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奇侠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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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奇侠传- 第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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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杨继新长到五六岁,便专聘了有学问道德的先生,在家中教读。杨继新投生在一个多儿多女的穷裁缝家,而后来居然能成就一个人物,当然不是一个根基薄弱的人。读书长进得很迅速,读到杨晋谷死的时候,杨继新年纪虽只十八岁,

学问文章,已很负些时望了。杨继新幸有这一肚皮的学问,在家庭中不能安处,不怕出外没有自谋生活的能力。遂决心出外谋事,不在家中过那没生趣的日月。亲自将这出外谋事的心思,对杨祖植夫妇陈明。杨祖植夫妇心里既不爱他这个非亲生的儿子,听他要出门,自没有不肯的。谁知杨祖植夫妇,都是三十年前享爷福,三十年后享儿福的命。杨继新一离家,家中就接连不断的飞来横祸,二三年之间,就把家业败尽了。说起来,看官们必不相信,杨祖植因杨继新单身出门去了,夫妻商量纳妾,想再生育。在纳娶的这日,来了许多宾客。杨祖植正在兴高彩烈的时候,忽听得大门外有人吵闹,并夹杂着哭泣的声音。杨祖植听了这哭声,觉得不吉利,异常忿怒,自己走到门口去看。原来有几个乞丐,为争打发,和自家当差的口角起来。当差的仗主人势力,伸手就抓着一顿打。乞丐中老实些儿的,被打得哭起来,强悍些儿的不服,也有回手反抗的,也有回口恶骂的。

杨祖植听得有一个乞丐,被当差的打得一边闪躲,一边指着当差的骂道:“你狗仗人势,凶甚么?

你也是吃着旁人的,只要你东家说一声,叫你滚蛋,怕你不和我一样吗?休说你这样狗仗人势的东西,就是你东家,也说不定没有像我一般讨着吃的这一天呢。”杨祖植起初听得哭泣之声,心里已十二分的忿怒。此时更听得这们骂,以为这乞丐有意来破他的禁忌,坏他的彩头的。

再也按纳不住胸中三丈高的无名业火,几步赶到乞丐跟前,挥退当差的,自己向乞丐问道:“你这畜牲,存心趁我的喜庆日子来破我的禁忌么?为甚么要骂我有像你一般讨吃的这一天呢?”这乞丐被当差的打横了心,也不知道忌讳了。见杨祖植赶过来问他这话,就翻起一双白眼,望着杨祖植说道:“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你能保的住永远没像我的这一天吗?老实说给你听,我少年的时候,在家也有三妻四妾,出外也是前护后拥,哪一件赶不上你?你少凶点儿。”杨祖植被骂得气破了胸脯,指着乞丐的脸,厉声叱道:“你若不是一个不成材的东西,何至好好的家业会弄到讨吃。你知道我有多大的家业?不和你一样不成材,怎么有弄到像你的这一天?”乞丐反凑近身来,对准杨祖植的脸,做出鄙视不屑的样子,哼了一声说道:“且慢夸口。三场人命两次火,看你像我不像我。”杨祖植看了这情形,气得说话不出,提起脚就是一下,不偏不倚,正正的踢在乞丐小腹当中。

这乞丐本来是痨病鬼模样,也合该杨祖植家里得遭横祸,乞丐受了这一脚,登时倒在地下,只叫了一声哎呀,打了几个滚,两眼往上一翻,两脚往下一伸。杨祖植怒还不息,待赶上去再踢两下时,乞丐已无福消受,被踢死了。杨祖植也不放在心上,拿了几串钱给地保,叫地保领尸安埋。那知道这乞丐所说少年时候在家有三妻四妾,出外前护后拥的话,并不虚假。他确是一个官宦人家的子弟,就因不务正业,无所不为,被家里驱逐出来。他生成执拗的性质,既被家里驱逐,宁肯在外乞食度日,不愿再回家去。

他家里曾屡次派人来接他,他踩也不睬,情愿讨一顿吃一顿,终年挨饥忍冻。已如此经过好几年了。于今被杨祖植一脚踢死,当时就有他同伴的乞丐,报信到他家里。古人说的:人命关天。杨祖植在忿怒的时候,踢了这一脚不打紧,这一场人命官司遭下来,便非同小可了。耗费了家产的大半,结果才免了罪戾。

这场人命官司刚打完结,接着又闹出了一场人命。这场人命,就是因杨祖植新纳的妾不安于室。杨祖植为这妾进门的这日,家中就遭了人命官司,觉得这妾的命运极坏。正在和乞丐家属打官司的时候,退财呕气,对这妾当然说不到宠爱两个字上去。当小老婆的人,如何能耐得住冷淡?

偷偷摸摸的,便和那个打乞丐的当差的勾搭起来了。杨祖植直到打完了官司,心里才略略的安逸了些儿,就发觉小老婆和当差的暖昧情事。这一气,竟比受乞丐的恶骂还要厉害几倍。公子少爷的性格,心平气和的时候处事,尚且不知道思前虑后,何况失意之馀,又在气忿填膺的时候呢?

当时一发觉了这奸情,就将当差的毒打了一顿,并定要送官惩办。幸亏了他夫人是平江大绅士叶素吾的小姐,很精明贤德,劝了又劝,杨祖植才只把当差的斥退了。

这小老婆见奸情败露,奸夫挨了打还要送官,料知自己也免不了有一场大羞辱,一时情急起来,竟乘着杨祖植正在打当差的时候,悄悄的拿一盒宫粉①,往口里一倒。待杨祖植走进小老婆房里来时,已是不可救药了。小老婆虽是花钱买来的,然不遭横死则已,一遭了横死,便是平日和小老婆绝不相干的流氓痞棍,遇了这种场合,立时都变成小老婆的亲戚故旧了,成群结队的跑到杨家来闹。这个问杨祖植:“为甚么将我的姑子逼死?”那个问杨祖植;“为甚么把我外孙女儿逼死?”说起来,没一个不是小老婆的至亲。杨祖植明知是一般痞棍想借事来讹诈银钱的,自然恃强不理。然而有那个被毒打斥退的当差从中主使,竟告了官。

这一场人命官司虽不比打死乞丐那们大,但也耗费了不少的银钱。这两场人命官司下来,杨晋谷大半世宦囊所积蓄的,已所馀无几了。田园产业,都已归了别人。只略馀了一点儿衣服细软,在杨祖植这种挥霍惯了的人手里,区区之数,算不得是财产了。而那个被斥退的当差,还记恨在心,不肯善罢甘休,无时无地不暗中和杨祖植为难。把杨祖植吓得连树上掉下一片枯叶,都疑心是大祸临头了。他夫人觉得思恩府万不能住了,劝他趁这时还有点儿衣服细软在手里,可以当盘川,夫妻两个动身到平江来,依赖岳父度日。好在叶素吾家业极富,叶素吾夫妇原来极痛爱女儿,巴不得女儿女婿长远住在家里。

杨祖植夫妇到平江来后,杨天池才去广西寻觅父母。杨天池并不知道他父亲是广西哪府哪县的人,泛泛的访问,偌大一个广西省,又在杨祖植夫妇已离开了广西之后,莫说费四年的时间访不着,便是四十年,又如何访得着呢?不过杨天池既是生成的天性笃厚,又练就了这一身的本领,越是访不着,越觉得这身子没有来历,算不得英雄豪杰。经碧云禅师作伐,与朱恶紫小姐结婚之后,成立了室家,更日夕不辍的,思念亲生父母。

一日,向清虚道人说道:“我记得蒙师傅当日救活弟子的时候,曾说过能使弟子一家团圆的话。于今弟子已承师傅栽培,练就了这些本领,并成就了家室。师傅待弟子的恩重如山,弟子就粉身碎骨,也永远报答不了。惟有尽今生今世的寿命,时刻在师傅左右伺候。只是生育我的父母,至今还在人世,弟子受了一场生育之恩,不但毫没报答,即见一面,使两老略得安慰的事都做不到,心里实在过不去。弟子深知道师傅通天彻地的道法,看天下万事万物,直如掌上观纹,断没有不知道弟子亲生父母所在的道理?无论如何,得恳求慈悲,指引弟子前去。弟子只将父母亲迎接到这里来供养,仍顷刻不离师傅左右。”说时,两泪直流下来。清虚道人微微的点头道:“你骨肉团圆的时期,已在眼前了。但是你的骨肉固应团圆,须知因你而分离他人的骨肉,也应同时团圆,方可以见造物之巧,天道之公。天道不能偏厚偏薄于一人,我有何道法,敢逆天偏厚于你呢?”杨天池揩干了眼泪,问道:“师傅所讲因弟子而分离他人的骨肉,应如何才得同时团圆呢?”不知清虚道人怎生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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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宫粉:古代妇女用以妆饰的脂粉。

第四十八回 遭人命三年败豪富 窥门隙千里结奇缘

话说清虚道人见杨天池问因他而分离他人的骨肉,应如何才得同时团圆的话,即捏了捏指头,笑着说道:“这事倒很有趣。不但因你而分离的骨肉可以团圆,我们也因此可以多得两个有能为的女子,做争赵家坪的帮手。”杨天池听了,莫明其妙,因问道:“赵家坪的事,今年不是已过了收割之期,浏阳人并没出头争斗的吗?他们已被弟子一阵杀寒了心,今年情愿认输,完全让给平江人了,还有甚么争斗呢?”清虚道人大笑道:“你哪里知道啊。浏阳人今年为甚么不出头争斗?”杨天池道:“这个弟子知道,自然是因师傅邀齐了红姑和朱师伯、欧阳师伯一般老前辈,准备大斗一阵,他们知难而退,所以不敢出头,情愿退让。”清虚道人笑着摇头道:“你所说的他们,是浏阳人吗?”杨天池也摇头道:“浏阳人哪怕再加几倍,有弟子一个人,已足够应付了,哪里用得着邀请那些老前辈?弟子所说,是甘瘤子师徒,杨赞廷兄弟。”清虚道人问道:“你至今尚以为杨赞廷兄弟是畏惧我们的人吗?他们今年不出头,是情甘退让吗?”

杨天池道:“不是却是为甚么呢?”清虚道人道:“若单论崆峒派,本不是我昆仑派的对手。

说杨赞廷兄弟畏惧我们,也可以说得过去。只是这里面牵涉的人多呢,差不多可说得普天之下,此刻都在和我昆仑派为难。今年若不亏了到襄阳替你们郎舅送作伐信的那个欧阳后成时,早已不知在赵家坪打成一个甚么结局了呢。”杨天池吃惊问道:“这话怎么讲?师傅能将原因教给弟子么?”清虚道人停了一停,才叹口气正色说道:“你是我门下的大徒弟,我又知道你天性甚厚,遇事尚能慎重,不妨将大概情形略告你知道。不过你知道后,只能搁在心里,无论在甚么时候,对甚么人,一句也不能出之于口,因为不是当耍的事。”杨天池正襟危坐,诺诺连声的答应了。

清虚道人才继续说道:“于今的皇帝,不是我们汉族的人,这是你知道的,你的老祖,因修真的力量,至今已活了二百多岁。他老人家是大明福王的嫡孙,好容易才留得一条性命,遂他老人家修真的志愿。这二百年当中,为图光复明社,也不知断送了多少他老人家亲身传授的徒弟。

无奈天命难违,任凭有多大的能耐,也拗不过来。他老人家修持的能耐越增加,越知道不能勉强。

近年来对于大仇的气运,已明如观火,暂时惟有沉机观变,教门下诸徒众各人努力各本身的修养,并培植后进,为将来有机可乘的准备。只是他老人家因是昆仑派的缘故,无端被牵扯的做了崆峒派的敌人。

“崆峒派屡次和昆仑派寻衅,都没占着上风,专依赖本派的力量,又不能报复。于是就一面联络普天下修真练气之士以做帮手,一面指我们是谋叛的人,向满、蒙两族中有道法的人跟前揭发。修真练气之士,安肯平白受他们的挑拨?因此已经被他们联络了,许帮他们的很少,即有也非了不得的人物。惟有满、蒙两族当中有道法的人,为要稳固他同族的河山,已有好几个很可怕的人,被他们引诱成功了。其中极厉害无比的,就是红云老祖。其他虽也有可怕之处,然我派中尚有能对付的人。

“红云老祖本已答应今年来赵家坪观阵,只那个到襄阳送信的欧阳后成,原是红云老祖的徒弟。在四年前,我们老祖就算定了,不肯因一时意气之争,损伤自家的原气。特地打发你师叔,趁欧阳后成归家报仇的时候,设法把他收到昆仑派门下,借着诛妖的机会,使他救了他师兄庆瑞的性命。庆瑞得了这一点好处,才要求红云老祖暂时中止观阵的举动,以表他本身感念昆仑派相救的好意。红云老祖一答应了不来观阵,于是道法远在红云老祖之下的人,便有些气馁,不肯告奋勇了。杨赞廷兄弟得了一场无结果,也只得暂时退让。然崆峒派对昆仑派累世之仇,怎么能因红云老祖不来,就不图报复呢?至于赵家坪归浏阳人,或归平江人,与崆峒、昆仑两派都没有干系。不过借赵家坪这块两县不管的地方做战场,又借两县农人照例的恶斗,做隐身之具罢了。我们老祖所虑的,就只红云老祖一人,以外都毫不足虑。就是这番出三百万谷,赈襄阳一郡之灾,又亲自进京运道藏回襄阳,也无非表示没有大志。不是清朝的顺民,不至肯拿出这们多谷来,替清朝的官府助赈的意思。”

杨天池道:“红云老祖的能耐既有那们可怕,难道他不知道我老祖这番用意吗?”清虚道人道:“前知之道,谈何容易。这里面的区别极细微极繁复,专凭数理,也能前知。只是这种前知,算得甚么。江湖术士,能的都很多。从修炼得来的前知,才有足贵。然其中的区别,就和明镜照人,清水观物一样。同是一种镜子,有大有小。有极大,有极小。有明有昏,有极明,有极昏。

大小之中,分数十百等。明昏之中,也分数十百等。极大极明的镜子,如日月悬在天空,凡天以下的万事万物,无论极微极细,无不照彻。镜渐小,照彻的地方也渐小,越昏越不能照彻细微。

清水里看东西,也是一样。红云老祖的道力,确能前知,只是不及我老祖通彻。而我老祖的道法,却又不及红云老祖厉害。这是各人所做的工夫不同,我们不能妄为轩轾①。我老祖只要红云老祖不出头,便无妨碍了。红云老祖也只要知道我老祖非有报复的大志,便决不至出头。所以我老祖有进京请经的举动,而一路回来,故意乘坐八人大轿,招摇过市,藏经到了玄妙观,还得传齐道众,在大殿对着藏经,恭行法事,也就是要借此表示尊敬御赐的意思。”

杨天池道:“弟子已明白了。师傅为何说,不但因弟子分离的骨肉可以团圆,还因此可以得两个女子,做争赵家坪的帮手呢?”清虚道人摇头道:“这话不能在此时说给你听。你还记得你那次送回隐居山下的柳迟么?”杨天池道:“这如何不记得。”清虚道人笑道:“你只须去他家一行,见着他就能如愿了。”杨天池见师傅说的这般容易,喜不自胜的问道:“弟子甚么时候可去呢?”清虚道人道“他们早已在那里专等你去。你刚才便不求我,我也要向你说了,立刻就去罢。”杨天池忽现出踌躇的样子,问道:“弟子还不甚明白。弟子此去会着隐居山下的柳迟就可以一家骨肉团圆呢?还是使因弟子而分离的人的骨肉团圆呢?”清虚道人挥手道:“到了那里,自然明白。”杨天池不敢再问,即刻动身向隐居山去,于今暂将杨天池这边按下。

且说杨继新禀明了父母,单独出门。心中并没有一定的目的地,但求脱离了那种不亲爱的家庭,耳目所接触的不是家庭中凄凉景物,就如愿已足了。杨继新出门的时候,杨家正富足。他虽不得杨祖植夫妇的欢心,但他已是成年的人,手中也还有些私财。带出来的盘川,足敷几个月的用度。因此暂时也没有急谋生活的必要。听说甚么地方有好山好水,或有名胜古迹,立刻就去游览。舟车便利的所在,雇用舟车代步。不便利的所在,就缓缓的步行。出门二三年之后,辗转到了河南。一路也不知经历了多少奇山异水,名园胜迹,觉得胸怀开朗,在家时积蓄的忧郁之气,至此完全消除尽净了。

这日到河南遂平县。他所到之处,在城市繁华之地都不甚流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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