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心仪问道:“然则你那两个小姐何以是那们来不及似的嫁他们呢?”春喜道:“我在隔壁舱里仿佛听得大小姐劝二小姐道:‘你我的年龄也不小了,终身大事,若依赖你姨父姨母,是靠不住的。我们赤身露体的承他两人从强盗手里救了回来,因要解我们身上的绳索,遍体都抚摸到了,难得他两人没有娶妻,我们不赴此嫁他,好意思去嫁甚么人呢?’”马心仪笑道:“遍身被人抚摸了,就得嫁给这人。我倒得设法在他姊妹身上抚摸一阵,看他又肯嫁给我么?”春喜想迎合马心仪的意思,便说道:“这不是极容易的事吗,大小姐二小姐都欢喜喝酒,而酒量又不大,两三杯酒下肚就醉了。不过这事也得商通六姨太,要六姨太出头请他姊妹到上房里来。”马心仪不等春喜往下说,即连连摇头道:“这事不能给六房知道。他姊妹既通文墨,我自有方法,使他姊妹心甘情愿的着我的道儿。只要你在中间做个穿针引线的人,事成后我自重重的赏你。”春喜道:“我自然应该尽力,不过两个小姐平日待我,虽与姊妹无异,我却从不敢在他跟前放肆。勾引他的话,我是不敢去说的。”马心仪问道:“看他姊妹的性情举动,都象很随和的,很容易说话的,并且你此刻的身份地位已和他一般大了,有甚么不敢在他跟前放肆呢?”春喜道:“两个小姐的性情举动,实在都很随和,就是我当日伺候他的时候,一次也不曾受他责骂过。只是要我向他说无理的话,她究竟是小姐,有小姐的威严,我怎敢和她比身份比地位。”马心仪听了,两个眼珠儿登时向上转了几转,不住的点头,笑道:“有了,有了,我有计较了。你既畏惧她的威严,便勉强教你去说,也是说不动她的。大小姐为人更精明能干、一张嘴又能说会道,就是商通六房里去勾引她,也不见得不碰钉子,没得弄巧反拙,倒难为情。我于今思量出一个最妙的方法来了,不问她是怎样三贞九烈的女子,不愁他不上我的圈套。”春喜忙问是如何的方法?马心仪笑道:“现在还不曾着手,不能说给你听,你瞧着便了。”春喜遂不敢再问。
过了几日,六姨太忽亲自到西花厅里来。柳无非姊妹迎接进房。这时,张汶祥和郑时都到外面闲逛去了。六姨太坐下来,笑道:“两位姊妹都是极精明的人,可知道我此来是干甚么事?”
柳无非也笑道:“姊姊不说,我们从那里知道呢?”六姨太道:“今日是我的贱辰,特来接两位妹妹上去喝一杯淡酒。”柳无非道:“啊呀,我真疏忽得该打,劳动姊姊亲自来接,如何敢当。
我早应该去给姊姊叩头才是。”
六姨太连忙伸手来掩柳无非的口,说道:“快不要说这些客气话,我们都是年轻轻的人,岂是庆寿的时候?只因我今年二十六岁,正逢暗九。我那生长地方的见俗,每人生日,逢着明九暗九,都有禁忌。据老辈传说:若这人逢明九或暗九的生日,不依照老例热闹一番,这人必不顺利,并且多病多烦恼。”柳无非道:“我倒不懂得这种风俗。怎么谓之明九?怎么谓之暗九?因四川没有这风俗,不曾听人谈过。”六姨太道:“风俗自是一处不同一处。如我今年二十七岁,三九二十七,所以谓之暗九;若再过两年二十九岁,便是明九了。遇着明九的生日,须在白天安排些酒菜,邀请若干至亲密友。男子生日邀男子,女子生日邀女子。己成亲的邀已成亲的,未成亲的邀未成亲的。大家围坐在一处,每人由生日的人敬九杯酒。酒杯可以选用极小的,酒也可以用极淡的,但是少一杯也不行,这就是托大家庇荫的意思。各人尽兴闹一整日,越闹得高兴越好。暗九就在夜间,一切都依照明九的样,也是越闹得凶越好,务必闹到天明才罢。平常生日做寿,至亲密友都得送寿礼,自有逢着明九暗九,无论什么人,一文钱的礼也不能送。若是明九暗九有人送礼,简直比骂人咒人还厉害。过了六十岁的人,便没有这种禁忌了。我今年是暗九,所以特来请两位妹妹去喝点儿淡酒。务望给我面子,早些光降,最好大家聚饮到天明。”
柳无非道:“姊姊说得这们客气,真折煞我姊妹了,我们即刻就上来给姊姊叩头。”六姨太道:“依照我生长地方的风俗,凡是至亲密友,都得邀请。越请来的人多越好。无奈在这地方和做官一样,至亲不待说没有,便是密友,除了两位妹妹之外,就只有我家里那五个姊姊。太太肯不肯赏光,此时还说不定,须看她临时高兴不高兴。”柳无非道:“我不知道姊姊贵地方的风俗,本应略备礼物,以表我妹妹一点儿庆祝之心。既是姊姊说送礼比骂人咒人还厉害,我姊妹就只好遵命来讨酒喝了。”六姨太道:“原是为有这种风俗,才依照老例热闹一番,若送礼,便犯了禁忌了。”柳无非姊妹信以为实,丝毫没有疑虑。
六姨太去后,不一刻,郑、张二人都回来了,柳无非对郑时说了六姨太亲来邀请的话。郑时笑道:“明九暗九的话,我也曾听人说过,只不知道有邀请至亲密友饮酒的风俗。你是欢喜喝酒的,酒量又不大,宴会中万不可多喝。喝多了一则身体吃亏,二则酒能乱性,恐怕错了规矩礼节,闹出笑话来,醒后就失悔也来不及了。”柳无非笑道:“同席的没有外人,都是些每日见面的,就多喝两杯,也未必就闹出甚么笑话。好在六姨太说,酒杯可以选极小的,酒也可以喝极淡的,仅仅九小杯酒,那里能喝醉人,不过六姨太说,照风俗须共饮到天明。你不是得独睡一夜吗?”
郑时笑道:“我独睡一夜倒没要紧,你每夜不到二更就睡,于今忽教你熬一通夜,你怎么受得了?”柳无非摇头道:“熬夜算不了甚么。你睡在床上等我,我只要可以抽身回来,就回来陪你睡。”夫妻很亲密谈了一会,六姨太已打发丫环来催了,柳无非姊妹方一同走进上房里去。
此时天色已是上灯时分了,内花厅里已摆好了酒席。虽没设寿堂,也略有铺陈,是个有喜庆事的模样。马心仪的六个姨太太,都浓妆艳抹,出厅迎接。春喜也打扮得花团锦簇的,跟在六个姨太太当中。柳无非姊妹同向六姨太下礼,大家都急着搀扶,齐说不敢当。分宾主略坐了片刻,六姨太即起身邀请入席。各姨太都自有丫环在旁斟酒伺候,另派了三个丫环,伺候柳氏姊妹和春喜。每一个丫环手捧一把小银酒壶,各斟各的酒,柳无非看杯中酒色金黄,喝在口中,味极醇厚,但是略有点甜中带涩,仿佛有些药酒的余味,不觉用舌在唇边舐咂,六姨太非常心细,已看见了柳无非的神情,连忙含笑道:“今日贱辰,承诸位姊姊妹妹赏光,和我喝酒。我知道诸位姊妹的酒量,都未必很大,恐怕外边的酒太厉害,喝不上几杯就有了醉意,因此特地派人办了几坛金波酒来。这金波酒的力量不大,大家都可以多喝几杯。”说时,两眼望着柳无非,问道:“妹妹曾喝过这种金波酒么?”柳无非道:“不曾喝过。”柳无非满心想问:怎么有药气味?因转念一想:
这是庆寿的筵席,如何好随便说出药字来?只心里猜度,以为金波酒本是这般的味道,喝了两杯之后,便不觉得有药味了。
六姨太殷勤劝敬,柳无非觉得九杯之数未曾喝足,不好意思推辞,勉强喝过了九杯,已实在不胜酒力了。六姨太即向她说道:“妹妹今夜无论如何得热闹一整夜,我知道妹妹的身体不甚强健,此时可到我房里去休息片刻。”说着,起身走到无非跟前,就无非耳根低声说道:“喝酒的人,每小解一次,又能多喝几杯。”柳无非此时正想小解,听了这话,便也起身对同席的说道:
“对不起,我立刻就来奉陪。”大家齐起身说请便。六姨太搀着柳无非的手,一同走进卧室,推开床后一张小门。
柳无非举眼看这房间,比六姨太的卧室略小些,房中灯光雪亮,陈设的床几、桌椅,比六姨太房里还加倍的清洁富丽。正待问这是谁的房间,六姨太已说道:“这是我白天睡觉的房间,床头那个形象衣橱的,不是衣橱,拉开橱门,里面便是马桶,妹妹小解后,在床上略坐一会,我去教人弄点儿解酒的东西来给妹妹吃,我这房里谁也不敢进来,外边有甚么声息,里面毫不听得。
这里面也不论有多大的声响,只要关上房门,那怕就站立在门外的人,也简直和聋了的一样,因为我白天睡午觉,最怕有声响。就被惊醒得再也睡不着了。为此弄这们一间房子,连我自己的丫环,都不许进来。”柳无非心中羡慕不已。六姨太回身退了出去,顺手将房门带关了。柳无非走到床头,轻轻将橱门一拉,看橱里果和一间小房子相似,并有一盏小玻璃灯,点在橱角上,照见橱里不但有一个金漆马桶,并有洗面的器具,琉璃灯侧还悬挂了一轴五彩画。
柳无非这时忽闻得一种极淫艳的香气,登时觉得浑身绵软,心旌摇摇不定,两肋发热,自知是因为多喝了几杯金波酒,连忙解衣坐上马桶,两眼不由得望着那轴五彩画。那画不望犹可,一落眼真教人难受,原来是一幅极淫荡的春画。柳无非初看时,吓得掉过脸不敢多望,只是两眼虽望在旁处,心里再也离不开那画,觉得房中没有人,我何妨多看看,这类东西是轻易看不见的。
谁知越看越不舍得丢开,欲火也就跟着越发腾腾蒸上,不能遏抑,却又恐怕六姨太送解酒的东西进来,撞见了不好意思。只好硬着心思起身,决然步出来。关了橱门、整理了衣带。觉得这房里的香气,比橱里更甚,看壁上也挂了好几幅工笔画,以为这壁上的断不是春画。柳无非本是会画的人,尤喜工笔画,就近看时,不是春画是甚么,并且每幅画上,都是一男数女,妖亵不堪。柳无非正在春兴方浓的时候,再加上看了这类东西,那里还讲得上“操守”两个字,两脚竟软得支不住身体了,就到床上横躺着,一颗心不待说在那里胡思乱想,正在此时,忽见马心仪从床后转出,走近床前,笑嘻嘻的打了一躬。
第八十八回 马心仪白昼宣淫 张汶祥长街遇侠
话说柳无非眼望着马心仪笑嘻嘻的向他打了一躬,说道:“好妹妹,你真想死我了。”柳无非吓得心里一跳,正待挣扎起来,无奈在醉了酒的时候,身体不由自主。马心仪来得真快,只一霎眼工夫,已被搂抱入怀。柳无非身体既不能动,惟有打算张口叫六姨太快来。不张口倒也罢了,口才张开,随即就被塞进一件又软又滑的东西来,只塞满了一口,不能出声。动不能动,喊不能喊,挣扎又无气力。此时的柳无非,除了听凭马心仪为所欲为外,简直是一筹莫展,因此柳无非遂被马心仪玷污了。马心仪最会在妇人跟前做工夫,柳无非一落他的圈套,便觉得他是个多情多义的人。大凡妇人一被虚荣心冲动,“操守”两个字是不当一回事的,只有如何才能满足自己的欲望,倒是马心仪还存了几分畏惧郑时的心思,明知道郑时有杀柳儒卿的事,因恐怕对柳无非说出来,柳无非不能忍耐,在郑时跟前露出形迹来。
郑时机智过人,必能看出其中毛病。万一因这奸情事,彼此弄决裂了,郑时不是好对付的。
此时的马心仪心目中,只觉得郑时可怕,以为张汶祥不过一勇之夫,不足为虑的。幸亏马心仪不把张汶祥放在心上,方有以后惊天动地的事闹出来。若马心仪将张汶祥和郑时一般看待,那就难免冤沉海底了。这是题外之文,不去叙他。
且说马心仪既诱奸了柳无非,就每日教六姨太借故将柳无非接到上房里来,以满足双方的兽欲。郑时虽也是一个好色之徒,然尚顾体面,不似马心仪这般不择人不择时不择地,公然白昼行淫。郑时自进巡抚部署院后,每日除了同张汶祥去外面闲逛些时外,总是独自坐在西花厅里看书。
白天非有事故,并不和柳无非在一块儿厮混。也不是郑时对柳无非的爱情减少了,不愿意亲密。
一则因已成了眷属,自以为夫妻是天长地久的,不必和露水夫妻一般的如胶似漆。二则因柳无仪与柳无非不曾离开过,姊妹的感情厚,欢喜时刻在一处笑谈。并且马心仪的六姨太太和春喜也不断的到柳无非房中来,自觉坐在一块儿不方便。加以郑时喜读书,日常手不释卷,夫妻在一间房里坐着,总不免有些分心,不如独自在花厅里的清静些。因此六姨太每日来引诱柳无非到秘室去行淫的事,郑时丝毫没有察觉。
马心仪的欲望若是容易满足的,便不至有了六个姨太太,又弄上了春喜,还要想方设法的锈奸柳无非。即是个逞欲无厌的人,初与柳无非成奸的时候,似乎很满足,及至每日欢会,经过若干度之后,趣味就渐渐的减少了,一缕情丝,又不知不觉的绕到柳无仪身上去了。寻常爱情专一的女子,醋心也非常浓重。和马心仪鬼混的这些妇女,既无所谓爱情,便也没有甚么醋劲,并巴不得多拖几个人同下浑水,免得人家独为君子。
柳无仪从小就异常服从柳无非,有时他母亲叫她做甚么事,反不如柳无非说的,一些儿不敢违背。就是在船上与张汶祥成亲的事,柳无仪因张汶祥的年龄比自己大过一倍,又是一个武人,没一些温柔文雅之气,原不甚情愿的。只为柳无非已与郑时发生了夫妻的情感,郑时恐怕张汶祥不高兴,也是竭力想把张汶祥拉下浑水,教柳无非劝柳无仪与张汶祥成亲。柳无仪服从惯了,不敢说出不情愿的话来,张汶祥一般的是服从郑时的人,遂由双方生拉活扯的成了眷属,然这般成亲的夫妻,自表面上看去,好象是经过一番患难的,可以称得是一段美满姻缘,其实夫妻各有各的情愿。加之张汶祥是个铁铮铮的汉子,早晚必锻炼身体,终年无间,对于女色,虽不说视如毒蛇猛兽,但是存心要留着这有用的身体,好待将来做一番事业,是绝对不肯在妇人身上销磨豪气的。因此柳无仪空得了一个嫁人的名,夫妻之乐领略得极少。心里早就有些怨恨柳无非,不该拿她当送礼的人情。柳无非这回引诱她上马心仪的圈套也和六姨太引诱她一般的做作。柳无仪一旦尝着了这滋味,对张汶祥更加冷淡了。
张汶祥那里拿他的行为言语放在心上。尽管柳无仪冷淡,他只是不觉得。倒是郑时看出柳无仪不亲热张汶祥的神气来了,背地里劝张汶祥道:“我知道三弟把工夫看得认真,不肯在女色上糟蹋了身体。不过少年夫妻,实在不有过于疏淡。你要知道,你是练工夫的人,越是不近女色越好。三弟媳不是练工夫的,又在情欲正浓的时候,何能和你一样呢?”张汶祥听了,从容问道:
“二哥这话怎么说起来的,难道无仪对二嫂说了甚么话,二嫂叫二哥来劝我的吗?”郑时连忙摇头,笑道:“岂由此理。不但你二嫂不敢对我说这类话,就是三弟媳又难道肯拿这类话向你二嫂说么?”张汶祥紧接着问道:“然则是二哥亲眼看出无仪甚么情形来了么?”郑时道:“你知道的,我生平的大毛病,就在好色。因为好色的缘故,和女人亲近的时候居多。因亲近得多,对于女人的性情举动,也揣得很透澈。我眼睛里三十年来所见的少年夫妻,其和好亲热如胶似漆的,必是男女的身体强弱相等,性情灵活也相等的。聪明强健的丈夫,没有亲爱愚蠢衰弱妇人的。反转来,妇人对丈夫也是一样,少年夫妻不和好,不是一边的身体太衰弱,便是一边的性情太古板。
总而言之,十九是由于情欲上一方太过,一方不及。若两边能如愿,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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