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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他提醒,落瑶的眼神渐渐明亮起来,嘴巴圈成一个圈,她想起来刚来倾玉城那会儿,在路边是救过一个人,不过那人当时面容凌乱,和此时的段询……很难想象这是同一个人,再细看他的脸,落瑶又有点捉摸不定了,好像是有那么几分相似。
当时他浑身是泥,看不出原来才二十来岁,如今他身上穿着深褐色的官服,头发高高束起,腰上戴着一块象征身份的腰牌,可能刚办完事情回来,还没来得急换下衣服,虽然衣服颜色深,却丝毫压不住他的英气,目光如炬,仿佛一眼可以看进人的心里。
想不到当时随手救的人竟然是堂堂的段侯爷,这也太巧了吧?
随即又想到,如果段询当时没有遇到她,恐怕已经奄奄一息了吧?那倾玉城岂不是要变天?
可是既然是侯爷,当时为什么只身一人在郊外呢?
段询看到落瑶一脸茫然,猜到她的心思已经越飞越远,咳了一声,把她拉了回来。
落瑶果然回过神来,道:“民女不知,原来那个人……是侯爷。”
段询轻轻地嗯了一声,显然不想再加深那次本来就不怎么样的第一印象。
若不是落瑶记不起他来,他压根儿就不想再提,没想到自己耿耿于怀的事情,对于她来说,早就已经扔到不知道哪个角落,甚至连他的模样也不记得了,他长得有那么大众吗?有那么模糊吗?
侯爷很郁闷。
段询花了半分钟的时间从被人无视的感觉中调整过来,发现落瑶还在看他,顿时觉得有点不自在,他一向习惯审视别人,从来没人敢光明正大地盯着他。
他心里暗自惊奇,但面上不显山露水,在官场混迹多年,他已经养成了七情不上面的习惯,即使遇到了救命恩人,也只是一瞬的惊讶,转眼又变成一副冷淡的模样,只是眼神里全然没有了刚才的冷厉。
因为这层关系,段询觉得对陆瑶很有亲切感,虽然觉得她穿得十分低调,但是浑身透着一股不寻常的感觉,哪里不对劲,他说不上来,可能是直觉。
段询撇撇嘴,为自己的内心想法感到奇怪,这二十年他从未对女子产生过兴趣,自从这个陆姑娘救了自己一命,他回来后就一直惦记在心上,目标应该很明显,倾玉城小,陆姓的女子带着个孩子,后来派人去找,果然很快就找到了她的住处,还是他比较熟悉的一个裁缝那里。
有时候出门办公务路过林婶家里,他总会有意无意地看一眼,希望能见到她,却一次也没看到过,正在郁闷是否找个地方安排一次“偶遇”,居然又让他们相遇了,还是在自己的家里,那现在是否代表他们有缘呢?
想到这里,段询低头笑了笑,虽然叫人打听过,早知道了她的名字,还是故意问道:“你叫什么?”
落瑶刚刚认出了段询,一下子觉得亲切起来,也含笑回答:“我叫陆瑶。”
段询点点头,“不错的名字。”然后走到她面前,低声道,“开始吧。”
落瑶回复了一个“什么?”的表情,然后意识到自己来段府的任务,吐了吐舌头,连忙后知后觉地拿过随身带的皮尺,开始为他量试衣服。
落瑶比段询低了一个头,站在他身边的时候只到他下巴,长长的头发飘着若有若无的香气,段询闭眼闻了闻,好像是槐花的香味,段询想起吉祥店门口的两棵大槐树,她是用了那棵槐树的花来洗头的吧,这种清香倒是很适合她。
落瑶在他身边忙来忙去,不时地在一个小本子上记着什么,段询非常配合地抬手转身,任她摆弄,屋子里安静得只听得到皮尺碰到桌子的声音,他微闭着眼睛,很享受这份静谧。
段询半眯着眼睛朝屋外瞥了一眼,正好看到夕阳的余辉从门口洒进来,把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他站的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到两个影子交叠在一起,不知怎么的,他突然就有了一种寻常夫妻人家过日子的感觉,妻子在给她的丈夫量衣,段询眯着眼睛想,若是办完一天的公务,每天都有个人在家里等他回来,那会是什么感觉呢?和现在这样吗?若是陆瑶能做这个家的女主人,倒也……不错。
落瑶边量边跟段询商量了几处要修改的地方,写完最后一个要求,她笑道:“好了,其实侯爷的尺寸林婶那儿都有,但是每次做衣服前都要量一遍以核实,我把侯爷的要求都记下了,过几天让人把布料送过来,到时候侯爷选个颜色就行了。”
段询看到落瑶一脸灿烂的笑容,这笑容仿佛有香味的一样,就像开满了一室的槐花,突然想起自己的院子里好像没有槐花,颇是惋惜了一会,怎么以前没想过种槐花呢,回头叫花匠种几棵槐树。嗯,自己的院子里种两棵,池塘那儿的前厅外种四棵,老夫人那儿种两棵,这槐花还可以制成熏香什么的吧,或者也可以用来洗头,再不济就做成花茶也行啊。
侯爷在心里非常效率地给那些无辜的槐树和槐花安排了各种下场,嘴上说着无关紧要的话题:“在这里用过饭再走吧?”
落瑶惊讶了一下,第一次来就在这里吃饭似乎不大好,段询定是与自己客气,她微笑着道,“呃……不用了,我要回去把尺寸给林婶,好抓紧给侯爷做衣服。”
“……不着急这么一时半会。”
“可是百合说侯爷很喜欢上次做的那件,想再做一件呢,所以才让我替林婶来量尺寸啊。”
“乱说,我像是没衣服穿的人么。”
“衣服是不缺,可都说你爱衣……成癖,你为什么这么喜欢新衣服?我以为只有姑娘才喜欢。”
“为什么男人不能喜欢衣服?”
“……当然可以。”
“唔,每天穿戴一新去办公务,心情不错,头脑清醒,办事效率也更快一些,这不是挺好的吗?”
“……”
☆、第47章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段询的贴身侍卫阿灼刚进偏殿的时候,就听到这样的对话,脚下一个踉跄,号称倾玉城轻功第一的侯爷府隐卫首领,差点被门槛绊了一跤。
这位看上去轻易不喜欢旁人靠近,略有点洁癖的侯爷居然和一个绣娘说了这么多话,阿灼不免多看了落瑶一眼。
阿灼看落瑶的时候,落瑶也正在偷偷看他。这人一身黑色劲装,头发用一枚罕见的黑玉冠束起,显得整个人英姿飒爽,沉稳干练。身形不怎么高大,却能依稀看出精壮的体格。
大概是常年奔走在外,皮肤晒得黑黑的,眼神泛着精光,走路轻巧得像是不沾地,一看就是从小练过的。
落瑶不知道的是,这人虽然年纪小,却是堂堂段府实至名归的隐卫之首。
段家在很久以前就暗自培养了一批隐卫,主要保护段家几位少爷和小姐的安全,每人都有十几个隐卫。而每个隐卫从小受到的第一个训练就是只认各自的主人,譬如即使大少爷要他的隐卫杀了三少爷,那些隐卫也是不敢违抗的,当然,这假设根本不可能。
段询很小的时候,老爷子就让他选一个隐卫,他当时看到一群隐卫里只有阿灼与他年纪相仿,而且此人常年摆着一张面瘫脸,觉得十分有趣,便挑了他,阿灼虽然年纪小,但是受到的都是非人的训练,年龄虽小,但保护当时的他已经绰绰有余,两人又都是少年,难免有点小孩子心性,一起吃一起玩,一转眼都已二十出头。
段询与阿灼在一起的时间,比跟父亲和兄长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还要多得多,两人感情亲厚是自然的。与其说他们是主人与下属的关系,还不如说是兄弟更为恰当,阿灼虽然年纪小,但是段询是见识过他的狠辣的,做事情绝不拖泥带水,有时候面对敌人的求饶,段询还在犹豫不决,阿灼就在他耳边说:“你对敌人的容忍,就是对我的残忍。”
段询明白他的意思,若是放过了敌人,那遭殃的不仅是自己,还要连累阿灼他们所有的隐卫,偏偏这一招屡试不爽。所谓高处不胜寒,步步如履薄冰,段询能坐到如今的高位,与阿灼的狠断果决是分不开的。
说起隐卫老大的位置,阿灼是当之无愧的,他手下有十几个隐卫,个个都是精英中的精英,对他无一不心服口服。
以前也有年纪比他大的不服气,还结党营私排挤他,阿灼毕竟年轻气盛,忍不住拿了杆长枪指着那人,“看我不顺眼的尽管放马过来,谁打得赢我,谁做老大,我不稀罕。”
结果自然是阿灼把几个人收拾得服服帖帖,从此往后再也没人敢说一句。
段询自然是知道这些的,他虽然和阿灼感情好,但是对于立威这样的事情,旁人无法帮他,男人之间的事情就该用男人的方式解决,不如放任他们,让他们对阿灼心甘情愿地俯首称臣,这样对以后的工作也是有利的。
段询站在一个角落观察这场与他们切身利益相关的比试,当看到阿灼胜出的那一刻,心里也是难言的动容,只是在他冷漠的脸上,已经不习惯表达。晚上绷着脸拿了瓶伤药到他房里,难得夸了一句,“做得不错,有老大的样子。”
阿灼眼皮也没抬,他对段询一向没大没小,“我才不稀罕老大的位置。”
段询笑笑,故意拍在他肩膀上的伤口上,听到阿灼隐忍着吸了口气,满意地说道:“那帮猴子从小心高气傲,你年纪又小,难免有些摩擦,你这样利落地解决了,不是挺好?”
阿灼拿起伤药看了几眼,嫌弃地往段询手里一塞,说道:“这些小伤不算什么,我又不是你,这么娇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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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询也不知怎么想起了以前的事情,好像在这个陆瑶面前,他一点防备都没有,一不留神就打开了心里所有的门窗,过去的,现在的,未来的。
侯爷收拾了情绪,对着阿灼正色道,“什么事?”
阿灼走过来在他耳边小声低语了几句,落瑶控制不了极佳的耳力,依稀听到“六亲王”的字眼,然后听到段询问:“什么时候的事?”
阿灼:“就在昨天。”
段询不语。
落瑶看到段询眉头微蹙,于是瞅了个空,识时务地说道:“侯爷,那我先告辞了,不耽误您办事情。”
段询转头看向陆瑶,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会,突然问道:“过几天你有没有空?”
落瑶顺口说道:“我除了偶尔给林婶做做针线活,基本是空的。”说完就想咬舌,什么叫基本都是空的?就像等着什么人约她一样。
段询似乎未觉不妥,点点头,和声道:“我让人先送你回去,晚上有些事情,不和你吃饭了。”
落瑶心里松了一口气,她本来也没打算留下来吃饭,于是轻声说了句好。
段询瞪了阿灼一眼,阿灼一脸的面无表情,也没说什么,似乎跟他毫无关系,其实段询跟落瑶吃不了饭的确不关他的事,因为远在皇城的六亲王昨日突然来倾玉城微服私访。
段询本不用接待,但是他的二哥段丞相段奕与六亲王关系甚好,特地托人让他好好招待,段询不敢马虎,招待亲王的事情可大可小,必须认真对待。
段询本来的计划是,留落瑶在府上参观一下,然后共进晚餐,再送她回去,聊表那天的相救之恩,没想到二哥临时给他搞了个突然袭击,让他有点措手不及,且六亲王的行踪在所有皇子中最为隐秘,从不按常理出牌。譬如这次,人都已经到了倾玉城,二哥的消息才姗姗而来。
段询撩了撩袍角,缓缓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每次遇到紧急的事情,他喜欢一个人思考,别看他此刻看似悠闲地闭目坐着,但是他脑子已经把倾玉城近半年来发生的事情走马观花理了一遍,确信没有任何可以让人挑出毛病的地方,才暗暗舒了口气。
随后,他又暗自排了个新计划,他排计划不需要一纸一笔,所有事情都刻在脑子里,而且从来没出过任何差错。
每次面对皇子,他都会这样做足功课,这也是他能一步步走到今天的缘由之一。阿灼看着段询已经神游到不知道哪去了,默默站在旁边等着他神识归位,落瑶看着两人一脸肃穆的神情,不敢发出声音,只好走到窗口旁边站着。
段询想事情的时候会把周围的事情自动忽视,等他把各类事情在心里按轻重缓急分了类,理出了几件马上且必须要做的事情,才放下心来,他慢慢睁开眼睛,看到面前还站着的落瑶,才想起还有客人在府上,顿时有点歉意,刚想开口,却发现落瑶有点心神恍惚,她似乎正在发呆,目光呆呆地看着窗外。
第一次看到她发呆的样子,段询只觉得有趣,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除了一片花草,却没看到什么特别的东西。
自己家里天天看有什么好看的,还是这个美人好看,段侯爷乐滋滋地想,连带着心里的烦心事似乎也没那么烦了,他歪着头靠在椅背上想,如果每天能看她一眼,该多好啊。
落瑶大概意识到有人看她,转过头看段询。
段询丝毫不回避,反而对落瑶坦然一笑。
阿灼是个急性子,等了小半天没等到什么结果,段询也没吩咐他干吗,他有点着急,“侯爷,你说我们接下来该做些什么?”
段侯爷方才如沐春风的笑容顿时僵了,慢慢转过头看阿灼。
阿灼也看他。
侯爷慢条斯理地说道,“接下来的最重要的事情,就是……”
阿灼忙俯下耳朵倾听。
“就是送陆姑娘回去。”
侯爷半笑不笑地看着阿灼,似乎很喜欢看到他慢慢僵硬的表情,就如他刚才一样。
“你亲自送她回去,我还有事情要理一理。”并且在第二和第三个字上,刻意加重了语气。说完再也不看他,转而问落瑶:“陆姑娘,你看如何?”
落瑶笑笑:“听你安排。”
阿灼心里五味陈杂,他刚才就及时捕捉到了段询话中流露出来的不满,侯爷肯定生气了!侯爷肯定是在恼自己不识相,打扰了跟美人的单独相处!
阿灼摸了摸鼻子,其实他也不想啊,谁让这位六亲王来无影去无踪呢,而且,段二爷他行事也忒不靠谱了,他刚听到消息那会儿,就马不停蹄地跑来报告了,谁知道平日里从不近女色的侯爷正在接见一位美人,他的脸都差点吓绿了。
尤其是听到段询让他亲自送这位陆姑娘回去时,让他更是吃惊,侯爷惜才,总说府内的人各司其职,从不把他当车夫使的,如今却光明正大地让他当车夫,对自己说过的话选择性失忆,阿灼心里叹着时过境迁。
段询依然笑眯眯看着阿灼,他并不知道此刻阿灼正在给自己扣着一顶色重臣轻的帽子。
落瑶平淡地跟段询道了声谢,跟着阿灼出去了,走的时候觉得背后似乎有一股依依不舍的眼神正看着她,落瑶疑惑地回头,只看到段三少正在专心致志地研究门上的雕花……
阿灼其实心里在打鼓,平日里送客都是叫车夫,除非一些十分重要的人物,才会让他亲自送,而且还从来没有过用侯爷的马车的,今天这是什么情况?莫非是段询暗示他,这个落瑶身份特殊,亦或是侯爷十分看重的人?想到自己刚刚搅黄了这两人的第一次约会,阿灼背上冒了一身冷汗。
他倒不是因为害怕,而是觉得这件事本身非常神奇,谁都知道段侯爷这几年身边从来没一个女人,没想到不声不响地领了个姑娘进门,阿灼心里叹道,侯爷果真是闪电般的作风啊。
阿灼让人备了车,亲自当车夫送落瑶回去,门前的侍卫看到侯爷用自己的车送这个绣娘已经有点懵,接着又看到阿灼施施然地坐上马车亲自当车夫时,眼珠子差点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