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见未来和过去,分不清生死的差异。
不带走喜悦或遗憾,离开这里。
破晓和月牙在交替,我穿越过几个世纪,
只为你。
第一部分
(一)
路灯一盏接着一盏亮了起来,行色匆匆的人群走过后,这条不大不小的街道迎来又一个波澜不惊的夜晚。短短几年时间这条步行街已经建设成为一条欧洲风格的情侣街,许多人喜欢这两侧具有浪漫风格的小巧建筑,精致的雕塑和干净整齐的街道。她的名字叫作月桂街,在街口有一座月桂女神的雕像,她是个美丽的女人形象但是脚却变成了树根长在土壤里。
韩庚坐在门口的台阶上,闻见香水玫瑰浓郁的香气,其实他更喜欢淡淡的花香,比如丁香,但是在这花店里能够售出的最多的就是香水玫瑰。
在这个地方,出售鲜花是个不错的主意,每天晚上在这里散步的情侣很多。本来韩庚也是偶然看见招聘店员的启示,不抱什么希望的顺路走来问问,没想到就被录用了。这只是一家很小的花店,连带老板加店员就两个人,原先的女店员离开了,于是他来了。
雇佣他的是一个年纪相仿的年轻人,这曾经让当时真正的老板相当不满,指着他们两说:“我们是鲜花店好不好?应该招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
“得了吧老爸,我的眼光不会错的,你放心,我们两往那儿一站,保证卖得更多。”年轻的老板笑眯眯地说,柔媚的眼睛向上弯着,嘴边露出浅浅的酒窝。
确实,生意还不错。韩庚并不知道以前怎么样,但是他来了以后,感觉这小花店的买卖颇有点出乎他的意料,就好象夜市上的大排档一样,每天晚上都有个高峰期,情侣们络绎不绝,形形色色。这半年多,原来的老板基本上不来了,年轻的老板偶尔会出现,所以一边卖花一边收钱,有时也会让韩庚有点手忙脚乱。
他以为鲜花店是个安静的地方,顾客不会像饭馆那些川流不息。然而事情不是他想像那样,但是他也渐渐习惯了。对于许多人来说,生活不就是这样平淡吗?偶尔忙碌,偶尔悠闲,没有野心和冲动……没有希望……没有吗?韩庚说不清。
一个人影晃过前面的路灯,他站到了店门另一侧的阴影里,在黑暗中,最显著的倒是那一明一灭的烟火。韩庚对他微笑了一下,然后一起沉默。
有两个年轻人走过,看样子还是学生,男孩子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模样,女孩脸红的象苹果。开始的时候,他们看到门口处的玫瑰,似乎有些兴趣,男孩低声和女孩说话。韩庚想他们大概会买一枝普通玫瑰,因为象他们这样的顾客,通常不会有钱买很多昂贵的品种。但是男孩随即看到了阴影里的人,嘀嘀咕咕之后,两人快步走开了。
“咳,”阴影里的人不自在地咳了一声,“看样子我影响了你的生意。”他把烟头扔在地上。
“也不一定,”韩庚微笑着说,“这种生意也就是这样——”黑暗中,韩庚依然能看见他额上的伤痕,但那并不是最重要的,俊秀可真不象两年的俊秀,那时候他总是穿着整齐,一副精明能干的公职人员模样,现在反而变得浪荡不羁起来。
“看来我还是走开的好,不然或许你一晚上也做不成一次生意。”
“至少没人会来收保护费。”韩庚依然微笑着。
“最近有人收保护费吗?”
“没有。”韩庚摇摇头。“据说这街区正在向高尚区发展,很多有背景有势力的人正在向这里投资。”
“有事的话告诉我。”他转身要走,忽然又停下来,回头问:“金在中怎么样?”
“老样子吧。”韩庚把目光转向门口摆放着的玫瑰,“看上去不错,他喜欢他的工作,每天跑来跑去,那家快递公司的生意满好吧。”那家公司就在这条街拐角那边的大道上,快递公司的工作人员经常为了节省时间而穿越这条小街道取捷径。
俊秀点点头,没说什么,却也没有移动脚步。
“我想他这样是很好的,”韩庚抬起头来看他,“这种正常而平静的生活,对他来说,也是一种解脱,我希望,他一直这样下去……”
“可他是唯一的证人。”俊秀执著地说,韩庚没有再说什么,不知道说什么,俊秀转身离去。
唯一的证人。这一年来,对于俊秀来说,这个词依然有着非凡的意义。韩庚看着路灯下他的背影,而我呢,难道我不再想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不再想事实的真相,不再想失去的那个人,不再等待某个约定。
有些事,他期待他盼望,可是越来越感觉没有希望,甚至没有意义。如果俊秀知道他心中所想,或许他会不满,会愤愤不平——这一切对允浩来说,太不公平了。两年的悄无声息,就被身边的朋友兄弟所抛弃。允浩。俊秀不允许他们忘记。
韩庚用喷壶为玫瑰洒上水滴,晶莹的水珠从花瓣上滑落。允浩。他会怎么想呢?如果他还在,也许他会我和一样吧,现在的生活对金在中来说真的是很好了,为什么我们非要打破它?如果他不在了,他也愿意看到现在我们这些人平淡的、甚至庸碌的生活吧……
但允浩究竟还在不在。
这就是俊秀执著的目的,其它都可以无所谓。可是,郑允浩究竟在哪里。
我无情吗,残忍吗?我真的放弃了希望,也就是放弃了允浩吗?每天韩庚都在问这些问题。可他真的不知道。时间才是最残忍的主宰者。
“嗨,我想要这些满天星。”
韩庚抬起头来,一个穿着漂亮公主裙的小女孩站在跟前,旁边是衣着整洁的金在中。
“你想要这些花吗?”他歪着头问那小女孩,那小女孩用力地点点头,“用来做什么呢?”他从衣袋里掏出零钱。
“带给妈妈呀。”小女孩说,“我喜欢这些花,妈妈也喜欢。”
他蹲下身来,“那好吧,带给妈妈。”他把零钱递给韩庚。
“怎么,这时候还有工作吗?”韩庚接过钱来,看着他整洁的西装,那是他们公司的快递员统一的制服。
“是的。”他微笑着说,看了一眼那小女孩。
韩庚把花用塑料纸包装了递给小女孩,她举着花跑到旁边的店铺里看那橱窗内灯光下摆着的画册。
“怎么还有这样的快递工作?”韩庚随口问。
“是啊,她父亲总是很忙,居然没时间送给孩子去看她妈妈——他们离婚一年多了,所以叫快递公司去送。”
“哦,没想到还有这样的父亲。”韩庚惊讶地说。
“我也没想到。不过这个小孩倒还好,我想,还是满好相处的。”
“我想你会和小孩子相处挺好的。”韩庚微笑着说,“你的样子会让他们喜欢的。”就是现在的你。
“啊,真的?”他抓抓头发。
“是的,你又没有孩子们看来大人那种自以为是的态度,对人又总是和蔼可亲的,而且又很帅,孩子们会喜欢的。”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谢谢——不过我该走了,不然会迟到的——”
韩庚点点头。
他走出两步忽然又回头说,“我有件事——不过下次看见你再说了,现在要赶时间——再见。”他快步去赶上那小女孩,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沿着路灯向街那头走去。
会让孩子们喜欢的。韩庚在花店前的路灯下想,多么不可思议,这是一年前那个金在中吗?
(二)
徐家弄。许多个夜晚,这地方总是出现在韩庚的梦中,虽然这一年中他再也没去过那里,那是另外一个世界。一个令人爱恨交加的世界。一个他无法忘记,而金在中无法记忆的世界。一个令俊秀失去真相,使允浩消失不见的世界。
一些在夜晚发出暗淡的、暧昧的灯光的广告箱,混乱的、噪音般的音乐夹杂着不明所以的叫骂声,玻璃破碎的声音,烈酒的味道混合着廉价的香水,头发五颜六色的少年,胸口衣服低的不能再低的女人,大呼小叫之后,忽然是砸桌子摔椅子一片——所有混乱,却都是最正常的景象。
而他们,就是在这条街上成长。
[往事]
砰的一声,头撞在门板上,翁翁的声音在耳边回响。牙齿咬破了嘴,有咸腥的味道在口中,某种液体顺着嘴角流下,抬起手背还没来得及擦拭,头皮一痛,一只大手抓住了头发。
还要再来一次吗?韩庚看着眼睛的门板,是它在晃还是我在晃。
“放开他!”有人冲上来,身后的人发生痛苦的呻吟声,抓着头发的手随既松开,韩庚向前倒下去。
“韩庚。”有人伸手抱住他,和自己同样高矮的身材,有种淡淡的薄荷香。
“你疯了?”身后有人在喊,“他是你儿子,你要打死他?!”愤怒的声音。
“死、死小子,我、我打我儿子,关、关你们什么事……”含浑不清的声音。
“你……”
“允浩……”韩庚在金在中怀里转过身,伸手拉住郑允浩的衣角,“别……他喝醉了……他喝醉了就这样的……你知道……”接着咳了两声。
郑允浩咬咬牙放下了再次举起的拳头,“我们走!”他对金在中说,要拉着韩庚离开。
“等一下……”韩庚终于有空用手背蹭着嘴角的血,“帮我把他弄床上去好吗?”
郑允浩瞪着他,金在中看了看允浩,说:“我来。”把韩庚推到郑允浩怀里,然后转身走到那个已经醉熏熏的人身旁,拖起他——三十多岁的男人,喝醉了还真是重,像拖着死人一样,拖着双肩到床边,然后抬起来扔到床上。
当他们走到门口时,床上的男人忽然大喊了一声:“再来一瓶!”三人回过头去,他已经不醒人事。
“你要不要紧?”允浩皱着眉问。他们一起坐在楼顶的天台上。
“还好了。”韩庚用在中递过来的毛巾擦拭干净嘴角血迹,反正又不是第一次。
“你老爸这样喝下去,早晚有一天会要你命的。”允浩继续说。
“他只是心里不痛快而已。”象他这种人,活着没什么乐趣。也就是喝喝酒。
“喝醉了,能忘记所有不高兴的事吗?”金在中好象自言自语地说。
“未必吧,试一回就知道了。”允浩回答。
“可是我们还没成年呢……”韩庚脱口而出,然后看见允浩和在中同时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真不知道,怎么认识你这样的好好学生,什么未成年都来了……”允浩不满地嘟嚷着。
“没关系,迟早会被我们带坏的。”金在中笑起来。
“明成中学是最烂的学校,到了这里,百无禁忌。”郑允浩摸摸嘴巴,“说起来,还真想来瓶啤酒呢。”
“我没钱,你有吗?”金在中懒洋洋靠在墙上,看着夜空。
“没有——不过弄瓶啤酒也不是很难吧。”郑允浩跳起来。
“去哪儿?”
“对面红招牌。”
“不会吧,那女人最近越看越丑,她会有跑腿的事让你赚外块?你别是看上她了吧?不会想到二楼去占便宜?”红招牌的二楼是某项经营的所在。
“滚。我看她这两天生意还行。”允浩转身往楼梯口走。
一直缩在那张破旧躺椅里的韩庚忽然说了一句:“在中,允浩不会去二楼的,如果那样,就是允浩被她占便宜了。”
金在中错谔地看着韩庚。
郑允浩也停下脚步,转回头来,“韩庚,看来你潜质不错啊,已经开始变坏了。”
刚搬到这条街时,韩庚还在上小学,每天夜晚不敢出门,韩庚爬到窗前,掀起窗帘看外面的街道。母亲不在了,走了或者是其它什么,他不知道,后来父亲就带他搬到这里来住,因为父亲结婚以前就住在这里。他有工作能挣到一些钱,但他喝酒喝的太厉害。他每天很晚很晚才回家,喝醉了的时候脾气就会很坏,会摔东西有时候也会打人,在这小房间里,他动手的唯一对象也只有自己的儿子——抓着他的头发,把他丢过来丢过去,直到韩庚上中学了还是如此。韩庚在窗前经常看到下面许多人打架,这时他就马上把窗帘拉上,躲到床上去,然后用被子捂上耳朵,因为他害怕听见那样的声音。
小学毕业进了郑允浩所说的最烂的中学,然后认识了他们。
韩庚经常会好几天看不到父亲,因为他回来很晚,而韩庚早上走的很早。他总是把零用钱放在韩庚的书包里,然后韩庚就去学校,用这些钱买早点和午餐,也包括晚餐,但常常到晚上钱就不够吃一顿正式的晚餐了。可是在中午的时候,他可以和金在中和郑允浩在一起,他们有时会有钱使三个人吃到一些更好的午餐,使韩庚省下钱来晚上用。
他们住在同一条街上,韩庚知道他们的家庭情况不比我更好,甚至更糟糕。至少韩庚还有父亲,而他们没有。
最初的一次,韩庚被高年级的男生围困,他们打翻他的饭盒,乱翻他的书包,把所有东西扔在地上,拿走他所有的钱,还拉扯他的头发和校服,在他头顶上浇水。
而后允浩和在中来了。路过而已。
金在中说,都是允浩管闲事,拉都拉不住,要不是允浩冲过去,他才不会管呢,早旁边看热闹去了。
但韩庚知道,金在中并不是个坏人,他只是喜欢说些反话而已,其实他也看不惯那些高年级的男生欺侮人,如果你需要他帮忙,他也会说一堆不相干的话,然后该帮什么忙他都会帮。
郑允浩却是很少说什么废话,他很有自己的思想和主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开始的时候,韩庚很困惑他们怎么会是好朋友好兄弟。但他们确实是好兄弟。有钱的时候,能吃些好的,他们总是一起,后来,也带着韩庚一起。如果韩庚一个月能节省下比较多的钱,也会和他们一起分享来花掉这些钱。
傍晚的街道在韩庚看来是令人心慌意乱的,经常在这个时候,他看见那些古怪的少年开始聚集在一起。在学校不大的操场上,夕阳之下,是残留的战场。毫无道理的,那些人也许只是为了显示他们的强大,也许只是无聊,也许只是空虚,只是无所事事,于是把欺侮弱者或少数人视为一种乐趣。韩庚的衣服上全是泥,因为他被他们推倒在地,而这,算不了什么。他看见金在中脸上青紫的痕迹,看见鲜红的血顺着允浩的手臂流下来。
“迟早有一天,他们会知道的——”当时允浩平静地说,却没有说完。
金在中点点头,“迟早有一天。”
那在当时可能是同一个想法,但在后来却不是同一条路。
郑允浩再次爬上楼顶,拿着啤酒瓶得意地向在中眼前晃晃。
金在中不屑一顾地笑了一下。
转过头去,韩庚已经窝在那张破躺椅里睡着了。
(三)
下过雨的街道,四处都有积水,反射着路灯和招牌灯的光芒,曲曲折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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