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烟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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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烟传- 第1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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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爽摸着下巴,不置可否,说不上两句便要请退。

    “柳公子且稍驻,再吃盏茶。”风灵开口拦道:“尚有些事要请柳公子助我一助。”

    她终归身份贵重,有所求柳爽不能不应,他沉心静气同自己道:且再忍她一回,这些日子都忍将过来,眼瞧着便要抵达庭州,切莫功亏一篑。

    “但凭公主差遣。”他笑嘻嘻地抱了抱拳,果然便坐下定心吃茶。

    不足一盏茶的功夫,杏叶一手提了个食盒,一手挽了个竹篮施施然地进了屋子,见了柳爽,放下食盒与竹篮同他行礼。

    柳爽往那竹篮子里瞥了一眼,见白烛线香俱全,再看堂上的供案,供物皆是旧的,想来她大约是要给康达智一家上供。

    “柳公子。”风灵仍旧坐在矮脚圈椅中不动,淡然吩咐道:“劳烦柳公子替我将那案上的旧供物撤了,换上这些新置的。”

    柳爽一团郁气冲到了胸口,在喉间忍了又忍,强压着往身后去唤候在屋外的长随,想着让长随进屋来侍弄这供案。

    风灵将脸一沉,“柳公子贵重,倒还罢了,可外头那些是什么东西,也敢不避忌着些,竟要与我同处一屋。”

    屋外已奔至门槛的长随一听这话,为难地望了柳爽一眼,又悄然退开两步,探头探脑往屋内窥望。

    “杏叶,去将门阖了。”风灵朝门外一指:“如今庭州将至,柳公子还该多多约束底下那些人,莫要失了敬重才好。于我倒也没什么,只怕贺鲁部的人不喜呢。”

    杏叶忙跑去门边,清了清嗓子道:“公主的话可都听见了?外男皆退出内院,无诏不得擅入。”说罢她便将屋门阖上。

    适才风灵在屋中所说,屋外人都听得分明,那些人并不知晓风灵究竟是何来历,既是和亲公主,便都当她是李家宗室女。从翠微宫出来时,圣人亲送,又是红绸铺地的,全然是帝女的派势,想来到了庭州也必定要做个可敦的,心中俱不敢轻视。眼下她薄怒微含,岂有不惧的,便都听着令退到了内院外。

    屋内只剩了风灵、杏叶与柳爽三人,柳爽忽就慌张起来,起身往门边走,“既如此,在下亦不便留在此处。”

    杏叶亲眼见过柳爽领家奴对着风灵刀剑相向,此刻亦觉一口恶气已涌至胸口,必要出了才好。她几步蹿至门边,张开双臂挡住柳爽去路。

    柳爽恼羞成怒,正要开口叱责,风灵却悠然道:“柳公子慎重,此间并无外人,倘若我叫嚷起来,再有柳公子一向在外的风流名声,只怕是无益呢。”

    “你”柳爽当真是怒急了,伸臂指向风灵:“你不过是送予贺鲁的一件礼罢了,莫真将自己当做劳什子的长公主了。”

    “我不当真,你不当真,皆无妨,突厥人当真便成了。”风灵轻笑道:“弥射将军居所距此不远,一旦叫嚷起来,他赶来不过瞬息,我奉劝柳公子还是快些照我说的做罢。”

    柳爽僵立了几息,到底是有所忧惧,便回转身,将供案上的供物一件件撤换下。纵然百般不愿,却也无可奈何。

    待他摆完最后一件,转向风灵摊了摊手,半讽半笑道:“公主可还满意?还有甚吩咐?”

    风灵站起身,一步步踱到柳爽身后,端详着供案点头道:“摆放倒还仔细。”

    她口中说着话,陡然伸出腿在柳爽膝弯内飞快地各踢了一脚,快得柳爽来不及反应,“噗通”便跪下了地,膝盖磕在硬冷的青砖上,身子把持不稳,歪歪斜斜地倒在了地下。

    柳爽又怒又怕,咬紧了牙关,从牙缝里挤出话来:“你这是要作甚!”

    “我要作甚,你岂会不知?”风灵探出足尖抵住他的喉口,令他在地下动弹不得,“你便先在我兄嫂的牌位前,将昔年血洗康宅的前后,说个明白。”

    柳爽怒瞪向风灵,将面颊两侧的肌肉咬得起伏不定,死活不肯开口。

    风灵只觉怒火自心底拔起,附身一把拽住柳爽的一条胳膊,手腕上一用劲,便听得他胳膊上“喀拉”一声,沉闷强抑的呼痛声随即而来。

    柳爽捂着一条脱臼的胳膊,龇牙瞪目,怒视着风灵。他自知绝非风灵的敌手,此时又落了单,倘一味与她拧着,只怕她一怒之下害了他性命也未可知。

    思及这一层,柳爽心头不由发颤,咬着的后槽牙也渐渐松了开来,再不敢硬抗着,遂在康达智一家的牌位前,将三年前作下那桩惨绝人寰的恶事说道了一遍。

第二百六十二章 扬吐恶气() 
风灵立在牌位前听着听着,便阖上了眼,两道泪线缓缓自睫毛底下滑了出来。连杏叶在一旁听了都拢紧了眉尖,不住摇头。

    柳爽自是不肯认下全部,他一面说一面将大多罪责推向贺鲁。风灵并不在意他如何狡辩,自顾自地点燃了三支线香,敬拜过康达智一家的牌位,拭着眼角道:“阿兄阿嫂,阿团,你们可都听见了,你们都是教这恶贼所害,如今已是明明白白。只恨风灵如今造不得杀业,不能手刃了这贼人,还你们一个公道。”

    柳爽乍一听风灵不愿造杀业,顿时长出了一口气,只这颗心尚未完全放下,臂上尖锐的疼痛便又袭来。

    风灵一脚踏在了他脱臼的臂上,手里执了一条破旧的马鞭,目光冷冽地盯着他,“这马鞭是我阿兄随身多年的旧物,今日便先替他讨回一分利。”

    话音一落,马鞭劈头盖脸地照着柳爽甩了下来,风灵顾忌腹中的孩儿,未敢使上全力,倘若使了十分的气力,只怕要活生生地将他打死,但只一半的气力,于只会摆弄些花拳绣腿的柳爽而言,已是痛不欲生。

    他抱了脑袋,在地下打转躲闪,哀嚎惨叫连连,偏风灵的鞭子落得刁钻,避开他的脸面,专挑那身子上最受不得痛的地方落鞭,如骤雨急下,一鞭紧过一鞭。

    她每挥下一鞭,脑子里便闪现出往昔康达智与米氏的一颦一笑,还有那白白胖胖的稚儿阿团晶亮无邪的目珠子,故每一鞭上都带了她的怨恨,一气儿狠抽了一炷香的功夫,柳爽的惨呼声已是气力渐弱。

    杏叶担忧起来,绕到她身后,轻声提醒:“仔细莫要坏了身子。”

    柳爽只当是杏叶恐他遭打死,替他说情,忙冲着供案上康达智的牌位求告:“康大萨保对不住,委实对不足……我也是因父亲之命,贺鲁之威,不得不……不得不做下那等错事。待我回至长安,必定,必定供奉一场法会,以表愧疚。”

    他不说这话尚且罢了,他一提这话,风灵愈发搓火,紧甩下三两鞭:“谁要你那腌臜钱帛来做法会,恶贯满盈之徒,要你来供奉,岂不污了我阿兄名节。”

    柳爽自小跋扈惯了,哪受过这样的辱骂苦打,方寸全乱,一时讨饶一时又咒骂,风灵怨恨他入骨,此刻根本停不下手。

    院外的众人均听见了柳爽在正堂内嚎叫,心惊肉跳,又因公主吩咐,左右为难,进退不是,有机灵的便去偏院请了弥射过来。

    自打风灵一说要宿在康宅,弥射便料想她大约要予柳爽吃些苦头,他本不愿插手,可传话的报称柳爽几近垂死,弥射略一思索,便觉不对劲。柳爽死活于他无干,可他若是死在了敦煌城中,长安势必追究,牵扯起来麻烦不断,到底欠妥。

    他心思一转,佯嗔道:“莫要浑说!柳虞候于女色上虽纵性了些,却也不是不知分寸之人,怎会将宁西长公主冲撞至此境地?”

    通禀的侍卫急了,“将军同小人去望了便知。”

    弥射便顺着这个阶,跟随那侍卫到了正堂门前,侍卫不敢上石阶,弥射独自上前叩门,果然听见柳爽在屋内失声惨叫,并杏叶细碎的劝解。

    他心知风灵必是动了大怒,只怕她伤了自己的身子和腹中孩儿,当下也不叩门了,径直推门而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夺下了马鞭。

    “这是怎么说的,好端端的,怎闹成这样?”弥射佯装浑然不知,将身挡在风灵与柳爽之间。杏叶见状,忙上前扶住风灵,退至一旁。

    风灵适才打红了眼,现下被夺了马鞭,逐渐平息下去,不禁生了一丝悔意,若要再抽打下去,怒气更甚,恐当真要伤了肚腹。

    柳爽羞恼难当,又苦于缘由说不出口,只得将那口怨气和着身上火辣辣的疼痛,一齐咽进肚中,搭着进来搀扶他的长随的胳膊,踉踉跄跄地自地下爬起,抬袖抹去唇角的血痕,咬牙道:“公主教训得是。”

    弥射故作不知,轻描淡写地打着圆场:“西疆天气炎热,此间又正是七月最热的时候,大伙儿不免火气都重些。罢了,一会儿命人送些冰酸的杏酪来,都解解郁气罢。”

    他转向风灵抱了抱拳:“也不知柳虞候何处开罪了公主,想必他亦是无心之过,公主身份贵重,莫同他一般计较。这天确也热得人烦躁,方才已吩咐下洗浴温汤,公主沐洗了好平平气儿。”

    说着他又回身架扶住柳爽,一面将他往外头送,一面在他耳边劝道:“公主远离长安,嫁到此地,不免要觉委屈,气性儿大些也在常理中。你也知晓的,贺鲁看她甚重,她自有这个底气左性跋扈……不过再有数日,待交了差,柳虞候还是长安城中的佳公子,她却要长长久久地留在西疆部落中。柳虞候的胳膊仿佛是脱臼了,走,咱们偏院中去,我替柳虞候接回。”

    柳爽并不蠢笨,得了台阶自然懂得往下走,朝弥射抬了抬尚能使得上力的那只手,虚作了个礼:“将军所言甚是,这便劳动将军一回。”

    柳爽虚软无力地教人半扶半抬了出去,风灵登时泄了气,身子一软,瘫坐在矮圈椅内,背后的襦衫全教汗水浸透,湿湿冷冷地黏在后背的皮肤上。

    杏叶忧心地盯着她的肚腹,翻来覆去地问:“娘子觉得如何?可还受得?”

    过了好半晌,风灵深深地叹了口气,在脸上摆了个不成样子的浅笑:“无妨,我的孩儿也不至这般娇气,不过教一教他疾恶如仇罢了。”

    她顺手搭上肚腹,“若非为了这孩儿的阴骘,我又岂能容柳爽苟活于世,血债自该血偿。”

    杏叶被她前半句话逗乐,尚未显出笑意,一听她后半截子话,又笑不出来了:“那柳虞候的性子,大约不会善罢甘休,必要造出些事来,一洗今日之辱,你可有备?”

    风灵朝着门外柳爽离去的方向,唇边慢慢绽开一个含义复杂的笑来:“不罢休又能如何,他纵然是记恨,也恨不了多少日子了。”

    杏叶蓦然警醒,喃喃道:“已到沙州了……”

    她转过身,向着康达智一门的往生牌位恭肃地拜过:“康大萨保若有灵知,便教咱们平平安安地过了这到坎罢。”

第二百六十三章 鬼域脱身(一)() 
因为柳爽身上的鞭伤,和亲的一行人在敦煌城多耽搁了两日。七月天里,暑气太重,上路一颠簸起来恐怕他身上的伤口皆要崩裂溃烂,且离了敦煌城越往西走越荒芜,莫说像敦煌城这般热闹繁忙的城廓,连个像模像样的小镇也是难觅。

    风灵身边带着康达智独门的蜈蚣药酒,她明智这药酒若是予柳爽用下去,不过几日便能结痂,可这药酒既是康家独有,予谁都好,只能交予柳爽来用。

    趁着柳爽养伤,风灵往城外千佛洞去了一回,自家的佛窟因无人搭理,已封了门,她心中愧疚,想着若得逃脱,待日后安定了,便将这佛窟重开了,托付予哪间寺庙,供众人礼拜,也算是功德一件。

    康家的佛窟有法常寺的照拂,香火鼎盛,常有贫苦人的社邑在此集聚,风灵甚是放心。

    她本想往北边的供奉窟去拜一拜,上一回同拂耽延一道困在窟内时,尚不知那壁画和牌位皆与她有关,如今她对那段隐秘的过往已豁然开朗,那壁画上所绘的,是她忘却的幼年,牌位上供奉的,是她生身的母亲,和因她而亡的无辜宫人。

    到了洞窟口,才发现那小洞窟已教人封堵上了。风灵在洞窟口呆了许久,扶着杏叶的胳膊,端端正正地在洞窟口拜了三拜才离去。

    随即她往法常寺去了一遭,本向当面谢过拔苦法师这些年来照看康家的佛窟,无奈拔苦法师并不在寺内,僧人告知法师往别处寺院论佛法去了,她坐了一回,吃了茶,歇过脚便离去了。

    归途中,路过市集,风灵带着杏叶采买了许多干胡饼、水囊、毛毡,称手的刀刃利器也买了几样。再有就是胡人的衣裳袍子买了两身,杏叶从未穿过胡袍,起初尚扭捏着不肯上身,风灵压着嗓门,正告道:“你这襦裙绣鞋的打扮,只怕走不出二十里便要烂了,介时便要光着身子走。”

    杏叶缩了缩脖子,乖乖地捧起了胡袍。胡袍窄腰窄袖,风灵因小腹已鼓了出来,只得择了一身宽大的男袍,革带也舍了不要了。

    采买停当了,二人悄悄儿地将东西从永宁坊的后巷带了进去。亏得风灵熟悉永宁坊,更熟悉康家的宅子,抱了一堆物件,从后角门闪进宅子里。早有弥射的心腹在后角门等着接应她们,接过她们带回来的东西,便径直送到弥射那处去收拾打包。

    到了第三日上,柳爽焦躁不安,不愿再多拖怠一日,即便身上灼痛依旧,也不肯再在敦煌城内歇着了,下令收整队伍,继续前行。

    临行前一夜,弥射来探风灵,赠了一管细竹筒予她。

    风灵拔开塞子,从细竹筒内抽出一卷纸来,展开一看,原是入西州的过所,却见那过所上留名处写着:阿史那依勒。背后还有几行字,她翻过来阅看了一遍,是弥射手书,写明了他族中表妹往西州投亲。

    风灵疑惑地抬起头,弥射笑道:“而今你产业在西州,脱身后,若就这么大大方方地往顾坊去,还怕柳爽寻不到你?只怕你头一天走,两天的功夫便又教他寻了出来。”

    弥射敛去脸上的笑,正色道:“我替你做了这份过所,你须牢记,自此再无顾风灵,只有阿史那族中与唐人通婚所生的表妹阿史那依勒。”

    风灵小心地将过所收回竹筒内,妥帖地收了起来。“风灵受了阿兄不知多少恩惠,此番一别,不知此生可还有机缘回报,阿兄莫要推让,风灵就此拜谢。”

    说着她便要跪下地行大礼,弥射不肯受,架扶着她的胳膊道:“你也不必谢我,这里头也不仅有你的缘故。我与延将军同袍一场,惺惺相惜,他的事我自然不能不理。况且……”他目光投向风灵的肚腹,又裂开嘴,展了一个粲然的笑:“这若是个男孩,该是延将军的长子罢?便教他欠着我这个天大的人情,日后好时时借此相挟。”

    弥射离去后,杏叶照料这风灵就寝,她就在内室外的矮榻上睡,睁眼听着角落里更漏的滴水声,无论如何也阖不上眼。

    翻身不知翻了多少回,忽听见内室里风灵淡然道:“今晚怕是最后一个安稳觉了,再往后出了敦煌城,许是连睡榻都无处觅去,你还不睡,岂不辜负了身下睡榻。”

    “你心里便没有一丝不安?”杏叶翻了个身,面朝着内室反问道。

    过了几息,纹丝不动的帷幔后头传来几声轻笑:“如若委实慌怕,趁早撂开手不做,既已抱定了主意,也走到了此地,回头定是不能了,只得横了心走下去。不安又如何,睡不着又如何?于我何益?若因此坏了事,也太不值。”

    说罢风灵再不理她,翻身自去睡了。杏叶虽明白她说的那些道理,心中忐忑仍是难除。她一再同自己说,若是精神不济,气力匮乏,也是死路一条。由此,她不敢不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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