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香味,怎么会那么勾人魂魄,引得人禁不住地吞咽口水,想要大快朵颐!
牛二上一次吃肉是在什么时候?
牛二还吃过肉?
牛二的记忆里,肉这种东西从来就不是他可以吃的。
村人祭祖,又或者春耕秋收时祭祀天地神灵,都会宰杀禽畜准备供品。祭祀大礼过后,祭祀的供品会分给村人同食。
那种时候,牛二能分到一碗肉汤,都算幸运至极。
牛二抱着老黄牛的脑袋,闻着老黄牛散发出来的阵阵肉香,禁不住舔了下嘴唇。
不行,我牛二就算再馋肉,也不能对老黄牛下口。
老黄牛,是我牛二的亲人。情同骨肉,没有之一!
我再狠毒,不能同类相残!
牛二抱着老黄牛,酝酿着情绪,翻出记忆里的点点滴滴,又一次红了眼圈。
转悠在眼圈里的眼泪几欲滴落,却还是差那么一点点,就卡住了。
不行啊。
你身上的味道,实在是太诱人了。扰乱我,让我无法集中精力去缅怀你。
牛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站起身。
老黄牛死了,牛二要想办法,把老黄牛的尸体拖回村子。
这是件大事,必须要让村长知道。
牛二站起身,搂了一些野草打成草绳,捆住老黄牛的身体。
从山上到山下,要翻过山坡跨过水塘,走很远的路。
不把老黄牛捆结实了,劈开的身骨露出的肚肠,会洒一路。
牛二搜索着附近的草丛,把能找到的老黄牛的身骨通通捡回来。
随着一阵沙哑的叫声,一只浑身乌黑的乌鸦,落到了不远处的石头上。
乌鸦,循着死亡的味道飞来,是要打老黄牛的主意。
牛二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扔过去。
滚,给老子滚蛋!
轮不到你来捡便宜。
老黄牛拉回村子,村长检视过了,是要厚葬的。说不定还要做一块牌牌,摆进宗祠里接受香烛供奉。用来感谢老黄牛一辈子为村里人的辛苦劳作。
石头落到乌鸦脚踩的大石头上,崩飞出去。
乌鸦发出一声惊叫,挪动着脚步向旁边躲着,并没有飞。侧着头打量着牛二。
牛二拖动草绳,奋力拖起老黄牛,向着村子的方向拖回去。
老黄牛死了?
这简直是,晴天霹雳啊!
村长绕着老黄牛转着圈,默默地看了半天。
耕牛死了,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都是一件不得了的大事。这件事,告诉村长也没用,必须得报告县府衙门。
村长看着老黄牛,舔了舔嘴唇,又抬头看了看渐沉的暮色,招呼着身边的村民说道:
“去把几个老人家都请来。”
老人家,就是村中那几位年纪足够大的长辈。
平日里,他们坐在宗祠前面晒太阳。村中有了大事,却还是要把他们请出来问个主意。
老人家当中,年纪最大的是七奶奶。
七奶奶年纪大,老得腰身都佝偻着。
精神却极好,明白事理遇事不糊涂。
七奶奶之下,就数武爷爷了。
武爷爷年轻时在县府衙门里当差,带刀的那种。附近的州府县镇都走遍了,见过大世面。
牛二的功夫,就是武爷爷教的。亲手点拨。
只可惜,还么等武爷爷把一身功夫都传给牛二,就老糊涂了。常常连自己是谁都想不起来了。
白瞎了那身好功夫!
每次看到武爷爷,牛二都会忍不住想。
几个老人家被村长请到村口,各自打量着遭雷劈的老黄牛,相互对望着,商量出了主意。接着就冲着村长点了点头,往回走。
七奶奶一边走,嘴里还念叨着:
“今天晚上有肉吃了。”
七奶奶念叨的声音并不大,可是牛二还是听见了,一脸震惊看着村长。
村长没工夫搭理牛二,召唤着村民把老黄牛抬进村子。各自分工,在晒谷的空场上摆上桌凳架起柴锅,准备入夜的欢宴。
牛二跟在村长后面,想要找机会问问,为啥就要把老黄牛给吃了。
难道不应该给老黄牛厚葬吗?制作个灵位,安放进宗祠。
它给我们村子干了一辈子活,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吧。
就算牲灵进不了人的宗祠,挖坑埋了总行吧。
干吗非要吃了它!
晒谷空场上支起了大锅,锅底燃烧的木柴发出噼啪的炸响,红艳艳的火苗从锅底窜出来,映红了村里人一张张喜气洋洋的笑脸。
就连村里的狗,都跟着东窜西跑地忙碌着。
村长主刀,把老黄牛身上能吃的东西一点不剩地全都分切下来,就连咬不动的牛骨架,都用斧头劈成几段,下到大锅里熬汤。
地上留下一块带着牛角的天灵盖,被两只狗咬在嘴里争抢着,冲着对方发出呜呜的威胁。
牛二一脚踢开两只狗,把老黄牛的天灵盖捡到手里。
4章 你快跑吧()
老黄牛被剁开的牛骨头,和分切的牛肉全都下到了柴锅里。
三口大锅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
长条桌边,七奶奶武爷爷全都抻长了脖子,冲着沸腾的柴锅咽着口水。
村里人,除了年关祭祖,春秋祭神,能跟着沾光分点肉吃。平日里根本碰不到油腥。就算祭祀大典留下的禽畜供品,被全村人瓜分后,能吃到嘴里的也没有多少。
所以眼见这么大一个牛身子,被天雷劈中后还散发着诱人的肉香,怎么舍得直接埋了。
牛二明白这个道理,却始终过不去心里那道坎,独自蹲在一边黯然伤心。
无论怎样,我是不会吃。
我狠不下心,也下不去嘴!
村长掀开锅盖,刚刚舀了一勺汤想试试咸淡,一只只陶碗已经迫不及待地挤到了村长的面前。
村长扔下木勺,从柴锅里捞出半生不熟的肉块,装进那些陶碗里。
欢宴,随即开始。
根本没人在乎牛二的感受,没人喊一声牛二,给他让出个位置。
牛二怔怔地看着长桌上,七奶奶赤手从陶盆里捞出一块牛肉,张着没剩下几颗牙的一张嘴,狠狠地咬下去。
活了二十多年的老黄牛,切下的肉块只是在柴锅里简单地煮开过。拳头一般大的肉块既老且硬。
牛二禁不住有些担心,害怕七奶奶剩下几颗牙,别再为了一块咬不动的牛肉给硌掉了。
村里的狗,更是兴奋地摇着尾巴,在长桌下东窜西跑,捡拾村民一不小心洒落出来的汤水。
村长向着牛二走过来。
看到村长,牛二站起身,手里面还拎着带着牛犄角的头盖骨。
村长拿过那块头盖骨在手里摆弄着,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
“老黄牛刚刚牵回我们村的时候,我也就像你这么大。头几年,都是我领着上山去吃草。这一晃,就二十几年了。”
看了看牛二,村长接着说道:
“老黄牛在我们村里劳碌了一辈子,耕田打场,够辛苦的。也算是为我们村立下了大功。村里的老人家们商量着,请人做块灵位牌牌,送进宗祠里,每天香火供奉。”
“真的?”
牛二有些不相信,看着村长。村长点了下头。
“我知道你跟老黄牛白天晚上再一次,亲得像是家人。这件事,你也不能太伤心。是老天爷体恤一辈子辛劳,把它收了去天上享福。老黄牛体恤村里的乡亲们三餐寡淡,临走还不忘留下一副身子,给乡亲们油润肚肠。老黄牛的好处,乡亲们不会忘。”
牛二转过头看着,晒场上吃得热火朝天的村民,一个个喜上眉梢的样子,心里品着村长说的话。
要不咋说是村长呢。
要不咋说啥事都得问村长呢。
村长的水平,就不是一般地高。
牛二觉得,是老天爷瞎了眼,一道晴天霹雳打偏了,劈死了村里的老黄牛。
更让牛二想不通的是,村长还组织全村的乡亲,架起柴锅把老黄牛给炖了。
看着村里人,一个个鼓动着腮帮子,嚼着嘴里嚼不烂的老黄牛,牛二就觉得心里堵得慌。
你们当中,有谁没得过老黄牛带来的好处?
辛辛苦苦给你们干了一辈子活,你们不感恩不道谢,竟然还把老黄牛给吃了。
你们吃了老黄牛,就不怕跑肚窜稀!
可是村长就能看出这里面的门道,就能看出老天爷感念老黄牛的辛劳,劳苦功高,让它上天去享福了。
为啥要劈雷?
渡劫啊!
戏词里都有,得了仙道的牲灵,要渡劫才能飞仙。
牛二看着村长,禁不住用力点着头。
这话被村长说开了,再让自己这么一想,立马就觉得,就觉得浑身上下,有一股子说不出的,对劲!
老黄牛留下一副身子,给村里的乡亲们油润了肚肠,谁还不得记它一个好。
牛二被村长说得眼前一片豁然开朗,禁不住馋虫涌动,也想去沾沾光,落一块肉块什么的。
村长的脸上,却依然带着忧愁。冲着牛二说道:
“二蛋,趁现在还来得及,你快跑吧。”
牛二毫无准备,问道:
“我咋了,村长。我跑啥呀?”
村长说道:
“村子里的耕牛死了,这件事要报告给县府衙门。衙门就要派人来查死因。不管是被雷劈死的,还是滚下山坡摔死的,都要治我们一个牧养不力的罪。牛,会被拉回县府衙门。你,也会拉回县府衙门。牛拉回去,县府衙门的老爷们就给分了吃了。你呢,脸上刺上字,判个流放其它州府,充作苦役。一辈子就别想再有自由了。”
牛二被吓了一跳,看着村长。
村长,肯定不是在吓唬牛二。
而且这种玩笑也并不好玩。
牛二急着解释道:
“村长,老黄牛真的是被打雷劈死的,你也看见了。真的不是我的错。我再大的本事,也管不住老天爷打雷呀!”
村长点着头说道:
“我知道,村里那些老人家也都看过。老黄牛的死,的确是不关你的事。可是县府衙门的官差不会管,他们只想抓人回去交差。村里的乡亲们不忍心你被官差抓走,老黄牛在天有灵,也不会忍心你为了它变成囚犯。所以,趁着现在还来得及,赶紧跑。能跑多远跑多远。”
牛二看着村长。
那你就不能跟官差老爷好好说说?
还有村里的老人家。
都是一大把年纪的人,说出的话,那些官差会听的。
会吗?
牛二不知道。牛二估计村长也不知道。
所以村长才甘愿冒风险,放跑牛二。
牛二相信村长。
村长有见识,更有主意。做出的决定绝对错不了。
老黄牛死了,县府衙门拉回去,也是分了吃了。而且那帮官老爷吃了老黄牛,还不带说老黄牛好的,还得骂骂咧咧说老黄牛的肉,又老又硬塞牙缝。
所以,还不如留给村里人打牙祭!
至于牛二的死活,那些官老爷更不在乎。就像村长说的,他们不问缘由,只想交差。
牛二冲着村长点着头说道:
“行,我听村长的。”
村长拿出一个包袱递给牛二,拍了拍牛二的肩膀说道:
“那就趁着天没黑透,赶快走!”
5章 何处栖身()
村长做通了牛二的工作,转身往桌边走。
牛二冲着村长问道:
“村长,那我得往哪跑啊?”
别看牛二个子大,岁数也不小了,可是还从没出过远门。
最远的一趟,是翻过村外的山头,去了后头村。
后头村有了马郎中,马郎中有个闺女,长得好看。
牛二见过一次就喜欢上了,忍不住思念就去了后头村。可是到了村口,心中胆怯没敢继续往里走。
牛二问村长,他该往哪跑。村长转过身看着牛二,也拿不定主意。
村长正为难,村长的婆姨走过来,冲着村长说了句:
“你快去吃吧,一会就凉了。”
接着冲着牛二说道:
“你这孩子,还能问你叔要逃到哪去。你叔要是给你指了条道,算不算纵容逃犯?可你叔要是不说,又好像太绝情了。你这不是让你叔里外不做人吗。我要是你,就赶紧出村,随便找一个方向一直往前走。别人问,你也不能说是前头村的人。更不能说村里的人结伙吃了耕牛!”
我是想走啊。
牛二看着村长的婆姨。
可我也得问清了方向再走啊。
我出了村子,低着头往外走。万一一头撞进县府衙门怎么办?
村长的婆姨挡住了牛二,村长已经坐回到桌边,伸手捞起陶碗里的牛肉啃起来。
撂完那句话,村长的婆姨一扭头也走了。
牛二看着晒场上的乡亲,拎起包袱怏怏地往外走。
没走几步,就被武爷爷一把拉住,拽到了粮囤的后面。
武爷爷接着摸摸索索地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塞到牛二手里。
是一根带着肉的牛肋骨。
刚从热锅里捞出来的牛肋骨还冒着热气,一端的骨茬渗出没有煮透的血沫子。
还是武爷爷对我好!
牛二攥着那根牛肋骨,一个没忍住,眼圈就红了起来。
武爷爷像是做贼一样的紧张,不住地往两边看着,帮着牛二把那块牛肋骨裹进包袱里,嘴里还不住地说道:
“快收起来快收起来,别让人给看见了。看见了,就不得了了。”
虽然一把年纪,武爷爷的身板却挺得溜直。
白天,会跟村里的老人家们一起在宗祠前面晒太阳。
遇到武爷爷清醒的时候,也会讲起自己年轻时的各种事情。或者是附近州府的风土人情。
只是,武爷爷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了。
武爷爷把牛肋骨裹进牛二的包袱,牛二拉着武爷爷的手,忍不住说道:
“武爷爷,我走了,你自己要保重啊。”
牛二的话音还没落地,粮囤后面就传来一个声音:
“你要去哪啊?”
跟随着声音,是木棍敲打地面发出哒哒声。七奶奶走出来,挡在了牛二的面前。
我去哪,我去后头村打酱油去!
牛二看着七奶奶,心里想的话却并不敢往外说。
论年纪,七奶奶是村里最年长的。论辈分,七奶奶是村里辈分最高的。就算让牛二跪着回话,牛二都不亏。
七奶奶直起腰,冲着牛二问道:
“你想好去哪了?”
牛二如实地摇着头。
七奶奶转过头看着武爷爷,说道:
“你走的地方多,给二娃子指条路。”
武爷爷望着牛二,问了句:
“你要上京赶考哇?”
牛二看着武爷爷,不知道刚刚好好的一个人,怎么突然间就犯糊涂了。
七奶奶冲着武爷爷摇了下头,说道:
“二娃子大字不识一个,赶什么考啊。”
武爷爷摇着头说道:
“不妨事。我把武家独门武学的秘籍都传给他了。好好练,肯定能拿下天下第一,回村里光宗耀祖!”
武学秘籍?在哪呢!
牛二捏着手里的包袱。
武爷爷你给我的是老黄牛的肋巴条!
七奶奶不想再陪着武爷爷犯糊涂,冲牛二说道:
“我听贩货的货郎说,北方有一座空明山,空明山上住着很多求仙的道人。要不,你去空明山吧。”
听到七奶奶的话,武爷爷突然又哼哼地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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