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来,孙瓒还未见到刺客,刘爱卿也并不知晓刺客是谁?”
朱祐樘边问边拿过纸笔,在上面写:
女学士昨夜未回。
萧敬看到,了然,迅速假装收拾折奏,将写过的纸处理掉。
刘吉并不知这背后玄机,只顾着圆自己的话,“臣,虽不知,但听说刺客已被刺伤双肩。”
朱祐樘手中笔墨甩了满纸。
却听刘吉继续说道:“锦衣卫必定很快就会来禀报皇上。刚才早朝皇上告诉臣已知晓此事,那么皇上定已知道,刺客就是”
“朕不知道。”朱祐樘打断他,“看来朕与刘爱卿说的不是同一件事。”
刘吉惊讶,问道:“那皇上指的是?”
“昨夜宫中还发生了一件事,惹得朕很不高兴。朕那御笔亲封的女学士,”朱祐樘顿了顿,继续道,“出宫过中秋节,好得很,竟然夜不归宿。”
这下听得刘吉眼睛都瞪大了,皇上哪里是心甚痛,分明是有意护之啊!好一个夜不归宿,比起刺杀天子,这点罪名倒不过是小事一桩了。
趁着刘吉还在怔愣,朱祐樘又写道:找马骢,换莹中。
萧敬心中记下,现在只需找个借口告退,好去安排事情。
谁料刘吉却说:“皇上,女学士之事乃后宫之仪,臣不敢多嘴。现在当务之急是昨夜有人行刺圣上,既然皇上原本不知,那不如就与臣去一趟北镇抚司,审一审那刺客,好早做决断!”
“刺客?”朱祐樘冷笑一声,“爱卿口口声声说刺客,可这刺客怎么连朕的面儿也没见着?”
“定是禁军尽忠职守,早早将刺客拦下,才没有惊扰了圣驾。”
朱祐樘厌烦了与他打太极,轻笑说道:“既然没有惊扰到朕,此事就到此为止,那刺客便永世囚于牢中,如此可好?”
永世囚于牢中,当然好,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让锦衣卫证实刺客的身份,那么从此沈琼莲再无翻身之日。刘吉心中得意,也不忘拍拍马屁,“皇上英明!皇上如此宽厚,乃国之大幸!”
朱祐樘叹了一口气,侧头对萧敬说道:“朕有些饿了,你去叫皇后做些吃的,朕一会儿去。”
萧敬趁机退下。
刘吉也正想告退,好去镇抚司将沈琼莲身份板上钉钉,却被朱祐樘叫住:
“刘爱卿如此关心朕,朕着实感动。今日天气晴朗,御花园中海棠花开得正好,朕便邀你同去赏玩,可好?”
皇上支开了萧敬,又留下了他,难道是在为沈琼莲争取时间,好让萧敬去锦衣卫打点?
刘吉如是想着,可哪敢推脱,忙怯怯跟上。
再说这边萧敬匆匆赶去安排,先叫昨日宫门口当值的人噤声,咬死没见过女学士回来。
接着即刻赶往北镇抚司。
万幸的是,北镇抚司本就直接听令于皇上,萧敬携令牌前往,要救出李慕儿应该不难。
可就在萧敬到达之前,镇抚司内已起了变数。
李慕儿哪里还在这儿。
说是锦衣卫所属大内侍卫昨晚只不过暂押刺客于北镇抚司,按照刑律,行刺皇上乃大罪,应扭送刑部关押,再行三司会审。
北镇抚司本是办皇上钦定的案件的,萧敬却迟了一步。
看来有人早有预谋,天一亮就把她押走了。
要与刑部交涉,萧敬并没有这么大的权利。只得先赶回宫里禀告朱祐樘。
萧敬前脚刚走,马骢和牟斌也行色匆匆地赶到了衙门。
同样被告知女学士已被转到刑部。
马骢转身一拳打到柱子上。
若是他能早点到这里。
若是他能早些见到牟斌。
若是他昨晚没喝得酩酊大醉。
牟斌也觉得惭愧,今日换班后家也没回就去马府找马骢,却被家丁告知马骢还没睡醒,请他在大厅等。可等到马文升都下朝回家了,他还没醒。马文升对儿子向来严厉,带着牟斌就冲进了他的房间,将他一顿责备。牟斌等马文升走后才赶紧对马骢说:“骢,女学士出事了。”
马骢洗漱完了正在穿衣,闻言惊得衣服都差点撕破,“她出事了?出了什么事?是不是昨夜回宫晚了?”
牟斌摇摇头,压低喉咙道:“是刺杀皇上!”
马骢心中一凛,“怎么可能!她现在在哪里?”
“在诏狱。”
马骢二话不说冲出门去,牟斌边在后边快步跟着,边为他报备此时境况:
“说是持着双剑在乾清宫行刺。”
“不过被侍卫拦下了。”
“她两肩都被刺伤了。”
“伤口很深。”
“幸好是我当值,已经为她裹了伤。”
马骢听得脸上青一阵紫一阵,突然叫道:“你怎么不早点叫醒我!”
牟斌赶紧闭嘴,心中难免腹诽了一句:谁叫你贪杯?瞧你这一身的酒气。
可是牟斌没有料到,事情会发展得那么快,这才过了多久,人就被带走了。要知道会有这变故,他真该早点冲进马骢房里去!
“我要进宫见皇上,你先回去休息。”马骢扔下这句话,就奔出了衙门,消失的无影无踪。
牟斌顿时觉得,这女学士总算没有救错,瞧马骢那紧张劲儿,看来他对她的感情,绝不只是旧识这么简单。
李慕儿转了一圈,结果又回到原点,回到了刑部,回到了刺客的身份,也见到了老朋友——何乔新。
何乔新习惯下了朝先到刑部巡视,没想到今日却再次见到了半年前的刺客,他一直阻止皇上任用的女学士,沈大人。
他来到狱中,看见她就气不打一处来,当头便责问:“好个女学士,江山易改,禀性难移。本官第一次在乾清宫见你当差,便私下向皇上提议不可留你。果真是被本官猜中了,早知会再有今日,本官便该以死相谏,留你不得!”
李慕儿半昏半醒,刚经受了押送途中的连番颠簸,此刻虚弱得很,在地上顺着气问道:“何大人?怎么是你?我不是在镇抚司吗?怎么又”
“你三番两次犯下行刺之罪,定是皇上这回再不容你,将你发配到刑部调查,再由三司会审定你死罪!”何乔新恨恨接话。
“皇上?”李慕儿干涸的嘴唇嚅动,呵,兜兜转转,也许这半年来不过是李慕儿在刑部的黄粱一梦。
可是,这半年来的点点滴滴,难道都是假的呢?
他的温柔对待,是假的吗?
他的处处相护,是假的吗?
她的快乐甜蜜,是假的吗?
她的银耳,她的兄长,她的守宫论,她的兴王弟弟,她的玉簪花,她的骢哥哥,是假的吗?
不!他们那么真实,他们对她那般好,他们怎么会是假的?
这才彻底清醒过来。
只听何乔新复又说道:“你可知当初皇上将你封为御侍后,曾私下找过本官。堂堂天子,为了你竟亲自到本官家中,百般解释,百般保证,百般示好。如今你却又皇上定要伤心了,竟看错了你!”
“皇上?”李慕儿又轻轻重复一声,抿紧双唇动了动身子。
伤口因为路上的折腾,早已又裂了开来,李慕儿却顾不得疼痛。
她望着眼前慈眉善目却愤愤不平的何老头,艰难地撑起身子,双手因为用力,血便顺着手臂流下来。
何乔新以为她要拼个鱼死网破,不禁后退了一步。谁料她却端端正正地跪在了他面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何乔新疑惑,眉头一蹙,“你哼,女学士这是为何?若是你确实又犯下这滔天大罪,老夫可帮不了你。”
李慕儿抬起头直视着他,认真地说道:“何大人,我从来不想做这女学士。我留在皇上身边,也从不是为了再次杀他。我知道我说什么你都不会信,毕竟我是有前科的。可是我还是要为自己辩解几句,何大人,这回我真的是冤枉的,昨夜发生的事情都太过蹊跷,实在非我本意啊!”
何乔新虽嘴上严厉,心底却本就有几分疑惑。这么久以来相安无事,听闻她在宫中也是恪守本分,尽职尽责,甚至才华出众颇有建树,怎么突然又要行刺?
且她就在皇上咫尺当差,何需舍近求远,趁皇上宿坤宁宫之际到乾清宫行刺?难道她会不知皇上行踪?这所有种种,根本说不通啊。
犹记得当初在刑部,她宁死不肯开口的脾气,一人做事一人当的勇气,他可是看得真真切切。如果这回真是她干的,何必费心解释?
静下心来盘算了遍,又听到李慕儿言语诚恳,何乔新打心眼儿里还是有些相信这个小姑娘的。
念及此,何乔新语气稍缓,平心静气问道:“你既知自己是有前科的,就该在宫中谨言慎行,怎得又惹出这祸端来?”
“何大人,我是遭人陷害的。”李慕儿无奈地摇了摇头,咬牙回答。
第二十五章:真情流露()
何乔新耐心听完了李慕儿对昨夜事件的叙述,李慕儿已经很感激。是以何乔新一声不吭地走了,她也不再做过多纠缠。
再来,她实在吃力了。
幸好双脚还能动,找了个干净些的角落,李慕儿便靠在墙上闭眼休憩。
浑身烫得很,伤口疼得很,她真是佩服自己这个时候还能口齿清晰地喊冤自救。只不过她能做的也仅限于此了,后事如何,是生是死,就只有等了
李慕儿如是想着,身心放松,又渐渐睡了过去。
朱祐樘接到萧敬消息,急着往刑部赶来,见到的便是这么一副场景。
李慕儿耷拉着脑袋,靠在冰冷的墙根上,肩上衣衫大片破损,却被斑斑血迹遮住了裸露在外的纱布和肌肤。袖中也粘连着两条血线,染得她双手通红。
朱祐樘素来知道心痛的感觉,他从小就知道。
就像此刻,他想不顾一切过去拥着她,他想替她伤,替她疼。
这便是心痛了。
萧敬见他沉默不语,脸色却说不出的阴郁,攀在牢门上的双手紧握,青筋凸起,就赶紧叫衙役开了门,并识趣地领了众人退下。
朱祐樘几乎是冲到了李慕儿身边,不顾地面肮脏,单膝支地将她揽入怀中。
这算是他第一次好好拥抱她。
和前两次她喝醉酒时的拥抱全然不同,朱祐樘觉得自己好像等这个拥抱已经好久,好久。
伤口的挤压终于还是痛醒了李慕儿。
她轻轻眨了眨眼睛,发现自己在一个宽厚有力的怀抱中,鼻端还依稀闻到那人独有的龙涎香。
那人。
李慕儿睁着眼,看看眼前的黄色衣料,怀疑自己又做梦了。
再闭上眼,伤口真真切切的痛却提醒着她,这是,真的?
李慕儿倒抽一口凉气,就听到头顶上男子声音飘来:“你醒了对吗?莹中,你听好了,你给朕听好,不是我,不是我要害你。”
李慕儿闻言眼泪立马漫出了眼眶。
傻瓜
当然不是你
怎么会是你
我怎么可能以为是你
无力地说道:“我知道。你先,放开我。”
那双手却将她揽得更紧。
“嗯”李慕儿闷哼,“疼。”
朱祐樘这才意识到自己压痛了她的伤口,只好缓缓放开她。
两人方才得以对视。
李慕儿泪流满面,觉得自己没出息极了。
可看到朱祐樘紧皱着眉,一脸心疼,平日沉稳似不复存在,便又觉得高兴。
李慕儿好想伸手抚抚他的脸,但实在抬不起来手。啜泣着说道:“你也给我听好,我没有要杀你,再也不会。”
朱祐樘闻言心中大恸,想拥她入怀,可看一眼她的伤,又心痛自责不已。只得边用手为她拭着眼泪,边安慰她,“我听到了,不哭,别哭。”
李慕儿似看穿了他的想法,止住眼泪笑问:“喂,你让我靠着你,就靠一会儿,好不好?”
朱祐樘连忙坐到地上,揽过李慕儿背靠着他,可是从这个角度看去,她肩上的伤口显得更加狼狈。
大手一挥,用衣袖盖住了她肩头,才说道:
“你放心,我一定会救你出去。不,我很快就放你出去。”
李慕儿舒适地依偎着他,听着他的保证,觉得身上所有的伤痛似乎都消失了,整个人像飘在云端,轻飘飘的。
只想这样睡过去,永远不要醒。
朱祐樘见她没有反应,低头见她闭着眼睛,挂着泪痕的脸上溢着满足的笑容,不禁摇了摇头。
她的两腮泛着不自然的红,朱祐樘空出一只手来摸了摸她额头。
果然很烫。
“莹中?”试探着叫她。
李慕儿并没有睡着,沙哑着声音回答:“我不叫莹中,叫我慕儿。叫我,慕儿”
“慕儿,”朱祐樘将她又抱紧些,“李慕儿”
“真好听,”李慕儿睁眼,“我的名字,真好听。”
原来从你嘴里说出来,真的好好听。
朱祐樘闷笑,“一点儿也不好听,一点儿也不。”
李慕儿也想跟着笑,却牵动了伤口,疼的她冷嘶一声。
朱祐樘紧张道:“你不许笑!”
“是,皇上。”李慕儿坏坏逗他。
朱祐樘满意地恩了声,又问:“慕儿,你告诉我,昨夜为何要去乾清宫找我?”
他说我。
他没有说朕。
他叫她慕儿。
李慕儿觉得自己掉进了蜜罐子里,甜甜答道:“我想问你,是不是和我一样,不高兴?我想陪着你,我想给你”
李慕儿说着顿了顿,使劲想将手抬起来伸入怀中。
“给我?”朱祐樘突然脸红起来。
“那个”李慕儿同时说道。
朱祐樘脸更红了,嘴角却高高地扬起来,这死丫头,实在是,脸皮太厚了
谁知李慕儿却继续说道:“那个,我怀里,我够不到。”
“啊?什么?”朱祐樘觉得好像被人打了一闷棍,又发作不出,原来是自己想歪到哪里去了。
他尴尬地咳了声,才把手探进她怀中暗兜,摸出来一个:
月饼?
朱祐樘无声愣住。
哪还像月饼?压扁了,碾碎了,油乎乎一坨,粘在手上。
眼睛里却热热的,有什么东西快要涌出。
这下轮到李慕儿脸红,看着他手中玩意儿,轻轻说:“碎了,呵呵。这个馅儿我觉得最好吃,就,藏了一个给你。呵。”
朱祐樘迟迟没有说话,他一动不动,盯着月饼,陷入了自己翻腾的思绪。
慕儿,是我害了你。
恩怨情仇,原来,唯情字伤你。
对不起,李慕儿。
李慕儿发现他没有回应,便唤他道:“喂,喂。”
朱祐樘回过神来,“我也不叫喂,唤我的名字,你知道我的名字。”
李慕儿弱弱地笑了一声,“臣,不敢啊。”
“这个,可以敢。”
李慕儿只是笑,她一点也不喜欢他的名字,不喜欢他的姓,不喜欢他掌握着至高无上生杀大权的身份。
“你不愿意?”朱祐樘似乎意识到什么,犹豫了一下道,“那就叫我的小名。”
“小名?”李慕儿忍不住想转头看他。
朱祐樘怕她牵动伤口立即制止了她,“嗯,我小时候没有名字,母妃不愿给我取名字,就叫我‘阿错’。”
阿错,错听来并不光彩的小名。李慕儿试探着唤道:“阿错”
“嗯,我在。”朱祐樘低声应着,举起月饼咬了一口。
李慕儿惊呆了,尴尬问道:“是不是很难吃?”
“恩,很难吃。比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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