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慕飞不禁为之失笑,旋即他敛去笑容,道:“这就能证明那女的是鬼?”
雷飞道:“要不是鬼,目光怎么会是碧绿碧绿的?”
严慕飞沉吟了一下,道:“这有一种解释,那就是,她不是中原人,雷分舵主该知道,关外有些民族是天生碧目的……”
雷飞点头说道:“这个我听说过!”
严慕飞道:“很有可能她是来自关外某一……”
忽地一顿,接道:“对了,公孙胜可曾看见她的面貌?”
雷飞摇头说道:“没有,严大侠,因为那女人脸上始终蒙着一层黑纱。”
严慕飞“哦!”地一声道:“她有什么怕人看的?只要能看见她的面貌,就可以知道她是来自关外哪一族………”
雷飞道:“严大侠,我看她不会是关外的异族!”
严慕飞微愕说道:“怎见得?”
雷飞那张大脸微微一红,道:“因为我见过她,还跟她说过话……”
严慕飞为之一怔,旋即说道:“那就好办了,是怎么回事,请说说看!”
雷飞应了一声道:“当天晚上,公孙胜没敢在家里待,就跑到了分舵来,要把这件事告诉我。可巧我不在,石青几个年轻人好事,也趁着我不在,几个人就跑进了金陵王王府,折腾了一夜,不但什么也没找到,而且在那网结尘封的王府里,连个女人脚印也没有发现,严大侠请想,人怎会没有脚印……”
严慕飞点了点头,道:“想必雷分舵主听说之后也去了?”
雷飞脸一红,赧然点头,道:“是的,严大侠,其实,我生平不信这一套,认为公孙胜缺了一只眼,剩下的那一只可能昏花了,本来是不打算去的,可是第二天我在石青几个的后领上发现了已经干了的血迹,这下吓坏了石青几个,也让我动了疑,结果在那天晚上我一个人跑了去查。”
严慕飞道:“看见她了?”
雷飞点了点头道:“起先我折腾了半夜也是一无所见,气得我脱口骂了一声,那知道这一骂把她给骂了出来……”
严慕飞笑道:“显见得鬼也怕骂!”
雷飞勉强一笑,接道:“起先是一声声听来令人头皮发炸,心里发毛的鬼哭,那是个女人低低的哭声,时东时西,让你根本没法捉摸那哭声究竟在那儿,后来那哭声竟越来越近,简直就近在我的眼前,我的身后,可是我就瞧不见什么,我一发狠虚空发出了好几掌,结果什么也没打着,哭声仍是绕在身边……”
窘迫一笑,接道:“不瞒大侠说,当时可真把我吓坏了。我想跑,两条腿发软不听使唤,我想叫,脖子像被人扼住一般,也叫不出声。正在这时候,鬼哭突然没了,在我眼前几丈处,院子里一棵枯树枝上,直挺挺地吊着个人,就是那女人,穿着一身黑衣,一头头发披散着,那张脸白惨惨的,一点血色也没有……”
严慕飞道:“跟中原人有什么不同?”
雷飞苦笑说道:“当时我都快被吓瘫了,那里还有心情留意她的长相……”
也难怪,严慕飞忍不住笑了。
雷飞窘迫地接着说道:“不过有一点我倒很清楚,她那双眼直直地瞪着我,公孙胜瞎说,根本不是碧绿碧绿的,有点冰冷阴森的鬼气倒是真的……”
严慕飞道:“那也许是他当时被吓坏了,眼看花了!”
雷飞道:“是啊!我也这么想,可是事后对他一说,他硬说一点不错,确是碧绿的,还急得要赌咒………”
严慕飞道:“那就有可能是雷分舵主……”
“不!”雷飞正色摇了头,道:“我绝不会看错,我敢发誓,绝不会错!”
这敢情好,他两个都敢发誓赌咒。
严慕飞失笑说道:“那……二位之中总有一位是看错了!”
“不!”雷飞又正色摇了头,道:“事后我又想了想才想通了,她既是鬼,那目光就有可能会变……”
严慕飞笑道:“只是,雷分舵主能肯定她是鬼么?”
雷飞道:“要不然那怎么会……严大侠,我雷飞生平是从来不信这一套的,可是如今我却要肯定地说,那女的是鬼。撇开这会变的目光不说,她自己说的,她是当年‘靖难’时被人丢进胭脂井里淹死的。她没地儿去,所以暂借那空着的金陵王王府安身。她不愿扰人,希望人也别扰她,要不然南京城往后不会有安宁。最后她还告诉我,往后不许有任何人擅进那金陵王的王府,否则绝不会再活着出去,她让我警告所有的人。说完了这话,她就不见了,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走的。紧接着一阵凉而又腥沾手的东西滴在了我头上。我没敢再停留,捡回了一条命般跑了出来,公孙胜他们在外头等我,据他们说,当时我满头是血……”
静静听毕,严慕飞皱了眉锋,而且皱得很深,沉吟了半晌,他始缓缓说道:“听雷分舵主这么一说,我却也觉得她有七分像鬼,只是……雷分舵主,以后呢?”
雷飞摇了摇头道:“以后我可没敢再往那边去,公孙胜虽然因为地盘的关系没办法转到别处去,可绝不敢再卖三更半夜了,日头一偏西他就收了摊儿。自那次后,接连地又有人深夜在孝陵、莫愁、玄武二湖等地看见一个黑衣女子对月吟哦,嘴里老是吟哦那么一句……”
严慕飞道:“哪一句?”
雷飞道:“听人说好像是什么天若有情天,天……”
严慕飞接口道:“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无恨月长圆,对么?”
雷飞点头击掌,忙道:“对,对,就是这句,就是这句………”
咧嘴赧然一笑,接道:“谁叫我是个粗人,没读过多少书。”
严慕飞微一摇头,道:“看来此女有一段事关情字的伤心往事……”
雷飞道:“严大侠,有不少人也这么说,还有人说她是以前南京城某大户的女儿,是个才女,在‘靖难’时被乱兵奸杀了,更有人说她就是什么张丽华呢……”
严慕飞淡然一笑,道:“此鬼不是俗鬼,听雷分舵主这么一说,她该也十分可人,更难得的是她不扰人,是个好鬼。”站了起来接道:“雷分舵主,我走了,有机会我会看看的,只请雷分舵主记住,要找纪纲的,不只我一个。”
雷飞忙跟着站起道:“雷飞省得,严大侠,还有什么用得着南京分舵主的地方,您请尽管吩咐!”
严慕飞含笑道:“谢谢,只要有借重贵分舵的地方,到时候我自会前来求助的。雷分舵主,我告辞了。”
举手微拱,飘然走了出去!
雷飞忙道:“您这是折煞雷飞。”
忙举步跟上,送了出去!
他送严慕飞出了谢家废回,又要送严慕飞出乌衣巷,却被严慕飞称谢婉拒,在雷飞遵命声中,他走了!
这时候,天色还早,算算离公孙胜收摊儿的时候还有一段工夫,所以严慕飞直奔了胭脂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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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八 章 胭脂井畔寻英豪
“胭脂井’又叫“景阳井”,“景阳”,本是南朝陈宫名,故址在玄武湖畔。隋灭陈,后主与张、孔二妃匿井中,被获,固又名“辱井”。
玄武湖原名“桑泊”,在城北太平门外,一名“秣陵湖”,又叫“后湖”,是南京城外第一大湖。
史载晋明帝为太子凿池,一夜而成,故初名为‘太子湖”,为太子练水战之所,其后始更名为“玄武湖”,真否难证。
玄武湖浩淼泓澄,周围达四十里,景物之美,为南京之最。
昔欧阳修以“金陵钱塘”名之,人杰地灵,兼有山川之美,特别是晚霞回荡,金光射水,回视湖山诸宇,在千苍烟雾霭间,实不啻蓬莱阗苑!
南京人常这么说,炎热苦热,山则以清凉最为幽邃,湖则以玄湖为乘凉佳所。
事实上的确不错,严慕飞一出太平门,就被那些美里带俏,热情的船女所包围,争着要他雇船!
好不容易脱出重围,等他到了胭脂井畔时,身上已见了汗渍,在摇头苦笑中,他站在那儿打量上了这一带!
这儿,原是南朝的景阳宫旧地,靠湖的那一边,还残留昔南朝时的金粉楼台,当年鼎盛,如今已只供凭吊而已。正是“六代楼船供仕女,百年版藉重山河”,千古兴亡,令人感慨!
那座金陵王王府,就坐落在胭脂井旁不远处。
很大很大的一座府邸,看上去很深很深,两扇朱漆大门上的油漆经不起风吹雨打太阳晒,也因为乏人照顾而剥落了,不过横匾几个大字还依稀可辨:“金陵王府!”
那本来乌黑发亮的门环也生了锈!
高高的石阶下那一对石狮子,也显得那么孤寂、凄凉。
丈高的围墙内,林木森森,飞檐狼牙外露,静悄悄地听不到一丝声息!
这些,令得严慕飞站在那儿,着实地有一阵激动,有一阵感叹,想想,心里也有一阵难受!
胭脂井旁数丈外,有株大树,浓荫,在那儿,能令人通体清凉,热意全消!
树下,摆着一个水果摊儿,倚着树根坐着个须发俱灰的瘦削老头儿,一条胳膊一只眼,老态龙钟,正在那儿吸旱烟,烟往上直冒,看上去他很惬意。
这时候,游湖的人不少,可是边水果摊儿生意不怎么好,因为这一带空荡荡地看不见人影。
胭脂井旁的水果摊儿既然就这么一个,那瘦削老头儿,缺条胳膊少只眼的老头儿,就该是纪纲的同门师兄,那位当年称雄,成了名的英雄豪杰‘铁胆神眼快刀手’公孙胜了。
严慕飞看了一阵之后,举步走了过去!
瘦老头一见生意来了,把烟袋锅在鞋底上敲了敲站了起来,哈腰陪上一脸的笑容:“客人,买点果子再游湖去。小老儿这果子样样甜,买些坐在船上边吃边游湖,那才是快意事儿呢!”
严慕飞仔细打量了他两眼,瘦老头相貌很好,年轻时定然是很英武,浓浓的眉,大大的眼,那还在的一只眼,眼神仍是那么足,显见得他是人老功夫犹在!
严慕飞没答话,伸手自摊儿上拿了一个梨,在衣襟上擦了擦,张嘴就是一口,果然,皮薄、肉嫩、水多,还真甜,这他才说道:“这儿,就只有你这个摊儿?”
瘦老头摇头笑道:“没法子,这地方生意最淡,有生意的地方归别人的地盘儿,插不进去。小老儿上了年纪,也不敢跟人去争去夺,只好跑到这儿来摆摊儿了。其实,能有这块地儿度度日,讨讨生活,那已是很不错了!”
严慕飞道:“为什么这地方生意淡?”
那老头望了那座“金陵王”王府一眼,摇头说道:“这话小老儿可不敢说,一个不好是要进宫里去的!”
严慕飞笑道:“我明白了,八成儿是这座空着的王府在这儿碍事,没人敢到这一带来,对么?”
瘦老头微微一惊,道:“这话可是客人说的……其实,在当年,官家每隔一个时候总要派人来到处看看,打扫打扫。自从‘靖难’之后,就没再见有官家的人来,里面都结了蜘蛛网。”
严慕飞“哦!”地一声道:“老人家进去过么?”
瘦老头猛觉失言,一惊,忙摇头说道:“没有,没有,小老儿哪来这么大福份,又怎么敢?还想保住这颗脑袋活几年呢……”勉强地笑了笑,接道:“小老儿是这么猜,客人你想,这么多年没人进去看过,打扫过,哪还能不结蜘蛛网?”
严慕飞一点头,道:“不错,有理……”
随手一抛梨核,不偏不斜,恰好丢进了“胭脂井”里,这大树下离那口“朋脂井”至少也在十丈以上,这一手,瘦老头看得一怔,严慕飞接着说道:“老人家,你这摊儿上的水果很不错!”
瘦老头定了定神,忙陪笑说道:“不是小老儿瞎吹胡擂,小老儿这摊儿的水果,都是有来头,像客人刚吃的梨,那就是正宗的山东莱阳梨……”
严慕飞“哦!”地一声笑道:“人在南京,能吃着山东莱阳梨,真不错,我的口福不浅。
老人家,我跟你打个商量!”
瘦老头道:“客人只管请说,做生意的好说话!”
严慕飞抬手一指摊儿上的水果,道:“你这摊儿上的所有,我全买了……”
瘦老头一怔,忙道:“怎么,客人全买了,那好,那好……”
严慕飞微一摇头,道:“老人家,我还有后话,水果,我全部买下,不过,我向老人家打听个人,老人家得告诉我……”
瘦老头独眼一凝,道:“客人要打听谁?是这一带的!”
严慕飞点了点头,道:“是的,老人家,他在这一带很久了!”
瘦老头道:“客人请说说看,只要有名有姓,小老儿还知道几个。”
严慕飞淡淡一笑,道:“老人家,此人跟你一样,也以摆摊儿卖水果为生……”
瘦老头道:“敢情是小老儿的同行,但不知……”
严慕飞道:“老人家,此人本不是个卖水果的,他原是武林中人,是位铁铮铮,古道热肠,义薄云天的没奢遮侠义英雄……”
瘦老头“哦!”地一声,凝了独目,道:“那老儿恐怕不……”
严慕飞截口说道:“老人家,我还没有说出此人的姓名!”
瘦老头忙道:“是,是,是,客人请说,客人请说!”
严慕飞微微一笑,道:“老人家,此人复姓公孙,单名一个胜字,当年美号‘铁胆神眼快刀手’……”
瘦老头脸色陡然一变,摇头说道:“客人,小老儿没听说过这儿有这么个人!”
严慕飞道:“老人家,我在城里有位要饭的朋友,他告诉我在这儿可以找到我所要找的人。”
瘦老头脸色又一变,道:“客人的那位朋友是……”
严慕飞道:“‘穷家帮’南京分舵主,‘霹雳火’雷飞!”
瘦老头道:“客人跟他是朋友?”
严慕飞道:“是的,老人家,我刚由乌衣巷来!”
瘦老头迟疑了一下,道:“雷花子好快的一张嘴,客人,你找对了地方,找对了人!”
严慕飞目光一凝,道:“莫非就是公孙老人家当面。”
瘦老头道:“客人既是雷花子的朋友,我不得不承认……”
严慕飞含笑说道:“铁胆神眼快刀手’纵横武林,是位成名多年的英雄,也是位铁铮铮,义薄云天的没奢遮英雄,老人家,我荣幸!”
公孙胜摇头说道:“客人好说,如今小老儿只是个老弱的残废人,靠卖水果度日维持晚年的小贩!”
严慕飞道:“老人家,英雄事迹在当年,这是永不能磨灭的!”
公孙胜摇头说道:“好汉不提当年勇,破落户还说得什么旧家珍?江湖上已经没小老儿这一号了,如今这南京城除了雷花子外……”
严慕飞道:“事实上,凡武林中人,记忆里总有位‘铁胆神眼快刀手’。老人家,这该够了,夫复何求?”
公孙胜独目一凝,倏转话锋,道:“还没有请教客人贵姓?”
“不敢!”严慕飞道:“我姓严,‘为严将军头’的严!”
公孙胜道:“原来是严老弟,恕小老儿托大……”
“好说!”严慕飞道:“论年纪,我只配做老人家的晚辈!”
公孙胜道:“小老儿更不敢当……”
一顿接道:“严老弟要找小老儿是……”
严慕飞道:“预备向老人家打听一个人!”
公孙胜愕然说道:“要向小老儿打听一个人?”
严慕飞点头说道:“是的,老人家!”
公孙胜凝目问道:“谁?严老弟要打听谁?”
严慕飞道:“前锦衣卫指挥使,令师弟纪纲!”
公孙胜脸色大变,往后退了一步,冷然说道:“这回严老弟你找错了,小老儿同门之中,没有这么一位师弟,也不认识这么一个人!”
这,原在严慕飞意料中,他没在意,淡淡笑道:“老人家,我是雷飞的朋友……”
公孙胜道:“怎么样?”
严慕飞道:“他告诉我……”
“严老弟!”公孙胜突然说道:“恕小老儿插句嘴,你找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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