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瑶大口喘着气,脑子里早就一锅浆糊,“不,不记得了……”
“嗯,没关系。”他轻轻吻着她的唇角,咬着她的耳垂,含糊道,“慢慢想,好好想……”
之后她有没有想起先前的问题,她已经不晓得了,只知道最后被天君抱到他的锦床上去了,据说这样有助于思考。
落瑶终于想明白一个道理,她再也不问祁远任何问题了,因为他实在太狡猾,早知道,应该从看似精怪实则呆萌的梵谷君身上下手。
可是她马上发现自己又错了,梵谷君平时看着说话口无遮拦,可是一提到这件事,居然难得地闭上了嘴三缄其口,让落瑶越发觉得心里痒痒。
偶尔程誉出来添茶水,落瑶装作不经意地挪过去问:“你们在里面商量什么大事?”
一直对她知无不言的程誉居然也变得吞吞吐吐,“呃,这个,天君说暂时要保密,不让说……或者公主可以直接问陛下。”
落瑶巴巴看着他:“……他肯说我还用得着问你么。”
程誉继续支支吾吾:“可是,天君刚才还交代过,让我……”
落瑶不由得好奇地打断他:“让你怎么?”
程誉眨了眨眼睛,“让我多倒茶,少跟您说话。”
于是,落瑶眼睁睁看着程誉在她面前从容地添了一壶茶,施施然回祁远的房里去了。
落瑶这几日尤其忙,一直和弗止在药房,连吃饭都恨不能搬到药房吃。她与祁远之间几乎都见不着面,早上她起来时,祁远还在沉睡,因为弗止交代过,他最近服用万谷草可能会有点渴睡,晚上她回来时,祁远又已经等得睡着了。
后来祁远看她如此废寝忘食的样子怕她伤到身体,让她休息几天,她想了想,觉得现在的药方有点眉目,更该加把劲,祁远看了看她坚定的眼神,妥协道:“如果真不想休息,那你明天一定要睡个懒觉,你看你的眼睛下面,乌青了一大片。”落瑶照了照镜子,果然。
是夜,她果真早早的睡了,第二天,果真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睡了一个名副其实的懒觉,年轻就是好,她只是睡了一觉,马上觉得又精力充沛了。
起来时,祁远跟程誉不知去做什么了,院子里就弗止在磨药,她懒懒地走过去,还未进药房,就看见梵谷踢踢踏踏地踱进来。
她看到梵谷,突然想起上次朱雀星的事情,这几日一直忙着配药,快忘了这一桩事情。
这里的神仙里面,熟弗止的年纪最大,他肯定晓得朱雀星的事情。其实她对于究竟问还是不问,也十分纠结,从大局来说,为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还是不要问,但事关祁远的生命安危,又忍不住想探一探口风。
于是她跟在弗止后面,装作百无聊赖的样子问:“哎,以前上课的时候总听夫子说,你的星象造诣比药理还要厉害啊?”
弗止当时正低头研磨一株河竹草,工序极其麻烦,头也没有抬,漫不经心地反问了一句,“教你占星学的夫子是哪个?”
落瑶本以为他会顺着自己的夸奖得意一番,然后她就可以趁着他老人家高兴,套几句有用的话出来,可是万万没想到会问这个问题,落瑶绞尽脑汁地想了想,“是况翟。”
“况翟?”弗止百忙之中朝落瑶促狭地笑了笑,落瑶不知道这个笑容代表什么,又想到等会还有求于他,只能耐着心等他笑完。
好不容易等他老人家笑够了,然后看着他慢条斯理地准备把磨好的仙草倒出来,落瑶连忙狗腿地拿了个琉璃碗递给他,弗止嫌弃地看了她一眼,示意她拿另外一个,嘴里嘀咕着:“教了你这么多天,连用什么碗都不知道,河竹草可以用琉璃碗装的吗?那会破坏草里的灵气。”
落瑶恍然,连连点头,重新递给他一个青瓷碗,弗止倒完了草药,又开始研磨另外一份,落瑶忍不住问:“你为什么不是一次磨好,要分两次?”
弗止睨了她一眼,似是觉得她怎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我没和你说过,不能盲目追求效率吗?”怕她听不懂,又说道,“这个好像确实没有跟你说过,今天再教你一点,河竹草比较娇嫩,一次研磨得太多,会破坏它的机理,丧失功效。”
落瑶点点头作了悟状,又问:“你方才听到况翟的名字为何笑?你认识他吗?”
弗止偏头看了看她,认真地说:“你的夫子要是知道授了你这么多年的课,你居然连他的名字都没记住,不知道该作何感想。”
落瑶脸红了一阵,嘴硬地说:“他不是叫这个名字吗?那叫什么?”
“是悦翟。”弗止瞥了她一眼,嘴角慢慢勾起来,“都说年纪越大,记得住的事情越少,为什么这句话在我们身上却掉了个角儿?”突然想起落瑶刚才的问题,“对了,你怎么突然又对星象感兴趣了?这可比药理难多了。”
落瑶没想到弗止的话题转得这么快,反应了一瞬,才讪笑着,“我,我就是看到朱雀星漂亮,突然有点兴趣,随便问问,随便问问。”
“你别看它悬在天上的样子好看,好看的东西,往往都不简单。”弗止手里的动作突然顿住,他缓慢地放下手里药碾子,干脆不磨药了,冷着一双微吊的俊眼看着落瑶,“瑶瑶,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听说了些什么?”
弗止每次这么亲切地叫她瑶瑶,就代表着有些事情有点脱离控制,落瑶不自觉地绞了绞双手。
弗止没有注意到这些,略微偏头思考了一瞬,身体往落瑶的方向倾了倾,轻声问,“前几日南极仙翁过来,就是为这事?”
落瑶脸色一白:“南极仙翁?他来过吗?”
弗止凝眉认真地看了看她的神色,确定她并不像撒谎的样子,才往后摆正身体,说道,“我以为你知道,前几日仙翁过来找祁远,据说两人密谈了很久,具体谈了些什么,没人知道。”说到这里,弗止眯了眯眼睛,似乎在回想以前的事情,嘴里说道,“你可能并不清楚南极仙翁的脾性,他这个人,三千世界的芸芸众生从来入不了他的眼,他这一世只在乎他的夫人织语,可惜……话说回来,能让从来不问世事的他劳此大驾亲自过来,肯定是出了什么大事,而能让他认为是大事的,只有他夫人织语留下的朱雀星了吧。”
落瑶一颗心跳到了嗓子眼,“都说朱雀星和历任天君命脉相连,如果真是朱雀星有异样,那祁远会不会有危险?”
弗止笑了笑:“原来你拐了这么多弯是想问这个?”
落瑶迫切地点头。
弗止沉思了一会,说道:“你先别着急,等我找个机会跟祁远问清楚,如果真是朱雀星有异动,再加上祁远此刻正是虚弱的时候,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看到落瑶的脸色已经白得不能再白,弗止忙刹住话头,“不过你先别担心,这些都只是我们的猜测,也许事情并没有这么糟糕……”
弗止还在说什么,落瑶已经听不下去了,心乱如麻地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
祁远,你究竟想瞒我到几时?
☆、第116章 但教情意比金坚,誓如磐石两心知
如果这几日,有人在清乾天一时心血来潮晚上出去散步,那他一定会看见耀清宫上空发出的七色光芒,这不是昭示哪位帝座的诞生,也不是绝世神兵的现世,而是弗止历经老天爷艰苦的考验,终于研制出克制洗心丹的药方,他把它命名为无心丹,无心可洗,无心可清,以无根水服用,不用换血,亦可犹如脱胎换骨。
落瑶惊喜地看着这颗七彩光华徐徐流转的药丸,兴奋地问弗止:“吃了这药丸当真就能药到病除了?”
“你不信我?”
“我也想相信啊,可是你前科累累。”
弗止知道落瑶指的是上次的事情,正要跟她发作,却看到祁远走到他们中间,略微弯了弯腰看了看桌上的七彩药丸,随后直起身子看着弗止,眼里带着点笑意:“她不信,我信。”
弗止的脸上马上露出一副“英雄所见略同,女人见识太浅”的神情。
落瑶笑了,其实她是开玩笑的这颗丹药一看就是绝世神品,且凝炼了她和弗止这么长时间的心血,一定有用!
她把目光从药丸移到祁远身上,这段时间的祁远,虽然面上装着无所谓,其实心里最不好过的就是他,一个指点江山气吞山河的天君,何时需要依靠旁人来救他性命?这个落差对他而言,实在太大,若不是弗止亲自配药,恐怕他宁愿毒瘾发作而亡,也不愿意假手他人吧?这就是身在君王之族的悲哀,生命对于他们而言,已经不仅仅是生命,更多的,是帝王的尊严。
连续几天没睡,弗止的两眼布满血丝,眼眶泛红,此刻大功已成,全身懈怠下来,反而觉得体内像被抽掉了全部力气,浑身酸痛,头昏脑涨。
弗止瞪着兔子一样的眼睛看着祁远,虽然声音疲惫,却掩饰不住语气里的激动,“等到两天后的月圆之夜,就着无根水服下,药性自然根除。”无心丹都已经研制出来了,区区一些无根水,自然不在话下,到时候找雨神君讨一点,就可以了。
也许是因为这一刻等得太久,所以当弗止说出服用方法的时候,落瑶反而说不出话来,她仰了仰头,尽量不让眼里的水汽继续漫上来,喉咙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哽咽起来,“是么,那太好了。”
她也不知道为何突然变得这么脆弱,明明前几天还在为祁远鼓励打气。
祁远一声不吭走过去,轻轻抱住她,落瑶本来还在强自忍着,一碰到祁远坚实的肩膀,像是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出口,肩膀渐渐抖动起来,祁远轻轻抚着她,两人相互依偎着,没有说一句话,程誉见状,向众人比划了个手势,带着所有人默默退了出去。
哭了一会,落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用袖子抹了抹脸上的水,扯了个难看的微笑,说道:“对不起,我也不想哭,可是就是忍不住……”话未说完,嘴上一阵温热,祁远轻轻吻了吻她的嘴角,不让她说下去,然后从唇角慢慢移到脸颊,最后是眼角,一点点吻去她的泪水,嘴里说道:“什么都不用说,我都知道,都知道……”
这几日虽然和祁远也有亲密的举动,但是两个人心里总归装了点事,不论是浅尝辄止,还是情热意浓的时候,都像隔了一层薄薄的纱,指不明也道不破,如今隔在两人中间的心事已了,落瑶感觉心里一松,然后有什么东西在心底里开始萌芽,酸酸柔柔的,就像藤蔓一样在彼此之间互相缠绕,纠缠不清。
月圆夜之前的这几天,其他殿宇依然平平静静,唯有耀清宫整日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笑声,在清冷的清乾天传出去很远很远。
落瑶整天缠着弗止问需要注意的事项,所有人看着弗止像是长了个尾巴,到哪都跟着他,弗止在重复了三遍服用顺序后,终于忍不住了,连夜逃回了望月山,只托侍女带了句话给她,月圆夜回。
祁远的脚步也比往常更轻快了些。有一次,程誉回来偷偷告诉落瑶,“现在的天君不只在朝会,连批阅奏折的时候都是笑着的,可那些仙官哪见过祁远笑的模样?散会后,都偷偷来找我,问是不是他们要大难临头了,天君才用这样诡异的笑容看他们?”
没想到平日里一本正经的程誉也这么八卦,会学人家说话的样子,还学得有模有样,落瑶噗一声笑出来,回头看了看那个传说中笑比怒还可怕的天君,祁远正在摆弄一些花草,依旧往常一样清淡的眉眼,但是仔细看,却多了些柔和,如今的祁远,确实开心起来了呢,她不知道自己回答了什么,只记得程誉后来说了一句,“公主,我替神族所有子民谢谢你。”
落瑶看着程誉,眼里是对这位忠臣满满的敬意:“我也替祁远谢谢你。”
程誉听闻,给她行了个完完整整的大礼,落瑶有点不知所措,天界的规矩自定下后虽然没有人打破,却因为时间的辗转,在礼数上已经大有简化,如今突然间受此大礼,落瑶有点不习惯,她忙虚扶了程誉一下,却见他的表情前所未有的慎重:“这个礼不仅谢公主的出现,还要谢您的不离不弃,让天君能拥有一般的帝王不敢企及的快乐。”
落瑶垂着眸,轻声说了句:“快乐是相互的,没有祁远的快乐,都不是真正的快乐。”
落瑶回想着这几日的点点滴滴,有时候她半夜醒来,会看到祁远柔柔地看着她,把她倒吓了一跳,伸手搭了搭他的脉搏,却发现很正常,祁远反握住她的手,似是要把她看得化成一滩水:“我不怕死,瑶儿,我一直不怕死,我只怕你担心。现在有了无心丹,我保证以后都不会让你这么担心了。”落瑶听了没说什么,心里却是酸酸涩涩的,因为祁远首先高兴的不是自己终于有办法摆脱洗心丹的噩梦,而是看到她终于不用再为了他提心吊胆。
落瑶透过祁远背后的窗看向夜空,朗月清风,天气真好。
她弯了弯美丽的杏眼,不管怎样,一切都过去了吧?
祁远,我们以后的日子还很长很长,虽然有过误会,有过离别,有过痛苦,但是我信,我一直都相信,你会是陪着我走到最后的那个,直到天河汤汤逆流到海,直到星辰陨落日月无辉,直到不老不死的尽头。
双喜临门这个成语,落瑶记得小时候请教过她娘亲,她娘亲状似无意地翻了翻夏极的词典,跟她解释,“比如,上次你跟着我参加你堂哥的娘亲的哥哥的女儿的婚典,当时你还记得吗,那个新娘大着肚子穿着喜服出嫁的那个,这就叫双喜临门。”
怕落瑶听不懂,孟芙蓉又说,“再比如,这个新娘,其实你要叫她姐姐,这个姐姐怀的还是双生胎,那也叫双喜临门。”自此,亏得落瑶的娘亲的教诲,落瑶对双喜临门这个词理解的含义还停留在嫁人与生子的层次上,直到后来慢慢长大,才明白原来这个词的含义颇丰,她娘亲的解释只是冰山中一角的一角。
落瑶觉得,如今能与祁远冰释前嫌,祁远又能得到根治的方子,这也算是一桩双喜临门的事,当然,能遇到这么好的事情,一定是因为从小到大,她都没有过什么好运气,所以好运气积攒起来,等到这一天一起爆发了。
有时候她真怀疑,一个娘胎里生出来的兄弟姐妹的运气是不是相等的,她以前之所以那么倒霉,是因为她的运气都被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姐姐用光了,因为姐姐几乎没什么挫折就嫁了个好夫君,所以轮到她的时候,就万事不济,好不容易在选妃大赛上力挫群芳光耀门楣,都踏进婚姻的殿堂了,还能当场被南宫蔓蝶给搅和了,明明和祁远相爱,却非要弄得两人伤痕累累。
直到有一天晚上,她才明白,这次不仅是双喜临门,其实还有一喜。
是夜,落瑶和祁远散步回来,踏进耀清宫时,落瑶以为走错了地方,退回去又重新看了看殿门口上头的牌匾,确实是耀清宫没错。
落瑶看向祁远,眼里满是询问。
祁远轻轻把她的几缕碎发拨到耳后根,一言不发地带她进去。
落瑶双手死抓着门框不肯动,不是不想进去,而是这样的满堂红让她想起了一些此生再也不想回忆起的事情,有些东西她原以为可以尘封起来自欺欺人,可是偏偏这样突兀地呈现在她眼前,如此鲜明,如此触目惊心。
落瑶觉得脚有点软,她扶着门框顺势慢慢蹲下来,整个人像是卸下了所有防御,不堪一击,她双手抱着头,拼命把头埋进膝盖里,仿佛这样不看一眼就什么事情都没有。
祁远没想到他原本想带给她的惊喜会变成惊吓,一向冷静自持的他此刻也是满脸震惊,眼底里的担忧像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