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伏在离玄的肩膀上,男人带着温暖的手从他冰凉的头发上滑落,仿佛羽毛一般轻柔拂过他隐隐作痛的脊背,把他按在怀里。
离玄的吐息在他耳边轻轻飘荡,「……对不起……撞疼了你。」
月染本来是想挣扎的,但是在那声对不起扫过他耳际的瞬间,他震了一下,只觉得温度从离玄的身上传递而来,一点点温暖了他的身体。
不能这样下去,他应该远离这个能一眼看穿他所有伪装的男人!这个男人太危险,他总是能引发他真实的情绪,让他一向引为自豪的冷静崩溃。
他在心里这么对自己说,但是心里却有一个声音小小的反对。
就这片刻吧,就这片刻就好……他贪恋这温暖只要片刻就好……
这么想着,安静的被离玄拥抱着,银龙闭上了蓝色的眼睛。
感觉怀里的身体完全柔顺下来,离玄刚要开口说话,月染却早他一步抬头,「……抱歉,我要离开了。」说完,以一种离玄完全不能反抗的毅然决然的姿态,月染从他的怀里滑走。
白衣飘飞,那样姿态的月染让离玄有片刻的错觉,仿佛是天边的白云,即将消失而去。
他总是这样,一旦把情绪掩藏起来之后,就是这种仿佛随时就会消失般的感觉。
下意识的,离玄拉住了他的手,月染转身,蓝色的眼睛不解地看他,离玄忽然有了莫名其妙的冲动,他倾身向前,在他的嘴唇上印下一吻!
被他亲吻的月染瞪大了眼睛,但是没有像前两次一样飞起一个耳光,银龙只是看了他片刻,然后悠然的微笑,纤细的手腕从他掌握中脱离。
翩然而去。
看着走远的月染,离玄下意识的拧起眉毛,修长的指头压在了嘴唇上,那里,明明还残留着月染身上的冷香和他肌肤凉砂一般的触感,现在却异常的滚烫。
仅仅是一个吻,就让他的嘴唇如此灼热。
「……好甜美的味道……」离玄喃喃自语。
然后,他微笑,异常俊美优雅。「这样的味道尝一次怎么够呢?」
当天,蟠桃会结束,月染和龙帝回到了龙宫,跟着龙帝走入正殿,本来扑到龙帝身上蹭啊蹭的白狼在眼尖的看到他之后,欢呼一声,像是一只极为敏捷的猴子一样转移到了月染身上,顺带在跳过去的同时化为人形,而这样的代价就是把月染扑在地上!
清楚地听到了自己后脑和地面接触的声音,龙族青年忍耐着后脑勺清晰的痛楚,无奈地看了眼扑到自己身上后动都不动,活像是树懒睡觉死命扒住自己的银发美女,他困难的笑了下,「……胧叶大人,拜托您起来好吗?我快不能呼吸了……」还有……实在好重也好疼啊,他可是直接整个人砸到地面上呢!
她不肯起来,「月染不爱我了!」她指控。这孩子,从她的婚礼开始就没出现过,害她担心得要死。
对她而言,月染既是儿子又是弟弟,离开一会儿都心疼得不得了。这次居然离开了这么长的时间,要不是龙帝拦着,她早就杀到洞庭湖去了!还等他这个死没良心的小混帐现在才来看她?
「……」他看了旁边显然正在看好戏的龙帝一眼,无奈地说道,「我还是以前的月染啊,胧叶大人。」
「真的?」白狼狐疑地看他。
他勉强咧出一个笑容,「当然是真的。」
终于决定施以援手,龙帝走了过去,摸摸胧叶雪白的头发,看了月染一眼,示意他和自己一起来。
到了龙帝的房间,龙帝随意扬了下手,「坐。」
隐约知道龙帝想和他说什么,他低着头,等着他先开口。
龙帝坐在靠窗的软榻上,双手交抱膝盖,「月染,我希望你能回答我一个问题。」
月染微弱点头。
龙帝也点了一下头,「我不喜欢离玄,里面因素很多,其中一条就是我不喜欢离玄对待爱情的态度,他风流轻薄不负责任,但是现在我们把这些都拋开不看……月染,回答我,你喜欢离玄吗?」
月染猛的抬起了头,冰蓝色的眼睛看着龙帝,而龙帝则回以深晦的眼神。
这样的对视持续了很多时间,最后,心里不期然浮起了青年有着绿色眼睛的俊美容颜,月染低头,「我和离玄大人素昧平生,有什么喜不喜欢的呢?」
龙帝没有说话,片刻之后,龙帝开口:「月染,结婚吧!」
第四章
百里洞庭,千般风光,只要不兴风浪,这里便是玩赏圣地,游人如织。
现在正值盛夏,远近的人们都携妻带眷的前来,有钱的乘了轿子到别业避暑,没钱的就徒步而来,也算是游玩。
坐在湖边,看着烟波浩渺上来来往往好不热闹的画舫游船,月染不动、不说话,只是呆呆地看着,有时能一看一整天。
在他面前来去的所有船只,上面全是欢歌笑语,每个人的身边总是有另一个人陪着,从早到晚,即便深夜也是满湖星火点点璀璨,笙歌不断,可是那样近在咫尺的欢乐,他冷眼看着,却有一种咫尺就是天涯的奇妙感觉。
那么近的快乐,和他没有半点关系。
偶尔,他也会混迹在人群中,他能清晰的感觉到欢乐的因素在身边打转,却无论如何都无法让他融入其中。
中秋这天,他在岸边闲晃,被一个豪爽的主人发现,盛情邀上了画舫,一船纸醉金迷,他只是在角落看着,没有半点靠近的意思。
千里中秋,家人团圆,他却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
觉得空气里酒味浓重,他向船尾走去,外面千江有水千江月,万点星光妆点得整条河流仿佛流金一般美丽。
风很清爽,从他的发丝上轻轻拂过,在风中荡漾,胸膛里一点奇妙的惆怅也微弱的起伏。
忽然,他感觉到有谁靠近自己,他回头,看到身后身材挺拔的黑发青年。
那是,他所熟悉的容颜。
「……离玄……」他低低叫他的名字,看着自己变成黑色的发丝落入他的掌中。
「我还是喜欢你银色的头发。」离玄低低地说,微笑。
他从蟠桃会回去之后就被凤帝抓着领子做苦工,直到今天才脱身,到了洞庭湖来找他,就看到他在船上一副落寞的样子。
不过自己也真是的,放着那些千娇百媚的美人不管,偏偏来会面前这个连好脸色都不给自己看的男人,他还真是吃错药了。
在心里嘲笑了自己一下,离玄靠过去,看着他现在呈黑色的眼睛,「你怎么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自己这点情绪还真全被他看透了。
但是今天没有和他生气的力气,月染淡漠的从他的手里收回了发丝,也不和他说话,只看着在黑夜里平静荡漾着的湖水。
看他一眼,想了想,离玄顺手把身上的外套一脱,搭在他肩上,「等我。」
只来得及抓住衣服,月染刚想说『我一点都不冷』却发现离玄已经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了。
抓紧披在身上的衣服,他下意识的微笑了一下。
从一开始他就不清楚离玄,现在看来,他还是搞不清楚他都在想些什么。
那个男人总是这样,任性又自我,擅自闯入别人的世界,擅自吸引别人的视线,然后又擅自的消失。
不过,就是这样的性格,才能有那样耀眼的光芒吧?
那是和他截然不同的人生呢……这么想着的时候,忽然面前传来一阵灵力的波动,下一秒,离玄出现在他的面前,递给他一枝宛如青色玛瑙雕刻而成的青色菊花。
「香格里拉的青菊,今天按照人类的规矩,不是应该赏菊吗?」看着他,离玄微笑,清澈的绿色眼睛直直地凝视着他。
那样无论什么时候都毫不扭曲的视线让月染下意识的掉转视线,望向他手掌中的青色菊花。
「……谢谢。」他轻声说,拿过了菊花,那青玉一般娇艳的颜色在他掌心绽放着,触感却是仿佛丝绸一般的细腻。
「对人说谢谢的时候,记得要看对方的眼睛。」离玄捧起他的头,很认真地看着他,然后微笑。
「不客气。」他向前,吻上他的嘴唇。
月染知道自己应该推开他的,但是他没有,他安静的任他亲吻,感觉缠绵于自己冰冷肌肤上的那一点微弱却滚烫的温度。
从形状优美端正的嘴唇里探出舌尖描绘着他菲薄的唇形,在分开他双唇,让轻微的按触变为深吻的瞬间,离玄张开了双臂,仿佛凤凰展翼,把这个天地间对他而言最重要的宝物抱在了怀里。
被他紧紧地压在胸前,感觉离玄施了一个空间转移的法术,月染只能感觉到他身上猛然灼热起来的温度,以及自己口腔里分外鲜明起来的触感──
在被离玄深吻的瞬间,他有一种自己满是伤口的灵魂正在被男人亲吻的感觉。
疼,却又因这种极其亲密的动作而产生微妙的快感。
呼吸逐渐困难起来,身体也渐渐开始发热,最后,拚着仅剩的一点理智,月染用力一把推开离玄!
此时的二人已经离开了画舫,站在无人的湖心岛上,月染和离玄都呼吸紊乱,两个男人喘息的声音在夜空里飘散开来,彼此在极近的距离里互相凝视,却谁都没有说话。
那是一个让两个人都说不出话来的吻。
对月染而言是第一次经历如此程度的深吻,到现在大脑里还一片准腾似的混沌。
而在离玄,则又是完全不同的感受,他到现在为止的一生可以算是阅男女无数,可是,从没有一次接吻如刚才那样,让他觉得灵魂都在发疼的程度!
欲望几乎是瞬间就燃烧起来,但是同时,却又想好好的怜惜他,不让他有丝毫的恐惧,只想给怀里人温柔的一切。
喘息的声音逐渐平复,在对视中首先调开视线,月染看着掌心的青色菊花,淡然开口,「离玄……」
「嗯?」
「……九月初九才赏菊花,你搞错日子了。」
被这句话气得险些摔倒,就在离玄想着怎么反击的时候,月染抬头看向他,「不过我还是应该谢谢你,我府里现在有上等的好酒,你要不要来?」
『哼?才嘲笑过我,难道你以为我会被一点酒收买吗?』──以上对话只出现在离玄的想象中,事实上,当月染对他微笑发出邀请的时候,他就摸摸鼻子的从了。
跟在月染身后,心满意足的在他府邸里喝了个烂醉,等月染通知羽族来接走他的时候,他都毫无知觉。
望着羽族连拖带拽的把离玄带走了,月染慢慢收回视线,看着架上珊瑚瓶里青色的梅花和菊花,淡然的掉转视线。
轻轻弹指,他接通和龙宫的水脉,看着出现在水镜中的龙帝,龙族的银发青年向自己的养父深深鞠躬。
「……龙帝大人,关于结婚的事情,我上次没有答复您,现在我给您答复──任凭您的安排。」
听到他这么说,虽然对他的柔顺态度早就有所领悟,但是镜子那边的龙帝还是忍不住在心中叹息,把想要说的话全部压抑下来。
也不去看龙帝的脸色,说完,月染深深鞠躬,让水镜消失。
第二天,当与匆匆的黑鸾回到洞庭湖的时候,人去楼空。
听到月染决定成婚了,龙宫里立刻喜气洋洋!
月染在妖族里的风评向来一流,有女儿的人家都愿意和他结亲,对于龙帝和胧叶带来的相亲对象,月染相当合作。他和养父母一起认真筛选未来的结婚对象──只不过龙帝和胧叶的热沉来自对他幸福的期望,而他的目标则是想要挑选一个足够优秀的,不会为龙族和他的养父母丢脸的女子,婚事很快就敲定了,三个人一致选中香帝唯一的公主作为他的未婚妻。
看着香帝公主在立体投影里的婀娜身姿,白狼从龙帝怀里探出半个身子,用爪子拍拍月染的肩膀,「月染眼光就是好!对方是香帝唯一的嫡生女儿,品貌端正,绝对够资格做未来的龙后呢!」
「她看上去就很美好的姑娘呢。」月染微笑着回答,他抬头看着自己的养父母,想说什么,却还是没有说出口。
……能说什么呢?
他们为自己做的已经足够了。他还能说些什么?还想说些什么?
「月染……我觉得你有些奇怪。」白狼看着他,忽然有些忧伤地摇着雪白的头颅,覆盖住耳朵的绒毛微微摇动,露出下面粉红色的耳壳,「这个婚礼你似乎太合作了……」月染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他以前想说什么就说,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对他们做出的决定毫不反抗,只是微笑着接受。
白狼难得严肃地看着自己的养子,「月染,如果你已经有了喜欢的人,无论如何都要告诉我们。我们固然希望你有一个好婚姻,但是你的幸福才是我们期望的,只要是你能幸福,我和明苏支持你所有的选择。」
「……」喜欢的人吗?月染没有说话,只是低头。不去看龙帝那双仿佛可以洞悉一切的黑色眼睛,也不去看胧叶清澈的笑容。
她问了和龙帝一样的问题呢……
喜欢的人……喜欢的人……喜欢的人……自已在这个世界上会有比喜欢自己的养父母还要喜欢的人吗?自己还能喜欢上什么样的人呢?
他这么问着自己,然后脑海中不期然的浮现了一张总是带着无所谓笑容和痞子气的脸,在发现自己想到的是谁之后,他立刻开始用力的摇头。
──开玩笑!他怎么可能会喜欢那个家伙!直到把那张讨厌的脸甩出脑海之后,月染才抬头面对自己的养父母。
「……我没有喜欢的人。」他这么回答。「所以这个婚事就这么定了吧。」
香帝方面对这门婚姻抱持乐观态度,月染和香帝公主之间的通讯频繁起来,几个月后香帝公主就以观光旅游的名义被送到了龙宫。
以龙帝为首的龙族上下都对品貌端正温柔娴静的香帝公主很是满意,就在香帝公主到达龙宫的四个月后,狼族、香族和龙族联合对天仙妖魔四界发布公告,宣布龙族下任龙帝继承人和香族公主订婚在即。
作为当事人之一,月染以一种操办别人婚礼的严谨态度为自己的婚事忙碌着。
随着一切的筹备妥当和订婚日子的逼近,一种奇妙的感觉也在一向循蹈矩的龙族青年胸膛之中缓慢的滋生──
非常微妙的空虚感,像是手指握不住未来幸福一样的感觉。
好象有空气般不实在的东西摊放在自己掌心,可是等自己想要仔细看的时候,却是一片虚焦,而那似乎又是非常重要的东西──
这种感觉像是一根柔软的丝刺进了他的心里,不疼,却萦绕不去,时时刻刻提醒着他、提醒他──他的心里有自己也不明白的东西。
在订婚仪式的前夕,月染要送香帝公主回到香界去准备订婚事宜,他一直把香帝公主送到了香界入口。
走到香帝公主的御轿之前,他隔着用水晶花瓣裂成的的帘子看着车里温柔而美丽的女性,「……殿下,前面就是您的家乡了,在此,龙族负责护送您的队伍也要止步了。」
隔着帘子对他微笑,有着绿色眼睛的少女安静而娴雅的没有说话,只是合乎礼仪的轻轻点头。
在一个风起的瞬间,水晶花瓣轻轻的彼此碰撞,几声轻响,隐约着车里女子娇媚的容颜。
非常清澈的绿色眼睛,在花瓣的旋转之间,看到那双眼睛的瞬时,月染楞了一下,只觉得心里某个位置轻轻一疼,呼吸也停滞了片刻。
「……月染大人?」察觉到银龙片刻的沉默,帘子后的女子小声叫着他的名字,声音温软。
「……对不起。」沈稳的向她低头,也不多说什么,月染把车队交给了香族士兵,就率领龙族向龙界而去。
就在他带着士兵化为龙身在天宇飞翔的时候,上方的云层忽然飘聚耸动──美丽的雪白云彩带着几乎透明的色泽在天空的上方攒动着,而阳光则射透它们菲薄的躯体,为它们镀上黄金一般灿烂的色泽。
有力量强大的生物正在经过这里。月染向上方看去,只看到一只雪白的凤凰飞过天际,像是由云朵、水、风这些最纯洁的事物所凝聚而成般美丽而纯粹──
是凤帝冰魄!月染和龙族止住了脚步,等冰魄先飞过天空。
看到了止住飞行的巨龙们,雪色的凤凰微微向他们点头,一身丰美的翎毛反射阳光,透出点点金黄。
目送着雪