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不祥的预兆爬上心头,嬷嬷愣在原地,眉间紧紧蹙了起来,再次重重地叫了一声:“慕儿。”
李慕儿闭了闭眼,吸了口气,并不希望与她发生争执,“嬷嬷,我是来拿银耳的那个包裹的。你还记得吗?她出宫时带的那个包裹。”
嬷嬷从小看着李慕儿长大,怎么会看不出来她心里有事?准确的说,是对她有芥蒂。她不是不心虚的,可有些事情,她永远都不会去说破。所以她只是点点头走回房间,拿出那个银耳视为珍宝的包裹,板着脸孔将之交到了李慕儿手上。
在此过程中,李慕儿站在院里一动不动,压根儿没想过跟她进房。
那个她们三个共同睡过的房间,那个她“女儿”死去的房间,也许对她而言如同地狱,嬷嬷不怪她,但也不能接受她这样的冷漠。
冷漠如冰。好比此刻李慕儿接过东西,转身便走,似乎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愿与她多说。
难道?
嬷嬷正心虚,却听那头李慕儿走至院门口,终究忍不住回过头,举着手中的那个包裹道:“嬷嬷,你真的不知道银耳在哪里吗?”
如果仔细看,还会发现她的双眸闪烁着银光,应当是极力克制着才没让眼泪跌落下来。
“嬷嬷怎么会知道?”
一句反问,本是为了撇清关系,在李慕儿听来,却是极大的讽刺。
“你怎么会不知道?”她冷笑,“这一切,难道不是你一手策划的吗?”
她果然发现了?
“慕儿,你在胡说些什么?”
“我有没有胡说,嬷嬷你比谁都清楚。”话说到这个份上,不能不摊开来讲。李慕儿索性往回踱步,咄咄逼她,“我一直在想,嬷嬷明明不惜喂我堕胎药,让我打掉腹中的孩子,为何又突然改变了主意,甚至亲手为我接生?”
嬷嬷故作镇定,“你那位朋友说了,你的身体经受不住打胎。”
“我那位朋友?”李慕儿凄惨笑意更甚,“我真该感谢我那位朋友。他不仅让我免受那碗堕胎药的残害,更替我见证了事情的真相。他虽没有看清对方是谁,不知道对方是何身份,可他清楚明白,那个被抱走的孩子,才是我李慕儿的——亲身骨肉!”
嬷嬷心里“咯噔”一下。
“嬷嬷你以为,支开了银耳和纸婆婆,这件事就神不知鬼不觉了吗?你一定没有想到,外头的那株公孙树上,有人目睹了这一切呵呵,可惜,可惜啊,可惜他还是太晚告诉我了直到我的孩子已经贵为太子,我才知道我的孩子,原来没有死”
她“太子”二字咬字极重,听得嬷嬷不由一震,“慕儿,李家决不能为他们延后!嬷嬷也不能面对他们的孩子!”
事到如今,她还是这么执迷不悟。李慕儿摇摇头,悲痛神色转为愤怒,“嬷嬷啊嬷嬷,我的孩子如今至少安好,可那个女婴多么无辜?纸婆婆和小宇,那么善良的她们,又何至于一死?还有我的银耳,”李慕儿举起手中的包裹,“她到底在哪里?!”
“不,这些不是我做的!”嬷嬷的情绪激动起来,“慕儿,那天我给你打胎失败后,确实被你那朋友骂醒了。不能再下狠手打掉孩子,我正犯愁,皇后身边的人就找上了门。他告诉了我这个法子,叫你索性将孩子生下来,再来个偷龙转凤。这样,一来你不会起疑,能够乖乖远走高飞;二来,我们也不用再留着朱家的劣种!所以便有了换孩子那一出。可是,我若知道他们这么狠,过河拆桥后还要赶尽杀绝,我也断断不会答应他们的!”
“过河拆桥,赶尽杀绝!”时光仿佛回到那一晚,李慕儿不禁捂住胸口,“所以,那些人,怕是一直都在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我去药店被拦,那两个阴阳怪气的人墨恩在时,他们才会有所收敛还有什么山寨草寇,也全都是他们安排的幌子怪不得我找了这么久,也找不到罪魁祸首。可刚一回宫,那个杀我‘女儿’的凶手就被抓到,做了他们的替罪羔羊!”(。)
第三一九章:切莫害怕()
嬷嬷并不清楚这其中的缘由,她还在庆幸:“那晚你要入宫,我俩才躲过此劫,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一定是你爹在保佑我们”
她爹李慕儿想到她爹,反而怀疑起来,“嬷嬷既然如此痛恨皇上,为何不以他的孩子去对付他,还心甘情愿把孩子借他人之手还给他?”这说不通啊!
果然,嬷嬷一下就被问住了。她沉默不语,愈加说明这当中另有蹊跷。李慕儿想再问,却也清楚明白以嬷嬷的个性,不肯说的事即便杀了她也不会说。眼下她只想问最后一个问题:“好,嬷嬷,那我再问你,是皇后将我的孩子换了。那么,那个女婴是皇后的孩子吗?”
“我本以为是。可如果是皇后的,她真能忍心连自己的孩子都杀害?”
看来嬷嬷也觉得是皇后下的黑手。
若当真是她,李慕儿无论如何都不能够遂她的愿!
可眼下,何青岩还在等着她。她若选择进宫质问,势必要与皇后周旋许久不说,一旦鱼死网破便连生死都不能确定。考虑再三,李慕儿默默走出了纸婆婆家,翻身上马,准备回去。
“慕儿!”嬷嬷见状,忙跟了出来,“我跟你一起去。”
不问去处,只愿跟随她一起。
李慕儿却并不笑纳,头也不回道:“嬷嬷,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嬷嬷。你好好照顾自己。”话毕,随着“驾”的一声,马匹呼啸而去。
她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也足够决绝。
她不能原谅她了。
嬷嬷往常总是严厉的神色,此刻终于现出颓败。可随即,她又抬起头,眼中闪过一抹狠色,回到院中牵出了马。
李慕儿快马加鞭回了阳谷县。
刚一进门,就看到风入松端着托盘从自己房间出来,准备往何青岩房间而去。上面放着两个药碗,一碗已经空了,一碗还满满当当。
看来两位伤患还在静养,倒忙坏了风入松了。
“多谢道长。”李慕儿觉得不好意思,忙走过去接过托盘。
风入松看她的表情,总是深不可测。这会儿大概是听她说话声音嘶哑,便蹙了蹙眉道:“你自己没事吧?我来就好。”
两人的对话,无疑惊动了床上的两位。墨恩很快开门出来,用和风入松一样的奇怪神情望着她。
不知道是不是李慕儿的错觉,她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已经悄然发生了改变
不过,瞧他的样子,伤应该是好多了。
“莹中,你回来了?”何青岩的声音从房中淡淡传出,听上去有气无力。这让李慕儿的心尖儿立马一痛,赶紧推门进去。
就在她背身关门的同时,院门外快步走进了两人。
他们看上去风尘仆仆的样子,眼神中还带有几分焦灼。尤其是跟在后面的那个,急切的神态好似即将迎娶心爱之人的少年郎,既含着欣喜,又略露胆怯。
这两人,正是马骢与钱福。
只是钱福此时尚且不知,即将面对的,是怎样的状况
“是你?!”
钱福为见何青岩,紧张不已。马骢却截然不同。因为他看到了那个,控制李慕儿重伤他一刀的——林志的师弟!
如果说当年上元灯会墨恩跟在荆王后头时,马骢没有注意他。那么大同的那一照面,马骢是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他这张脸了的。
他居然也在此处?究竟有何居心?
“青岩她人在哪里?”钱福没有留意到马骢脸色大变,兀自问道。
马骢与墨恩直直对视,眼神已经充满杀气,闻言回应道:“兄长,你可还记得当初慕儿被控制过心绪吗?就是他,就是这个人干的!”
钱福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直觉对方阴冷无情,果然不是善类。可他随即看向另一个男人,站在另一间房的门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让他莫名也有些不爽。
“你是荆王的人?荆王被捕,你就是逃犯!我今日就要逮捕你归案。”马骢说着,大步便朝墨恩奔去。
看来一战在所难免。
钱福先是一怔,随即也迈向另一个房间,他的直觉告诉他,何青岩很有可能就在那间房里。
“先生留步。”谁料风入松竟是一拦!“未出阁女子的香闺,岂容你说进就进?”
“在下姓钱名福,是来找何青岩何小姐的,请问她可在此?”
钱福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时,李慕儿与何青岩皆是一怔。
只不过李慕儿是惊喜,而何青岩她肤色苍白,眉色淡远,此刻半垂双睫,若有所思,眉宇间隐有忧色。
“他终究,还是来了。”
李慕儿听她此言,再也抑制不住,放下手中药碗便去开门。
门后站着的果然就是她那兄长!
“兄长,”李慕儿不知为何,泪意狂涌,“你可算来了。我多怕你再也见不到青岩姐了!”
“莹中!”钱福语气略带责备,“傻丫头尽胡说,哭什么呢?为兄还要谢谢你帮我找到你青岩姐呢!她在哪里?快带我去看”
“她”字被咽下了口,钱福的视线越过李慕儿,在并不大的房间里,很快注视到了那个面无血色的熟悉脸庞上。
有什么东西,在心底“嘭”地炸开。
“青岩不在乎外界纷扰,只为图个清净。”
“青岩不惧求而不得,唯惧得而复失。”
“青岩居然还精通医理,我竟不知。”
“青岩,那凌云凌老先生,精通针灸疗法,擅治疑难杂症,为何莹中曾求皇上派他为你看病?”
脚下像是注了铁,往前挪动一分,便痛一分。钱福看着那张浅笑的面容越来越近,视线却越来越模糊。
“青岩,你怎么了?额头的伤是怎么回事?疼不疼?不怕,我来了,我来照顾你,你切莫害怕。”
一如既往温和的语气。他身上浓重的书生气,总是伴随着一股肆意徜徉的爽朗,何青岩可见不得他这样拧眉欲泣的模样,旋即伸出手道:“好。如果你在我可以什么都不用害怕,那么此番,我不再推开你了,好不好?”(。)
第三二零章:姊妹之情()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经过了多年的求而不得,经过了多年的念而不敢得,李慕儿终于看见这两人双手交叠,十指紧扣。
局促而寒碜的小房间里,没有什么夺目的摆设,钱福脚步所经之处甚至还会扬起薄薄尘灰,尘灰渐渐落下,房内便回复清明,只留下两人浅浅的哽咽声。李慕儿心想,此刻即便房内有多华丽昂贵的饰品摆设,也不能吸引了谁的目光。因为他们牵手对视、泪目盈盈的场景,足够动人与美丽。
那是除了落雪的紫禁城外,李慕儿见过最美的场景。
不敢再有半分打扰,李慕儿悄悄退出了房间,顺手将门关上。
只是在关门的那一刹,她也明显注意到风入松眼中闪过的失落。
世间求而不得之人何其多,成全了那边,就苦了这边,对李慕儿而言如此,对外头的三个男子亦然。
不过马骢与墨恩显然无暇顾及这儿女情长,他们正在掐架,打得不亦乐乎。
李慕儿拉了拉胸前包裹的死结,那是银耳的求之不得。在那包裹之下,压着她许久不曾见光的“无双”。李慕儿叹了口气,反手伸向了背后。
无双剑出,光华夺目。
李慕儿飞掠至两人中间,“叮当”一声兵器撞击的声音,迸出火无数。
“停手吧。”
两人仍不肯撤手,却也不再激进,各自侧头望向李慕儿。
脸色煞白,她的状况似乎不是很好。
李慕儿自己也深感不妙,这一剑出去,力道不小,长期负累的身体终于吃不消,居然开始头晕目眩起来。浑身从下而上一股挫败感,心内好不容易筑起的防线再度决堤,干脆什么都不要管了好不好?干脆不要再故作坚强了行不行?李慕儿这样想着,情不自禁地,竟有一瞬的释然。
身子也如随风轻摆的弱柳一般,无力地软倒了下去。
“莹中!”
“慕儿!”
马骢与墨恩刚扶住她,却听门外传来另外一个呼唤声。
是嬷嬷。
她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李慕儿面前,抬掌往左右攻去,把毫无防备的两个男人一一逼退,怒喝道:“她已经几天几夜都没有睡觉了!我真是不明白,她这样拼了命地往这儿赶,是为了什么?!”
墨恩闻言往何青岩门口瞄了眼。马骢不知缘故,视线却不敢离开李慕儿半分。
嬷嬷看见马骢,本一肚子的火气,可现在谁也不如李慕儿来得重要,她又狠狠推了离得较近的马骢一把,恨恨道:“还不快给她个地方休息!”
说完几人忙乱起来,嬷嬷则伸手想解去李慕儿身后负着的包裹。
不料包裹不但打了死结,李慕儿的手还覆在死结上,任她怎么掰都不肯松手
————————
“是了,摸钉,添丁,她们是来讨这吉利的!”
“好啊,姐姐你戏弄我们!不过这怕是也不会灵,我可是要做老姑娘了的!”
“是是是,我也陪着姐姐做老姑娘!”
“那我们三姐妹,只好一起做老姑娘了。他日垂垂老矣,也只有互相扶持,共度晚年了”
“我和姐姐在宫里还好说,可是青岩姐,你定得嫁给兄长,白头偕老的啊!”
那一年的闺人密语如约入梦而来,何青岩与银耳的欢声笑靥恍惚近在眼前,转身又消失不见。
那才是李慕儿最期望回去的时光。无忧无虑,你歌我笑。
月下无数美丽的灯星星点点,最后化成一个个光影斑点,再也瞧不见。就在仅剩的一盏灯熄灭时,李慕儿极不情愿地醒了过来。
屋内黑沉沉一片,有煤油灯熄灭的烟尘味儿,看来有人刚走不久。
李慕儿的手下意识地探向胸前。
衣衫已经换回整洁的女装,可银耳的包裹呢?
她被吓得一个激灵,急忙起身。
推门而出,月下众人齐聚,就连何青岩也起身了。可这些人聚在一起,气氛好不尴尬。
若不是所有人都在担心着她,以他们的身份与芥蒂,场面不知该乱成何种境地。
李慕儿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尤其是见马骢与墨恩遥遥站着,互为不齿的模样。可她不能忘了正题,赶紧开口问道:“我的包裹呢?”
“就在你房里的桌上。”
李慕儿望了眼回话的钱福,他的眼中落满心疼,看得李慕儿眼眶又要泛酸。
折身回房,颤抖着双手解开那包裹,听闻脚步声慢慢靠近房门,李慕儿蓦地转身,摊开了包裹中的那样东西。
透过几人相隔缝隙中的那一缕缕淡泊的月光,一袭红艳如火的嫁衣跃然眼前。
缂丝织锦,织理之美,宛若天成。霞帔遍绣如意云纹宝相,绣工精绝,粲然夺目。
李慕儿捧着嫁衣,尽力扯出一抹笑容,望着何青岩与钱福道:“青岩姐,兄长,这是银耳亲手缝制的嫁衣。虽然她没有交代过我,可我知道,她是为你们的婚礼准备的。我现在代她送给你们,请你们物尽其用,莫要辜负银耳的一番苦心,也莫再辜负你们彼此”
除了震惊,何青岩不知道还能用什么词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饶是光线昏暗,犹让人觉得,那用金线及珠石等绣成的龙凤和鸳鸯图案,栩栩如生。这样工艺繁琐的一件嫁衣,足以见证制作者的用心。也足以讽刺她曾经认为的“不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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