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学士》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女学士- 第147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李慕儿分明看到,他说话时手伸在后头,应当是对手下打了个手势,这从他身后小厮了然的表情中便可得知。

    看来他是想拖着他们,或者叫他们知难而退。陈老夫子仍旧保持着得体的笑容,捋捋胡须道:“那,你是想叫老夫怎样自证呢?”

    “您自称是学士,若是真的小的自然不敢怠慢”那人假装顿了顿,“这样吧,请您至后院小憩片刻,府上刚来了几个门生,想得我们老爷提携,就请您为我们把把关吧”

    李慕儿私心认为,此人做事还算稳妥。既不赶走陈老夫子驳他面子,又妥帖地引他们到了后院不至于和稍后赶回来的汪直迎面碰上——至少李慕儿是这样猜测。

    他倒也没有说谎,后院确有几个文人,正在舞文弄墨。

    江南士子成林,书香门第毫伐林立,这几个却一看就是寒门子弟。这样的市井文人着实不怎么值钱,到处投靠官员求个提携也是有的。

    可看起来很正常的投奔,此刻在李慕儿看来却充满了阴谋的味道。

    打天下靠的是武人不假,但起事之前起事之后都少不了文人的出谋划策,可别小看了这些人,系边钓鱼的姜子牙,和他们没有本质的区别。

    大族士子自矜身份,倒也不如何去刻意针对寻常百姓人家,但是文人相轻自古皆有之。所以大门大户的那些人,即便底子要好一些,终究逃不脱相互倾轧的局面。特别是那些比寒门仅仅高出一线的小官吏子弟尤其行径恶劣,不遗余力地去显摆身份,属于高不成低不就的范畴。对上摇尾乞怜,世族士子放个屁都是香的;对下斜眼看人,寒门人物便是写出了真正的锦绣文章都觉得俗不可耐。这样的人或许能谋划大事,却也容易出大事。

    寒门子弟却不同,他们大多数愿意相互扶持,即便在眼力上先天不足,可是假以时日,总能更上一层楼。

    在此刻的李慕儿看来,汪直便是特意圈养了一群这样的寒门士子。

    其中有一个眉目婉转,薄唇轻挑,自带三分笑意的年轻人,十分熟稔地上前从管家手里接过了这一茬,笑问道:“不知老先生可会作对?”

    开玩笑了!李慕儿心中嗤笑,这简直是孔庙门前卖文章,不知天高地厚!

    可回过头想想,陈老夫子这样德高望重的人,若为了帮她而与这样的小辈切磋,当真让她过意不去了。所以就在他刚要答应时,李慕儿蓦地跳出来道:“各位小官人,我家老爷身份尊贵,哪能轻易”

    “哪有什么尊贵不尊贵的,”陈老夫子反过来打断了她,“学识面前,不分什么身份地位。年轻人要做对子,老夫奉陪就是。”

    当真是大家风范。

    李慕儿忍不住崇拜地望了他一眼,她年纪尚轻,可学的东西还有很多,今日陈老夫子便教会了她一条:虚怀若谷。

    “那,老先生,我们便自由作对,要求是作出来的对子,得是形容南京城的某处景物。”年轻人笑容骤然猛增,“在下先来做个示范:三月莺,六朝金粉;平湖秋水,一局枰棋。”

    “是莫愁湖的胜棋楼吧!”旁边有人迅速接话。

    被人猜透了,年轻人却不恼。这也是自然,能被猜中,不正说明他的对子描绘得真实应景嘛。

    有人迫不及待显才道:“我也来一个,平台低吟,游客忆当年词赋;登楼纵月,此间对六代江山。”

    好大的抱负,倒都算好对子!李慕儿这样想着,却见陈老夫子不假思索,顺势接口道:

    “儿女不知愁,南朝金粉,北地胭脂,何事干卿?寂寞一池吹水皱;

    将相本无种,旧庙鸡鸣,新祠虎踞,其人不死,淋漓大笔写图看。”

    这对中寓意分明,气势万千,听得年轻人顿时失了颜色!

    却令李慕儿听得惊喜,心念道这大概就如同小家碧玉和大家闺秀的区别吧!

    正尴尬间,院外脚步声纷至沓来。

    李慕儿一惊,不由双手成拳,好让自己面对即将到来的真相时,能够理智一些。

    果然,那传说中的汪太监进门作礼,垂首开口道“真个是陈老学士大驾光临”声音正同雨化田一模一样。

    李慕儿忍不住抬眸去望

    是他!

    虽然穿上了御马监的官服,虽然白发尽数被藏在了官帽发网之中,可李慕儿不会认错,这就是那个威胁李慕儿归顺、挥鞭卷走嬷嬷的雨化田!

    之后双方再交谈了什么,李慕儿几乎没听进去。只记得自己茫然跟着陈老夫子出了门,又茫然碰上了外头藏匿着的风入松。

    “掌门,你猜得没错!他刚从外头回来!”

    “果然是他”李慕儿被拉回神识,立即眼色一厉,转顾陈老夫子想要说话。

    谁知陈老夫子伸手打断了她,淡淡道:“老夫已经不理朝事多年。是非功过自有定数,女学士的忙,老夫就帮到这里了”

    他本就已形同隐居多年,会有这样的回应无可厚非,李慕儿自知不能强求,唯有拜谢尔尔,“先生近日让下官大开眼界,请受下官一拜。”

    老头儿也不矫情,只管应下。不过对于她改称呼为“先生”,看来十分满意。

    这边彬彬有礼,而另一边,汪直恭送陈老夫子出府后,立刻变了神色,“他一个常年不理政事的前朝学士,为何突然想起来拜访咱家?”

    其中必然有诈。汪直拧眉,唤过手下耳语了起来(。)

第三五四章:蛇即为虺() 
既然陈老夫子不愿再插手,李慕儿也不好意思再赖到他府上去。知道了雨化田的真实身份就是汪直,只要耐心等待——待京城的援兵一到,将他缉捕即可。

    李慕儿这样想着,招呼风入松道:“走,我们还是去梅山守着,以防生变。”

    两人心中大石几乎要放下,脚步轻快地往山中走去。

    一路上风入松还有几个问题不明,与李慕儿探讨道:“掌门,这汪直,看上去实算低调,怎的就能有如此大的能耐?寻常的府州倒也罢了,这可是留都。在留都官员的眼皮子底下,他是如何办到这样暗度陈仓的呢?”

    “奸就奸在此。像荆王那样的人,看似在蕲州称王称霸作威作福,实际上却是只纸老虎。而他,潜伏在暗处掌控全局,真是条不乱咬人的毒蛇”

    “不错。蛇即为虺。虺五百年化为蛟,蛟千年化为龙,其间蛰伏,无人能识。”

    李慕儿听得一惊,忍不住将方才陈老夫子所作的对子给风入松复述了一遍。趁着风入松啧啧称赞的当口,她补充道:“我不会给他成龙的机会。”

    朗朗乾坤,为鬼为蜮。

    李慕儿面无表情地偷望着远处悄悄干活的众人,这么多次了,她都没有再见到墨恩出现在此。

    心中还算平静,只要想到他做过的那些恶事,想到他最后还是执迷不悟不肯放过她,她便知道,此生两人缘分已尽。往后阳关道与独木桥,已成定向。

    快了,也该做了结了。

    一时失神,李慕儿竟没有听见,身后有人靠近的声音。直到风入松猛地跳了起来,她才反应过来大事不妙,慌忙回头!

    能让武功高强的风入松都发现不了,除了汪直,还能有谁?

    “果然是两位。”汪直又变了嘴脸,再不是府中那般谦逊模样,转而恢复了李慕儿熟悉的阴险。伴着声得逞的冷笑,道,“踏破铁鞋无觅处,你们却自己个儿送上门来了。”

    仔细听来,他话语中的京城口音重的很,李慕儿先前却从未留意过。这个打小进了宫的大太监,怕是对紫禁城充满了执念吧!

    不过,不该有的执念,便是贪念了。

    看到他这副嘴脸,李慕儿不由记起嬷嬷惨死的样子。此番不同那夜,他们也是临时跟踪,并没有带多少人,也没有带难躲的弓箭,可李慕儿哪里还有理智逃跑,满心满念都是想着为嬷嬷报仇!

    她倏地拔出身旁风入松的宝剑,猛然向汪直扑了过去!

    汪直本没有带武器,慌乱中抓过身旁一个下属。那下属反应敏捷,立即举刀挡住了李慕儿戾气十足的一剑。

    “哼,不自量力。”汪直话毕,身旁的人已团团将李慕儿围住,刀刀狠辣地朝她砍去。

    “糟了。”风入松蹙了蹙眉,他最怕她意气用事,看来终究还是没能躲过。随手打翻攻上来的一人,抢过他手中的剑,风入松不可逃避地挤入了包围圈。

    风声四起,天色突变。

    一剑一剑,西河派的剑法在两人的配合中发挥出更大的威力,可风入松明显感觉到,李慕儿每到重要关头,就会有些力不从心,不能像他一样将剑势发挥到极致。

    刀剑无眼,风入松不能有半分马虎。又不能直接问她真相,恐灭了自家威风,反涨了他人志气。心下却大概猜到,她定是被封了某路经脉,内力不能完全自控。

    这样下去,战局恐怕不利。

    光是汪直带着的人,和闻声赶来的手下,就足够让两人应接不暇,眼看着汪直退到后面不屑地望着他们,李慕儿也觉得胜算甚小。

    趁一个背靠背喘口气的时机,她不好意思地撇了下嘴角,对风入松道:“道长,看来今日是要验证子母蛊存在与否的时候了”

    本已胜券在握,难道两人真就要死在这里了?那西河派的人怎么办?对了,西河派!风入松灵光一现,忽然从怀中掏出一物,朝空中猛地扔出。

    快到没有人看清那是什么东西。

    “掌门,在坚持一会儿。”

    李慕儿因他此言,意识到似乎还有转机,便点点头,再次挥舞起长剑。

    果然,不到半个时辰,突然从一个方向飞掠来一群帮手,迅速将包围圈逼退了许多。

    “掌门,属下来迟!”

    齐声一喝,威风凛凛,原来风入松方才抛出的,是联络西河派的秘法!

    李慕儿也想起来,确实风入松透露过,已叫部分弟子前来留都会合。

    局势一下反转了过来。西河派的弟子,个个武功造诣都可以称得上登峰造极,李慕儿被保护在他们身后,着实体验到了众星拱月的感觉。

    怪不得汪直这么想得到西河派这股势力,这样的三千弟子,足可抵军队三万不止啊!

    稍得放松,李慕儿赶紧看向汪直,只见他正吩咐着一名手下,想必是要去找帮手了。

    擒贼先擒王!这话永远不会错!李慕儿眼色一厉,“唰”的一声飞出打斗圈,执剑朝正孤立无援的汪直再次刺去!

    “义父当心!”

    熟悉的声音。

    李慕儿眉间一凛,墨恩已赶至身前,轻轻地挑开了她的剑尖。

    猛一收势,李慕儿将将退后几步,以剑尖支地,方能撑住身体。

    墨恩今日依旧一身黑衣。

    二人头顶阳光璀璨,他脸色一如既往地黝黑,偏生唇上一抹笑意,竟涤荡起无数风流之色。

    “墨恩,帮义父,杀了她。”

    经历了一次次的失败,汪直已不想再留她。

    李慕儿已经料到,只好抬头,缓缓凝住墨恩。终于,到了该他抉择的这一天。

    “来啊,杀了我。”

    他的笑容好像突然被她眸中的寒意凝结,没有回头对汪直做什么交代,墨恩兀自伸手从背上拔出两柄剑,道:“龙凤双剑。呵,我从来知道你会武,却未曾与你真正较量过一场。就今日吧。”

    话音落,他扔过来一柄凤剑。

    李慕儿接住,手心有些出汗。

    “好。就今日,你我做个了结,墨恩,汪墨恩。”

    剑身轻触,尖锐声音划破长空——(。)

第三五五章:此生孤寂() 
一剑,一道刺眼的剑光。

    一剑,一阵绚丽的火。

    足尖点地,急退!

    如蛇吐芯,直刺!

    风声呼啸在畔,不断挽起的剑,重叠交错,在这团被莫名悲痛压抑的打斗中,显得虚虚实实。

    在不知情的人看来,那只是一场十分精彩的打斗。

    而在李慕儿与墨恩的眼里,这可能是他们继荆王府中的那个小房间分离后,靠得最近的一次了。

    墨恩脸色冰冷,眼神却总是时不时瞄向李慕儿裹着纱布印出血色的手背,说不出的失落。

    这样复杂的神色,令李慕儿在此般不能出一丝一毫差错的环境下,忽然神游了起来。她的耳边,恍惚响起那日墨恩牢中看她时说过的话,那番当时不知为何被她整段遗漏的话

    我是义父在街边捡的。

    从小我就知道,有义父才有我,没有义父,便没有我。

    可义父是个太监,他不能带我入宫。我被他养在宫外的府邸,当普通的守卫一样训练。

    于是我知道了,只有把人打趴下了,他们才会恭敬地叫我一声“少主”,义父才会开心地看着我说“叫义父”。否则,我就只是一个野种。

    其实我知道,我并不是个野种,我也是有父母的。我的父母,在最穷的时候抛弃了我,而后在京城街巷中开了家面摊,日日找我。

    可是我已经不是他们的孩儿,从义父捡了我的那天开始,我就只认他一个了。

    幸好,我没有让他失望。

    我可以比任何他的手下都狠,我可以忠于他所下的任何命令。

    所以,只有我,才配叫他一声义父,才配跟他姓“汪”。

    汪墨恩,这才是我的真名。汪墨恩,恩莫忘。从我叫这个名字开始,就注定了和今日这样的你没有缘分了,对不对?

    你呢,你的真名叫李慕儿,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我想,是因为西河派传男不传女,我爹想要一个男孩儿,所以叫我慕儿。”

    李慕儿莫名其妙的一句话语,似突然降临的电闪雷鸣,令墨恩倏地一怔。

    慕儿

    两人边不能出招,边顾自怔愣,丝毫没有发现身后缓缓靠近的一团黑影。待到墨恩看清时,那团人影已经猛然一剑,朝李慕儿后背飞刺过来。

    “小心!”

    李慕儿正以一招飞燕衔枝试图压制墨恩,哪里知道背后生出的异变?墨恩只好硬接下她这招——两股剑气发生了冲撞,发出“叮”的一声响,青光色的剑竟被震脱出手。

    随后,几乎是千钧一发的一瞬间,墨恩扑向李慕儿,猛地一个转身。

    “唔”

    一声闷哼,两道利剑刺入皮肉的声音

    “少主?!”

    “墨恩!”

    “快去保护掌门!”

    周围一阵喧嚣。

    李慕儿的心,被这意外和喧嚣搅得,骤然收缩。

    茫然抬头,正好对上墨恩释怀的双眼,以及唇角不断溢出的鲜血。

    视线向下,凤剑插在他的胸口,与他背后插入的剑尖,恰好并排,赫然在目。

    “墨恩”

    “嗯”他只是轻轻地应了声,便再也支撑不住,靠着李慕儿的身体,无力地滑了下去。

    李慕儿只好扶着他,与他一起,跪坐在了地上。

    这样一来,墨恩得以靠在李慕儿的肩头,两人好似互相拥抱的姿势,稍得了些许放松。

    可手心触及到的***不断提醒着李慕儿,他并不轻松。

    “墨恩”眼眶渐渐湿润,一向伶牙俐齿的李慕儿,此刻却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嗯,”墨恩点头,将唇靠近李慕儿耳侧,含笑问道,“你知道我这一生最开心的事是什么呢?”

    “墨恩”李慕儿深深垂首,似要将头埋进他颈窝里去,却不敢多吐一个字。

    “我这一生,最开心的一件事,就是在公孙树下看你起舞。待我死后,你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