江南道时,家中的厨子便是从栖月居来的,曾为好顽向他学过几道菜式,做予阿母尝了,阿母说有七八分像。眼下虽不能做出整席,但只人手充裕,半席菜式总还可得。只半席,阿兄可介意?”

    康达智“嘿”地一笑,抚掌道:“莫说半席,有三两个能压住阵脚的大菜便成。阿兄也不同你说见外的话,你若是肯援手,自是再好不过了。”

    风灵爽快应下:“阿兄说的哪里话,风灵在西州的店肆若非阿兄鼎力相助,哪里就能成了,阿兄也该容我尽些心不是?”

    这边才刚将事情说定,乳母从风灵手中接过乳儿,抱了去哺喂。婢子快手快脚地收拾了桌案上的风灵用过的食盒,道了声:“跟着大娘来的阿幺姊姊说,她在偏院顽,大娘若有事,只管唤她。”风灵笑回:“你同她说,可着性儿顽,我这边暂还不必她来。”

    婢子领命出去,屋内只剩了康家夫妇与风灵。康达智目光落在她淤青的脖颈上,皱起眉头:“脖子上的伤”

    “当真不碍事。”风灵抚着脖颈小声道:“教贺鲁那突厥蛮人掐得狠了,幸而没破皮,过几日褪了淤便好了。”

    “腕子上的伤呢?”康达智眼尖,一眼便瞧见她露在衣袖外的一小截子细嫩手腕上同样有一大片淤青。“也是贺鲁所为?”

    风灵举起手腕甩了两下:“这都快好利索了,倒怨不着贺鲁。延都尉危急,我就势将他推了一把,谁知他人高身子沉,倒崴了我自个儿的腕子。”她尽量将语气放得很轻松,不料提起拂耽延时,心口没来由地微微一跳,一股热流悄悄蹿上脖子。

    康达智重重叹息一声,喃喃道:“阿史那贺鲁终究是个祸患”他低头发了一回怔,忽地兀自点点头,若有所思地笑开了,也不再提贺鲁那档子事,转而同风灵说起了西州的商事。

    两人聊谈了两个多时辰,临近大市的时辰,因风灵惦记着店肆,便起身要走,说准了隔日再来商议洗儿宴诸事。

    风灵在康宅来去随意,也不必人引路,唤了阿幺便走。康达智眼见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外院,回头笑眯眯地对米氏道:“延都尉再是端着官家的身架子,到底出身寒薄,风灵纵然混迹市井,也是江南大族的底子,家资、样貌,哪一件输了人?再叫他见一见厨下手艺,宜家宜室,端的是良配。”

    米氏跟着连连点头,“女红针黹虽差些,有那一手厨艺足可补缺了。”

    康达智无声地笑了笑,慢慢地沉下脸去,“贺鲁纠缠不休,想来她索性聘予延都尉,也算得是个甩脱那无赖蛮人的法子。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米氏不知如何回答,光提起阿史那贺鲁的名字就叫她心慌,想着丈夫的话觉得大致不错,便称是应和了几句。

    转过几日,康宅里头的仆妇婢子都忙碌了起来,阿郎添了长子,连着三日打赏钱,家宅上下一团喜气,任哪一个忙起来不是脚下生风,面上含笑的。

    风灵领着阿幺在后厨坐镇,所需的一应用料,一件件地吩咐下去,忙却顺畅。偶尔,同坊住着的索良音也会来帮个忙。

    风灵忙碌之余,将护送阿史那弥射一路上的事一点点讲予她听,隐去了张韫娘同弥射的那一段。

    末了,索良音眨眼扑扇着长长的睫毛问道:“这么说来,那平壤县伯倒也算是个和善大气的?”

    “平壤县伯虽是个突厥人,却不比那群蛮人,和悦讲理,最是义气不过。”风灵咋咋嘴,有些可惜道:“要我说,倘或你果真随他去了处密部,未见得就不好。虽做不得可敦,想必他也不会亏了你,过些年,再寻个由头将你阿母一道接了去,你们母女厮守一处,强过在索府里受人漠视欺压也未可说。”

    索良音轻轻推了她一把,娇嗔道:“浑说什么呢。”

    风灵咯咯笑了一阵,两人说笑间,手里的细碎活计也做了个七七八八。

第四十八章 康宅洗儿(二)() 
及到康宅洗儿宴那日,门庭大开,庆贺之人往来络绎不绝。

    康达智为沙州商户之首,身上有朝廷任下的大萨保之职,粟特商人、市中同行皆来贺喜自不必说。沙州头面上的人物几乎也聚齐了,敦煌城的父母官张伯庸、沙州大族表率索氏,亦携眷而来,连向来不喜聚饮欢宴的拂耽延,也是给足了面子,带着随从来了。

    乳母抱了穿金裹银的襁褓出来,康达智依照粟特族人世代行商的习俗,将一小块石蜜在小儿口中放了放又取出,寓意口蜜会道。接着当众宣了小儿的名讳,出人意料的是他却未替孩子起个粟特名儿,而是仿着唐人的惯常,取了定业二字。

    孩子很快被送回米氏身边,回至后院,母乳仆婢们却不买那正经名儿的账,仍旧“阿团,阿团”地叫着,因是风灵觉得他粉团团地惹人怜,先唤起了这个乳名儿,引得米氏哈哈大笑,故那些人跟着这么唤,也不怕自家阿郎娘子不悦。

    米氏身子尚虚着,只在里院招呼众位女眷。

    女眷们自年节被突厥人这么一闹之后,少了许多聚会乐子,百无聊赖至初夏,康宅的洗儿宴倒成了众人翘首企盼的一桩事。

    早在大半月前,风灵在布肆便感知到了她们的迫切,日日或亲身或遣婢往她店肆中来,想尽法子打探别家夫人小娘子们选买了什么样的花色,什么样的绸料。

    可惜到了正日子那日,风灵却不知她们将那些从她店肆内购走的绸料,穿成了怎样的花团锦簇,也不知她们争奇斗艳的结果如何。

    她在后厨领着十来个暂聘来的厨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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